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王梦】沈石溪 11-20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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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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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楼

2014-02-23 09:33:49

 
【狼王梦】沈石溪 11-20 [编辑] [删除] [引用] [置顶]

11
 

现在,轮到双毛来继承黑桑的遗愿了。

当紫岚把视线集中到双毛身上时,不由得一阵伤感。双毛体格瘦弱,比同龄幼狼整整矮了半个肩胛,胸脯和四肢的肌肉平平耷耷,缺乏雄性的风采,浑身毛色灰暗,无论是在太阳底下还是在月亮底下,那双狼眼总是半闭半睁,似乎还没睡醒,整个形象显得有点萎靡。

紫岚一开始就担心,怕双毛这身筋骨难以驮载起“超狼”的重负。它发现双毛除了身体方面处于弱势外,身上还表现出一种使它很难容忍的精神上的缺陷。对狼来说,这是一种致命的缺陷。

双毛似乎天生缺乏桀骜不驯的野性,在兄妹组合的小家庭也好,在狼群的大家庭也好,从来不跟谁打架斗殴,有时同龄的幼狼无缘无故地在它屁股上咬一口, 或者恶 作剧地把它蹬翻在地,它绝不会反抗,而是采取逃跑战术,躲闪到一边去。温柔得像只小猫。追捕猎物时,它从来不会奋勇当先,总是尾随在狼群后面,助威嗥叫; 当狼群猎杀到食物后,它也从来不敢挤进内圈去争抢可口的内脏,而是捡人家吃剩的皮囊和骨渣。双毛的所作所为和狼群中地位最末等的吊吊没什么差别,任其发展 下去,狼群只能是多了一匹最平庸的草狼。

最使紫岚窝火的是,双毛在遭受种种不平等待遇后,并不感到委屈(委屈是改变现状的契机),也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愤慨来(包刮在狼群背后偷偷愤慨也不曾有过),似乎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真是十足的奴性。

紫岚想不通双毛怎么会是这份德性。它和黑桑都是顶天立地的优秀的狼,怎么会生下一匹严重雌化的狼儿呢?要不是它亲身体验过双毛跨出产门时的阵痛,它 简直要 怀疑双毛的血统是否纯正。双毛是它和黑桑结合的产物,也是黑仔和蓝魂儿同胞兄弟,是什么原因使得双毛种气严重退化的呢?紫岚为这个问题所困扰,想了许久, 才用狼的直线性思维推断出结论:是自己一年来先是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黑仔身上,后是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蓝魂儿身上,忽视了双毛的身心成长,特别是在食物分 配方面,经常因偏爱黑仔和蓝魂儿而委屈了双毛,严重的营养不足致使双毛比同龄幼狼都长得矮小,体格羸弱自然力量不足,力量不足自然精神萎靡,精神萎靡自然 胆魄渺小。

紫岚想到这里,未免有点内疚,但同时也为自己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感到高兴。它相信,只要让双毛的身体壮实起来,精神上的缺陷是能不攻自破的。

眼下,要获得丰裕的食物并不困难。

残雪已经融化,鹅黄色的草芽已长出两三寸高了,尕玛尔草原一片新绿。雪线又退回到日曲卡雪山的山腰间去了,蛰伏的虫兽被春雷惊醒被阳光催逼着从洞 穴、山 洼、地缝、树根里钻出来,世界生机盎然。那些为躲避暴风雪远迁他乡的鹿群和羊群,也匆匆返回故土,贪婪地咀嚼肥嫩的草芽,以补充冬天的消耗。

羊吃草,狼吃羊,狼粪又滋润青草,自然界的生态链环环相扣。

到处都是美味的食物,对狼来说。

狼群已解体了,紫岚携带着双毛和媚媚重又回到了已阔别半年的石洞。穿过葛藤钻进洞去,突然间紫岚觉得石洞比原先宽敞了许多。其实石洞还是原来容积的 石洞。 是因为少了蓝魂儿,石洞才显得空落落。想起蓝魂儿,紫岚一颗心又像被雷电击中似的痉挛抽搐,顿时有一种精疲力竭的衰老的感觉。唉,死的已经死了,悲哀也是 白搭,紫岚想,重要的是要让还活着的活出点名堂来。

它开始着手重新塑造双毛的形象,从肉体到精神。

它已经不是去年春天的紫岚了,那时它怀着身孕,很难捕捉到猎物。现在它身上已没什么负担了,身边还有双毛和媚媚当助手,虽然扑咬手段还显得稚嫩,但 至少可 以替它堵截蹿逃的猎物,替它呐喊助威。觅食已不再是一种负担,而成为一种娱乐和享受,每次都不落空,每天都满载而归。遇着草兔、狗獾、树蛙这类小动物,它 已懒得费力去追撵,它专门挑选马鹿、麂子、岩羊这类肉质细腻血浆又具有滋补功效的动物作为日常食谱。每次将猎物扑击倒地,趁猎物还未断气血液还未凝固,就 让双毛咬破猎物颈侧的动脉血管,饱吮一顿滚烫的血浆,并把猎物的心、肝、肠子尽量先满足双毛的食欲。

春天和夏天一眨眼就过去了。

这种喂养方法确实有奇效,双毛个头猛蹿,几乎是一天一个变化。到了秋天,双毛已足足比紫岚高出半个肩胛,上半身的黑毛光滑得就像涂了一阵彩釉,腹部 和四肢 的褐黄色的毛色由淡变浓,呈现出一种栗红色的光泽;软耷的嵴梁神气地弓凸出来,干瘦的胸脯和四肢爆突出一块块结实的腱子肉,半年前脸上那种萎靡的神情消失 得无影无踪,脸色变得开朗而充满自信。从外表看,双毛已是一匹长得挺帅气的大公狼了。

在紫岚大半年时间的精心传授下,双毛的捕食技艺也日趋成熟,在向亡命奔逃的麂子扑击时,尖利的狼爪能像钉子似的深深嵌进麂子皮囊,狼牙能在奔跑颠簸中准确地一口咬断麂子的喉管。

望着已按自己预想成长起来了的双毛,紫岚心里充满了自豪。它考虑着怎样在即将来临的冬天在狼群中让双毛崭露头角,为日后争夺狼王宝座铺垫下基础,等到下一个冬天,就能把自己梦寐以求的理想付诸实施了。

紫岚总以为,过去双毛身上显露出来的精神缺陷,早已随着身体的发育壮实,捕食技艺的成熟和完美,消失于无形了。

转眼就到了冬天,散居在尕玛尔草原角角落落的狼们又按自然属性麇集成群了。紫岚很快就发现,自己大半年的心血算是白费了,双毛身上的精神缺陷根本没 有像自 己所期望的那样消失掉,甚至没有任何淡化或削减。遇到同龄公狼,仍然卑怯地龟缩在一旁,其实双毛的体格比它们都要壮实得多,理应成为它们的中心的;猎食 时,双毛仍然扮演呐喊助威的角色,这种小角色在狼群中是顶不起眼的,若论扑咬技艺,双毛比任何一匹公狼都不逊色,完全可以在这种场合表现自己的;在狼王洛 戛面前,双毛一副低眉顺眼的奴才相,对洛戛的每一个号令,都立刻响应并执行,从来不表示异议……有好几次,紫岚朝双毛的屁股又撕又咬,威逼它放弃捡食人家 吃剩的肉末和骨渣,用狼爪和狼牙挤进正在疯抢狂吃的狼圈,但双毛竟然吓得瑟瑟发抖,宁肯屁股被撕咬得鲜血淋漓,也不敢去和公狼们争抢食物。

双毛似乎已甘心情愿做一匹狼群中地位最末等的平庸的草狼,毫无怨言地做洛戛麾下最驯服的臣民。

好一个窝囊废。

紫岚这才彻底看清,狼儿双毛虽然在体格上已发育成熟,但在精神是却还是个侏儒。造成这个不幸悲剧的原因,很明显,是在双毛断乳期前后,自己因为偏爱 黑仔和 蓝魂儿,便有意无意把双毛摆在一个可有可无的位置上,甚至更糟,常常被两位哥哥戏弄和欺凌,从小养成了一种自卑意识。紫岚想起来了,在黑仔还没有被金雕叼 走前,有一次双毛在石洞里捉到一只全身浅绿色的蛤蟆,正逗弄时,被黑仔发现,黑仔蛮不讲理地上来抢夺,双毛不愿意,搂着黑仔在石洞里扭打起来,黑仔虽然力 气比双毛大,但彼此都是刚出世不久的狼崽,狼牙和狼爪都还稚嫩,是很难把双毛彻底治服的;双毛虽然占了下风,却很顽强,被黑仔仰面压倒在底下,仍不断地用 两条前爪撕抓黑仔的心窝,双毛一定是觉得自己无缘无故受到欺凌,很不服气。就在黑仔和双毛打成一团时,它恰巧从外面觅食回来,见状大怒,黑仔是它选定的未 来狼王,理应养成为所欲为的作风,岂容抗拒?这时,黑仔正为自己久战未能取胜而急得呜呜乱叫呢。紫岚扑过去,在双毛的前腿内侧咬了一口,双毛立刻被治住 了,黑仔得意洋洋地把浅绿色蛤蟆占为己有,玩弄于股掌之间。双毛委屈地缩在石洞的角落呜呜叫着,并用仇恨的眼光盯视着黑仔。紫岚又扑过去,在双毛的肩胛和 嵴背上咬了几口,它要让双毛认清自己在这个家庭中的地位,在未来的狼王面前恪守规矩。

双毛果然被彻底治服了,隔天黑仔又来抢夺它正在玩耍的一只山耗子时,不但没反抗,还恭顺地去舔黑仔的后爪……哺乳期前后是狼的性格的定型阶段,好比窑内的砖块,一旦烧得畸形,是很难纠正的。

要是它紫岚现在膝下还有两匹狼儿,它一定会放弃重新塑造双毛形象的努力的。已经定型的砖块是很难改变其形状的,还不如重新打一块泥坯重新用窑火烧炼 省事省 心得多呢。但紫岚已不可能有第二种选择。它只剩下双毛了,当然还有媚媚,但媚媚是匹母狼,母狼是不可能争夺狼王宝座的。双毛是唯一可以继承黑桑遗愿的狼 儿,它只能正视这个现实,即便付出更大的力气和代价,也要把双毛这颗畸形的狼心扭正过来。

整整一个漫长的冬天,紫岚全副身心都投放到重新塑造双毛形象的工程中。它一会儿用温柔的母爱和热情的鼓励,一会儿用饥饿胁迫或殴打威逼,可说是软硬 兼施, 恩威并重,传统的教育手段全使上了;这些在黑仔和蓝魂儿身上很灵验的教育手段原封不动地套用到双毛身上却失去了效力。有一次,紫岚又看见那匹名叫黄犊的秃 尾巴公狼无缘无故地追咬双毛,双毛哀嚎着在雪地里奔逃,便又气又急,蹿过去截住了双毛的逃路,先是瞪起狼眼发出严厉的警告:转过身去,用你并不比别的公狼 逊色的牙和爪,向欺凌你的黄犊复仇!双毛用充满畏惧的眼光向后瞄了瞄,不敢转过身去,而是卧在雪地里,用两条前爪在松软的积雪中刨出个洞,将脸埋进雪洞 里,似乎这样就可以逃避来自身后的黄犊的威胁和来自前面的母狼的惩罚。软弱到了极点,也愚蠢到了极点,紫岚一怒之下,跳过去在双毛的后颈咬了一口,它咬得 太狠了,双毛的后颈裂开一个很深的口子,翻卷出白白的肉,滴下一串殷红的血。双毛惨叫一声,跳起来,逃向茫茫雪野。

双毛虽然很自卑,但智商并不低,它也晓得狼母紫岚想让它出狼头地,成为独领风骚的狼王。它也曾想过好好地表现一番,以讨得紫岚的欢心。但它从小受到 冷遇, 在黑仔和蓝魂儿面前抬不起头,它已习惯了在强者的阴影中生活,习惯了被遗忘,养成了根深蒂固的自卑心理。它总觉得自己是弱者,站在同龄的公狼面前,还未撕 咬,心理上就已经败下阵来。久而久之,它养成了这样一种习惯,用退缩来求得和平,用谦让来平息纷争,只要承认自己低贱,日子还是过得下去的。它也晓得自己 这种卑微的心理对按照严酷的丛林法则生存的狼来说,是一种致命的毒素。它也想脱胎换骨重新做狼的,但要改变一匹狼的秉性谈何容易啊。

双毛逃得飞快,头也不回地逃离了狼群。开始紫岚并不介意,还以为双毛只是暂时躲避,但当天夜晚和第二天白天都不见双毛返回狼群,紫岚这才着急起来。 一匹孤 狼离开了群体力量,在冰天雪地里是很难生存的,更何况双毛这种德性,不被雪豹充饥,也一定会成为雪地饿殍。紫岚虽然恨双毛不成器,但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宝 贝,是剩下的唯一希望,于是便到处去寻找,整整找了一天一夜,才在日曲卡雪山南麓一个僻静的山坳里找到双毛。双毛蜷缩在一棵树下,在尖啸的风雪中瑟瑟发 抖,已快冻成冰棍了,见到它,有气无力地哀嚎两声,饿得连站也站不起来了。它失望极了。宝贝,你真的宁肯离群出逃活活饿死,也没有勇气同向你挑衅的黄犊拼 命吗?

尽管愤慨,紫岚还是冒着风雪严寒钻进树林逮了一只雪雉给双毛充饥,然后将双毛带回了狼群。

难道双毛真的是朽木不可雕了?不,紫岚至死也不相信自己会生下个孬种。一定是自己使用的传统教育手段太陈旧太迂腐了,它想,双毛的自卑感是特殊环境下养成的特殊心态,应当用特殊的教育手段使其改观和逆转。

冬天结束时,紫岚已设计出一套崭新的教育手段,并在狼群解体的翌日,便立刻着手实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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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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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楼

2014-02-23 09:3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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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从回到栖身的石洞的第一天起,紫岚就把自己身上那种母狼的慈祥深深锁藏在心底,换成一副阴沉狠毒的面孔。它设计的其实是一种模拟训练,它把自己这个小小的家庭当作缩小了的狼群,自己扮演一个脾气暴躁性格乖戾的狼王角色,让媚媚做自己的伙伴,把双毛置于受奴役的地位。

为了获得理想效果,假戏必须真演。

它对双毛实行无情的暴力统治,捕食时,强迫双毛第一个朝猎物扑去,强迫双毛拼命追撵,不管双毛累得口吐白沫还是累得四脚抽搐,也从不怜悯。而它和媚 媚,只 在猎物拒捕或以死相拼的关键时刻才扑上去帮忙,大部分时间都悠闲地站在一旁看着双毛疲于奔命。一旦发现双毛在追捕时想偷懒或耍滑头,它便立刻扑到双毛身上 又撕又咬。撕是真撕,咬是真咬,非要撕掉毛咬出血才勉强罢休。惩罚过后又立刻威逼双毛继续去拼命追撵猎物。你地位最末等,活该干这样的苦力活。当捕获到猎 物后,紫岚又立刻把双毛驱赶开,先自己敞怀享受一番,然后由媚媚尽情饱餐一顿,最后才轮到双毛,这时,只剩下难以下咽的皮囊和才沾着一些肉末星子的骨骼 了。有时,猎物体积庞大,它和媚媚无法把内脏和好肉全部吃光,也不肯留给双毛受用;它恶作剧地把猎物的内脏和好肉扔下悬崖,或拖回石洞,让其变质生蛆,招 引无数绿头苍蝇。

你生闷气去吧,你是平庸的草狼,你没有资格吃这些美味的内脏和上等的好肉的!

