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美文藝 時間亂想曲 區少玲

您好!我是野百之春,於一九八二年從台灣移民來巴西,我有很多關於巴西的趣聞要與您分享,希望透過這個交流,能使您對巴西有更深入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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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亂想曲            區少玲


現代人被「時間」控制得非常厲害。我們的手腕上的手錶、口袋裡的手機,隨時伺候主人查問時刻;家裡面,掛鐘高懸牆壁,鬧鐘擺在床頭;出了門,公共場所到處可見數字鐘急匆匆跑馬,昭告大家:時間一秒接一秒滴滴答答地流逝。

時間這麼催逼,現代人好像被鞭子不斷抽打的大陀螺,只曉得打轉,停不下來。大家一致行程滿檔,趕來趕去,「工作需要」放在最優先,其他的一切拜託請往後邊排隊吧,因為「現在我很忙,沒時間。」  

時間,雖然佔據現代人生活的中心,又似乎離得非常遙遠。它無形無影,無聲無臭,看不見、摸不著、聞嗅不到,還好,我們能感覺到,或至少認為自己能感覺到。不過,時間究竟是什麼名堂?恐怕多數人非常挫折:「如果不問的話,我好像知道答案,一旦想解釋,倒真是說不清楚。」

既然時間像謎團,沒有確切肯定的答案,乾脆我們學瞎子摸象,臆測這玩意兒像什麼就算它是什麼好啦。

我們或者可以說,時間是神奇的魔術師,當著你的面,把屬於你的東西暗中調了包。看看,日子流水般過去,似乎千篇一律,但是不知不覺中,天真活潑的孩子不見了,慢慢換成莽撞叛逆的少年;劍眉星目的年輕郎不見了,慢慢換成自私自大的討厭鬼;勤奮幹練的壯年人不見了,慢慢換成頑固守舊的老頭子……。時間挪移的步子極緩極小,差異非常細微,使人以為它會恆久不變,以為青春美麗健康永遠相伴,等你驚覺有異,花瓣已然落地,不復昨日枝頭的嬌媚了!

有人會責怪時間是高明的竊盜,施用障眼法,騙得人緊盯著「成功」跑道的終點線,讓它輕易偷去了珍寶。我們看手錶,是為了怕上班遲到,怕誤了客戶約會,怕乘車搭機趕不及,沒發現生命在流失中。我們總認為人生很長,「將來」再好好享受生命。可惜,等那個「將來」到達時,並不是你想像中的滋味,因為精華都被偷空了。

西方文化的「時間就是金錢」信條,已經成為現代人的金科玉律,大家從早到晚奔走於「錢途」,分秒不敢浪費。傳說詩仙李白是為了水中撈月而溺死,如今還有誰會做那種傻事?菁英骨幹之輩,連深夜也不敢關手機,生怕漏接重要電話,他們早就沒興趣抬頭望明月啦。至於陽光、空氣、春風、細雨、親情、友情、愛情、信念、夢想……這些東西,因為沒明碼標價,似乎「價值無從判斷」哩。

時間有時不依照鐘擺的規律移動,而是像鬆緊帶一般可以伸縮。人在焦慮等待中,不免感覺「度日如年」;跟老虎同籠,肯定分秒難耐。愛人相依偎傾訴心曲,多長時間也嫌太短;消防隊員在火災現場,奮不顧身滅火救人,十幾小時也不過一眨眼工夫。對於勤奮的人來說,時間總是如飛而逝,不夠用。對於懶散的人來說,時間又是如蝸牛般爬行,太長。歡樂的人希望時光能停駐,寂寞的人希望時光能快快流逝。哈哈,時間得隨著人的心思不停變動哪。

時間更是打磨才幹的利器。所有受到人們崇敬的傑出天才與專家,都得經過「台下十年功」階段,絕無僥倖。《三國演義》裡,諸葛亮要劉備三顧茅廬邀請,好像「窮酸擺架子」,待到他與初見面的貴賓對談,即席滔滔分析天下大勢,為劉備籌劃如何打開新局等等,所表現的韜略、眼光、氣度,哪一樁是急就章?他的滿腹經綸才學不需要時間累積嗎?

一次,偶然看到大陸某電視台一檔娛樂節目,很普通的擀餃子皮比賽,限時一分鐘。主持人按下馬錶開始計時,只見兩位受邀者右手持擀麵棍,左手抓小麵糰,運指如飛,片片餃子皮連續不斷飛出。六十秒鐘到,一數成績,一三九勝一三六。觀眾席上的掌聲頓時如雷響起。乖乖,這遠遠超過「普通」,分明是藝術表演了!勝利者的賽後感言耐人品味:「我這一分鐘的成績,是由平時無數個一分鐘鍛鍊出來的。」

阿里山的神木,需要時間長高;貝殼裡的珍珠,需要時間溫潤;莫札特每天與音符為伴;畢卡索時時握著畫筆;愛迪生經常為了實驗廢寢忘食;他們,全都在時間裡成就了精采!

平凡的小人物,不必怨嘆自己黯然無光,老天一樣給了你時間的呀,利用它來做你最喜歡的事情,不管大小,做到出類拔萃,同樣是成功!如果,只會妒恨別人運氣好,可憐自己「有志難伸」,虛耗了光陰,不耐碰撞的鮮紅草莓,老來仍難當大任,是為「爛草莓」也!

