政治伟人是大众的不幸



Sidney Hook (1902-1989)是美国的历史哲学家。 1927年得到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后,成为马克思主义者,他妻子还是共产党员。
1928年到德国去研究马克思主义,1929年到莫斯科马恩学院做研究。
斯大林控制下的共产国际是为了保卫苏联,牺牲别的国家的共产党的。共产国际认为,非共产党的社会民主党是共产党最大的敌人。当时德国共产党就声称,他的主要敌人是德国社会主义党,在重要事上,德国共产党和纳粹合作,去反对Weimar 共和国。意大利有个有民兵军队的意大利社会党,就是给共产国际分裂搞垮的。共产国际的分化打垮了欧洲工人阶级的团结。这要到1935年,纳粹德国已经成为共产党的威胁时,共产国际第七次大会上才改变其政策。否则的话,希特勒上台的阻力要大得多。甚至会到像西班牙法西斯那样的乏力程度,成不了后来的气候。

Sidney Hook 认识到上面的历史,对斯大林有看法。 后来苏联的大清除,共产党杀革命者等等,反思使他在1939年成为了一个反极权主义的哲学家。 这是因为他独立思考服从真理。

中共有个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叫于光远。 他研究自然辩证法,照理应当更服从真理更有科学观,他不是的。1957他的妻子在党校学习时被划成右派分子于光远就和她离婚,还同时丢掉了他的三个孩子。文革里于光远当然也受苦,文革后成为邓小平的笔杆子,出版了不少写文革的书。 书里面没有对自己的反思和忏悔。文革里他没有想过去看看受苦到自杀的前妻,去看看三个被他遗弃的孩子。 文革后也没有为被红卫兵打死的前妻写过什么。于光远是中共里的精英,精英不过如此!

Sidney Hook在他的书,《历史里的英雄》(The hero in
history)论述了一些中国人应当认识的问题。 他的书里用词是严格的。 我在这里作过通俗简单的介绍,特别用词上,很难严格,或者严格了就不是中文了。通俗了就会走样就会误解。 这是中文在表达上的一个弱处。

1)历史上的政治伟人,极大多数是机会多多的人(eventful man)也就是时势造英雄,这类人算不上伟大,他们是逢上了时间对,地点对,机会对。其实所做的事是平常的,就是沿历史的路走下去,成了历史的英雄。极少极少数人是创造了事件的人(event making man)。这类人在历史的交叉路,凭他的知识,意志,脾气,不容易地险胜了。他们是英雄造时势。Sidney Hook 认为Caesar,
Crownwell, Napoleon
和列宁属于这一类人。 


2)极权政治社会里才出得了造时势的政治伟人。 民主社会里是很难出政治伟人的。 民主社会更推颂思想家,科学家,艺术家。 因为他们改造了知识,改造了公民的社会态度。任何对公众有独特贡献的都是英雄,民主社会涌出了各行各业许许多多的英雄。

3)Sidney Hook 在他的书里用了一句中国成语,“The great man is a public misfortune.” 我把它翻译成,政治伟人是大众的不幸。这句话是千真万确。 马克思说从来没有救世主,也有这个意思。 遗憾的是,中国人盼望真命天子。

伟人要做伟大的事业,少则要牺牲一部分人民,常常让全部人民遭殃。 列宁使俄国人都受了罪,毛泽东的大跃进使全国人民遭了殃,文化大革命还使全党同志受了大苦。

因为列宁,十月革命才取得胜利。没有十月革命,广大的俄国会成为欧洲工业的巨大市场,1928年开始的经济危机会延迟,减轻。法西斯政党只是政党,不会大发展。Sidney Hook认为欧洲不会发生战争,东方日本会发动战争。一句话,列宁是伟人,他创造了苏联,导致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列宁造成了全世界的不幸。

多少世纪里中国人民缺乏教育和文化,不许出海没有眼光,在穷困中求生,因而诞生不出一大批优秀的人物来。在共产党里,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很多人太年轻不懂世事,能够领军的人物,又多狭隘自私,得意时目中无人,受到打击时,偷生第一,不讲道德原则。毛泽东比他们懂世事,能够忍耐,知道分寸,知道进退。毛泽东又从中国书里深深地懂得了中国人性之恶,他的痞子性格使他具备了做山大王的本事。

中国出了个毛泽东,是时势出了个毛泽东。 抗战胜利后,如果毛泽东死了,刘少奇,周恩来等等都能打得下天下。他造成了千万人的灾害!中国人应当多做些比较,台湾香港新加坡都是中国人的社会,怎么很少灾害呢?

