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其实也很政治

“翻译与政治”是一个古老的话题。比如一次胡锦涛与奥巴马的联合记者会,连着出了两件与翻译有关的事,至少一个“很政治”就是“漏答了人权提问。幸而当场纠正,免去了胡主席回避敏感问题之讥。还有一个是“他”指的是谁,若是直指奥巴马总统,则有点失礼;指那些议员则毫无问题。看上去,不仅作为表达与交往的中介,翻译确实具有谈判技巧、政治手腕的功能。
 
“外交无小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为了给自己留有纠正失误、改变主意的余地,据传外交部有个规定:正式会谈时,主谈官员无论外语多么好,都要通过翻译转达。意在一旦需要改口时,可以推说原话是翻译的错。幸亏有此惯例。一次,邓小平与来访的美国国防部长会谈,邓说要与美国结成军事同盟云云,美国防长毫无准备,事关两国关系的重大转变,没有授权、他做不了主。但是,中方倡议者是惯做惊人之举的“总设计师”啊,美方自然当真。不料,会后不久,就接到中国的更正通知:那个话是误译。当值的翻译还被指:不熟悉中国的外交政策。翻译则哭丧着脸对人说:政策都是他定的啊,听他那么说的时候、我还以为政策变了呢。
 
在政治气候异常严酷的年代,与外国人打交道,中间有没有翻译都不保险。彭德怀曾经五次外访,行迹遍及苏联东欧,因此得了一顶“里通外国”的帽子。他哭笑不得道:我根本不会说外语,凡事都有翻译在,怎么和人家密谋?但此事比庐山的“万言书”还难洗清。林彪接任国防部长后,似乎接受了这个教训,见了外国人装聋作哑。弄得外交部最怕给他安排会见。外国人讲了一大篇,他点点头、哼两声,翻译恨不得替他编几句话应付场面,又不敢。就这样,林彪最终基本摆脱了在外交场合作主人的煎熬。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在中国,对翻译的一般要求是“信、达、雅”。主要用于文学作品、技术资料之类,一到了政治场合,翻译的第一要务就变了。如德国学者汉斯•弗米尔所说:“翻译是一种行动,行动皆有目的,所以翻译要受目的制约。”一有学者介入,里面的名堂就多了。
 
据考,“翻译的政治”是20世纪60年代西方后现代语境下出现的一种“问题意识”(a sense of questioning)。作为一个命题,首先正式提出者是沃纳•温特1961年发表的文章《作为政治行为的翻译》。此类现象,则至少可以上溯到文艺复兴时期马丁•路德翻译《圣经》。有人考证出,那部现代德语版的《圣经》,存在着复杂的政治利害关系——他革命性地将《圣经》翻译成了新教改革运动的理论基石。所以,西方译论家艾德温•根茨勒公开说:翻译当然就是“改写”(rewriting);是服务于权力、充满变数的文本操纵。
 
这个方法,是随西风东渐进入中国的。近代启蒙思想家梁启超的翻译活动,就有“政治为先,应时而变”等特点。后来的鲁迅,中文、日语根底之厚自不待说,还学过德语、英语和一点希腊文。他竟宁愿“硬译”,为了新文化运动的需要。看似,有政治头脑的译者,可能会依翻译的目的,决定直译、意译还是编译,并不盲目地忠实原文。这么一来,翻译就成了政治的工具和技巧。
 
其实,古代的帝王大臣早就这么干了。有学者在研究中外交流史时发现,中国的史书上有一些外国使臣所递国书的译文,满篇诚惶诚恐的臣服之语。而且,遣词造句“很中国”。遂暗生疑窦,设法找来国书的原文。一看方知,译文乃“改写”之作,把人家平等、友谊的话,全部改成皇帝爱听的、能向国人宣扬外夷如何卑躬屈膝的典雅的文言文。
 
西方,翻译与政治、权力、意识形态、社会环境等因素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在苏联,斯大林授意翻译亚非拉国家的文学作品,讨好朋友、建立友谊。晚清,介绍进来的西方概念中有一些,译者根据某种需要自行定义,至今还在产生理解上的偏差与误会。
 
中共的做法就更高明了。因“马列主义”是各项工作的指导思想,便专门成立了中央级的马列著作编译局,根据中国现实政治的需要,编译马、恩、列、斯的著作。典型的一例如宗教的社会功能,译马克思的话时:宗教是统治阶级麻醉人民的鸦片;出《列宁全集》中文版时,把列宁引用的这句话,加上了一个“烟”字。后来看到,钱锺书先生在《管锥编》中提到马克思论宗教时说,马氏的意思是:宗教乃人民用来麻醉自己的鸦片。
 
那些都意译。出现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马克思的原话说的是新教,有人给出的直译是:宗教是被压迫心灵的叹息,是无情世界的感情,正像它是没有精神的制度的精神一样,宗教是人民的鸦片-----颇有悲悯之心哦。
无知无为 发表评论于
此文写得很精彩。翻译事实上都是意译甚至编译、瞎编,最忽悠蠢民的一句要数“道成肉身”
雑家1 发表评论于
我一個朋友的長輩曾經是國家級外事翻譯(現在死了),他說文革時有的中央"首長"會見外賓時,對話間他們只和外賓們抑揚頓挫地光哼哼,具體內容全靠翻譯們臨塲發揮,隨機應變,
他們的理論是:反正外國人也聽不懂中國話,說得再認真也沒有用,說多了反而還容易犯錯誤。
王洪文,陳永貴,吳桂賢深懂箇中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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