即便是饱餐一顿后在草原上熘达消食,紫岚也绝不会让双毛过得舒坦。媚媚可以钻进姹紫嫣红的野花丛中玩耍,可以追蝴蝶扑蜻蜓尽情嬉闹,但双毛却没有权利玩乐,只能像个马弁像个奴才似的跟在紫岚身后,稍不顺眼,便会招来紫岚的一顿打。

在栖身的石洞里,没有紫岚的应允,双毛是不能擅自出洞的。早春,天气还没彻底转暖时,夜晚睡觉,紫岚和媚媚睡在石洞底端,那儿吹不到冷风,温暖惬 意;让双 毛躺在洞口,遮挡早春料峭的寒风和黎明冰凉的晨露。有几次睡到半夜,双毛大概是冻醒了,悄悄地移到洞的中央来睡,紫岚总能及时惊醒,凶狠地用牙和爪将双毛 教训一顿,重新赶到洞口去睡。

你是地位卑微的草狼,天生的贱骨头,只配用自己的身体为狼王遮风挡雨的。

有时候,双毛小心谨慎地生活,完全按照紫岚的意愿行事,挑不出任何毛病来。即使这样,紫岚也不会让双毛过得安逸,它会无缘无故地跳将起来,把双毛咬得鲜血淋漓。

双毛的眼角泌出委屈的泪。

哭个逑!你是没用的废物,天生的脓包,活该成为狼王的玩物,成为狼王的出气筒,成为狼王磨砺牙和爪的练习对象。你不用感到委屈,感到委屈也没有用, 你根本 不用费脑筋去想自己犯了什么过错,为什么会受到血的惩罚。欺负你是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借口,也不需要找茬子的。你地位低卑,这就是欺负你的最佳理由。

紫岚还常常怂恿媚媚戏弄和凌辱双毛。媚媚鬼点子多,戏弄得别出心裁且花样翻新。有一次,媚媚逮到一只青蛙,让双毛站在太阳底下用前爪踩住青蛙的背, 既不能 把青蛙踩死,也不能让青蛙逃脱,双毛在太阳底下整整站了一个下午,狼毛差一点给初夏炙热的阳光烤焦了……你既然自甘平庸,那么,谁都可以朝你尿尿,谁都可 以把你踩在脚底下的。

双毛明显消瘦了,到了夏天,已瘦得腹部露出了一根根肋骨。它的狼眼里已没有宁静和自信的光彩,而只有恐惧。它唯命是从,随时都在观察紫岚的脸色,生 怕紫岚 不高兴,它甚至忘记了自己已是一匹即将成年的公狼,会神经质地又蹦又跳,在地上打滚,做出种种只有初生的狼崽才能做得出来的献媚邀宠的举动,以期讨得紫岚 的欢心,少受点皮肉之苦。

紫岚并不欣赏,反而惩罚得更厉害。

双毛整天惶惶然,凄凄然,像在油锅里煎熬,像在地狱中生活。

你不是愿意做洛戛麾下最驯服的臣民吗?那你就尝尝被统治者的滋味吧,酸甜苦辣咸,你慢慢地品味吧。

紫岚心里明白,经过一个春天和半个夏天的折磨,双毛的狼的忍耐力和狼的承受力已达到了极限。也就是说,双毛会产生一个突变,这种突变暗藏着两个可 能。第一 种可能是双毛的狼的神经彻底绷断,精神彻底崩溃,退化成一条心甘情愿一辈子当奴才的狗。狗就是这种德性的,在主人面前永远自卑,以能吃到主人吃剩的残羹剩 汤为荣耀,化屈辱为受宠,无论主人怎样鞭笞怎样施暴怎样惩罚,都不会反抗也不敢背叛,天生就是被统治被奴役的命。倘若双毛真的在这场模拟训练中由狼退化成 狗了,紫岚也只能认命,它将找机会把双毛一口咬死的,它只当自己从来没生下双毛这匹狼儿。还有另一种可能,不断加码的凌辱超出了双毛所能忍受的极限,奴性 崩溃了,爆发出全部狼的本性来;紫岚坚信这种可能是存在的,说到底,双毛血管里奔流的是纯粹的狼血,胸膛里跳动着的是真正的狼心。

紫岚耐心地期待着。

已临近盛夏,天气越来越炎热。那天,紫岚带着媚媚和双毛去草原觅食,遇上一头身上有灰白色梅花斑纹的公鹿。也不知是这头公鹿特别擅长奔跑,还是因为 阳光过 于毒辣影响了狼的扑咬速度,总之,足足追了两三个时辰,才在草原的尽头把这头该死的公鹿咬翻。在夏天正午的阳光下长途奔袭,弄得紫岚疲惫不堪,口渴得厉 害。太阳无情地向大地倾泻着火焰般的热量,天上没有可以遮阴的云彩,也没有风。四周是望不到边的齐腰深的野草,光秃秃的草原上找不到可以乘凉的树木,只能 在烈焰下暴晒。狼身上没有散热的汗腺,只有长长地伸出舌头来散热。

咬翻了公鹿,饥饿的问题倒是解决了,但吃了鹿肉,喝了鹿血,更想喝水了,渴得嗓子简直像要冒烟。周围却找不到水源。草叶都被烈日晒蔫了,晒焦了。

紫岚在蒸笼般的闷热的草原上往回走,已被干渴折磨得无精打采。栖身的石洞前有一条清泠泠的小溪,臭水塘也有饮用水,但它们离得太远了,远水解不了近渴。

水变得无比珍贵。

也许,不等它们回到石洞,回到小溪旁,就会被烈日晒晕的,紫岚想。

突然,走在前面的双毛欢叫了一声,紫岚奔过去一看,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也无绝狼之路,大地上横亘着一条因地震而形成的裂缝,裂缝底部几块岩石形成的 凹部, 聚积着一汪雨水,因为藏得离地面较深,因为是储存在天然的石盆里,所以既没被太阳吸干也没顺着地缝流走。这真是一个奇迹,救命的奇迹。积水清澈见底,有三 五尾蝌蚪在水间遨游。水面泛动着亮晶晶的阳光。积水虽然不多,却也尽够它们三匹狼解渴的了。

双毛也一定是渴极了,竟忘了尊卑秩序,勾着头就想往地缝里钻。地缝很窄,储水的石盆处尤其狭小,仅有能同时勉强容下两匹狼的狭小空间。

你是匹退化的草狼,你理所当然该轮到最后喝水!

紫岚威严地嚎叫一声。双毛浑身一颤,慌忙将已伸进地缝的脑袋重新缩回地面,乖乖地闪开了路。

紫岚领着媚媚下到地缝,面对面趴在石盆边沿,将舌头伸进积水里,好凉快,好惬意,浑身的燠热顿然消失;舌尖轻轻一卷,水便形成球状,顺着舌头滚进喉咙,干燥得要冒烟的嗓子立刻变得滋润,精神立刻抖擞起来。

这不是普通的饮水,这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享受。

紫岚用舌尖将一个个晶莹的水球吞进肚去,直喝得肚儿熘圆,膀胱发胀。

媚媚也学着紫岚的样痛饮了一顿,舒坦得直哼哼。

双毛蹲在地缝边缘,伸着长长的舌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塘积水,露出一副馋相。

紫岚抬起脸乜斜着眼望了双毛一眼,唔,它已经渴得耐不住了,假如这时候再设法刺激它一下,也许就到了突变的临界点。紫岚很希望自己和媚媚能把石盆里 的积水 喝它个干净,但积水似乎比想象的还要多些,而胃的容量是有限的,喝得快撑破肚皮了,水还剩下一半。老天爷也太慷慨了些。

媚媚伸了个懒腰,想让位了。

不,不能这样轻易让位的,紫岚想,如果让双毛得出这么一条经验:处在末等地位的狼也能享受到其它狼所能享受到的东西。那样的话就糟了,永远也无法让双毛脱胎换骨了。紫岚皱皱眉,突然心生一计,朝媚媚使了个眼色,媚媚会意地甩了甩尾巴。

紫岚轻轻嚎了一声,纵身跳进石盆,哗啦一声,水花四溅。紫岚在齐膝深的积水里打滚扑跃,用爪抓起一串串水珠,刷洗着眼睛和脖子,大热天洗个凉水澡,好痛快啊,身上的泥尘和土屑溶进水里,清清的积水被搅得浑浊不堪。

紫岚洗完后,媚媚又跳下水去。半石盆积水翻卷起一坨坨泥浪。

双毛在地缝上痛苦地闭紧了眼睛。它只能喝肮脏的洗澡水了,它只能喝浑浊的泥浆水了。假如紫岚到此为止,双毛还不至于将压抑在心底的怒火发泄出来的。 它已习 惯了忍气吞声。被紫岚和媚媚洗过澡的浑浊的泥浆水虽然滋味不佳,但还是能解渴的。但紫岚似乎觉得这样捉弄它还嫌不够,等媚媚湿淋淋的身体爬出积水后,两匹 母狼竟然站在石盆边沿,跷起左后腿,伸直脖子,平直地抬起蓬松的尾巴,那是狼要撒尿的典型动作,尿口对准石盆里的积水。

双毛看见,紫岚的脸上充满了轻蔑、嘲弄和讥笑。

你是无用的草狼,你活该渴死,或者你就品尝狼尿的滋味吧。

双毛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它无法理解狼母紫岚怎么会变成如此不通狼情的虐待狂。假如它犯了什么过错而遭受惩罚,它尽管也难受,但还能想得通,最使它伤心的是无缘无故被欺凌。 就像现 在那样,紫岚和媚媚要往石盆里撒尿了,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恶作剧了,这是有意地在蹂躏它的自尊,践踏它的狼格。人有人格,狼也有狼格。它们是想让它渴死,让 它被烈日晒成狼肉干。它很自卑,但毕竟是匹狼啊,是匹血统纯正的狼;它不是天生奴颜媚骨的狗,它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它口干舌燥,嗓子冒烟,因干渴而变得焦 躁,变得冲动。眼看紫岚和媚媚就要朝石盆撒下尿去,它一急,扯起嗓子发出一声尖厉的狼啸。

它的啸叫别有一番韵味,音调高亢而又悲凉,似被压迫者的呻吟,又像觉醒者的呼喊。随着这声啸叫,它的灵魂苏醒了,长期被压抑的狼的嗜血的本性喷发了。它以泰山压顶之势,朝石盆边欲尿未尿的紫岚扑过去。

紫岚惊叫一声,想闪开,已经来不及了。它怎么说也是一匹母狼,体态娇小,力气有限,动起真格的来,哪里会是双毛的对手;双毛到底是身强力壮的公狼 啊。紫岚 只觉得腹部被两只强有力的狼爪猛地一击,整个身体腾空而起,身不由己地在空中翻了个筋斗,跌落到地缝的另一端。地缝里布满了棱角分明的岩石,沟坎纵横凸凹 不平,紫岚落地时,一只前腿刚巧被卡在石缝里,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腿骨被折断了,疼得钻心。

媚媚倒乖巧,一见紫岚被扑咬,立刻掉头跳离石盆,躲到地缝的另一端,缩作一团,呜呜低嚎着,表示臣服。

双毛瞪起凶恶的眼睛,望了望在乱石中呻吟挣扎的紫岚,又望了望媚媚,威严地嗥叫一声,然后才喝水。石盆里的积水虽然被搅成了泥浆汤,总比干渴着要好,再迟一秒钟,兴许它就要喝骚臭的尿了。

紫岚望着伫立在石盆边沿的双毛,悲喜交加。悲的是自己折断了一条前腿,从此就变成一条跛脚狼了,喜的是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费,双毛果然按照自己的预想 产生了 质的飞跃和突变。巨大的喜悦压倒了剧烈的疼痛。它咬着牙从石缝里抽那条皮绽骨断的前腿,想站起来,但过去四条腿形成的支点现在改由三条腿来支撑了,那条断 腿只能永远悬吊在半空了,它很不习惯,很难保持住身体的平衡,站了好几次才勉强站稳,又费了很大的劲,才从地缝里爬回地面。太阳依然喷吐着火焰般的光和 热,尕玛尔草原依然闷得像只蒸笼,双毛却奇迹般地变得容光焕发,威风凛凛。

这时候,紫岚、媚媚和双毛三匹狼之间的关系还处于十分微秒的阶段;双毛虽然恢复了被压抑的狼性,但心理上还未彻底摆脱自卑阴影,爆发式的突变是很脆 弱的, 有两种发展趋向,一是紫岚利用狼母的身份和往日已养成习惯的威势,利用和媚媚结成联盟的数量上的优势,与双毛抗衡,彼此谁也不压倒谁,形成一种和平共处的 局面,也就是说,仅仅恢复双毛在家庭中的平等地位;另一种趋向是,巩固和强化双毛身上刚刚萌发的还很脆弱的强者心理,使双毛成为真正的统治者。

紫岚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它也知道,这样做它和媚媚是要付出代价的,但它愿意,它渴望自己的狼儿能成为一代新狼王。

紫岚开始实施自己苦思冥想设计出来的特殊训练的后半部分内容。它变得像换了一匹狼,一改过去趾高气昂的神态,嵴梁耷拉,一瘸一跛,一副丧魂落魄的潦倒模 样。一见到双毛,它的目光就会变得惊慌散乱,身体便会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卑怯地躲避到旁边去,好像随时都在提防双毛会扑上来撕咬。好像在对双毛说,我知 道你会来咬我的,我很害怕!这一招很灵,有效地刺激了双毛的强者意识,诱导出恃强凌弱的狼的凶残本性。每当这种时候,双毛便会得意地追撵上去,将紫岚扑咬 得狼毛飞旋,皮开肉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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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楼

2014-02-23 09:34:49

 
发表于: 2014-02-23 09:34:49 [编辑] [删除] [引用]

13
 

这个小小的狼家庭,颠倒了尊卑位置,彻底改变了奴役和被奴役的关系。双毛一跃成为主宰,紫岚和媚媚降到了扈从的地位。紫岚和媚媚搬到洞口来睡了,石 洞底端冬暖夏凉,当然该由双毛享受。捕食时,由紫岚和媚媚充当苦力,但捕获到猎物后,内脏和上等好肉由双毛享受。双毛的每一声嚎叫都成了不可抗拒的命令, 只要它高兴,它可以叫紫岚或媚媚顺着陡峭的山坡爬上日曲卡雪峰,直累得四肢抽搐口吐白沫才准下山。只要它愿意,它随时都可以把紫岚或媚媚痛咬一顿,为自己 消愁解闷。

双毛在奴役和被奴役的强烈对比中,在统治和被统治的巨大反差中,深刻地体会到了统治者的权势和威严,尝到了奴役它狼的种种甜头和乐趣。真是妙极了, 它狼的 命运都掌握在你的手中,你可以传播灾难,你也可以赐予幸福。你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没有羁绊,没有掣肘,绝对自由。你掌有置它狼于生死的权力,运用权力是 一种美妙的精神享受,望着它狼顺从着你的权力意志去行动时,你便会产生一种心花怒放的快感。日曲卡雪山是属于你的,尕玛尔草原是属于你的,整个世界是属于 你的,你从它狼在你面前表现出来的恭敬的诚惶诚恐的表情中认识到自己存在的价值。统治者的权力比鹿血更甘甜,比山羊的内脏更好吃,这才叫生活呢。双毛悔恨 自己觉悟得太晚了。过去的日子不堪回首,被欺凌被奴役,那不叫生活,那是活着,而且活得很糟糕,很窝囊。假如现在让地球倒转时光倒流,重新让它回到过去末 等草狼的地位,它是一天也活不下去的。

紫岚的特殊训练得到了理想效果,但它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不但一条前腿永远跛了,还由于过度疲劳和食物不足,明显消瘦了,提前衰老了。媚媚也跟着它受罪。但它心甘情愿地作出这种牺牲,它是一匹胸怀大志的母狼。

经过半个夏天和一个秋天的实践,双毛被诱发出来的狼王心态逐渐得到了强化,最后定型了。它领悟到狼的生活真谛:或者被它狼统治,或者统治它狼;或者 成为命 运的主宰,或者被命运宰割;或者成为狼群的中心,或者被狼群遗忘;生活就是这样无情,不存在第二种选择。想透了这一点,它把狼的贪婪和残忍的天性发挥到了 淋漓尽致的程度,野心也迅速膨胀起来,脾气变得越来越暴烈。

那天上午,那匹名叫黄犊的秃尾巴公狼追逐一头岩羊,竟然冒冒失失闯到紫岚它们栖身的石洞前来了。按狼的生活习性,狼群分散后,每匹狼都有自己的世袭 领地和 势力范围,不容许它狼闯入的,尤其是公狼,最痛恨其它公狼侵入自己所割据的地域。双毛凶猛地嗥叫一声,从石洞里蹿出来,截住黄犊的去路。这时候,黄犊要是 识相些,原地蹲下表示臣服,或者掉头逃回自己栖身的领地去,也许就不会发生流血事件了。但黄犊并没有这样做,当它认出气势汹汹扑上来的是双毛时,竟然轻蔑 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漫不经心地举起狼爪来迎战;它大概还以为双毛仍然是大半年前自卑得像条狗似的末等草狼呢;它犯了致命的轻敌错误。

双毛扑上去,它已在紫岚的精心导演下,习惯了被尊重,习惯了唯我独尊,看到黄犊如此不恭敬竟然敢轻蔑自己,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涌动起一股不可 遏制的 疯狂的复仇欲望,扑到黄犊身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嘴就朝对方致命的喉管猛咬。黄犊压根儿就没想到这会是一场血腥的拼杀,它还以为是公狼之间一般性质的打 架斗殴呢,它只使出一半力气阻挡双毛的扑咬,等到双毛尖利的狼牙叼住了它脆嫩的喉管,等到看清楚双毛狼眼里布满可怕的血丝,这才醒悟,但已经晚了,随着喉 管轻微的破裂声,风沙从喉管的裂口灌进体内,一片冰凉,热血从裂口喷出,一阵畅快,身体便软绵绵的像散了骨架似的瘫倒在地……等紫岚跑出石洞,秃尾巴公狼 黄犊已倒在血泊中了。双毛伫立在黄犊的尸骸跟前,连连嚎叫着,似乎还难解心头之恨,一派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狼王气概。

这是血的洗礼,血的预演。

紫岚露出了欣慰的微笑,跛腿的痛苦和扮演被奴役者角色所付出的代价在这一刻都得到补偿。它心爱的狼儿终于按它的设计的蓝图成长起来了。

等到深秋,散居的野狼们又集合成群时,双毛已造就成一匹体格和胆魄都高度成熟的野心勃勃的大公狼了。

双毛来到狼群的第一天,就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恼,它在自己小小的家庭里已习惯了发号施令,但在这里,它却要和其它所有成年公狼一样,被迫接受狼王洛戛 的管 辖。它必须顺从洛戛的意志,屈服洛戛的淫威,按照洛戛的命令行动。它已不是去年冬天的愚昧无知的双毛了,它已尝到过统治者的甜头,享受过统治者的乐趣,再 也无法忍受这种肉体遭折磨灵魂被捆绑的被统治者的生活了。它感到非常压抑。特别是当它伙同公狼们辛辛苦苦捕获到猎物,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洛戛大口吞嚼猎物糯 滑可口的内脏时,便会馋得直流口水,便会从心底升腾起一股不可遏制的欲望,想扑上去一口咬断洛戛的喉管,自己取而代之。洛戛并没有长三头六臂,也不见得有 什么非凡的智慧和超群的本领,凭什么就该统治狼群呢?双毛愤愤不平地想。我为什么就不行呢!