在文化大革命时,毛泽东是造了时势。 这是不是他的伟大呢? 不是!因为毛泽东不符合伟大的条件。 伟大的条件有下面的几点:

1) 他们特出于一般人,用新鲜的方式来处理社会的中心问题。他们个人的需要和国家的走向是汇合的。中国社会的中心问题是穷,华国锋邓小平都看到了这一个中心问题,邓小平用中国做世界的加工厂这个新鲜的方式,使中国很快地富起来。毛泽东在1957年前,也看到中国的一穷二白,他是用荒唐的大跃进来解决,碰壁以后,对穷的问题,后来毛泽东是束手无策,干脆回避。

2) 政治判断能力。要从具体的事件和说不清的片段,靠对世界看法的正确观念,筛掉不合情理的,支支节节的,得出一个总体的判断。毛泽东的政治判断是大错小错不断。苏联的战略重点和根本利益是在欧洲在德国,这是个常识,这还是靠周恩来帮他认识到的。毛泽东认为帝修反要联合起来反对中国,因而说要准备打仗,打大仗,真是荒谬的判断。毛一死,邓小平说十年二十年不会打仗,要裁军搞经济建设。历史证明了邓小平对的,这不是邓小平的判断力怎么高明,而是毛泽东做了共产主义运动里的唐吉柯德。

再从中美关系来看毛泽东的判断力。美国要改善与中国的关系,并不是要损害美苏的关系。美国只是要在这个三角关系里求得更好的平衡,用基辛格后来的话来说,这是给中苏各一个根基以改善同美国的关系。尼克松访华后三个月就访苏联,完成了他的三角外交。毛泽东的判断是,美国是对付苏联的战略伙伴。毛泽东说,“我的敌人(苏联)的敌人是我的朋友”。毛泽东的判断是太简单了,他很不了解美国,还在用三国志的判断。

3)能不能发现和拼合新的政治力量。毛泽东发现的新的政治力量是林彪王洪文纪登奎陈永贵。毛泽东利用的是无知愚蠢,缺乏独立思考,多的是暴戾之气的大中学生。

4)在位时,他的决定是否有成效。对毛泽东的决定,拥护叫得响,实际上是阳奉阴违,各取所需。他的决定只有负成效的。

5)他对未来的影响。是不是他死后或者下台后,限制了后来统治者五年十年?毛泽东死后不久,他的老婆和亲信都被抓了,文革被彻底否定了。好像没有一个人誓死去捍卫他的。

为什么文革能够搞起来,这是因为中共领导层的狭隘愚蠢,自私懦弱,它浓缩了中国民族的劣根性,这才让毛泽东发动文革得了逞。

(写于2013/11)


沈成涵 发表评论于
回复 '无知无为' 的评论 :
口气太臭,太自以为是了。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蠢人眼里出蠢人。
无知无为 发表评论于
回复 '沈成涵' 的评论 : 还真是个幼儿园,没听出我的口气?

什么叫蠢民?蠢民就是从河南种田的到哈佛教书的,无一例外。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
“靜以幽,正以治,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之無知。”

只有企图利用蠢民达到目的的政客才会说
“人民 只有人民 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
“民治民享民有”
沈成涵 发表评论于
回复 '无知无为' 的评论 :
不是蠢民就是哲学家,这才太天真了吧?
无知无为 发表评论于
回复 '沈成涵' 的评论 : 呵呵你的问题太幼儿园了吧?难道举国上下都是哲学家不成?
沈成涵 发表评论于
回复 '无知无为' 的评论 :
"...毛泽东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诗人,为什么能呼风唤雨?归根到底我们是十亿自我作践的蠢民。 ..."
----希特勒、斯大林、墨索里尼、东条英机呢?为什么他们也能呼风唤雨?也是因为举国皆蠢民?
yuntai 发表评论于
标题中的全称判断若改为特称判断,似乎更为周全。
颐和园 发表评论于
中国成语,“The great man is a public misfortune.”这是哪一句成语呢?这句话是真理,为了普天大众,还是少造点啥伟人吧。
天天读 发表评论于
认同“政治伟人是大众的不幸”的说法。也许那些政治“伟人”应该叫做狂人。
无知无为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大斧' 的评论 : 你这班大斧最好论证一下自己的观点?民国时期的蠢民属于心理变态,汉奸鲁迅就是典型一例——现代蠢民(包括猪脑袋精英们)还有后遗症,引用他们的文章应该先看到这一点,饥不择食,中国引进马列暴力理论造就了土匪毛泽东是历史的必然。等发达了,就开始拜奉之前踩在脚底的祖宗了。
大斧 发表评论于
《中华民族全民腐败的根源》:

