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大小亚克西
小卡车在鸡乌镇东口的场地上停稳后。傅罗宾跳下车,把马中华的自行车拿下来。
马中华同大家说了再见,从傅罗宾手上接过自行车,说了声谢谢,感到脸红心跳。她赶紧低下头,跨上车匆匆骑走了。在芳心荡漾中,她也感到酸酸的惆怅,心想,什么时候能再见到这个高大的白脸男生呢?
傅柳生一家在李干事和司机师傅的帮助下,提着大包小包重重的行李,踏上易康街。傅柳生的堂姐在信中告诉他,如果没有人接站,就到公社大院去等,说找秦三娘就可以。
走过一段上坡路后,傅柳生感到出汗了,又见年轻的李干事也喘粗气了,便停下来,让妻子和孩子们在此守着行李等候,自己随李干事和司机师傅去公社。
傅柳生十二岁的女儿傅明妮觉得热了,伸手抓下毛线帽子,一头微卷的深棕色秀发垂到肩上。刚在行李上坐下的傅爱米忙对她叫道:“你爸爸不许你摘帽子的。碰到红卫兵会有麻烦。”
“这个小城都没有几个人,不可能有红卫兵。路上碰到一个,也早走了。”傅明妮说着把帽子扔在行李堆上,然后环顾左右。街道两边只有一小半是开着门的店铺,其它基本都是居民住宅。
傅罗宾也在东张西望,这时对母亲说道:“妈妈,我很饿呀。”
“有饼在包里。”傅爱米说着开始翻包。
“我不要吃那个。”傅罗宾说着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回民饭馆门外。听到说笑声,他往里看看,又抬头看看门匾,然后转头叫妹妹:“明妮,这个像是饭馆。”
傅明妮赶快过来,先看了门匾,高兴地叫道:“当然是!”她再探头往里一看,不由吓了一跳,一大桌军装、军帽,扎武装带、戴红袖章的红卫兵小将!
虽然爸爸总说红卫兵如何如何可怕,一般不许他们出门,实在没办法要出门,也一定要躲着任何红卫兵,但傅罗宾现在太想吃点可口的东西了。他跨过门槛,走了进来。挺大的房间,只有中间两张拼在一起的桌子上有一些红卫兵在吃饭,柜台后面也没人。他立在柜台前,看看墙上的价目表,又看看这些人吃的东西,不知所措。
唐骡子见进来个高大的白脸小伙子,呆呆地站着,一脸茫然,便对着里面大喊:“服务员同志,来顾客啦!”
傅罗宾想起自己身上没有钱和粮票,忙转身招手示意妹妹进来。傅明妮走进来站到哥哥身边。
四和尚低声说:“马秀才,是新疆人吧?”
马秀才仔细看看两人,见男孩头发也带棕色、皮肤白、眼窝较深、鼻梁很高;女孩有卷曲的头发,长长的睫毛,尖鼻子。“可能是,”马秀才道,“我看这个小镇人不多,少数民族倒不少。”
一位带白围裙、白袖套的妇女晃悠着走出来,站在柜台后,并不说话。傅罗宾看着红卫兵们桌上的面条、菜、糕点,对妹妹说:“看起来很不错。”意思是让妹妹照他们的食品买。
傅明妮侧头正好看见参谋长、郑心渠和唐骡子的正面,见三人模样都是俊秀、斯文,戒心已然消除,不由向饭桌跨两步去看桌上的东西。
唐骡子早断定这两个木呆呆的大孩子和他们一样不是本地人,他拿了根羊油酥条伸出去,对傅明妮说:“要不要先尝尝再买?”
“哦,谢谢!”傅明妮不假思索地走上两步,接了过来。
唐骡子想起新疆歌曲里唱的“亚克西”是新疆话“好”的意思。于是说道:“这个,亚克西!”
傅明妮将“亚克西”听成了“亚克”——英文中的“难吃”,又见红卫兵都停止了吃饭,嘻嘻哈哈地笑,怀疑他们要戏弄自己,于是把刚要递进嘴里的食物放回了桌上,说道:“那我就不吃。”
八一勇士都是一愣。郑心渠见一个“亚克西”竟然让对方又不吃了,灵机一动,拿了一个烤莜面圈站起来递了过去,笑嘻嘻地说:“这个,不亚克西。”
傅明妮见郑心渠样子可爱,个子还没自己高,一点不觉得他会对自己搞恶作剧,便爽快地接过吃了。八一勇士嘿嘿笑了,互相挤眉弄眼,都不明白这“亚克西”到底是什么玩艺儿。
……
傅柳生和李干事、司机师傅并排在街道当中大摇大摆地走着,傅柳生感到了轻松。虽然是中午,小镇上只有零星的行人和一些靠墙坐着晒太阳的白发老人,没有车辆的嘈杂,没有吵闹呐喊的红卫兵。
远望前方,是坡地上的片片农田和朦胧连绵的山峦,傅柳生深深呼出口气,觉得厄运已经结束。几个月里,他几乎天天在打扫厕所、写交代材料,被批斗了十几次,好几次挨了打。有一次被迫跪在地下,背上被踩了一只脚。每次他忍受不了,涨红了脸,浑身颤抖着即将动手反击,或是绝望、痛苦得想要自杀的时候,他想到了妻子、儿女,是他强迫他们放弃在美国的一切,同他一起转道欧洲来到了中国。……
“公社到了。”李干事说。傅柳生一看,觉得这里人来人往,倒是有些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