時間的售票處很霸道,只賣單程票,不准任何人走回頭路。電影《三國之見龍卸甲》,趙子龍兩次衝進鳳鳴山的曹營,結果完全不同。第一次,他年輕驍勇,率領二十名常山子弟兵,雨夜中衝殺萬人曹營,七進七出,大獲全勝。第二次,光陰走過三十二年四個月,同樣地點,白髮蒼蒼的他單槍匹馬衝向曹營,電影在此嘎然停止,多一個鏡頭也不給。觀眾心中慘然,時光無情,英雄老矣,想來必是「有去無回」了。

一九八七年,大陸中央電視台搬演《紅樓夢》,全國轟動,公認是經典劇作。二〇〇三年,該劇組的演職員重聚大觀園片場。哎喲,十六年工夫,老了所有的青春年少!當初稚嫩花美男「寶哥哥」歐陽奮強,已經中年發福,還留了鬍子,從頭到腳找不出一絲賈寶玉影子。十二金釵飾演者,全變成阿姨阿嬸。「林妹妹」陳曉旭,因為人生過早攀上輝煌高峰,接著的日子難免顯得「灰黃」,一直過得不快樂。她最懷念在劇組演戲的時光。青春多麼短暫,回首徒然讓人唏噓。

不說那些明星,即使普通人比較自己的今昔照片,一樣會驚嘆:時間真無情!但,幸好它也絕對公平,權勢搶奪不到一分,金錢購買不來一秒,否則那些昏君真的「萬歲」,土豪個個長命,豈不是仍然可以高高在上,作威作福!

這樣說來,時間其實就是生命嘛。當人降生,一己的生命時鐘開始日日夜夜歲歲年年走動,到得壽終那刻全面停擺。不過,放心,地球決不會因為誰死翹翹就停止不動,別人的時間照樣繼續呢。

時間雖然不能回頭,卻可以重新開始。做父母的人都曉得:陪著孩子成長,等於過二度童年,非常甜蜜!又如,新學一樣技術或一種語言,在摸索、勤練的過程中,時間變得充滿趣味。我們從母國移民到巴西,同樣是轉換跑道,要經歷努力適應、從零開始創造,生命自然焕發新采。大家都曾聽說,患絕症被宣告壽命無多的人,醒悟「昨日之非」,全然更改生活習慣,自己激活身體能量,成功救回自己的命!這些,都是「時間」可以重新開始的證明。

儘管人要服從自然定律跟著時間向前,好在,「要怎麼利用時間」卻可以由得自己決定。我們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經營親情友情,與書籍中的智慧相見,與美好的藝術晤面……,種種好東西一直都在等待我們,等著在某個神秘的時間點,和我們――相遇。《儒林外史》裡,放牛郎王冕見到雨後荷花,忘情地驚喊:「啊!」就是這種神奇的相遇。王冕把握住心靈的顫動,天天對著荷花寫生,把自己帶進「豐富人生」的境界;他後來成為名畫家,反而是附帶的收獲了。

我們每個人腦海裡的記憶,似乎就等於時間。許多印象深刻的短短剎那,比方說青澀的初戀、考上大學、第一次接吻、兒女誕生、所愛的人去世,可能一輩子忘不了。我們檢視自己的成長路,不管是讓人歡喜的,認為是錯誤的,或追悔莫及的遺憾,都是今生的寶貝。那一路上的狼狽、羞澀、眼淚、悲歡離合,在我們的記憶裡長存,收藏著我們的時間。

時間同時包含「永恆和短暫」這兩種極端而矛盾的特性。個人的時間,隨著死亡就會過去。但,許許多多個別的「短暫」加總起來,轉換成為歷史,卻可以長久存在。

化石告訴我們遠古時代有怎樣的動植物,很多早已絕滅。峽谷告訴我們幾千年來所經歷的風化和侵蝕。太空人從月亮上望向地球,唯一可見物體是中國人建築的長城,那是存在了兩千多年的「時間」啊!西安的兵馬俑,是秦始皇手下將士的泥塑像,沒兩個一模一樣。現代老中面對著陶俑,不禁恍惚:那些看上去死了的,是不是一直在呼吸呢?

我們看不見時間,卻能在許多東西上看到時間的倒影。各國觀光客到羅馬參觀鬥獸場廢墟,到中國遊覽古城舊街,那些裂縫、塌陷、斑駁、蝕刻,正是時間流逝的見證。

文學作品也能留住光陰,讓後代人能夠與古人心意相通。我們讀《論語》,看到孔子在川上嘆息:「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那是聖人當時的心情紀錄。李白寫詩:「前水復後水,古今相續流。新人非舊人,年年橋上遊。」也是述說時間的流逝,胸懷開朗瀟灑。

「莊周夢蝶」是老中非常喜歡的故事。莊周某天作夢,夢見自己變成蝴蝶,翩翩飛舞,非常逍遙,夢醒,發現自己躺在床上。他不知究竟是莊周夢見蝴蝶?還是蝴蝶夢見莊周?《莊子》這則寓言,類如時間的撲朔迷離,搞得古今各代老中糊里糊塗。文學家因而特別愛引用。

白居易一千兩百年前寫的〈燕子〉詩,平易感人:「四兒日夜長, 索食聲孜孜,青蟲不易捕,黃口無飽期,嘴爪雖欲憊,心力不知疲,須臾十來往,猶恐巢中飢。」既是白描燕子育兒的辛苦,也是寫古往今來人世間的父母心。這種情況,即使到電腦時代,仍然無有改變啊。

最後,對於「時間」究竟是什麼?要引用蘇東坡在〈前赤壁賦〉指出的「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時間彷彿流逝了,實質上可能一分一秒也沒少。正如月有陰晴圓缺,但月亮本身並無增減一樣。流失的是我們的生命,缺損的是我們的身體肌膚。時間一如大自然,能繁茂、能枯萎所有的生物。

我們只知道,人世間一切傲慢與偏見,一切奉承與踐踏,一切真情與假意,都會在「時間」面前得到最後的公正與公平。所有的人殊途同歸,都會去那個沒有時間也不需要時間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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