http://bbs.tianya.cn/post-worldlook-759024-1.shtml

文化深度的深思,反省,更新和进步,甚至革命,确实是中华民族崛起的窍门。
这也是为什么中国高速发展的原因。

垄断积累了太多的势能,到达极限的时候,就转化为动能了!
这就是专制社会崩溃的根本原因。
也是中国兴衰周期的根本解读。
大斧 发表评论于
我对于圣人之怀疑
作者:李宗吾 1927年

我先年对于圣人,很为怀疑,细加研究,觉得圣人内面有种种黑幕,曾做了一篇《圣人的黑幕》。民国元年本想与《厚黑学》同时发表,因为《厚黑学》还未登载完,已经众议哗然,说我破坏道德,煽惑人心,这篇文字,更不敢发表了,只好藉以解放自己的思想。现在国内学者,已经把圣人攻击得身无完肤,中国的圣人,已是日暮途穷。我幼年曾受过他的教育,本不该乘圣人之危,坠井下石,但是我要表明我思想的过程,不妨把我当日怀疑之点,略说一下。

世间顶怪的东西,要算圣人,三代以上,产生最多,层见叠出,同时可以产生许多圣人。三代以下,就绝了种,并莫产出一个。秦汉而后,想学圣人的,不知有几千百万人,结果莫得一个成为圣人,最高的,不过到了贤人地位就止了。请问圣人这个东西,究竟学得到学不到?如说学得到,秦汉而后,有那麽多人学,至少也该再出一个圣人;如果学不到,我们何苦朝朝日日,读他的书,拼命去学?

三代上有圣人,三代下无圣人,这是古今最大怪事,我们通常所称的圣人,是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我们把他分析一下,只有孔子一人是平民,其余的圣人,尽是开国之君,并且是后世学派的始祖,他的破绽,就现出来了。

原来周秦诸子,各人特创一种学说,自以为寻着真理了,自信如果见诸实行,立可救国救民,无奈人微言轻,无人信从。他们心想,人类通性,都是悚幕权势的,凡是有权势的人说的话,人人都能够听从。世间权势之大者,莫如人君,尤莫如开国之君,兼之那个时候的书,是竹简做的,能够得书读的很少,所以新创一种学说的人都说道,我这种主张,是见之书上,是某个开国之君遗传下来的。于是道家托于黄帝,墨家托于大禹,倡并耕的托于神农,著本草的也托于神农,著医书的,著兵书的,俱托于黄帝。此外百家杂技,与夫各种发明,无不托始于开国之君。孔子生当其间,当然也不能违背这个公例。他所托的更多,尧舜禹汤文武之外,更把鲁国开国的周公加入,所以他是集大成之人。

周秦诸子,个个都是这个办法,拿些嘉言懿行,与古帝王加上去,古帝王坐享大名,无一个不成为后世学派之祖。周秦诸子,各人把各人的学说发布出来,聚徒讲授,各人的门徒,都说我们的先生是个圣人。原来圣人二字,在古时并不算高贵,依《庄子·天下篇》所说,圣人之上,还有天人、神人、至人等名称,圣人列在第四等;圣字的意思,不过是闻声知情,事无不通罢了,只要是聪明通达的人,都可呼之为圣人,犹之古时的朕字一般,人人都称得,后来把朕字、圣字收归御用,不许凡人冒称,朕字、圣字才高贵起来。周秦诸子的门徒,尊称自己的先生是圣人,也不为僭妄。孔子的门徒,说孔子是圣人,孟子的门徒说孟子是圣人,老庄扬墨诸人,当然也有人喊他为圣人。到了汉武帝的时候,表章六经,罢黜百家,从周秦诸子中,把孔子挑选出来,承认他一人是圣人,诸子的圣人名号,一齐削夺,孔子就成为御赐的圣人了。孔子既成为圣人,他所尊崇的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当然也成为圣人。所以中国的圣人,只有孔子一人是平民,其余的是开国之君。