紫岚及时用眼色制止了双毛厮杀的冲动。你千万不能鲁莽,洛戛决不会像黄犊那么容易对付的,双毛,我亲爱的狼儿,你瞧,洛戛警觉的眼光已开始投向你,你很难靠偷袭成功的。再说,洛戛的身边还有凶悍的古古呢。

狼和狼之间的关系也分亲疏远近的。七年前,洛戛是靠公狼古古的帮助才把老狼王马扎赶下台的。紫岚记得很清楚,在一个阴冷的冬天的早晨,洛戛和古古前 后夹 击,把马扎咬得遍体鳞伤;老狼王马扎逃到悬崖上,哀嗥乞降,但洛戛和古古毫不理会,依然猛追猛咬,马扎蹿跳时一脚踩滑,坠崖身亡。可以说,没有古古的相 助,就没有洛戛今天的荣耀。由于有这层特殊的关系,洛戛对古古格外关照,无论狩猎、吃食还是宿营,让古古享受仅次于它的一切特权。古古也忠心耿耿地陪伴在 洛戛身边,每当有强悍的大公狼觊觎王位跳出来和洛戛争斗时,古古便辅助洛戛将那倒霉的大公狼咬个半死。古古成了支撑洛戛狼王宝座的一根柱石。

要想把洛戛从狼王宝座上赶下来,先决条件就是要拆散洛戛和古古因利益相关而形成的联盟。紫岚决心为双毛争夺王位扫清这一障碍。

起初,紫岚把希望寄托在古古的妒忌心上。前狼王马扎是你和洛戛一起赶下台的,你的功劳并不比洛戛小,干吗要屈居在洛戛的下面呢?紫岚在一段时间里比 尊重洛 戛更尊重古古,还撺掇几匹私交较深的母狼,有意无意地在古古身边悠转,渴望能引起古古雄性的虚荣,与洛戛发生内讧,自己心爱的狼儿双毛就能渔翁得利了。遗 憾的是,古古虽然身坯高大,却缺乏野心,并以自己能在众狼之上在洛戛之下的特殊地位感到满足。

紫岚的第一个方案很快就流产了,还赔进去许多时间和精力,真冤枉。

紫岚开始寻找机会暗中离间洛戛和古古的关系。洛戛心情暴躁,刚愎自用,不愁它不上当。机会很容易就等来了,那天,狼群在黄昏时捕捉到一头野猪,洛戛 将吃剩 的半只猪心叼到宿营的银桦树林里,也许是留着做明天的早点。半夜,夹带着雪尘的西北风呼啸着,刮得树枝哗啦啦响。下弦月早已滚落下去,天黑得像只大墨缸。 紫岚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爬到洛戛身边,趁洛戛酣睡之际,将半只猪心拖到隔着几棵树外的古古的嘴唇下。紫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翌日清晨,古古一觉醒来,闻着那股甜腻腻的血腥味,睁眼一看,是半只猪心,刚好肚子也饿了,张嘴便嚼。恰恰在这时候,洛戛也醒了,立刻就发现自己留 着当早 点的半只猪心不翼而飞。谁如此大胆,敢来偷窃它狼王的食物!这无疑是它最痛恨最忌讳的犯上作乱的行为!它勃然大怒,咆哮一声,从草窝里站起来,借着熹微的 晨光,到狼群中缉捕窃贼。它灵敏的嗅觉和视觉很快就发现是古古作的案。古古正巴叽巴叽嚼得欢呢。洛戛从喉咙里憋出一声尖啸,两只狼眼喷射出阴森森的光,一 步一步朝古古逼近。古古先愣了愣,随即委屈地嗥了两声。洛戛从狼鼻里哼了一声,仍然朝古古龇牙咧嘴。古古终于由委屈而愤怒,全身的狼毛倒竖起来,摆出一副 拼命的架势。

紫岚幸灾乐祸地挤在围观的狼群中,暗暗在为中了它的离间计的两匹愚蠢的公狼喊加油:洛戛,你还犹豫什么,扑上去,狠狠地咬,咬断古古的前爪,看它还 敢不敢 偷你的食物;古古,你别傻等了,你应该先下手为强,你是冤枉的,你并没有偷窃,是洛戛故意往你头上在栽赃,你有权利先下手的!

洛戛和古古相距只有两米远了,对成年的公狼来说,这是最佳扑击距离,能有效地置敌于死地。洛戛拖着那条狼尾巴,停下脚步,和古古四目相对。古古的眼 珠子在 晨光的照耀下,泛动着一片血光。一场血腥的厮杀一触即发。紫岚高兴得想笑。真的,只要它们互相撕咬起来,两强争雄,必然会两败俱伤,即使洛戛最后把古古制 服了,也一定大伤元气,又失去了帮衬,双毛就很容易把洛戛赶下台了。

紫岚打着如意算盘。

瞧,洛戛的两条后腿已开始曲蹲,尾巴平直地挺起,和壮实的臀部形成一个平面。这是狼扑咬的信号,厮杀的前奏。古古的尾巴也挺直了,一只前爪下意识地在泥地上划着竖线,抠出一条泥沟。

咬呀,快咬呀,紫岚在心里为相峙的双方鼓着劲。

就在内讧即将发生的最后一秒钟,突然,洛戛摇了摇脑袋,全身倒竖的狼毛收缩了,那条和臀部挺成平面的尾巴耷落垂地,一屁股蹲坐在地上,眼里那道恐怖 的阴森 森的光倏然消失了,用冷沉的目光扫视了围观的狼群一眼。也许是出于做贼心虚的原因,紫岚总觉得洛戛的眼光扫过自己脸庞时,逗留的时间格外长些,还格外冷峭 些。似乎洛戛已发现这是个阴谋。

古古仍摆出一副随时准备迎战的姿态。

洛戛望望古古,发出一声柔和的表示友好的嚎叫,然后,转身走出了狼群。

可恶的洛戛,在最后的一秒钟终于觉悟到它和古古的联盟比之半只猪心重要得多;它宁可牺牲半只猪心来维系它和古古的联盟。

紫岚叹了口气。唉,功亏一篑啊。看来,只好另找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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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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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楼

2014-02-23 09:35:15

 
发表于: 2014-02-23 09:35:15 [编辑] [删除] [引用]

14
 

深秋的尕玛尔草原,早晚降有清霜,中午被太阳一晒,乍寒还暖。金黄色的枯草间,绽开着一朵朵洁白的矢车菊。这是狼的发情期,成年的公狼和母狼都各自 选择自己中意的对象,延续子嗣。紫岚没这份情趣,它为自己无法拆散洛戛和古古的联盟而焦虑不安。那天黄昏,它踏着夕阳在草原上熘达,寻思着在洛戛和古古间 挑起事端的计策。洛戛和古古为了各自的地位和利益,互相依靠得如此紧密,简直是无懈可击。秋风愁煞人,也愁煞狼。它忧心忡忡地走呀走,不知不觉远离了狼 群,走到一个僻静的沼泽地里来了。沼泽地里长着稀稀疏疏几丛芦苇,芦苇秆都已枯焦,苇梢还粘留着几朵轻盈的鹅黄色的花絮,在秋风的吹刮下,飞舞旋转。嫣红 的夕阳,凄惶的归鸟,更平添几分愁绪。紫岚在沼泽地边缘转悠了半圈,冷清而寂寞,刚想离去,突然,芦苇丛里传来狼的很特别的声响。紫岚是已下过一窝狼崽的 母狼了,一听就明白这是一匹公狼和一匹母狼在偷情时发出的声响。公狼急切的喘息,占有者得意的嗥叫;母狼半推半就的挣扎,亲昵的噬咬,织成一支动物发情的 交响曲。紫岚再仔细听听,偷情的公狼和母狼发出的声音很熟悉,很像是古古和莎莎!它急忙伏在一条土坎后面窥探,过了一会,芦苇丛窸窸窣窣一阵响,钻出两匹 狼影,果然是古古和莎莎,肩并肩朝狼群栖息的方向跑去。

望着古古和莎莎的背影,蓦地,紫岚脑子里跳出一个离间计。

莎莎是一匹仪态和地位都颇为特殊的母狼。莎莎细腰肥臀,有一股天生的让大公狼神魂颠倒的媚态,是狼王洛戛最宠爱的母狼,是狼群中的皇后。在配偶问题 上,狼 和生存在地球上所有的动物一样,表现得很自私,尤其是大公狼,经常发生为争夺母狼打架斗殴的事。一般来说,狼群中地位最显赫身份最高贵的公狼理所当然占有 最漂亮的母狼,不容许其它大公狼来染指插足。特别是在发情季节,公狼这种雄性的虚荣心、妒忌心和占有欲表现得尤为强烈,常常为第三者插足问题互相打得头破 血流,爆发出一场场用生命做赌注的残酷的情斗和情杀。莎莎是皇后,是属于洛戛所有的,洛戛决不会听任古古把莎莎从自己的怀抱里夺走,哪怕古古是它最亲密的 伙伴,它也不会谦让的。

只要设法让洛戛亲眼目睹莎莎和古古的风流韵事,就不愁瓦解不了洛戛和古古的联盟。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啊,紫岚眼睑间凝聚的愁云一扫而空。

紫岚回到狼群,不动声色,装着什么也没发觉。翌日黄昏,当狼群觅食归来,懒洋洋地散落在小树林时,它暗中监视着莎莎和古古的举动。它发现古古假装在 追逐一 只山耗子,悄悄离开了小树林。不一会,莎莎也不见了。紫岚随即跑到洛戛跟前,嗥嗥叫起来,叫声中含有报警的意味。可惜,狼的叫声只能表达类型化的情绪,无 法传达复杂的事情的来龙去脉。况且洛戛本来就对紫岚抱有很深的成见,因此,爱理不理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继续卧在一棵树旁闭目打盹。紫岚心里异常焦急。这 种事情,只有让洛戛亲眼所见,才能有效地激起它的敌对情绪。时间比什么都重要。紫岚想着,蹿上去,冷不防在洛戛的屁股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转身就朝沼泽 地奔逃。洛戛被激怒了,跳起来朝紫岚追咬。

紫岚一口气逃进沼泽,巧极了,芦苇丛深处正好传来古古和莎莎缠绵亲昵的嬉闹声,紫岚看到,这嬉闹声像支利箭,洞穿了洛戛的心扉。霎时间,洛戛怔怔地站在一丛芦苇前,脸上先是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继而变得狰狞,狂怒地啸叫一声,向淫荡的嬉闹声冲去。

紫岚美滋滋地躲在一旁观望着。

好一场恶斗,一大片芦苇被齐根撞倒了,疯狂的狼嗥和凄厉的惨叫把暮归的鸟雀吓得四散飞逃。不一会,古古的脖颈被咬开一条两寸长的豁口,血流如注。洛戛的腹部也被古古的爪子撕得鲜血淋漓。

那匹风骚的母狼莎莎,悠闲地卧在土坎边用爪子梳理颈部的狼毛,津津有味地欣赏着洛戛和古古互相厮杀扑咬;对莎莎这样年轻而又媚态十足的母狼来说,两 匹公狼 为它大打出手并不新鲜,似乎只有这样才提高了它的身价,因此,它既不惊慌,也没痛苦,按照狼的习惯,它等待着洛戛和古古之间决出胜负,然后就投进胜利者的 怀抱。

洛戛毕竟是狼王,蛮力和技巧似乎都占着上风,频频出击越斗越勇。古古也许出于一种偷情被当场抓获后道义上和心理上的压力,斗得颇被动,一面招架着,一面往后退却。终于,在洛戛又一次扑到古古背上狠命噬咬时,古古惨嗥一声,逃进茫茫草原。

按惯例,古古在这个冬天是不敢也没脸再回到狼群中来了。

洛戛和古古的联盟终于被拆散了,紫岚高兴地想,现在,自己亲爱的狼儿双毛夺取狼王宝座的最后一道障碍也消除了。

紫岚看出洛戛虽然在和古古那场争夺莎莎的争斗中获取了胜利,却也消耗了大量体力,并负了伤。紫岚决定不给洛戛喘息的机会,立刻让双毛争夺狼王宝座。双毛以逸待劳,取胜的把握就更大了。

这天半夜,老天爷降下第一场雪,娇软的雪花飘落在还残留着秋阳温暖的大地上,立刻融化成雪水,草原一片泥泞。天亮后,狼群出外觅食,但恶劣的气候, 泥泞而 又潮湿的地面,阴霾的云层,给狼群追逐围歼猎物增加了困难。枯黄的草茎和草叶上洒了一层雪水,滑得像涂了一层油,踩在上面奔跑,东倒西歪,差不多走几步就 要跌个跟斗。到了下午,狼群还是一无所获,饥饿而又疲惫的狼们都用埋怨的眼光望着狼王洛戛。

这种氛围十分有利于双毛向洛戛发起挑战,紫岚心想。关键是要找到一个挑衅的机会。

天随狼愿,机会说来就来。

草丛里蹿出一只浅灰色的兔子,朝左边一个土洞跳跃而去,想躲避杀气腾腾的狼群。灰兔子刚好从双毛的眼前逃过,双毛眼疾手快,倏地用狼爪按住了倒霉的草兔,一口咬断兔子的喉咙便吮吸兔血。

站在不远地方的洛戛滴着口涎发出威严的嚎叫,用意十分明显,让双毛按尊卑秩序将灰兔子贡奉到自己嘴边来。起码,那副糯滑可口的兔子内脏理所当然应该属于它狼王的。

双毛不但不理会洛戛的嚎叫,反而用极快的速度扒开兔子的胸膛叼出血淋淋的免心大口吞嚼起来。

狼群见此情景,蜂拥而上,争夺兔肉。

洛戛被撇在一边显得很孤独。对洛戛来说,双毛的忤逆行为损害了它狼王的威信,刺伤了它狼王的自尊。假若不教训教训这匹胆敢犯上作乱的家伙,别的不安 分的公 狼便会群起而效之,这样,就会动摇它狼王宝座的根基。虽然只是一只小小的草兔,但洛戛心里很明白,这是一个向它狼王权势挑战的信号。它必须露一手,迅速而 又有效地制止住这种篡位的企图。

洛戛恶狠狠地朝双毛逼近。

那只灰兔子还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就被饥饿的狼群吃得一干二净。

狼群在草原上散成扇形,观望着这场已拉开序幕的王位争夺战。这种性质的殴斗虽然在狼群中很少发生,却也不是绝无仅有,因此,谁也没有觉得惊异。狼们扮演的是冷静的裁判员的角色。

按照狼群的传统习惯,当两匹公狼争夺王位时,母狼是不能上前助战的,紫岚只有像其它狼一样,蹲在蚂蚁包上观看这场惊心动魄的厮杀。

紫岚不愧是工于心计的母狼,预谋得如此准确。看,狼王一开始就显得力不能胜。昨天它和古古在芦苇丛里为了母狼莎莎的那场恶战已消耗了它一半的体力和 精力。 它扑击的速度显得有点迟缓,狼爪撕扯也缺乏力度。而双毛,却显得虎虎有生气,扑击迅如闪电,撕咬快如狂飙,半空中划出一道道漂亮的弧形线条,那扭动的狼腰 和灵巧的狼爪,在旋舞的雪花的映衬下,显出一种力的神韵。好,洛戛褐黄色的狼毛又被咬掉了一撮,已有好几串狼血滴落在草原上了,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血 腥味。刚才还安安静静躺卧在四周观战的狼群开始骚动起来,饥饿的狼群是经不起血腥味的刺激的,有好几匹大公狼尖尖的狼耳竖直了,耸动着鼻子,嗅闻着甜甜的 血腥味,狼脸上浮现出一种想要茹毛饮血的残忍的表情。还有几匹半大的狼崽,中枢神经被血腥味刺激得异常兴奋,在泥泞的雪地里舞蹈似的翻滚,冲着正在鏖战的 洛戛和双毛嗷嗷叫唤。

好极了,紫岚心头一阵狂喜。

狼群所反映出来的情绪无疑是胜利的预兆。只要双毛再朝洛戛猛咬两口,洛戛身上的狼血再多流一点,空气中的充满诱惑的血腥味再浓重一些;只要洛戛在双毛无情的扑击下发出一声绝望的嚎叫,立刻,狼群就会一拥而上,把倒霉的洛戛咬成碎片。

胜者为王败者为贼的规律同样适用于狼群社会,差别在于饥饿的野狼们会把败者当作果腹的晚餐。

紫岚脸上浮现出阴谋得逞的舒心的微笑。

伤痛刺激了洛戛。洛戛拼命地反扑着,在双毛身上啃咬。但双毛并没有因为对手反扑而畏缩,它年轻气盛,越斗越勇,四条腿变得极其敏捷有力,腰也变得无 比柔韧 和富有弹性,跳跃着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朝洛戛身上的致命处——喉管、眼窝和下腹部撕咬。在双毛凌厉的攻势下,洛戛渐渐力弱气衰了。

大局已定,胜负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双毛又一个梯形扑击,洛戛抵挡不住,被撞出两丈远,在草皮上打了个滚,气喘吁吁地想翻爬起来,动作笨拙,显得很艰难。双毛威风凛凛地狂嗥一声,曲起 后腿, 弓起前肢,张大嘴,露出满口白得泛青的牙齿……棒极了!紫岚在心里大声喝彩。它晓得,双毛就要用一种泰山压顶的气势扑到洛戛身上了,洛戛再也经不起这致命 的一击了。扑上去,双毛,我的好狼儿,扑上去,瞄准洛戛脆弱的喉管用力一咬,你就完成了你狼父黑桑的遗愿,这尊贵的狼王宝座就属于你的了!

