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逍遥白鹤
一九七六年,段晓芸高中毕业赶上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尾声。临行的前夜,妈妈拉着她的手坐在床沿上,唠叨了大半夜还是放心不下,巨巨细细的都得嘱咐到:
“芸儿,女孩子家出门在外,一定得自我保护,妈帮不上你了,要自个疼自个。来月经的日子别沾凉,多冲点红糖水喝,落下病老了自个受罪。你长了个漂亮脸蛋那不是个好事儿,容易招惹事非。你给我记住了,你就权当是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别对他们动心思。那乡下不是咱久留之地,多闷得慌你也得给我忍着,早晚得回北京来。到时候妈给你找一个好人家,不让你再过妈这样的日子。女人长得漂亮也是个资本,咱得瞧准了值得的主儿才能动真的呢。女孩子结婚前无论如何也不能失了身子,一旦让男人上了手你马上就变得不值钱了!无论谁献殷勤你也不许动心。你答应妈,不许在乡下谈恋爱!”
“哎呀妈,我还不到十八呢,谁这么早谈恋爱呀,您净瞎操心。”
“你别以为你妈什么都不知道,你在外面够能折腾的。有一个晚晌我瞧见你美不滋滋地坐在那个林北征的自行车后座上在西单转悠,还搂着人家大小伙子的腰,那像话吗?不怪人家议论你。你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吧?”
“能干什么呀,我们都是一大帮人一块儿呆着来者。”别看晓芸早早地就扎在了男生堆里,由于当时整个大环境的闭塞和对男女之事的讳莫如深,她对那种事的理解还是很模糊的。初中上生理课的时候,女同学们全都害羞地趴在自己的课桌上,没人敢抬头去看黑板上的人体图,小芸本想看个仔细,发现自己这颗唯一抬起来的梳小辫的脑袋马上磁铁似的吸引了一片男生异样的目光,马上又把头低回到不能再低的地方。老师具体说了些什么根本没听进耳朵里去。她也曾在游泳馆里偷偷地对男生们三角裤里鼓鼓囊囊的东西有过好奇心,但确实不知道那东西有什么功用。
“看好了你自己的身子,有些地方是死活也不能让人碰的!”母亲执拗地以她特有的方式掰开揉碎地给女儿补了一堂生理课,危言耸听地告诫她一时的失足可能遭受怎样的痛苦和灭顶之灾,直听的晓芸面红耳赤心惊肉跳。。。
母女三人是挤在一张床上睡的。那一晚,晓玲也支着耳朵偷听妈妈和姐姐的对话,尽管她们俩尽量地压低着声音晓玲还是第一次朦朦胧胧地听到了男人可能在女人身上搞些什么名堂。直到妈妈和姐姐的谈话传进她的耳鼓化作蜂翅扇动似得一片嗡嗡鸣响,她实在支不住沉重的眼皮了才昏昏睡去。
(3)
姐姐晓芸插队后的第二年就恢复高考了,妹妹晓玲首届高考以三分之差落榜。她妈妈托商业局的老相好把她安置到建国门大街上的北京友谊商店当了一名她最不想当的售货员。晓玲虽然为此沮丧郁闷了好一阵子,但是在敞亮整洁的友谊商店工作条件远远好过妈妈上班的那种终日飘着烂菜叶子和血腥味的副食商场,而且工作之余仍可以为下一次的高考挑灯夜战继续努力,她也就随遇而安了。
那时的友谊商店是中国首家较大规模为常驻外宾、旅游团队提供多种服务的涉外商店,入此店购物者需要出示护照,而且使用的是一种特殊的货币——兑换券,是要用外币才能兑换到的代金券,人民币在此不流通,因此平民百姓难以近身。店内许多琳琅满目的商品也是那时在货物单调短缺的西单王府井都难得看见的。星眸皓齿、亭亭玉立的晓玲虽然没有浓妆艳抹衣着也很朴素,但她自有一番清水出芙蓉的明丽,再加上常挂在脸上真挚热情的笑容和耐心周到的服务态度,她常常受到来店里购物的外国友人们的夸赞。而往来于商店的外交官夫人、欧美游客们得体的衣着、彬彬有礼的谈吐举止,也在晓芸面前打开了另一扇窗子,使她窥见了一种与她和她周围的人们完全不同的行为方式,另一种文明。她渐渐努力地收敛着自己语调里的“儿”话音和浓重的京腔,有意识地模仿着收音机里女播音员念稿子的音调讲话。
这年仲夏的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叮铃铃的闹钟把晓玲从睡梦中吵醒。这天本来该她轮休,不用去上班的,昨晚忘记把闹钟关上了。她很不情愿地睁开惺忪的睡眼,伸手摸到床头柜上的闹钟按停了恼人的铃声。窗外刺眼的缕缕阳光不客气地登堂入室,照得满屋通亮。晓玲翻身朝向背光的一面接着打盹。“还睡呢,太阳都晒屁股喽。”妈妈的手隔着毛巾被嗔爱地拍打着她的屁股。“蒸锅里我腾了俩馒头,你一会儿起来自个抹酱豆腐吃吧,昨晚上剩的绿豆粥冰在凉水盆里。趁着早上凉快,我上红枫衬衫厂送活儿去。”晓玲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眯缝着眼看饬侥暧址⒏A诵矶嗟哪盖谆味庞分椎难恚岩淮筠纳莱Ъ庸に昧丝垩鄣哪谐纳来虺砂翟诨忱锿泼懦鋈チ恕B枵饬侥晟霾缓茫嘟畋下兜男⊥壬铣3R话淳褪且桓隹印?/SPAN>
母亲,在老街坊邻居们嘴里曾经是个很不得了的美人,她已经被清贫操劳的生活磨砺得快找不到美丽的痕迹了。晓玲想,妈可真是个操劳的命,跟她说我上班的工资交给她一半就别再接活了吧,她硬说多挣俩是俩,就不肯停下来。就这么没白天没黑夜地奔,还是住在这么间破平房里,没有一套像样的衣裳,没有一件像样的家俱。小时候你感觉不到这种反差的强烈,自从进了宽敞明亮带空调的友谊商店,你就觉着家里这纸糊的顶棚愈发的低矮压抑,年久未漆斑驳脱落的四壁污浊不堪;享用过铺着白瓷地砖带冲水马桶整天飘着清洁剂香气的厕所,你就愈发地难以忍受胡同里公共厕所那股刺鼻的味道。看看这屋里的墙壁,有多少年没粉刷过了,大块的水渍组合出丑陋的图案,床头上的那一块像个张牙舞爪的老巫婆扛着把大扫帚,床侧面那一片看上去则恰似遮天蔽日的乌云组成的兵团滚滚而来。为了不蹭脏被子,妈妈在靠床的那面墙上糊了一些旧报纸,纸页都泛黄了。躺在一动就吱扭作响的床上环顾着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切,晓玲在心底里更坚定了她的理想: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在这样的环境里终了此生,决不能像妈那样浪费了好端端的美貌活得那么苦那么窝囊。但是除了努力考上大学以外,还能做些什么改变现状,她此刻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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