周秦诸子的学说,要依托古之人君,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可举例证明。南北朝有个张士简,把他的文章拿与虞讷看,虞讷痛加诋斥。随后张士简把文改作,托名沈约,又拿与虞讷看,他就读一句,称赞一句。清朝陈修园,著了一本《医学三字经》,其初托名叶天士,及到其书流行了,才改归己名。有修园的自序可证。从上列两事看来,假使周秦诸子不依托开国之君,恐怕他们的学说早已消灭,岂能传到今日?周秦诸子,志在救世,用了这种方法,他们的学说才能推行,后人受赐不少。我们对于他们是应该感谢的,但是为研究真理起见,他们的内幕,是不能不揭穿的。

孔子之后,平民之中,也还出了一个圣人,此人就是人人知道的关羽。凡人死了,事业就完毕,惟有关羽死了过后,还干了许多事业,竟自挣得圣人的名号,又著有《桃园经》、《觉世真经》等书,流传于世。孔子以前,那些圣人的事业与书籍,我想恐怕也与关羽差不多。

现在乡僻之区偶然有一人得了小小富贵,讲因果的,就说他阴功积得多,讲堪舆的,就说他坟地葬得好,看相的,算命的,就说他面貌生庚与众不同。我想古时的人心与现在差不多,大约也有讲因果的人,看见那些开基立国的帝王,一定说他品行如何好,道德如何好,这些说法流传下来,就成为周秦诸子著书的材料了。兼之,凡人皆有我见,心中有了成见,眼中所见的东西,就会改变形象。带绿眼镜的人,见凡物皆成绿色;带黄眼镜的人,见凡物皆成黄色。周秦诸人,创了一种学说,用自己的眼光去观察古人,古人自然会改形变相,恰与他的学说符合。

我们权且把圣人中的大禹提出来研究一下。他腓无?,胫无毛,忧其黔首,颜色黎墨,宛然是摩顶放踵的兼爱家。韩非子说:“禹朝诸侯于会稽,防风氏之君后至而禹斩之。”他又成了执法如山的大法家。孔子说:“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俨然是恂恂儒者,又带点栖栖不已的气象。读魏晋以后禅让文,他的行径,又与曹丕、刘裕诸人相似。宋儒说他得了危微精一的心传,他又成了一个析义理于毫芒的理学家。杂书上说他娶涂山氏女,是个狐狸精,仿佛是《聊斋》上的公子书生;说他替涂山氏造傅面的粉,又仿佛是画眉的风流张敞;又说他治水的时候,驱遣神怪,又有点像《西游记》上的孙行者,《封神榜》上的姜子牙。据著者的眼光看来,他始而忘亲事仇,继而夺仇人的天下,终而把仇人逼死苍梧之野,简直是厚黑学中重要人物。他这个人,光怪陆离,真是莫名其妙。其余的圣人,其神妙也与大禹差不多。我们略加思索,圣人的内幕,也就可以了然了。因为圣人是后人幻想结成的人物,各人的幻想不同,所以圣人的形状,有种种不同。

我做了一本《厚黑学》,从现在逆推到秦汉是相合的,又推到春秋战国,也是相合的,可见从春秋以至今日,一般人的心理是相同的。再追溯到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就觉得他们的心理神妙莫测,尽都是天理流行,惟精惟一,厚黑学是不适用的。大家都说三代下人心不古,仿佛三代上的人心,与三代下的人心,成为两截了,岂不是很奇的事吗?其实并不奇。假如文景之世,也像汉武帝的办法,把百家罢黜了,单留老子一人,说他是个圣人,老子推崇的黄帝,当然也是圣人,于是乎平民之中,只有老子一人是圣人,开国之君,只有黄帝一人是圣人。老子的心,微妙玄通,深不可识。黄帝的心,也是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其政闷闷,其民淳淳。黄帝而后,人心就不古:尧夺哥哥的天下,舜夺妇翁的天下,禹夺仇人的天下,成汤文武以臣叛君,周公以弟弑兄。我那本《厚黑学》,直可逆推到尧舜而止,三代上的人心,三代下的人心,就融成一片了。无奈再追溯上去,黄帝时代的人心,与尧舜而后的人心,还是要成为两截的。