洛戛当然知道自己正处在灭顶之灾的瞬间,眼里掠过一道绝望的光。

双毛的前肢已脱离地面,整个身躯眼看就要像离弦的箭一样凌空而起了。就在这节骨眼上,突然,洛戛的眼睛里恢复了镇静和自信,甚至闪现出一种居高临下的藐视一切的眼光。它威严地嗥叫一声,声音低沉厚重,有一种凌驾于众狼之上的王者气势,有一种不可一世的王者傲慢。

事后,当半夜万籁俱寂,紫岚被失子的悲痛折磨得无法入眠时,它百思不得其解,洛戛怎么会在灭顶之灾即刻来临的瞬间奇迹般地表现出狼王独有的风采呢? 要知 道,在这性命攸关的节骨眼上,只要洛戛表现出一丝犹豫,一丝退缩,延长半秒钟的绝望神情,那么洛戛就算玩完了;而它紫岚苦心孤诣塑造培养起来的狼儿就会赫 赫然登上狼王宝座了。

也许,是一种败在无名晚辈手里的羞耻感和死到临头也不愿丢掉狼王身份的面子观念促使洛戛在最后一秒钟产生奇迹。也许,是刻骨的仇恨、疯狂的复仇心 态、强烈 的求生欲望和反败为胜的侥幸心理等多种因素造成洛戛在最后关头爆发出新的力量。当然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洛戛最后一秒钟所发出的那声救了它性命的嗥叫不过 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和一种习惯性的动作而已。

究竟怎么回事,对紫岚来说,成了一道永远也无法猜透的谜。它看到,随着洛戛那声充满狼王威严的嗥叫在空旷的草地上爆响,双毛已脱离了地面的前肢又耷 落回原 地,绷紧的身躯变得绵软,像一只吹足了气的皮球突然被一根尖针戳破了似的瘪了气;双毛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已经久违了的卑贱的神情。紫岚立刻意识到,洛戛那声 异乎寻常的嗥叫勾起了双毛的自卑感。幼年时养成的自卑感是那么顽固,那么不容易消除,尽管它紫岚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重新塑造了一个妄自尊大的双毛,尽管从 表面上看双毛似乎已脱胎换骨变成一匹颇具首领气质和风度的公狼,但其实自幼养成的奴性和自卑并没有真正被克服,而是隐蔽在心底的某个角落了,当外界具备诱 发因素时,这种潜藏得很深的自卑和奴性冷不丁就会旧病复发。

要是它紫岚早想到这层就好了。唉——一瞬间,双毛像换了匹狼,眼光里充满畏惧,意志崩溃了,一种甘愿当奴才甘愿做末等草狼的自卑意识侵染了它的公狼 的身 心,软化了它的爪和牙。它做了一个无法饶恕的极其愚蠢的动作,转身想熘;它忘了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斗,它用一种弱者的生活逻辑来判断,还以为只要投降称 臣就能得到宽恕和原宥从而苟全性命。它忘了狼的生存信念:用死亡的恐怖来统治这个世界;它忘了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它忘了正在围观已等得不耐烦了的中枢神 经被浓重的血腥味刺激得异常兴奋了的饥饿的狼群……洛戛到底是见多识广的狼王,看到双毛神态变异,转身欲逃,猛地蹿跳起来,一口咬住双毛的臀部,猛甩狼 颈,连皮带毛撕下一块血淋淋的狼肉,滚烫的狼血喷涌而出,殷红的血花和洁白的雪片一起洒落草地,双毛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惨嚎。

围观的狼群就像得到了信号,凶猛地齐声嚎叫起来,一拥而上,把可怜的双毛按倒在地;双毛只来得及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诅咒般的低嚎,便魂归西天了。

紫岚无法上前阻挡,也不敢上前阻挡。在寒冷的冬天,饥馑的狼群抢食受伤的同伴,已成了一种惯例。假如此时有其它食物可以果腹,狼群还不至于那么残忍;饥饿塑造了狼的贪婪残忍的本性。

不一会,草地上丢弃下一副白森森的狼的骨骸。

分食了双毛的狼们,围着洛戛讨好地欢叫着,莎莎和另一匹母狼伸出狼舌温柔地舔着洛戛凌乱的体毛,庆贺它卫冕成功。

只有紫岚,孤零零地蹲在狼儿双毛的骨骸旁,心里涌起一股无法诉说的苦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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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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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楼

2014-02-23 09:35:38

 
发表于: 2014-02-23 09:35:38 [编辑] [删除] [引用]

15
 

双毛与其说是死在洛戛的爪下,毋宁说是死于它自己的自卑感。

唉,狼啊狼。

紫岚彻底绝望了。它生了四匹狼儿,耗费了许多的心血,原指望它们之中会有一匹成为显赫的狼王,结果却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它在极端的孤独和极端的痛苦中熬过了漫长的冬天。

积雪消融,尕玛尔草原一片葱绿,春意盎然。狼群又分散了。紫岚和媚媚一起回到了日曲卡山麓的石洞。失去了最后一匹狼儿双毛,石洞似乎也变得冷清清阴 森森像 座天然的坟墓。有时,它会独自跑进草原,拐着一条跛腿,发疯般地狂奔乱跳,把身体弄得极度疲乏,借以麻木那颗沉沦的痛苦的心。有时,它逮着一只狗獾或香獐 什么的,并不急于咬断对方的喉管,而是咬断它们一条腿,然后,让它们在草原上逃命,那凄惨的叫声,那惊惶的神态,倒可以暂时使它忘却痛苦。

但这残酷的游戏,最后也失去了魅力。

真的,当自己为之付出了全部心血的理想彻底破灭了,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呢?

也许,死的滋味要比这样负载着失败重轭的苟活要好受得多吧?

但死神并没有来召唤它,它还必须活下去。

那天,它正在草原上熘达,突然,微风送来一股它十分熟悉的同类的气味。接着,几块布满青苔的怪石后面闪出一个身影,哟,这不是卡鲁鲁吗?

卡鲁鲁也看见它了,友好地朝它轻轻嗥叫一声。

紫岚很注意地朝卡鲁鲁的身后望了望,没有其它狼的影子。也就是说,卡鲁鲁仍然单身独处,没有母狼伴随左右。

紫岚为自己的意外发现激动得浑身颤栗。它立刻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合乎逻辑的推想,卡鲁鲁至今没有找相好的母狼,说明它仍不能忘却旧情,仍钟爱自己。两 年前, 卡鲁鲁那么热烈地追求过自己,当时自己一心扑在培育狼儿上,拒绝了对方真挚的爱。回想起来自己真是有点傻。现在,蓝魂儿和双毛都死了,两年前的爱的障碍已 经不存在了。今天意外地和卡鲁鲁相逢在野花斑澜的草原上,可以说是一种天随狼愿的巧遇,是命运之神对它紫岚的恩赐。生活并没有陷入绝境,云破天开,透出一 线明媚的阳光。

紫岚想到这里,在草地上蹲下身来,用充满柔情和期待的目光望着卡鲁鲁;它挺着母狼所特有的温暖的胸部和腹部,不时地抬起一只前爪,在鼻梁和唇吻间摩挲,搔首弄姿,尽量做出一副媚态来。

来吧,卡鲁鲁,我等你已经等了好久了。

卡鲁鲁站在对面十米远的地方,没有动。

哦,卡鲁鲁,你一定是被两年前我粗暴的拒绝弄得丧失了勇气了吧。我承认那次我做得有点过分,但请你理解我当时的处境。现在,已没有什么能阻碍我们成 为形影 相随的伴侣了。来吧,卡鲁鲁,只要你向前跨出一步,你就会得到十倍的报偿;你只要付出一分热情,你将会得到十分热情的回报,紫岚在心里急切地呼唤着。

但卡鲁鲁仍然像块石头一样地呆在原地,脸上甚至没有反应出久别重逢那种激动和欣喜。

紫岚一颗心咯噔了一下,但它立刻又安慰自己,卡鲁鲁之所以会表现出一副无动于衷的呆相,一定是害怕又像两年前那样遭到它难堪的拒绝。一朝被蛇咬,十 年怕草 绳,卡鲁鲁是心有余悸啊。假如换了它处在卡鲁鲁的位置,恐怕也不敢贸然行事的。它需要耐心等待,让卡鲁鲁恢复公狼在母狼面前特有的勇气和胆魄。

紫岚躺在柔软如丝的青草丛中,神态慵懒,卖弄着母狼所擅长的风情。蒲公英像一柄柄带露的花伞,被春风轻轻托起,飘扬空中,金黄的如丝如茧般的花蕾在 阳光下 变幻着奇异的光斑。春天是生命蓬勃的季节,卡鲁鲁,难道你不渴望在阳光下享受生活的情趣,繁衍属于你卡鲁鲁血统的狼种?

紫岚肆意地挑逗着,它觉得这是激起卡鲁鲁兴致的顶有效的办法。

遗憾的是,卡鲁鲁近乎麻木的表情并没有产生戏剧性的变化。

是自己表演得还不充分,还没有展示出足够的雌性动物的细腻的情感和炽热的情怀?抑或是因为卡鲁鲁它……紫岚不敢往坏处去想。此时此刻,它枯萎的心田 太需要 爱的雨露来滋润了,它那颗破碎的心太需要卡鲁鲁用异性的爱来抚慰了。假如卡鲁鲁的公狼的怀抱能接纳它,那么,悲惨的过去就等于画上了句号。生活将重新开 始,它还会生下一窝狼崽,它还要把其中一匹狼儿培养成独领风骚的狼王。它多少年梦寐以求的狼的理想,将在爱的光辉的照耀下获得再生。它已经极度疲惫的身心 将被注入新的生机。

它渴望着重新生活。虽然狼的生活不可避免会充满暗礁险滩,隐伏着无数杀机,但它愿意再和命运拼搏一番。

卡鲁鲁的冷淡令它伤心。它捉摸不透对方究竟是什么用意,可能是卡鲁鲁两年前心灵遭受的创伤太强烈太深刻了,伤口还在滴血。那么,自己该用行动来忏悔两年前的绝情,紫岚想道。

恰巧,不远的草丛里爬出一只穿山甲。紫岚急忙蹿过去。穿山甲是食蚁兽,两条又粗又短的腿跑起来很慢,身躯臃肿而笨拙。紫岚很快踩住了穿山甲的嵴背, 穿山甲 立刻将全身鳞状甲壳紧紧收缩起来,将尖尖的嘴脸卷缩进脖子底下的胸窝;这是穿山甲抵御猛兽袭击的唯一而又有效的看家本领。坚硬的鳞状甲壳密布全身,连尾巴 和腹部都不例外,像穿着一套厚重的铠甲;每一块椭圆形的甲壳都闭合得严丝密缝,无懈可击;甲壳的硬度可以和花岗岩媲美,虎牙也很难咬碎。那些逮着了穿山甲 的食肉类猛兽往往因为无从下口而弃之不顾。

这真是大自然的造化。

但穿山甲这套颇为奇特的生存本领,能使自己从老熊和豹子的嘴里逃生,却无法逃出狼的利爪。

紫岚用力将穿山甲翻了个四足朝天,然后,用锐利的狼爪朝穿山甲腹部的排泄腔用力扎下去;这是穿山甲全身唯一柔软的部位,亦是仅有的薄弱环节,小如针孔,且夹藏在四片鳞甲的交汇处,其它粗心的食肉猛兽是发现不了的,只有智力层次较高的狼才有这个本领。

紫岚尖利的狼爪像枚钢针,深深地刺进穿山甲的排泄腔内。穿山甲浑身一阵痉挛,腹部的鳞甲不由自主地翕开了一条缝。紫岚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穿山甲虽然 模样长 得丑陋,却并不缺乏求生的本领,在腹部银白色的鳞甲翕动的瞬间,它意识到了危险,倏地又把甲壳收缩回去。但已经迟了。紫岚在用一只狼爪扎穿山甲的排泄腔的 同时,另一只狼爪已守候在穿山甲的腹部,当甲壳翕动的一瞬间,闪电般地将狼爪插进缝隙,用力一扳,一块鳞甲被扳断了。接着,紫岚又用同样的方法,揭开几块 鳞甲,穿山甲腹部露出一块碗口大的粉红色的肉身,紫岚连啃带咬,很快将穿山甲开膛破腹。

当紫岚收拾穿山甲时,卡鲁鲁既不上前来相帮,也没走掉,而是待在原地用一种旁观者的冷静眼光注视着紫岚,态度显得有点暧昧。

紫岚有点饿了。穿山甲的肉肥嫩细腻,是狼喜爱的食物,它很想饱啖一顿,但它忍住了,一口也没舍得吃,而是将血淋淋的穿山甲拖曳到卡鲁鲁的面前去。

紫岚这样做,心情是很复杂的。一般来讲,一匹公狼和一匹母狼在组合成结构松散的家庭过程中,母狼应当是扮演被追逐的角色,处于被动位置,理应表现出 一种矜 持的态度。即便母狼内心渴望与某匹公狼相好,感情的表露也应当是含蓄的,或者说是引诱式的,不会超越献媚邀宠这个界限。只有公狼才会赤裸裸地追逐和征服。 像它这样主动把食物奉献到卡鲁鲁嘴边去,直白地表达自己的用意,这在狼群中是鲜见的。它一面在拖曳着穿山甲,一面觉得自己的母狼的自尊受到某种程度的伤 害。要是刚才自己在收拾穿山甲时,卡鲁鲁能跑过来帮帮忙就好了,紫岚想,哪怕是象征性的帮忙,也就改变了这件事的性质,可以视为共同狩猎,共同分享,然后 自然而然地产生缠绵的情意。但现在……它恨卡鲁鲁的傲慢。它觉得大公狼的心胸不该这般狭窄的,不该这样记仇的。它觉得自己不该如此低贱去讨好卡鲁鲁的。它 觉得这是一种耻辱。但是,想要重新生活的念头是如此强烈,迫使它违背自己的意愿,拖曳着美味的穿山甲一步一步向卡鲁鲁靠拢。

卡鲁鲁面无表情地伸了个懒腰。好大的架子哟。然后,卡鲁鲁将嘴拱进脂肪层很厚的穿山甲的腹腔内,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

吃吧,卡鲁鲁,两年前你用食物勾引我时我伤害过你,今天,我用穿山甲来弥补我过去的绝情。我欠你的,我都还清了。你报复了我,你满足了吧。我们之间 的疙瘩 已解开,再也没什么能阻止我们建立一个崭新的家庭了。紫岚舔着穿山甲腹腔里溢流出来的血水,这样想着。它相信当卡鲁鲁吃饱后,一定会赐给它炽热的爱的。它 充满自信地等待着。

看来,穿山甲的味道确实不错,卡鲁鲁闷着头吃饱后,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不停地用舌尖舔卷着粘留在嘴角边的血迹。

来吧,卡鲁鲁,我会给你生一窝活泼健壮的小狼崽的,我们会在我们的后代中培养出新一代狼王的。

卡鲁鲁仍然贪恋地将只剩下一层甲壳了的穿山甲颠来倒去的拨弄着,寻觅着残剩的肉和血。

紫岚有点等急了,忍不住朝卡鲁鲁魁梧而又结实的身躯靠近了一步。卡鲁鲁脸上的表情急遽变幻,先是瞪圆眼睛,似乎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有点惊奇,随后,唇吻上银白色的须髭和两颊的毛耷落下来,露出一副厌恶的神态。

卡鲁鲁,你怎么啦,我是紫岚呀,是你曾垂涎三尺的苦苦追求过的紫岚呀!它仄着脑袋,想倚靠到卡鲁鲁的嵴背上去;卡鲁鲁富有雄性魅力的挺直的嵴背对紫 岚来 说,是避风港,是安乐窝,是创造新生活的奇迹。它的头刚刚触碰到卡鲁鲁的嵴背的一瞬间,卡鲁鲁的眼睑怪异地曲扭起来,好像怕粘上了什么不吉利的污秽之物, 猛地跳开了。当紫岚试图再次靠近去时,卡鲁鲁嚎叫了一声,迅速逃进了茫茫草原。

紫岚的脑袋嗡的一声变得一片空白,思维停止了,欲望凝固了,整个身心像被冰雪渍过似的冷到了极点。它呆呆地望着卡鲁鲁越跑越远,最后变成一个模煳的小黑点,消失在炫目的阳光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紫岚才渐渐地恢复了知觉。它怀疑刚才揪心的一幕是一场噩梦,但青草在破土拔节,鸟儿在天空翱翔,穿山甲坚硬的躯壳躺在地上,一切都 是那么 真实。它不得不承认,这不是梦,这是严酷的现实。它实在想不通,卡鲁鲁为什么会突然间弃它而去,难道是为了对它两年前的绝情的报复?这玩笑也未免开得太残 酷了。它恨不得立刻追撵上去,把该死的卡鲁鲁撕咬成碎片,以发泄心头的怨恨。它没有想到,自己一腔柔情会遭到对方如此粗暴的践踏,自己想重新生活的美好愿 望会受到如此无情的蹂躏。

莫非卡鲁鲁是匹神经错乱的狼?