假如老子果然像孔子那样际遇,成了御赐的圣人,我想孟轲那个亚圣名号,一定会被庄子夺去,我们读的四子书,一定是老子、庄子、列子、关尹子,所读的经书,一定是灵枢、素问,孔孟的书,与管商申韩的书,一齐成为异端,束诸高阁,不过遇着好奇的人,偶尔翻来看看,大学、中庸在礼记内,与王制、月令并列。人心惟危十六字,混在曰若稽古之内,也就莫得甚么精微奥妙了。后世讲道学的人,一定会向道德经中,玄牝之门,埋头钻研,一定又会造出天玄人玄,理牝欲牝种种名词,互相讨论。依我想,圣人的真相不过如是。

儒家的学说,以仁义为立足点,定下一条公例,行仁义者昌,不行仁义者亡。古今成败,能合这个公例的,就引来做证据,不合这个公例的,就置诸不论。举个例来说,太史公《殷本纪》说:“西伯归,乃阴修德行善。”《周本纪》说:“西伯阴行善。”连下两个阴字,其作用就可想见了。齐世家更直截了当说道:“周西伯昌之脱?里归,与吕尚阴谋修德以倾商政,其事多兵权与奇计。”可见文王之行仁义,明明是一种权术,何尝是实心为民。儒家见文王成了功,就把他推尊得了不得。徐偃王行仁义,汉东诸候朝者三十六国,荆文王恶其害己也,举兵灭之。这是行仁义失败了的,儒者就绝口不提。他们的论调,完全与乡间讲因果报应的一样,见人富贵,就说他积得有阴德,见人触电器死了,就说他忤逆不孝。推其本心,固是劝人为善,其实真正的道理,并不是那麽样。

古来的圣人,真是怪极了!虞芮质成,脚踏了圣人的土地,立即洗心革面。圣人感化人,有如此的神妙,我不解管蔡的父亲是圣人,母亲是圣人,哥哥弟弟是圣人,四面八方被圣人围住了,何以中间会产生鸱?。清世宗呼允?为何其那,允?为塞思赫,翻译出来,是猪狗二字。这个猪狗的父亲也是圣人,哥哥也是圣人,鸱?猪狗,会与圣人错杂而生,圣人的价值,也就可以想见了。

李自成是个流贼,他进了北京,寻着崇祯帝后的尸,载轻宫扉,盛以柳棺,放在东华门,听人祭奠。武王是个圣人,他走至纣死的地方,射他三箭,取黄钺把头斩下来,悬在太白旗上。他们爷儿,曾在纣名下称过几天臣,做出这宗举动,他们的品行连流贼都不如,公然也成为惟精惟一的圣人,真是妙极了。假使莫得陈圆圆那场公案,吴三桂投降了,李自成岂不成为太祖高皇帝吗?他自然也会成为圣人,他那闯太祖本纪,所载深仁厚泽,恐怕比周本纪要高几倍。

太王实始翦商,王季、文王继之,孔子称武王缵太王、王季、文王之绪,其实与司马炎缵懿师昭之绪何异?所异者,一个生在孔子前,得了世世圣人之名,一个生在孔子后,得了世世逆臣之名。

后人见圣人做了不道德的事,就千方百计替他开脱,到了证据确凿,无从开脱的时候,就说书上的事迹,出于后人附会。这个例是孟子开的,他说以至仁伐至不仁,断不会有流血的事,就断定武成上血流漂杵那句话是假的。我们从殷民三叛,多方大诰,那些文字看来,可知伐纣之时,血流漂杵不假,只怕以至仁伐至不仁那句话有点假。

子贡曰:“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而天下之恶皆归焉。”我也说:“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愿居上流,而天下之美皆归焉。”若把下流二字改作失败,把上流二字改作成功,更觉确切。

古人神道设教,祭祀的时候,叫一个人当尸,向众人指说道:“这就是所祭之神。”众人就朝着他磕头礼拜。同时又以至道设教,对众人说:“我的学说,是圣人遗传下来的。”有人问:“哪个是圣人?”他就顺手指著尧舜禹汤文武周公说道:“这就是圣人。”众人也把你当如尸一般,朝着他磕头礼拜。后来进化了,人民醒悟了,祭祀的时候,就把尸撤消,惟有圣人的迷梦,数千年未醒,尧舜禹汤文武周公,竟受了数千年的崇拜。

讲因果的人,说有个阎王,问阎王在何处,他说在地下。讲耶教的人,说有个上帝,问上帝在何处,他说在天上。讲理学的人,说有许多圣人,问圣人在何处,他说在古时。这三种怪物,都是只可意中想象,不能目睹,不能证实。惟其不能证实,他的道理就越是玄妙,信从的人就越是多。在创这种议论的人,本是劝人为善,其意固可嘉,无如事实不真确,就会生出流弊。因果之弊,流为拳匪圣人之弊,使真理不能出现。

汉武帝把孔子尊为圣人过后,天下的言论,都折衷于孔子,不敢违背。孔融对于父母问题,略略讨论一下,曹操就把他杀了。嵇康非薄汤武,司马昭也就把他杀了。儒教能够推行,全是曹操、司马昭一般人维持之力,后来开科取士,读书人若不读儒家的书,就莫得进身之路。一个死孔子,他会左手拿官爵,右手拿钢刀,哪得不成为万世师表?宋元明清学案中人,都是孔圣人马蹄脚下人物,他们的心坎上受了圣人的摧残蹂躏,他们的议论,焉得不支离穿凿?焉得不迂曲难通?

中国的圣人,是专横极了,他莫有说过的话,后人就不敢说,如果说出来,众人就说他是异端,就要攻击他。朱子发明了一种学说,不敢说是自己发明的只好把孔门的“格物致知”加一番解释,说他的学说,是孔子嫡传,然后才有人信从。王阳明发明一种学说,也只好把“格物致知”加一番新解释,以附会己说,说朱子讲错了,他的学说才是孔子嫡传。本来朱、王二人的学说,都可以独树一帜,无须依附孔子,无如处于孔子势力范围之内,不依附孔子,他们的学说万万不能推行。他二人费尽心力去依附当时的人,还说是伪学,受重大的攻击。圣人专横到了这个田地,怎么能把真理搜寻得出来。

韩非子说得有个笑话,郢人致书于燕相国,写书的时候,天黑了,喊“举烛”,写书的人,就写上“举烛”二字,把书送去。燕相得书,想了许久,说道,举烛是尚明,尚明是任用贤人的意思,就对燕王说了。燕王听他的话,国遂大治。虽是收了效,却非原书本意,所以韩非说:“先王有郢书,后世多燕说。”究竟“格物致知”四字,作何解释,恐怕只有手著《大学》的人才明白,朱、王二人中,至少有一人免不脱郢书燕说的批评,岂但“格物致知”四字,恐怕十三经注疏,皇清经解,宋元明清学案内面,许多妙论也逃不脱郢书燕说的批评。

学术上的黑幕,与政治上的黑幕,是一样的。圣人与君主,是一胎双生的,处处狼狈相依。圣人不仰仗君主的威力,圣人就莫得那麽尊崇;君主不仰仗圣人的学说,君主也莫得那麽猖獗。于是君主把他的名号分给圣人,圣人就称起王来了;圣人把他的名号分给君主,君主也称起圣来了。君主钳制人民的行动,圣人钳制人民的思想。君主任便下一道命令,人民都要遵从;如果有人违背了,就算是大逆不道,为法律所不容。圣人任便发一种议论,学者都要信从;如果有人批驳了,就算是非圣无法,为清议所不容。中国的人民,受了数千年君主的摧残压迫,民意不能出现,无怪乎政治紊乱;中国的学者,受了数千年圣人的摧残压迫,思想不能独立,无怪乎学术销沈。因为学说有差误,政治才会黑暗,所以君主之命该革,圣人之命尤其该革。

我不敢说孔子的人格不高,也不敢说孔子的学说不好,我只说除了孔子,也还有人格,也还有学说。孔子并莫有压制我们,也未尝禁止我们别创异说,无如后来的人,偏要抬出孔子,压倒一切,使学者的思想不敢出孔子的范围之外。学者心坎上被孔子盘踞久了,理应把他推开,思想才能独立,宇宙真理才研究得出来。前几年,有人把孔子推开了,同时杜威、罗素就闯进来,盘踞学者心坎上,天下的言论,又热衷于杜威、罗素,成一个变形的孔子,有人违反了他的学说,又算是大逆不道,就要被报章杂志骂个不休。如果杜威、罗素去了,又会有人出来,执行孔子的任务。他的学说,也是不许人违反的。依我想,学术是天下公物,应该听人攻击,如果说错了,改从他人之说,于己也无伤,何必取军阀态度,禁人批评。