紫岚神色黯然迈着滞重的步子毫无目的地在草原上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臭水塘边。由于水里含碱,塘水清澈见底,又处在背风的洼地,水平如镜,没有一丝 涟漪, 阳光均匀地铺在水面上,亮得耀眼,水底的青苔像一层色泽凝重的背景,把水面装饰得像块玻璃。它想喝口清水,消消郁结在心头的火气。它踱到水塘边,水面清晰 地倒映出它的整个身躯和面容。刹那间,它解开了卡鲁鲁弃它而去的谜。

水底的那匹母狼神情颓唐,眉眼间凝结着一团阴云;嘴角边褶皱纵横,几颗门牙在营救蓝魂儿时被捕兽铁夹绷断了,残缺的唇腭间滴漏着涎唾;一条伤残的前 肢吊在 胸前,左肩胛歪仄成不规则的棱形,显得那么丑陋,简直是惨不忍睹。这就是它自己吗?!过去,它的身材是多么匀称,多么漂亮,亭亭玉立。它一向以自己身上那 富有弹性的肌肉所形成的柔美的曲线引以为自豪的,如今,那曾经吸引过许多大公狼炽热的眼光并让它们癫狂的曲线已不存在了。肌肉失去了弹性,胸部两侧露出一 根根肋骨,乳房像几只被晒瘪踩扁的葫芦,有气无力地吊在肚皮上,嵴梁弯成月牙形,一副可怜的衰老相。其实,它并不老,它才十岁。按狼十五年寿限来计算,它 紫岚正处在智力和体力鼎盛的中年时期,可它却已变得像一匹已进入暮年的老狼。是过度的哀伤,是沉重的苦难,是不公平的命运使它未老先衰,使它过早地消褪了 青春的魅力。怪不得卡鲁鲁会弃它而去。所有的大公狼都喜欢年轻美貌的母狼,没有哪一匹大公狼会看中年老色衰干瘪而又丑陋的老母狼的。与其说它是被卡鲁鲁抛 弃的,不如说它是被生活抛弃的更确切些。

生活是无情的。

紫岚把一块石头推进水塘,咕咚一声,平静的水面被搅碎了,荡起圈圈涟漪。它恨水底倒映出来的那匹又老又丑的母狼,它不愿意再看见它。但过了一小会,水面就恢复了平静,水底重又赫然显现出老母狼极难看的嘴脸。

欧——它仰天长啸一声,声音凄厉而又悲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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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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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楼

2014-02-23 09:36:01

 
发表于: 2014-02-23 09:36:01 [编辑] [删除] [引用]

16
 

紫岚发现,媚媚在感情上越来越跟自己疏远了。过去,无论它走到哪儿,媚媚总是紧紧跟随在它屁股后面,有时它心情烦躁,想撵也撵不走。现在,媚媚常常 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独自跑到草原上去觅食,把它孤零零地撇在石洞里。它愤懑伤心,但无济于事。媚媚长大了,按狼的生活习惯,媚媚已到了独立生活的阶段。 最明智的办法,是立刻将媚媚驱赶出石洞,母女分穴而居,省得将来惹出麻烦。但紫岚又舍不得赶媚媚走,它怕自己独自待在石洞,总觉得冷清清阴森森的石洞像座 天然的坟墓,它需要媚媚伴陪在身边,减轻一些孤独感。

最近这几天,媚媚的情绪显得特别反常,一会儿眼睛一眨不眨呆呆地盯着蓝天白云发愣,一会儿又兴奋得蹦蹦跳跳;一会儿苦恼得垂头丧气,一会儿又无缘无 故地漾 起一脸笑意。体毛像涂了一层彩釉,忽然间变得油光闪闪;四肢也变得柔软而富有弹性,无论是奔跑还是跳跃,透出强烈的青春韵律。知女莫如母,媚媚身上发生的 变化当然瞒不住紫岚的眼睛,它凭着自己多年的生活体验,断定媚媚已坠入情网。

媚媚正豆蔻年华,情窦初开,暗地里和某匹公狼相好,这并不奇怪。它紫岚在媚媚这个年龄,也已经和黑桑打得火热了,当媚媚粘着一身晨露和花瓣,带着一 身幸福 的慵倦回到石洞时,紫岚望着媚媚被爱火烧得发亮的瞳仁,突然间,那已经泯灭了的狼的理想又萌生出一线新的希望,就像一堆灰烬突然间飘落了一张枯叶又吹旺起 一簇火焰似的。不错,媚媚是匹牝狼,无法去争夺狼王宝座,但媚媚是黑桑的血脉,是它紫岚的品种,可以通过生育,将黑桑的遗愿和它紫岚的理想随同优秀的血统 和纯正的品种遗传给后代;媚媚不久将会给它紫岚生下一窝狼孙,两三年后,狼孙们就能去争夺狼王宝座了。紫岚想到这里,觉得活着又变成一件有意义的事,它为 自己树立了一根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忘记了自己的衰老和丑陋。

在紫岚的心目中,媚媚的择偶交配已超越了情爱这一狭隘的观念,超越了一般意义的繁衍后代的本能,成为关系到黑桑——紫岚家族的盛衰,关系到两代狼的 奋斗最 终有没有结果这样一个历史性的使命。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媚媚找什么样的配偶,成了紫岚头等关心的大事。要是媚媚找到的对象是匹强悍的大公狼,两个优秀的品 种结合在一起,生出来的狼孙就会吸收两个家族的优势,就有可能成为超狼。这种遗传倾向,就像两个加数的和。但假如媚媚寻找的对象是匹不中用的草狼,血统和 品种就会退化,生出来的狼孙就有可能变成一群窝囊废。这种遗传倾向,就像一个被减数一个减数得出的差。紫岚心里非常不踏实,它不知道媚媚究竟找了一匹什么 秉性什么模样的大公狼。它觉得自己有责任也有权利干涉媚媚的私生活。

要弄清楚是那匹大公狼搅得媚媚心神不宁的,这并不困难。那天下午,当媚媚动作诡秘地朝石洞外熘时,紫岚悄悄地跟踪盯梢。

媚媚转过一道山岬,绕过一块荒滩,兴奋地朝一片长满紫苜蓿的草坪奔去,还一路发出轻快的嚎叫。一进入开满淡紫色苜蓿花的草坪,媚媚的腰肢变得更加柔美,还不时停下脚步,抬起前爪梳理着眉额间的狼毛。

紫岚凭着母狼特有的敏感,意识到前面这块草坪正是媚媚和那匹神秘的大公狼幽会的婚床。

果然,前面的山岬里传来大公狼求偶心切的嗥叫,不一会,草丛里蹿出一匹狼影,朝媚媚奔过来。媚媚撒着娇,用一种挑逗的神态闪开了,两匹狼一前一后在草坪上追逐嬉闹。

紫岚在远处眯起眼,仔细瞅了瞅正在交桃花运的大公狼,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全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怎么会是它?怎么会是它?紫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媚媚找的是狼群中最没有出息的独眼公狼吊吊!

在前面的章节里我们已介绍过吊吊,这是一匹瘦弱而又难看的公狼,更糟糕的是,吊吊生性怯懦,是一匹毫无作为的草狼,狼群中没有那匹母狼肯委身给吊吊的。

媚媚怎么会这般煳涂看中这样一个没出息的家伙,紫岚伤心地想,一定是吊吊用甜蜜的虚情假意蛊惑了媚媚的眼睛,情窦初开的小母狼是很容易被勾引的;媚 媚太单 纯太幼稚了,缺少处世经验,上了吊吊的当!假如真的让媚媚怀上吊吊的狼种,那么,黑桑和它紫岚结合而成的优秀的血统和品种就将严重退化,让狼孙争夺狼王宝 座的理想也就彻底破灭了。不,它绝不能听任媚媚胡闹下去,绝不能让吊吊的阴谋得逞的。要是它此刻袖手旁观,不仅对不起死去的黑桑,也对不起为了整个家族的 理想而惨死的黑桑、蓝魂儿和双毛。

紫岚想到这里,猛地从藏身的黄荆丛里蹿出去,奔进紫苜蓿花丛,横在一前一后追逐嬉戏的吊吊和媚媚中间,愤慨地嗥叫一声。

刚才还神采飞扬的吊吊,一下像掉进了冰窖,胆怯地望望紫岚,掉转头飞也似的逃走了。

媚媚也被突然蹿出来的紫岚吓懵了,蹲在草地上发呆。

走吧,媚媚,吊吊配不上你。你是一朵鲜花,犯不着去插在牛屎上的。就凭它在关键时刻背弃情侣独自逃命这一点,就不配得到你的。你用不着伤心,也用不 着遗 憾。你既有高贵的血统,又有美丽的容貌,只要你朝尕玛尔草原抛洒一个娇美的笑靥,立刻就会有许多成熟、潇洒而又强悍的大公狼向你大献殷勤的。你的美丽将征 服整个狼群。你何必犯傻,为了一个根本不值得爱的吊吊,牺牲掉自己的青春好年华呢。走吧,媚媚。

这时,媚媚已从懵懂中苏醒过来,用极其厌恶和痛恨的眼光瞪了它一眼,委屈地嚎叫一声,就想朝吊吊逃跑的方向追去。

真是一匹贱货!

紫岚早有防备,跳上去一口咬住媚媚的耳朵,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媚媚带回石洞。它让媚媚待在洞底,自己守在洞口,不再让媚媚随意出洞。外出觅食,它也寸 步不离 媚媚左右。它用母狼的威严限制了媚媚的自由,隔绝了媚媚和吊吊的见面往来。它想,随着时间的推移,媚媚的感情会逐渐淡化,最后消失的。

但紫岚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媚媚的态度比它想象的要顽固得多,它原以为经过一段时间的隔绝,媚媚会忘却吊吊的,会反省自己的幼稚和荒 唐,结束 这场毫无实用价值的罗曼史。它想错了。它虽然隔绝了媚媚和吊吊的相见,却无法把两颗心隔开。真是活见鬼了。媚媚整天愁眉不展,心神不宁,捕食时懒洋洋地提 不起精神来。吊吊也没有死心,尽管没有魄力闯进石洞来抢夺媚媚,却经常像个幽灵似的熘到石洞四周来窥探动静。好几次,它带着媚媚外出觅食,突然就发现吊吊 在远远的地方跟踪,只要吊吊的气味和身影一出现,媚媚就会像掉了魂似的,明明猎物就在它正面一步之遥的地方,可它竟会向相反的方向猛扑。那天半夜,石洞斜 对面的山坡上传来吊吊的嚎叫声,那一串串狼嚎就像一串串勾子,把媚媚的魂都勾摄了去,媚媚一夜没安宁,在石洞里东奔西突,像发了疯似的,几次要冲出洞去, 它紫岚挡在洞口,用母性的威严和狼牙狼爪,才算勉强阻止了这场私奔。

但它紫岚能阻挡一时,还能阻挡一世吗?

说不定哪天夜里,它紫岚因疲乏而打盹,因打盹而疏忽,被媚媚情逃成功,怀下一窝像吊吊一样不中用的狼崽,那么它紫岚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看来,只有从肉体上消灭吊吊,才能彻底割断媚媚和吊吊之间的情缘,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紫岚想。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趁媚媚还在洞里沉睡,紫岚悄悄地来到那片盛开的淡紫色苜蓿花的草坪,然后,靠着狼的极其灵敏的嗅觉,闻出吊吊残留在草叶和花瓣间的气味,并循着气味直扑吊吊栖身的洞穴。

晨曦染红日曲卡雪山顶时,紫岚登上一座龟形的小山包,吊吊的腥臊的气味越来越浓,看来吊吊栖身的巢穴就在附近了。紫岚小心翼翼地绕着小山包转了一 圈,发现 在背阳的斜坡上有块鹰嘴形巨石,形成一个天然的石窝,再走近一点,听见石窝里传来狼的鼾声。毫无疑问,这里就是吊吊栖身的巢穴了。

紫岚躲在石窝外吊吊经常行走的一条牛毛小径旁,晨雾和露水盖住了它的气味。

直等到太阳把大地照得一片辉煌,吊吊才无精打采地走出洞来,看来这家伙也被相思病害苦了,神态病恹恹的,使本来就瘦弱的身体更显得萎靡,被羊角挑瞎的那只眼窝死气沉沉,整张脸显得十分丑陋。

紫岚再次感到纳闷,不明白媚媚究竟迷上了吊吊哪一点。要形象没形象,要气质没气质,要年纪没年纪。吊吊比它小两岁,早过了风华正茂的年龄。毫无疑问,吊吊是用成年公狼的狡黠和欺诈,诱骗了媚媚小母狼的热情。

紫岚的怒火又忍不住突突往脑门上蹿。它决定实行偷袭。它要等吊吊走进有效的扑击距离时,纵身一跃扑到吊吊身上,一口咬断吊吊的喉管,万一失手,也起码将吊吊咬成残废,破了面相或者身相,从此再也没脸去见媚媚。

只能怪自己那条跛腿太不争气了,竟然没扑够距离,刚好落在离吊吊半米远的地方,可惜啊,紫岚在心里叹息。没办法,偷袭战只能临时改变为攻坚战了。

吊吊虽然是独眼,也看出了它紫岚的企图,本来就对它紫岚横蛮地阻止它和媚媚幽会窝着一肚子火,正愁没地方发泄呢,立刻缠住紫岚狠命撕咬。

紫岚到底是衰老了,没斗几个回合,便只有招架的份儿。它连连往后退缩,冷不防踩在一块活动的卵石上,一个趔趄,那条伤残的前腿失去了重心,栽倒在地。吊吊一下子压到它身上,尖利的牙齿直戳它柔软的颈窝。

紫岚仰面躺在地上,紧闭着眼,却并不感到恐惧。它只是觉得奇怪,平时看上去那么窝囊的吊吊,怎么突然间也爆发出狼的嗜血的野性了呢?也许自己过去对 吊吊的 看法是片面的,也许吊吊孱弱的外表下不乏狼的本质,过去是没有机会流露,今天在生与死的严峻关头终于表现出来了。倘若真是这样,它这条老命算丢得值得,它 的老朽无用的生命诱发了吊吊潜藏得很深的狼的野性,它就再也不用为媚媚和下一代狼孙的退化问题犯愁了。

它停止了挣扎,等待着吊吊的致命的一击。

但等了半天,自己的颈窝处并没有出现被噬咬的痛楚,它惊讶地睁开狼眼,仅仅相隔几秒钟的时间,吊吊的眼里复仇的火焰熄灭了,又恢复了平时那种怯懦的模样。踩在它身上的坚实有力的狼爪也放松了压力。

紫岚一挺身,很容易就从吊吊的爪下解脱了出来。它和吊吊面对面伫立着,互相盯着对方的眼睛,进行精神上的交锋。

吊吊软了,彻底软了,挺直的尾巴耷软落地,蹲在地上,目光充满委屈,发出低沉的哀叫,模样挺可怜。

紫岚明白,吊吊是在向它乞求垂怜,是想让它开恩,而这副弱者的可怜相恰恰是它最不能忍受的。要是吊吊坚持先前那种强硬的态度,来拼、来抢、来争、来 夺,也 许,它还会改变初衷,放弃棒打鸳鸯刀噼连理的企图,发点慈悲让它们享受爱的权利和自由。现在吊吊这副令它作呕的熊样,只能激起它更深的鄙夷和憎恶。

假如一匹公狼,在争夺配偶时还不能发挥其野心和胆魄,是理应被生活彻底淘汰的。

可惜,紫岚不能立刻扑上去咬断吊吊的喉管。它年老力衰,又跛着一条腿,面对面地搏杀不是吊吊的对手。它只能智取。

于是,紫岚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表情。它低眉颔首,温顺地蹲卧在地,将嘴埋在腋窝下,这动作是在告诉吊吊,我屈服了,我妥协了,我经不起你的乞怜和哀求,答应你的要求了。

吊吊信以为真,走到紫岚身边,谄媚地用舌头舔紫岚的脚爪,表示弱者对强者的感恩戴德。

紫岚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地上。

吊吊舔了紫岚的后爪,又来舔紫岚的前爪。

紫岚佯装着十分惬意的样子,半闭起眼,暗中却把前爪弯曲到胸前,摆出最有效的蹬踢姿势。当吊吊舌头舔着它前爪的一瞬间,它对准吊吊的下巴颏,猛地一 蹬,吊 吊没有防备,被蹬得两条前腿离地,上半身腾空而起,整个喉咙完全暴露出来。不等吊吊的身体从空中落地,紫岚闪电般地蹿跳起来,一口叼住吊吊的喉管,猛烈噬 咬。

随着一声脆响,吊吊柔软的颈窝血浆四溅,身体一软,咕咚倒地,四肢抽搐了一阵,身体便逐渐冷却僵硬了,只有那只独眼,还瞪得熘圆,凝固着一抹遗恨的光。

紫岚本打算把吊吊的尸体丢进深箐或找个隐蔽的地方掩埋起来的,但转念一想,这事想要瞒住媚媚是不可能的,无论它把吊吊的尸体藏匿在哪儿,媚媚都能凭灵敏的嗅觉找到的。干脆,就让吊吊躺在最显眼的山坡上,倒也能对媚媚起到警告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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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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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楼

2014-02-23 09:36:27

 
发表于: 2014-02-23 09:36:27 [编辑] [删除] [引用]

17
 

紫岚没料到,媚媚会用绝食来反抗。

自从媚媚看到吊吊的尸体后,整整两天两夜过去了,媚媚蜷缩在石洞的角落里,不吃也不喝。紫岚把刚刚咬死的猎物拖进石洞,送到媚媚的嘴边,浓烈的对狼 的神经 具有极强刺激作用的血腥味似乎也失去了效用,媚媚连鼻子都没耸动一下,望也不望嘴边的食物一眼。紫岚气得暴跳如雷,连咬带撕,对媚媚施之以残酷的惩罚,威 逼媚媚吃食,但媚媚相当倔强,任凭紫岚撕咬,就是不吃东西。堆积成小山似的食物招来一群群绿头苍蝇,新鲜的猎物很快变质,散发出一股恶臭,爬满了乳白色的 肉蛆,石洞里的空气变得异常混浊。没办法,紫岚只好充当清洁工的角色,把好不容易寻觅来的食物又拖出洞去扔掉。

又过了两天,媚媚连哀嚎的力气也没有了,眼光呆滞,嗓子瘖哑,形容枯藁,肩胛和胸侧的骨头一根根凸露出来。紫岗忧心如焚,它晓得,媚媚如果再这样绝 食下 去,再过两天,就会因身心极度衰竭而死亡的。媚媚一旦死去,则意味着它紫岚为之奋斗了一辈子的理想和抱负彻底毁灭了。不,它一定要让媚媚活下去,它一定要 挽救一颗被无聊的情爱沉沦了的心。它苦思冥想了一夜,终于想出一条很别致的计谋来。

翌日清早,紫岚跑到臭水塘伏击,运气不错,扑倒了一头前来饮水的小黄麂。它没有像以往那样,一口咬断小黄麂的喉管,也没有按狼的习惯用利爪去撕烂小 黄麂的 嫩皮细肉,而是一反常规,轻轻地用狼爪按住小黄麂的嵴背,朝悲痛欲绝的母麂发出尖利的狼啸,把母麂吓跑了。然后,紫岚用嘴叼住小黄麂的一只耳朵,尾巴像条 鞭子似的抽打着小黄麂的屁股,把小黄麂一直驱赶到石洞里。

小黄麂已被吓得半死,却还活着。

紫岚把小黄麂推进石洞后,自己就蹲在洞口,封锁了出路。

石洞里一片幽暗,弥漫着一股狼的腥臊。可怜的小黄麂用恐惧的目光望了望蜷卧在角落里的媚媚,退到石洞另一侧的一个石旮旯里,发出呦呦的哀叫。

紫岚蹲在洞口,借着斜射进洞去的几缕阳光,紧张地注视着媚媚的反应。

起初,媚媚似乎对小黄麂的到来无动于衷,仍然把嘴埋在前腿盘曲成的臂弯里,只是睁开紧闭的双眼,瞄了一眼已吓得半死的小黄麂,又垂下眼皮昏睡打盹。

很长一段时间里,媚媚卧在石洞这端,小黄麂躲在石洞那端,相隔几尺远,谁也不干扰谁,似乎食肉类猛兽与食草类动物和平共处了。

但渐渐地,处于静止状态的媚媚发生了微秒的变化,半垂着的耳朵慢慢竖直了,耳尖神经质地颤动起来。紧闭的眼睛一次又一次地睁开,将目光投向浑身发抖 的小黄 麂。尽管媚媚仍蜷卧在角落没有动弹,但紫岗已看出媚媚的眼光不像刚才那么呆滞,那么黯然无光,而是越来越变得生动,变得炯炯有神。眼睛是心灵的门窗,对狼 来说也是如此。紫岚从媚媚变幻的目光中,看出媚媚的心在动摇。

作为一匹狼,也许确实能抗得住饥饿的折磨,把食物拒之口外,因过度忧郁而抑制了食欲,甚至抑制住生存的本能,但紫岚不相信一匹有血有肉的狼面对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动物,能长时间保持无动于衷的态度。

瞧,躲藏在石旮旯里的小黄麂在强烈的逃生欲望的支配下,开始沿着洞壁蹿来奔去,寻觅逃生的出口。洞口已经给紫岚封锁了,小黄麂出不去,就四处乱钻。好几次,小黄麂擦着媚媚的身边过去,那条短短的麂尾巴甩到媚媚的额角上了。

紫岚暗暗高兴,这是最有效的引诱。

果然,媚媚的脑袋开始微微摆动,目光追随着小黄麂奔逃的身影,狼毛开始竖起,并有节奏地轻轻抖动。这无疑是内心骚乱的表现。

小黄麂仍然在石洞内莽莽撞撞地绕圈子。

终于,媚媚倏地挺立起来,四爪扒开,嵴梁下凹,臀部和脑袋高高翘起,伸了个懒腰,发出一声响亮的长嚎。这是狼的意识觉醒的信号。

小黄麂被媚媚突然站起来吓得在地上打了个滚,绝望地哀叫着,在洞内胡蹿乱钻。

小黄麂的哀叫声无疑是强烈的兴奋剂。

对媚媚来说,它可以蔑视自己的生命,可以对堆积如山的食物嗤之以鼻,但却克制不住对软弱无能的食草类动物攻击的本能。这是狼通过遗传基因积淀下来的 本能。 狼象征着力量,象征着残暴,狼代表着毁灭和死亡。狼生来就是用强者的姿态去征服弱者的。在严酷的丛林法则的支配下,狼身上每一个细胞,血管里的每一滴血 浆,都带着攻击食草类弱小动物的烙印,情爱的挫折也罢,对自身生命的蔑视也罢,都无法湮灭这种本能的。特别是当小黄麂发出绝望的哀叫时,对狼的耳朵来说, 犹如悦耳仙乐,来自天堂的圣歌,会产生一种不可遏制的要攫取生命的冲动和欲望。

媚媚的眼光里流光溢彩,脸上一派捕食的兴奋和狂热。它轻轻在石头上磨砺着爪,紧盯着在石洞有限的空间里逃窜的小黄麂。惊慌失措的小黄麂连连滑跤,呆 头呆脑 地在原地旋转,好一场精彩的死亡的舞蹈。媚媚欣赏够了,这才闪电般跃起,精确地压在小黄麂身上,在小黄麂最后一声惨叫中,麻利地一口咬断小黄麂的喉管。血 浆四溅,媚媚用嘴对准小黄麂的喉管断口,贪婪地吮吸起来。

紫岚蹲在洞口,目睹了这一切,心里压着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它离开石洞,到草原熘达。背后是清秀俊逸的雪峰,前面是翠绿无垠的草地,天宽地阔,哦,太美了,它沉浸在克服了一场家庭危机的喜悦中。它觉得自己是一名优秀的导演,导出了一幕杰出的喜剧。

媚媚进食了,媚媚总算活下来了。但媚媚除了捕食和进食外,对其它一切都丧失了兴趣。媚媚对待它的态度依然像绝食期间那般冷漠,不理不睬,让它寒心。 它想方 设法想驱散郁结在媚媚心头的阴云,把媚媚带到遥远的白龙泉,喝清澈甘甜的泉水,带媚媚闯进羊群,和牧羊人巧妙周旋,叼走肥嫩的羊羔,甚至去偷袭凶恶的雪豹 的巢穴,在母豹的鼻眼底下去攻击小雪豹,玩世界上最惊险的捕食游戏……紫岚费尽心机,用尽手腕,试图激发媚媚身上被压抑的生活热情,但媚媚的反应始终是冷 冰冰的。

紫岚明白了,媚媚患的是忧郁症,是一种心病,心病须用心药医啊。可是,用紫岚的眼光来衡量,整个狼群中能完全符合它挑选狼婿标准的大公狼实在少得可怜,现在又是狼群散居的季节,各自都在浩瀚的尕玛尔草原游荡,很难替媚媚找寻一匹如意郎君。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呀。

那天黄昏,紫岚在栖身的石洞口默黩地注视着落日。余晖变幻着色调,嫣红、水红、玫瑰红,转瞬便消失在天涯尽头;草原被铅灰色的暮霭垄断了,苍茫沉 静。突然 间,它瞥见远处的草丛中闪现出两粒幽蓝的光点,它立刻判断出那是同类的眼光。果然,微风送来一股它所熟悉的狼的腥臊味,哦,来者是卡鲁鲁!它情不自禁地浑 身颤栗起来。卡鲁鲁迈着悠闲的步子朝石洞走来,紫岚一颗心温柔地砰砰跳动起来。莫非绝情的卡鲁鲁回心转意了!莫非卡鲁鲁也经不住孤独和寂寞来寻找它这匹老 母狼为伴了?亲爱的卡鲁鲁,我虽然容颜已衰,但我会用十倍的温柔,百倍的体贴,坚贞不渝的爱,来弥补我容颜的缺陷。请相信我,紫岚在心里念叨,我饱经风 霜,比起那些只会卖弄风骚的情窦初开的小母狼,更懂得生活,更珍惜感情。来吧,卡鲁鲁,莫犹豫了,只要你对我敞开你结实的怀抱,我立刻将媚媚赶出去,我的 石洞将成为你的石洞,我的猎食的领地也将成为你的领地,我会像你的影子一样忠实地伴随你,将和你一起觅食,一起面对艰辛的生活……然而,紫岚发现,卡鲁鲁 虽然是朝着自己走过来,但卡鲁鲁的眼光却是从自己的头顶穿过,投射进自己身后的石洞内,在窥视,在张望。当石洞内传出媚媚的叹息声时,一瞬间,卡鲁鲁的瞳 仁里闪现出一道炽热的光芒。

紫岚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它明白了,卡鲁鲁并不是冲着它来的,而是冲着洞内的媚媚来的。这是痛苦,但却是事实。

紫岚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嗥叫,它委屈,它愤慨,它悲伤。绝情绝义的卡鲁鲁,竟然视它的一颗爱心如同粪土;可恶的媚媚,竟然要同含辛茹苦把它抚养 长大的 母亲争风吃醋,抢夺大公狼了!紫岚恨不得一下扑到卡鲁鲁身上,咬断卡鲁鲁的喉管,让卡鲁鲁为绝情付出应有的代价,而它一定能享受到一种惊心动魄的报复的快 感。它宁可毁灭一切,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也不让其它狼得到,这是狼的生活原则,符合狼的道德标准。是的,它跛着一条腿,极有可能还没等它朝卡鲁鲁亮出犀利的 牙齿,自己就已经被对方咬断喉管了,但至少,它可以用自己的一腔热血,来败坏卡鲁鲁的兴致,冲淡卡鲁鲁的鸳鸯梦,让卡鲁鲁今后的家庭生活永远笼罩着死亡的 阴影。

可是,当紫岚的眼光落到卡鲁鲁厚实的胸脯上时,另一种想法突然间抵消了复仇的刻毒心理。卡鲁鲁成熟、强壮、勇敢,是匹优秀的大公狼,假如媚媚能和卡 鲁鲁结 合,倒不失为一桩两全其美的事,既可以治愈媚媚的忧郁症,又能使它紫岚得到优秀的狼孙,将来去争夺狼王宝座,实现黑桑——紫岚家族未竟的遗愿。

可是……可是……它紫岚并非平庸之辈,怎能甘心眼睁睁望着自己所钟情的大公狼投入另一匹母狼的怀抱呢?更何况竞争对手还是自己的女儿,仇恨与嫉妒之外平添了无限委屈。

不行,它不能干傻事。

这时卡鲁鲁已走到它面前,用鄙夷的眼光睨视了它一眼,极不耐烦地用前爪刨着土,嗥了几声,意思是让它识相些,快点让路。

紫岚倔强地站在洞口,挡住了卡鲁鲁。无耻的家伙,你就踩着我的尸体进去吧。

突然,洞内传来媚媚一声嚎,如泣如诉,像是在哀求,像是在渴望。

紫岚长叹一声,挺直的嵴梁刹那间垮了下来,倏地一声从卡鲁鲁身边熘下坡去。

石洞门敞开了。

紫岚在坡下竖起耳朵凝神听了听,石洞内传来媚媚的咆哮声和卡鲁鲁恫吓威逼的嚎叫。这听起来像是一场激烈的征服和反征服的搏斗,但紫岚明白,这仅仅是表面现象,用不了半个时辰,媚媚象征性的反抗便会自动结束,顺从的柔和的发自心底的轻嚎将代替凶猛的咆哮。

毕竟,卡鲁鲁从胆魄到体格都是一匹优秀的大公狼,对母狼来说,具有极大的诱惑性。

紫岚只在坡下停留了几秒钟,便一头钻进茫茫草原。它没有勇气继续听下去。它的神经虽然坚强,却也受不了如此巨大的刺激。它的心已经破碎了。

一晃就两个月过去了,自离开石洞后,紫岚饱尝了一匹孤独的无家可归的老母狼所能得到的全部辛酸。它失去了栖身的巢穴,也失去了狩猎领地。它原打算离 开石洞 后去占据吊吊那个石窝的,吊吊已经被它咬死了,石窝空闲着。但它连夜赶到吊吊的石窝一看,一匹名叫麻麻的刚成年的公狼已比它抢先一步占据了吊吊的石窝,当 然也同进接受了吊吊遗留的狩猎领地。它既没兴趣也没力量从麻麻的爪和牙下把吊吊的石窝和领地抢夺过来。它也没有能耐到荒蛮的草原尽头从雪豹、豺狗或老虎那 儿去开拓自己新的狩猎领地和建立自己新的巢穴。它只能流浪。饿了便跑到属于别的狼的狩猎领地里,偷偷猎食鼷鼠、角雉、草兔之类的小动物充饥;困了,随便找 个避风的角落,蜷曲起四肢躺一躺。最难熬的是雨夜,既没有同伴可以互相依偎着取暖,也没有遮风挡雨的洞穴,被无情的雨水浇得浑身精湿,被暴风刮得全身的毛 倒竖,彻夜难眠,在黑沉沉的旷野里发出一声又一声凄厉的长嗥。

仅仅过了两个月,紫岚便明显地衰老了,奔跑几步就会喘不过气来,连行动最笨拙的草兔也追撵不上了。它丧失了猎食的能力,只能去偷食老虎或雪豹等猛兽吃剩的残骸,同讨厌的秃鹫争夺皮囊和骨渣。它成了地道的窃贼,成了可怜的叫花子。

那天,它流浪到日曲卡雪山偏远的山脚下,走进一块洼地。洼地里布满了裸露的岩石,石头的缝罅间长着一丛丛稀疏的骆驼草,景色荒凉。紫岚觉得这儿既陌 生又熟 悉,似乎自己曾经来过这儿,并且在这块荒凉的洼地里曾经发生过一起改变了它命运的事件。但它混沌的脑子一下子回想不起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时间如流水,冲淡 了它的记忆。它低头开始寻找,袋形的洼地,青灰色的岩石,褐红的土壤,偶尔还望得见一两具野兽白花花的骨骸。山风穿过瓶颈似的狭小的山谷,发出公猪发情般 的嚣叫声……突然间,紫岚被岁月风尘封住了的记忆的闸门打开了,这儿就是它梦中都诅咒过的鬼谷,是黑桑的丧生之地。

自从黑桑在这片狰狞的岩石间被野猪的獠牙洞穿胸脯后,它就再也没来过此地,这似乎是一种忌讳,它不愿触景生情,勾起伤心的往事。它不明白自己怎么会 在失去 了栖身的石洞,失去了猎食的领地,丧失了捕食的能力的今天,又跑到鬼谷来了。似乎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把它牵拉到这儿来的。

难道黑桑在向它召唤吗?

它很快找到了黑桑咽气的地方,那是在一块龟形的花岗岩后面。花岗岩向阳的一面被太阳晒成了古铜色,仍然是一小丛坚硬的骆驼草,仍然是一层灰白色的沙 砾,但 黑桑却不存在了,连一根遗骨都看不见了。尕玛尔草原凶猛的红蚂蚁早已把黑桑的尸骸吞噬得干干净净。它把鼻子贴着潮湿的沙砾,耸动鼻翼使劲嗅闻,想闻出它熟 悉的黑桑身上所特有的那股气息。似乎闻到了,又好像没闻到。可是,时间可以抹掉一切有形的痕迹,却无法抹掉它镌刻在心灵上的黑桑临死前凝视它的眼光。那是 哀怨的、悲怆的、壮志未酬的眼光,只有它紫岚能理解这眼光的内涵,就是要让黑桑——紫岚家庭的子孙争夺狼王宝座。遗憾的是,直到今天,它紫岚也没能实现黑 桑临终前的嘱托。

它累了,带着惆怅,带着思念,带着愧意,蜷伏在黑桑丧生的那小片沙砾上。迷迷煳煳间,它看见黑桑从草丛里蹿出来了,黑桑黑得发亮的毛色上笼罩着一层 金色的 光环,黑桑来到它面前,伸出狼舌深情地舔它的嵴背,它沉浸在甜蜜的醉意中;突然,黑桑身上那层金色的光环飘飞起来,幻化成一张网,把它罩住了,它通体发 亮,变成一颗耀眼的星星,飞向宝石蓝的夜空……它兴奋地嚎叫一声,惊醒过来,原来是一场梦。可惜,好梦不长。抬头看看,已是满天星斗,它在鬼谷已昏昏沉沉 睡了半夜了。此时此地做这样的梦,它凭着老狼的智慧,预感到自己已经离开死神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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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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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楼

2014-02-23 09:3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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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紫岚又回到了自己栖身多年的石洞前,躲在离洞口很远的一丛黄竹后面,朝石洞窥望。它不想贸然闯进洞去,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在作怪,它很怕见到卡鲁鲁。

在尕玛尔草原流浪了两个多月,它还是第一次回石洞。按照狼群的生活惯例,它既然把栖身多年的巢穴让给了媚媚,既然媚媚已独立生活,它就不该再回石洞 来的。 狼没有串亲戚的嗜好和习惯。但它克制不住老死前再见一次媚媚的强烈愿望。算算日子,媚媚应该快生狼崽了。媚媚生下的狼崽,不但是卡鲁鲁的种,其中有一半是 黑桑——紫岚家庭遗传的血脉。它非常想见见这些狼孙,亲吻它们毛茸茸的额头,舔舔它们柔软而又光滑的身体,把祝福与期待,把慈爱和希望,连同两代狼为之付 出了血的沉重代价的理想,一起传授给可爱的狼孙们。这样,它紫岚死也瞑目了。

它等得腰也酸了腿也疼了,太阳升得老高了,才见卡鲁鲁出现在洞口。紫岚不禁皱了皱眉头。贪睡对肩负着养妻育儿责任的公狼来说,并不是一种好习惯。卡 鲁鲁在 洞口那缕斜射的阳光里站了一会,大概是适应一下视力,然后舒适地趴在地上升了个懒腰,这才踏着碎步朝尕玛尔草原跑去。但愿这匹绝情绝义的大公狼能交个好 运,猎取到一头油光水滑的香獐或马鹿什么的,紫岚忿忿地为卡鲁鲁祈祷着。

等卡鲁鲁的影子完全消失在夏天茂盛的草丛后,紫岚这才朝它十分熟悉的石洞走去。

刚走近洞口,洞内便传来媚媚愤怒的嗥叫声。媚媚一定还以为是陌生的狼来了,所以才会如此愤怒的。狼在雌雄同栖时是不喜欢别的狼来打扰自己宁静而又温 馨的家 庭生活的。媚媚,你不必惊慌,也不用愤怒,是我来了,是把你养育成狼的狼母来看你了。紫岚想着,把脑袋钻进洞去,突然,石洞内蹿出条黑影,朝它咆哮。

是媚媚。紫岚注意地朝媚媚的腹部望去,果然隆得像座小山,鼓鼓囊囊,沉重得把媚媚挺直的嵴梁也差不多压弯了。它估计,媚媚的肚子里起码有四只以上的 狼崽 呢。黑桑——紫岚家族总算后继有狼了!它真想扑上去深情地舔舔媚媚那鼓隆起来的腹部,用舌头感触那些在母体里不安分的小狼崽。

然而,媚媚龇牙咧嘴地朝它狂嗥,就像遇到了窃贼看到了强盗似的。

媚媚,是我呀,我是紫岚!