凡事以平为本。君主对于人民不平等,故政治上生纠葛;圣人对于学者不平等,故学术上生纠葛。我主张把孔子降下来,与周秦诸子平列,我与阅者诸君一齐参加进去,与他们平坐一排,把杜威、罗素诸人欢迎进来,分庭抗礼,发表意见,大家磋商,不许孔子、杜威、罗素高踞我们之上,我们也不高踞孔子、杜威、罗素之上,人人思想独立,才能把真理研究得出来。

我对于众人既已怀疑,所以每读古人之书,无在不疑,因定下读书三诀,为自己用功步骤。兹附寻于下。

读书三诀:

第一步,以古为敌。读古人之书,就想此人是我的劲敌,有了他,就莫得我,非与他血战一番不可。逐处寻他缝隙,一有缝隙,即便攻入;又代古人设法抗拒,愈战愈烈,愈攻愈深。必要如此,读书方能入理。

第二步,以古为友。我若读书有见,即提出一种主张,与古人的主张对抗,把古人当如良友,互相切磋。如我的主张错了,不妨改从古人;如古人主张错了,就依着我的主张,向前研究。

第三步,以古为徒。著书的古人,学识肤浅的很多,如果我自信学力在那些古人之上,不妨把他们的书拿来评阅,当如评阅学生文字一般。说得对的,与他加几个密圈;说得不对的,与他划几根杠子。我想世间俚语村言,含有妙趣的,尚且不少,何况古人的书,自然有许多至理存乎其中,我评阅越多,智识自然越高,这就是普通所说的教学相长了。如遇一个古人,智识与我相等,我就把他请出来,以老友相待,如朱晦庵待蔡元定一般。如遇有智识在我上的,我又把他认为劲敌,寻他缝隙,看攻得进攻不进。

我虽然定下三步功夫,其实并莫有做到,自己很觉抱愧。我现在正做第一步功夫,想达第二步还未达到。至于第三步,自量终身无达到之一日。譬如行路,虽然把路径寻出,无奈路太长了,脚力有限,只好努力前进,走一截,算一截。
无知无为 发表评论于
回复 '诚信' 的评论 : (蠢民)喊口号不如放屁。请论证我如何无知?
诚信 发表评论于
回复 '无知无为' 的评论 :

你好无知. Too simple, always na?ve.
无知无为 发表评论于
基本不正确。西方人偏爱理论(如马克思主义、人权民主),理论往往走极端。“政治伟人是大众的不幸”?我可以举出一样多相反的案例,楼主提到的邓小平就是再好不过的例子。你又如何评价林肯?

没有什么英雄造时势,违反此例的可能就只有耶稣了,我估计他要么是真神、要么是疯子。人类历史均是时势造英雄。中国出了个毛泽东是救国救民崇洋媚外五四运动后的大势所趋,到了文化大革命彻底摧毁传统文化也是历史的必然。毛泽东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诗人,为什么能呼风唤雨?归根到底我们是十亿自我作践的蠢民。

为什么至今还有把毛疯子拜为真神的上亿蠢民?这跟至今还有敬仰耶稣的二十亿蠢民道理是完全一样的,因为人都想‘得救’,‘得救’的含义不尽相同但均是人类求生欲望的一种体现,包括这篇博文和所有忧国忧民的作品心理。不懂祖宗的哲学永远看不见人类的这种潜意识。

顺便说一句,楼主对民主的认知太幼稚不值一驳。
沈成涵 发表评论于
绝妙好文!支持一下!
zephyr2012 发表评论于
好文
高枫大叶 发表评论于
基本正确
eRandom 发表评论于
谢谢分享。
但觉得“……文化大革命还使全党同志受了大苦”一句似乎不妥。
文革是一场浩劫,是指上至高官厚禄、下至平民百姓,以及无论政治、经济、文化,还是自由、民主、人权,无一得以幸免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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