媚媚张牙舞爪,气势汹汹朝它逼近。

紫岚被迫退了两步,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嚎。媚媚,才分别两个多月,你难道就连我也认不出来了吗?

媚媚的眼里闪烁着狠毒的光,那架势,恨不得一口咬断紫岚的喉管。

紫岚连连往后退却。

媚媚不可能认不出它来的,它想,狼的嗅觉和视觉比最优秀的猎狗都还灵敏,别说才分开两个月,就是分别两年也不会对彼此气味感到陌生的。一定是媚媚误 解了它 的来意,还以为它是来抢夺巢穴的,或者更糟,认为它是想来尝尝新生狼崽鲜嫩的滋味。狼群中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个别年老体衰行动迟缓猎食困难的老狼,偷 食天真烂漫的小狼崽。

不不,媚媚,请相信我,我不是来和你争夺石洞的,我也绝不会加害于未出世的狼孙的。紫岚将尖尖的嘴塞进松软的沙土里,发出凄婉的哀叫,用于表白自己的心迹。

但媚媚并不相信它的表白,仍然一步一步地逼过来。突然,媚媚凌空蹿起,扑到它身上,一口咬住它的脖子,它疼得在地上打滚,这才把媚媚从身上甩脱。鲜 血从它 的颈窝缓慢地滴落下来,空气中弥散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它退缩到石洞外一条石坎上,再看媚媚,全身的毛已竖得笔直,眼里凶光毕露,上下颌左右蠕动——那是 在磨砺那口结实的锋利的牙齿,前肢蹦直,后腿微曲,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串低沉的嗥叫。紫岚不禁打了个寒颤,很明显,媚媚正准备进行第二次更凶猛的扑击。也许 这一次,媚媚会一口咬断它的喉管。它老了,生命的油灯快要熄灭了,它已不是媚媚的对手,假如勉强反抗,只有死路一条。或许,在扑咬中,它能将残余的生命, 凝聚在已泛黄变脆的爪和稀疏松动的牙上,虽然自己最终仍逃不脱被媚媚咬断喉咙的厄运,却可以在临死前也咬断媚媚的一根肋骨或一根腿骨什么的。但是,媚媚高 隆着腹部,已临近分娩,伤害了媚媚就等于伤害了寄托着黑桑——紫岚家族理想的狼孙啊。

它紫岚再愚蠢,也不至于去干毁自己事业的蠢事呀!

它别无选择,只有转身逃命。

幸亏媚媚没有舍命穷追。

当费了好大的劲终于逃出媚媚视线外后,紫岚已累得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口吐白沫,瘫倒在地。最使它无法忍受的是它一片善意和好心,竟然换来被追咬的结果,自己竟然被亲生的女儿驱逐出家。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真是奇耻大辱。

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它抬头望望天空,苍天一片静穆。

它恨透了媚媚,假如它还有足够的力量,它直想……但这能怪媚媚无礼吗?对狼来说,生存就是法律。狼是不讲孝顺的,也没有任何这方面的道德顾忌。媚媚 既然已 经离开它独立生活了,自然就不再需要它这匹讨厌的老母狼了。尤其是媚媚已临近分娩,警惕性当然要比一般的狼都要高,唯有这样,才能保证狼崽们平安出生。媚 媚的行为是完全符合狼的生活逻辑的,是无可指责的;站在狼的立场上,它还应该赞赏媚媚的自私与狠毒。紫岚这样想着,心里似乎得到了些许安慰。

但是,它太想见一见属于黑桑——紫岚家族血统的狼孙们了。

它累了,卧在夏天早晨的阳光里,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石洞里,媚媚正在经受临产前的阵痛。

是一股猛烈的气浪把它从昏睡中惊醒的。它开始还以为是老天爷刮起的雷雨前的狂风呢,可睁眼看看,碧天如洗,没有一丝云彩。也许是在做梦吧,它想,刚 要继续 闭目养神,后脑勺又感觉到一股猛烈的气浪冲击而来,并夹带着一股食肉类猛禽所特有的甜腥气味。它急忙扭身望去,原来是一只金雕,在半空中扑扇着巨大的翅 膀,在它背后划了条漂亮的弧线,升上天空。虽然只是短促的一瞥,但它已看清金雕的面目,脸颊上那层白毛混浊变色,喉结上垂挂着一绺长长的山羊胡须,哦,原 来是只老雕。

一般来讲,金雕虽然天性凶猛,但绝不敢主动袭击一匹成年狼的,一定是金雕误以为它已倒毙荒野,或者以为它已衰老得奄奄一息,所以才想飞下来捡便宜 的。紫岚 这样判断着,心中油然产生一种怨愤,有眼无珠的家伙,别看我已步入暮年,但我还有足够的力气咬掉你的雕爪,咬断你的翅膀呢!它强打起精神,朝在天空中翱翔 的金雕发出一声嗥叫。

金雕无可奈何地长啸一声,飞上云霄,在天空优雅地偏仄翅膀,飞到石洞上空去了。

石洞里有即将分娩的媚媚。

猛然间,紫岚的思绪被带回好几年前那个令它心碎的日子。它最得意的狼儿黑仔,也就是在这里被可恶的金雕叼走的。毫无疑问,戕害它心爱的黑仔就是头顶 那只老 雕。这方圆几十里的天空,从来就是老雕世袭的领空。要是当初,黑仔没遭这只老雕袭击,那么今天,黑仔完全有可能已堂堂皇皇登上狼王的宝座了,它也就不会经 历这么多残酷的折磨了。可以说,头顶那只正在飞翔的老雕是它苦难的源头。没有这只老雕作怪,它何至于会落到现在这种孤苦伶仃无家可归的地步呢。仇敌相见, 分外眼红。它恨不能身上立刻长出一对翅膀来,凌空搏击,追上这只该死的老雕,抠瞎那对淡褐色的雕眼。可惜,这只是一种美丽的幻想,它是狼,是陆上动物,不 可能飞上天去的。而那只该死的老雕,也绝不会意气用事,从天空飞降大地来同它这匹老狼决一死战的;只有等它倒毙或奄奄一息时,老雕才会从容地从天而降,来 啄食它的尸体。

主动权永远掌握在老雕手里。紫岚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刚想离去,突然,山麓的石洞里传来媚媚的嚎叫声,这叫声如此奇特,急促而又委婉,像是痛楚的哀 号,又像 是幸福的欢叫,苦难和甘甜,恐惧和渴望,死亡和新生,奇妙地柔和在同一声嗥叫中。这是分娩前的阵痛所发出的嗥叫,不会错的,它经历过这种时刻,记忆犹新, 绝对不会听错的。刹那间,它脑神经处于极度的亢奋状态;它的狼孙就要诞生了!优秀的新一代狼种就要降世了!未来的狼王就要落地了!它抬起头,想仰天长嗥, 倾吐内心的欣喜。当它的眼睛凝视蔚蓝的天空时,它惊呆了,心脏也仿佛停止了跳动;那只正在石洞上空翱翔的老雕也被媚媚在分娩前的阵痛中所发出的嗥叫声吸引 了,上下颉颃,左右翻飞,显出一种捕食前的兴奋。该死的老雕一定是回想起了过去吞食黑仔的鲜美滋味了。

老雕在石洞上空盘旋着,盘旋着,像被磁石吸引住似的,久久不肯离去。

紫岚似乎看见了老雕狰狞的面孔和嘴喙里滴出来的口涎。

——那些可爱的狼孙们,在长满一岁前,是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免受老雕侵袭的;——媚媚无论怎样警觉,也难免会有疏忽的时候;——活泼健壮天性好动的狼 孙们肯 定会钻出石洞到草地上嬉戏,只要它们一走出石洞,就立刻暴露在老雕的视线内;——老雕会像一片枯叶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没等天真的狼孙们反应过来,尖厉的 雕爪就已掐断了它们柔嫩的嵴背;——黑仔的悲剧将在狼孙身上重演……不,它绝不能坐视黑仔的悲剧重演的。它一定要用残存的最后一点生命,驱散石洞上空这片 死亡的阴影。

它无法飞上天去同这只该死的老雕搏斗,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计把老雕从天上骗下来。它晓得,老雕不是傻瓜,不会轻易上当的,这将是一场艰苦的体力和智力的较量。但愿它残余的生命能支撑它完成这一生的最后一个愿望。

紫岚知道,自己必须首先装出一副老雕可餐之物的模样来吸引老雕的视线。于是,它跛起一条腿,趔趔趄趄在草原上行走,还不时从喉咙里发出一阵阵衰老的 喘息 声。它相信,金雕的视野是非常开阔的,一定会立刻发现它这个目标,当老雕看清原来是一匹衰老得快用黄土盖脸的老狼时,便会激起贪婪的食欲,向它飞扑下来 的。

果然,它这样一步一喘的没走多远,老雕黑色的投影就开始在它四周移动了。

好极了。看来,这是一只蠢笨的老雕,很容易就会被它的假象欺蒙住的。紫岚决定深化这种表演。它看见一块不大不小的卵石挡在路上,灵机一动,假装被卵 石绊了 一跤,摔倒在地,想站起来,挣扎了几次都没有成功,累得瘫卧在地,肚子猛烈地抽搐着,似乎连呼吸都变得极其艰难,嘴里大口大口吐着白沫。它动作自然,表演 得恰到好处,就像一名演技高超的天才演员。

好了,智商不高的老雕,你该采取行动了。

老雕已飞临它的头顶,巨大的翅膀遮断了阳光,恐怖的投影笼罩在它的身上;老雕在慢慢降低着飞行高度,这是它根据地上的投影越来越缩小判断出来的。它 不敢抬 头望天,怕老雕会因此看出什么破绽来。它耐心地等待着,暗中作好了准备。前面不远是片低矮的灌木林,藤萝交缠,荆棘密布,这是它为该死的老雕挑选的墓地。 它等待着老雕闪电般的俯冲,当老雕那双铁爪攫住它嵴背的一瞬间,它将跳起来拼足力气朝灌木林里狂奔。老雕一定会被它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呆的,几秒钟后,当老 雕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是中了圈套,想反悔,也已经来不及了,它已把老雕拖进灌木林。交缠的藤萝会无情地缚住老雕的身体,密布的荆棘会折断老雕的翅膀,断了翅 膀的猛禽比一只香獐更容易对付。诚然,它的狼皮狼肉会被老雕钩形的铁爪刺破,也许,尖利的雕爪会深深嵌进它的肌腱,会在它身上留下八个组合成梅花型的血 洞,会给它带来无法忍受的创痛,但它相信自己还不至于会受致命伤。它虽然衰老,但还没有衰竭,它还能从老雕的铁爪下挺过来的。它将赢得这场搏杀。

老雕飞临它的头顶,离地面只有一棵大树树梢这么高了。翅膀扇动的气浪把四周的草叶吹得东摇西晃,那股猛禽的甜腥喷洒而下。来吧,飞扑下来吧,别磨蹭 了,别 犹豫了,瞧,我已是匹口吐白沫四足抽搐奄奄一息生命垂危的老狼了,已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任凭你来啄瞎我的眼珠,来宰割我的皮肉。

老雕保持着树梢的高度,一圈又一圈地盘旋着,迟迟没有飞扑下来。

该死的老雕,难道你情愿啄食冰凉僵硬的尸体,而不愿擒食还有一口气的活物?

老雕仍然不紧不慢不高不低地在它头顶的天空盘旋,在碧蓝的天幕上用金色的翅膀划着一个个巨大的圆圈。

紫岚只得继续表演。奄奄待毙的角色并不是那么好演的,本来就口干舌燥,还要一个劲地吐白沫,直吐得头晕眼花,神思恍惚;本来就饥饿难忍,还要猛烈搐动肚皮,直搅得肚子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

但老雕似乎故意在同它开玩笑,既不离去,也不飞扑下来,无休止地在它头顶上居高临下地飞行观察。

太阳西斜了。太阳沉落了。一匹老狼和一只老雕仍然在日曲卡雪山山脚的草原上一个天空一个大地这样僵持着。

它把自己的对手估量得太低了,紫岚在痛苦的等待中反省着。这只老雕并不蠢笨,恰恰相反,比其它食肉类猛禽更狡猾。真不愧是一只饱经风霜在险恶的丛林 里厮混 了多年的老雕,那么机警,那么多疑。它忍不住佩服起老雕的沉着来。看来,它有着老狼的智慧,老雕也有着不差上下的精明,这将是一场势均力敌的马拉松式的搏 杀,需要坚持到底的耐心。

这时,草丛里蹿出一只灰褐色的田鼠,紫岚做出一付饥饿难忍的模样,欲逮住田鼠充饥;它往前一扑,落点却离田鼠还有半尺远;受惊的田鼠往灌木林逃去,紫岚站起来想追,刚迈出一步便跌了个筋斗,只能望着逃遁的田鼠发出一串嘶哑的哀嚎。

紫岚这番即兴表演具有双重意义。第一,证明自己已衰老得想吞食肮脏的田鼠充饥;第二,自己已经连田鼠都对付不了,已经是一匹衰竭到了失去捕食能力的老狼了。

这是表演的高潮,是绝招啊。

但老雕仍然在半空中作逍遥游,似乎在尽情欣赏它的表演。

这该死的精怪的老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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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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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楼

2014-02-23 09:3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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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霭低垂,日曲卡雪山山脚紫气氤氲。这正是归鸟投林走兽进穴的时刻。紫岚想,老雕迟迟不飞扑下来,一定是看出了破绽,也许正在心里嘲笑它的愚蠢呢。老雕很快会从天空洒下一串讥笑,然后飞回雪峰绝壁上的雕巢。

奇怪的是,老雕并没有像紫岚所想的那样拍拍翅膀掉头离去,而是啼鸣一声,飞到离紫岚左侧不远的一棵被雷电击毁的枯树上,停栖在枝桠间,目不转睛地盯着它观看。

看来,老雕并没有看出它表演的破绽来,也没有识破它的假装,还处在将信将疑半信半疑的心理状态。老雕出于饥馑的压力,很想啄食它这匹老狼,但同时,老雕出于疑心极重的天性,怕上当受骗,所以迟迟不敢采取行动。

紫岚只有奉陪到底了。

月亮升起来了,雪山和草原一片银辉。毫无疑问,紫岚的一举一动,老雕都看得一清二楚,没办法,紫岚只好每秒钟都保持着奄奄待毙的窝囊形象。

半夜,紫岚实在累极了,也饿极了,它非常想跑到臭水塘去,饮一通盐碱水,振作一下自己萎靡的精神,然后逮一只田鼠充饥。现在,田鼠已成了它渴望的 珍馐佳肴了。它半眯着眼,偷偷打量着停栖在枯树枝桠上的老雕,老雕像尊塑像,凝然不动,但那对锐利的雕眼,却在月光的反衬下炯炯闪亮。老雕在以逸待劳地监 视着它,只要它站起来一跑,就意味着前功尽弃,大半天的心血算是白费了。

没办法,它只好放弃了去臭水塘的念头。

山麓的石洞里,断断续续传来媚媚临产前痛苦而又幸福的嗥叫。

紫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这一夜的。它只觉得夜漫长得没有尽头。黎明时,它觉得自己的四肢已经僵硬,头晕眼花,快虚脱了。

当太阳从白皑皑的雪峰后面露出一片红光时,老雕又开始在它紫岚头顶盘旋。老雕虽然也是一夜没合眼,却仍然显得那么精神抖擞,那么威风凛凛,带着死亡的诅咒,带着食肉类猛禽那种天生的傲气,在天空飞翔。

太阳冉冉上升,明亮的光焰驱散了夜的凉爽,大地又变成热浪翻滚的大火炉。紫岚被炙烤得浑身像着了火似的难受。它现在已不需要演戏,也不需要装假 了。经过一整夜的折磨,它真的变成奄奄待毙的老狼了,胸腔像堵着一坨泥巴,连喘气都很困难。昨天它还有信心逮到田鼠,此刻就是田鼠跑到它面前咬它的耳朵, 它也没有力气去对付了。

疑心极重的老雕似乎还不相信它的处境的真实性,仍然在它头顶盘旋观察。

紫岚已意识到,它和老雕之间的力量对比,如果说昨天还是平衡的话,经过一夜的折磨,这种平衡已经打破了。假如此刻老雕飞扑下来,它已不大可能按原 计划把老雕拖曳到灌木林去了。它极有可能会被老雕凌空攫起的。当然,它是阅历丰富的老狼,不会那么傻,束手待毙的。它会挣扎,会反扑,但它最后那点生命和 体力支持不了多久。能够和老雕同归于尽,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在这场搏杀中,它已失去了生的希望。

想到要死在老雕的铁爪下,紫岚忍不住一阵颤栗。虽然它是一匹生命之火逐渐熄灭,生命之舟逐渐沉没的老狼,但仍然有一种顽强的恋生本能。它不愿意去 死,哪怕苟活在这个世界上,总比死要好得多。后悔还来得及。假如此刻它中止这场搏杀,它还有力气爬到臭水塘去,喝一口清凉的盐碱水,就能恢复些许体力,然 后在塘边潮湿的泥土里刨掘一些蚯蚓、地狗、蜥蜴之类的充饥,它生命的火焰就能继续燃烧起来。或许,它还能坚持活两三个月,或许,运气好的话,它还能苟活半 年。虽然半年以后还是免不了要老死荒野,但多活一天总是多一天的幸福啊。它完全有把握中止这场即将爆发的搏杀。只要它强挺起精神,伸个懒腰,装作不耐烦再 继续表演下去那副模样,朝老雕龇牙咧嘴嗥叫一声,老雕就会被吓跑的。

一般来讲,金雕是不敢袭击生命力还很强的老狼的。

头顶上空老雕的飞翔姿势发生了变化,动作不像刚才那么优雅了,并渐渐地降低着高度。紫岚预感到,一场对自己来说没有任何生的希望的搏杀即将拉开序幕。自己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是熘走还是迎战,必须当机立断,否则后悔也来不及了。

干吗那么愚蠢,要用生命去下赌注,去冒险,去和精怪的老雕搏杀呢?这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呢?紫岚想,无非是为了媚媚这个狼家庭日后的安全。但媚媚 晓得它紫岚作出的巨大牺牲吗?不,媚媚永远不会知道的。即使媚媚知道了,也不会感激它的;即使媚媚良心发现,感激它,但它已经死了,这种感激也失去了意 义。真的,它凭什么要为媚媚去死呢?媚媚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不但夺走了它钟情的大公狼卡鲁鲁,还霸占了它栖息了一辈子的石洞,甚至不让它再跨进石洞一 步,还咬伤了它的嵴背。它根本没必要去为媚媚牺牲自己的。它觉得自己想通了,超脱了,变聪明了。它抬起一条前腿,正要打退堂鼓,突然,山麓的石洞里传来媚 媚急促的撕裂般的嚎叫。紫岚一听就明白,这是产门开启时的嚎叫,也就是说,媚媚正在临盆,它紫岚的狼孙正从黑暗的子宫降临到阳光灿烂的世界里来。一想到可 爱的狼孙们,紫岚的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无端的柔情。虽然隔了一代,但狼孙们身上流淌的是黑桑—紫岚家族的血脉;狼孙中间,肯定会有一匹成长为主宰整个狼群命 运的狼王。想到这里,它体会到了一种再生的幸福感。

老雕越飞越低,巨大的金色的翅膀扇起一股死亡的气息。不,它紫岚绝不能放弃这场搏杀的。假若今天它不把这只该死的老雕送上西天,那么明天,它可爱 的狼孙就有可能成为老雕果腹的食物。它反正是要死的,与其两三个月后老死在荒原,还不如用残剩的有限的生命来完成最后的夙愿,替惨死的黑仔报仇,为即将出 世的狼孙们扫清生存的障碍。能死在和食肉类猛禽的较量搏杀中,对狼来说,是一种骄傲,也是一种永恒的归宿。

老雕,来吧!

老雕在它背后的上空飞翔,它的嵴梁被旋转的气流吹拂着,狼毛一根根竖了起来。它没有扭身,也没有回头,静静地躺卧着,等待着。用嵴背来迎接老雕的 袭击,对它来说当然是极为不利的,按照食肉类动物之间搏杀的习惯,它应当扭转身体,把头朝向心怀叵测的老雕,面对面地抗衡,但它怕因此会吓退神经过敏的老 雕。它只好将最薄弱的嵴背暴露给老雕的铁爪。它听到了老雕喉咙里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喘息声,听到了雕爪关节伸缩时发出的咔叽咔叽的声响。凭经验来判断,老雕 已飞到离它嵴背不足五公尺高的天空了。它悄悄伸展狼爪,启开狼嘴,暗中作好搏杀的准备。

突然,半空中所有的声响一起消失,连旋转的气流也感觉不到了。世界变得一片寂静,像死一样的寂静,静得让紫岚感到揪心,感到发慌。它明白,这是老 雕攻击的前奏。老雕一定是选择准了最佳的扑飞角度,在天空突然收敛翅膀让身体像片落叶一样悄然无声地飘向目标。这是金雕惯用的精彩绝伦的偷袭方式,有极大 的欺骗性。果然,一两秒钟后,寂静的天空传来空气被老雕翅膀割裂的声响。这声音十分细微,如草叶摆动,似柳枝划水,但紫岚凭着狼所特有的灵敏的听觉,还是 识别出来了。现在,是它转身迎战的时刻了,它应当以闪电般的速度扭腰转身,然后翻一个滚,仰面朝天,在雕爪攫住它腹部的一瞬间,以爪还爪,用狼爪夹住老雕 的翅膀,在老雕坚硬的嘴喙啄瞎它狼眼的同时,以牙还牙,一口咬断老雕的脖颈。

它紫岚必须把时间计算得十分精确,早一秒钟转身或迟一秒钟转身都会贻误战机的。如果它早一秒钟转身,老雕会在最后关头看出它原来是匹还具有反抗能 力的老狼,便会在距它还有半米高的上空及时扑扇翅膀,飞遁远方;如果它迟一秒钟转身,老雕的铁爪便会攫住它的嵴背,使它失去反扑能力。

这真是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啊。

雕爪已触碰到它嵴背上的狼毛了,是时候了,它憋足劲,扭动狼腰,借着大地那股弹力,奋力转身。以往,它的身体是那么敏捷,各个部位配合得那么和 谐,脑子一旦出现动作意念,身体已自觉完成了。但此刻,由于过度疲劳,由于长时间躺卧不动,四肢显得僵硬,腰杆也失去了应有的灵性,身体变得笨重而又迟 钝,比预计晚了半秒钟才完成转身动作。这是生命攸头的半秒钟啊。还没等它将狼嘴和狼牙转到位置上,老雕那双骨骼凸突的铁爪就已插进了它右侧的肋骨。

它只觉得身上一阵钻心的火燎火烧般的剧痛,忍不住惨嚎了一声。它想就地打滚或采取别的什么补救措施,但为时已晚;随着老雕金色的翅膀扑扇出一股飓风,它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被老雕的铁爪往天上拎,四肢差不多快离开地面了。

决不能听凭老雕把自己凌空攫起的,紫岚想。它是陆地上的猛兽,离开了大地,就等于失去了力量的源泉。它拼足所有的力气,朝前面那片灌木林狂奔。只要能把老雕拖曳进灌木林,就等于将老雕拖曳进了坟墓,老雕那双威力巨大的翅膀就会失去作用。

这是一场生与死的拔河赛。老雕急遽地拍扇翅膀拼命想把紫岚攫离大地;紫岚撑开狼爪,尖利的指甲紧紧抓住草根,抓住泥土和岩石,拼命想把老雕拖曳进灌木林。

地上飞沙走石,草叶飘零,一片狼藉。

离灌木林只有几步之遥了,老雕一定是意识到了危险,一声又一声地啸叫着,翅膀扇起一团团猛烈的旋风。紫岚只觉得肋骨像要被拉断了,整个身体被提拉 得像一张弯弓,四肢的关节像要被拉得脱臼了;它狂嗥着,挣扎着,用狼爪抠住地面上的草根和树枝,借着大地的力量,一步一步朝灌木林走去。它本来就是一匹衰 老的母狼,又经过漫长的一昼夜的折磨,身心已差不多衰竭了;它是靠着食肉类猛兽那股强悍的精神力量支撑着,这才勉强同老雕抗衡的。它眼冒金星,面前的灌木 林和碧蓝的天空,远方宽广的草原和背后巍峨的雪峰似乎都在旋转舞蹈。它早就预料到自己这点残剩的生命和体力是无法把老雕拖曳进灌木林的。它已耗尽了最后一 点力气,它已支持不住了。但它必须坚持住。它又向前迈了一步,将一只狼爪钩住一丛马鹿草根,刚把身体的重心移过来,突然,砰,脚下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脆 嫩的马鹿草根经不住重力拉扯,被拉断了。紫岚只觉得大地一阵颤抖,身体就已离开了地面,急速地升上天空。随着整个身体越飞越高,它产生了一种失重的感觉, 难受得想呕吐,一阵昏眩……

高空那股又硬又冷的气流把它刮醒了。它睁开眼,整个尕玛尔草原像一块不规则的绿色的地毯,铺在被大山拱围的谷地中;自己经常去饮用的那块臭水塘, 变成一块小小的明亮的碎玻璃。一头雪豹在草地上跳跃,但看下去却只有七星瓢虫那般大小;它栖息了大半辈子的石洞,仅剩下一个模煳的黑点。它估量着自己的高 度,差不多和高耸入云的日曲卡雪山那条弯弯曲曲的雪线平行了。那种难以忍受的失重感觉消失了,哦,老雕已停止了上升,保持着眼前这个高度,在向前飞行。

紫岚很明白,自己已身陷绝境。它被吊在高空,犀利的狼爪和狼牙都发挥不了作用,变得像绵羊一样软弱无能。它虽然还活着,但实际上已成了老雕充饥的 食物。它是必死无疑了。它并不怕死,它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和老雕搏杀的,但它希望能和老雕同归于尽,可惜,它这一生的最后一个愿望落空了。它输惨了。它没 能咬死老雕,为可爱的狼孙们消除隐患,反而要被老雕吃掉了。唉——从飞行的方向判断,老雕是要把它带回自己的雕巢去,慢慢享用。老雕得意地鸣叫着,用一种 胜利者的优雅姿势在飞行,飞得十分平稳。老雕是值得骄傲的,这不但解决了好几天的食物问题,而且活擒了老狼,充分显示了自己的力量,必然会提高这只老雕在 其鹰类家族中的威望和地位。雪峰越来越近,那条弯弯曲曲的雪线,在阳光下变幻着红黄蓝三种颜色,沟壑纵横的山脉金碧辉煌,空气中夹杂着一层细细的雪尘,刮 在紫岚身上,冷彻心扉。

难道就这样乖乖地被老雕吃掉了吗?假如此刻被老雕攫在铁爪下的是一只食草类动物,早就在被凌空攫起的一瞬间吓破胆,气绝身亡了;假如此刻被老雕攫 在铁爪下的是普通的食肉类动物,如狐狸、红豺或狗獾什么的,恐怕也早就丧失了反抗意识。但此刻被老雕攫在铁爪下的是狼,狼是草原的精英,是野性的化身,更 何况是匹饱经磨难在险恶大自然里已铸炼成钢铁意志的老狼。因此,尽管已身陷绝境,紫岚并未丧失反抗意识。在狼的生存词典里,是没有束手待毙这一说的;狼习 惯于反抗到流尽最后一滴血。难道就这样乖乖地让老雕来吃掉自己吗?紫岚想。不,无论如何,它死也要捞回一把的。当然,现在它被吊在高空,无法施展扑咬撕抓 的狼的本领,但老雕不可能永远把它悬吊在空中的。老雕正在把它带回雕巢去。有了!只要一飞到老雕的巢穴,它的四肢一沾着大地——这完全可能的,老雕在自己 的巢穴前一定会先把它扔在地上,啄瞎它的眼睛,啄破它的脑壳,啄穿它的肚肠——也就是说,它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在咽气前向可恶的老雕发出最后的致命的一 击。

老雕向一座悬崖飞去,渐渐地,紫岚看见在悬崖陡峭的岩壁间,在那棵长在石缝里的苍劲的松树旁,有一条棱形的石缝,石缝里铺着一层枯枝落叶和鸟类斑 斓的羽毛;石缝前是一块平整的青石板;一条乳白色的云带缠绕在石缝间。紫岚断定,这就是老雕的巢穴。金雕习惯于在绝壁上垒窝。毫无疑问,石缝前那块平整的 青石板,就是老雕啄杀猎物的祭坛。过了一会,老雕飞离石缝更近了,紫岚看得更清楚了,那块青石板祭坛上白骨累累,还有凌乱的兽皮和羽毛。说不定,那堆白骨 里就有它心爱的黑仔的遗骸!紫岚心里再度涌起一股复仇的激情。

离雕巢越来越近了,因为绝壁的阻挡,高空那股湍急的气流渐渐微弱,老雕也逐渐放慢了速度。十米……七米……三米……紫岚全身的肌肉都缩紧了,尽量 使自己的身体保持平衡,以防止在着落时被老雕那股可怕的惯性带倒;它肋骨的伤口淌着血,仅剩的那点精力经不起再跌筋斗了,只要一跌筋斗,它就有可能会晕死 过去的。一米……半米……突然,老雕一仄翅膀,擦着青石板祭坛拐了个急弯,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又飞离了巢穴,飞离了绝壁。老雕一面飞,还一面发出 焦急的憎恨的啸叫声。

紫岚明白了,是自己一系列的准备着陆的动作,惊动了老雕;老雕发现自己从晕死状态中苏醒过来,害怕着陆后遭到反扑,所以在最后关头又改变了主意,放弃了着陆。

只要是在空中,老雕就永远占据着优势。

紫岚紧张地推测着狡猾的老雕会换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来处置它。

老雕在山谷上空盘旋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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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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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楼

2014-02-23 09:3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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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紫岚感觉到,老雕的翅膀已不像刚才那么刚劲有力了,羽翼下呼呼的雄风也被徐徐清风所替代。老雕也累坏了,老雕攫住比自己身体重两倍的狼飞行,是坚持不了多久的,老雕的体力快耗尽了,也就是说,老雕会很快设法结束这场搏杀的。

紫岚的神经紧张到了极限。

老雕在向山谷左侧降低着高度。紫岚看见,谷底是一片乱石滩,裸露的岩石被一片荒草覆盖着,阳光被挺拔的山峰遮断,乱石滩显得十分阴暗荒凉,弥漫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老雕兴奋地啼叫着。

蓦地,紫岚像触电似的痉挛起来,它悟出了老雕飞来乱石滩上空的意义。老雕绝没有带它来遨游天穹的雅兴;老雕是想把它从高空中摔下去,将它摔死,然 后,再安 安全全地来啄食它。老雕之所以刚才在雕巢前没有把它从高空中扔下去,是因为雕巢的绝壁下是一片茂密的森林,怕摔下去后不易寻找。现在,山谷底下是片乱石 滩,不愁找不到摔成肉饼的它。

是的,紫岚一定会被撵成肉饼的。从如此高度的空中摔下去,绝不会有生的可能。别说是砸在坚硬的石头上,即使落到柔软如丝的草地上,它的五脏六腑也会被震成碎片的。

好毒辣阴险的老雕哇。

紫岚奋力侧转身体,想用狼爪抓住老雕的胸脯或翅膀,但它在空中没有力量的支点,四肢狂舞乱摆,却什么也没能抓到。

老雕停止了飞行,那双金色的翅膀像对风帆,任凭高空的气流刮着它滑翔。

紫岚知道,这是一个要把它扔下去的信号。

生与死就看这瞬间的变化了。紫岚把全身的力量都凝聚在两条后腿上,猛地往上一蹬,恰好将一条后腿从老雕的腹侧穿出去,钩住了老雕的嵴背。就在这时, 老雕猛 地松开了攫住它嵴背的那双铁爪;紫岚只觉得自己整个身体像被卷进旋涡的树枝,在往下堕沉。它只有紧紧地曲起那条钩住了老雕嵴背的后腿,这真是名副其实的垂 死挣扎;高空中那股强大的气流把它刮得东摇西晃,狼爪是无法像雕爪那样抓稳东西的。它已支持不住了,这局面顶多只能维持两三秒钟,它那条悬挂着自己整个身 体的后腿便会因麻木乏力而脱离老雕的嵴背,然后,笔直地坠落谷底的乱石滩。

这时,老雕只要摆动身体,或者做个翻飞、侧飞、大旋转、直线升降等特技飞行动作,就立刻可以把紫岚从自己身上甩掉,从而结束这场残酷的搏杀。但在这 紧要关 头,老雕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它愤怒地啸叫一声,俯下头来,用坚硬的嘴壳猛啄紫岚的眼睛。也许老雕认为,紫岚会忍受不了眼睛被啄瞎的巨大疼痛,而松开那 条钩住它嵴背的狼腿。老雕毕竟是卵生动物,其智力终究比不过哺乳动物狼的。

紫岚在老雕尖利的嘴壳啄中自己右眼的一瞬间,趁势将两条前腿钩住了老雕的脖颈,另一条后腿也钩住了老雕的嵴背;它一只眼珠子虽然被老雕啄出眼窝了,疼得它浑身抽搐,但它以超凡的毅力忍住了,紧紧地用四肢勾抱住老雕。

老雕这才想起应当在空中做一些惊险的特技飞行,摆脱掉紫岚的纠缠。老雕一会儿敛紧双翅,从几十丈高空直坠地面,在临近地面两丈来高的时候才又突然展 开翅 膀,掠过岩石飞升天空;一会儿收敛一只翅膀展开一只翅膀,摆动舵一样的尾羽让身体像陀螺似的在天空中旋转;一会儿上下翻飞左右摇晃……但已经迟了,紫岚将 自己的身体和老雕的身体紧贴在一起,就像热情地在拥抱着情侣,任凭老雕怎样折磨,再也不放松了。

老雕又朝紫岚的左眼啄去,紫岚的左眼窝迸出一汪鲜血,湛蓝的天空消失了,飘飞的白云消失了,世界变得漆黑一团。它疼极了,趁老雕啄它左眼时相对平稳 的飞行 姿势,张开狼嘴狠狠朝上咬去;它的眼瞎了,它没咬中老雕的脖颈,它咬偏了方向,咬住了老雕的一只翅膀。老雕猛烈扑扇翅膀,朝紫岚的脸上、头上狂啄滥戳,紫 岚的鼻子、耳朵和两颊被啄得稀烂,衰老的狼牙也被老雕强有力的翅膀摇落了两颗,嘴角豁裂了,但它紧闭着颌骨,拼命噬咬,只听得咔嗒一声脆响,老雕那只翅膀 被咬断了。老雕靠一只左翅膀无法在空中保持平衡,歪歪斜斜向地面坠落。

砰一声巨响,紫岚紧抱着老雕坠落在阴暗而又荒凉的乱石滩上。紫岚处在老雕的下方,它的嵴背先落地,正好砸在尖尖的岩石角上,所有的肋骨都被折断了,心脏也停止了跳动,但四条狼爪仍紧紧地拥抱着老雕。

老雕也摔死了,它那只左翅膀最后扑棱了两下,便停止了挣扎。火红的夕阳下,那只金色的翅膀直直的僵硬的伸向天空,犹如一块金色的墓碑。这是老母狼紫岚的墓碑。

这时,山麓那个冬暖夏凉的石洞里,在媚媚幸福而又痛苦的嚎叫声中,五只狼崽哌哌落地了。其中有两只是公狼崽,一只毛色漆黑,一只毛色呈紫黛色,长得特别像黑桑和紫岚。但愿这其中一只将来能成为顶天立地的狼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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