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糖是先天的贵族,这是我终于发现的事实。
波斯糖糖本名Sweetie。可能大家也看出来了,通常孩子们到了我手底下,真实姓名基本上自动作废,外号倒多了一大堆。属于Sweetie的别名有:毛儿掸子,棉花糖,小脏脏,Birdy,小绵羊儿,糯米糍等等,且听后面慢慢分解。曾几何时,她过度羞怯的性格极大地阻碍了我们的正常邦交甚至民间交流,我每每都只得见惊鸿一瞥,待要一亲芳泽时,早已不见猫影。直到最近她爸妈要出门,怕她一个猫在家无人照顾,把她送到寒舍借宿,这才让我有机会跟糖糖零距离接触。
我之所以坚信她血统高贵是有理由的。首先,我在猫展之外的任何地方还没见过象她那样扁平的小脸和那样整齐团结地挤在一个平面上的五官。如果别的猫嗅你时跟你偶有单点式的鼻尖接触,那么糖糖在做同样动作时就象有一个大粉扑直接拍上了你的脸。看过豌豆公主的列位大概都同意我下面的话:贵族的美是 High-maintenance 的(我们管那叫银子堆出来的)。糖糖金色的大眼睛闪耀着皇家的气派,一粒豌豆大的小巧鼻子就亲密地嵌在两眼中间。因为她的鼻子矮,鼻泪管容易堵塞,一天不清理眼眶就满脸的眵目糊,摇身一变成为小叫花(每晚拭目典礼上我都用第3个光荣称号“小脏脏”来称呼她)。 糖糖雪白的毛皮大衣隔天不梳理马上起球赶毡 , 乱成了旧棉花套。可是我们这位金枝玉叶被宠得无以复加:仅仅因为她对水深恶痛绝,爹娘就从来没舍得给她洗过澡,顶多是湿毛巾擦拭的干活。到我家来之前,她妈妈因为体恤我没有受过干洗皮毛类衣物的训练,所以事先尽量地给她修短以减轻我的工作量。然而不幸的是妈妈没有剪刀手爱德华的高超技术,结果糖糖被我接进门的时候,漂亮的大氅上剪刀痕迹隐约可见,活象从澳洲农场羊毛剪子咔咔响时节挣脱逃出来的美利奴羊羔,这就是“小绵羊儿”的来历。
糖糖的气质如果套用曹雪芹先生的话来形容,可称得上“闲静时如猫花照水,行动处似毛柳扶风”,而且千真万确是泪光点点(尤其是还没擦眼睛时),娇喘微微。如果谈到封建时代大家闺秀的“德言容工”,那么不可不提到一个“言”字。我们糖糖惜言如金。每开绣口,仅闻一声,通常在声波曲线70-75%的地方戛然而止;或者干脆只张嘴不出声。而且糖糖的声音也可谓别具一格:那是一种介于鸟类和哺乳类之间而更接近前者的稀有动静(现在您明白她为什么叫Birdy了吧)。经过观察和总结,她的燕语莺声分别象:东南亚某个海岛上的娇小灵长类,卧龙自然保护区新生的熊猫宝宝,南美亚马逊雨林里的热带鹦鹉,打哈欠的人类婴儿等等,唯独不象猫。不知道这是不是她出身的线索。为此我常常怀疑她是流落民间的公主,甚至曾经想找一位通晓古波斯语的人士或一位专攻波斯文明的考古专家来跟她交谈,以确定一下她说的是否早已失传的古老的阿黑门尼德王朝的宫廷用语。
开始我不明白糖糖为什么永远那么容易受到惊吓。门被风吹得“砰”地一声关上,未佐以甜言蜜语的突然接近,楼道里狗族们大惊小怪的闲聊,无不让她惊恐万状。后来我得知了她的一些生活片段,疑团才渐渐解开:她曾经因为妈妈长途搬迁而被临时寄养在一家有大狗的人家,而那大狗恰巧是个“非恶意追逐" 游戏的狂热爱好者;她经历过暗无天日的节育手术,由于麻醉不彻底而对那场浩劫尚存记忆。
糖糖被送到我家来的那天,猫爸半蹲在地上,冲着女儿的侧影小心地说:“爸爸妈妈要出门去几天,不是不要你了喔。你要乖噢,你……哎,算了,还是让你妈来跟你说吧!”于是妈妈接着含悲忍泪地安慰道:“Sweetie,妈妈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呀……你看,干妈这里其实也挺好的,干妈会很喜欢你的。你好好的,不要惹干妈生气……”
呜呼,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末黄泛区卖儿鬻女,骨肉分离的惨状不过如此!我在旁边简直不忍卒听,同时严重怀疑自己在糖糖眼中是旧社会以贩卖女童为生的不道德的职业妇女。果然不出所料,糖糖半夜里高声嚎哭着到处寻找妈妈。我只好起身打开卧室门让她进来,刚朦胧睡着,小妞又失望地大叫着要出去。
于是糖糖总是藏在各种隐密的地方:屋子角落厚重窗帘的里面,卫生间马桶的后面,大床底下绝对中心的位置,并且一旦被发现就换到另一个我不容易够得到的地方;而每次当我试图安抚她时,糖糖总是紧张地背着耳朵,恐惧得全身缩成一团,坚定地把脸拧向墙壁。
也许我马拉松式的耐心最终赢得了糖糖的信任;也许我编的“毛儿掸子乖乖,干妈拍拍;毛儿掸子藏藏,干妈忙忙;毛儿掸子娇娇,干妈抱抱” 的蹩脚歌谣很对糖糖的胃口----反正后来我给她洁面梳妆时,糖糖虽然脸上还颇有坚贞之色,然而肢体语言已经轻易地出卖了她:她开始打起小呼噜,两只胖手有节奏地交替轻按着地板,作出踩奶的动作。
发展到现在,每每我深情呼唤一声 "Sweeeetieeee",糖糖就会从静卧的地方应声而起,略一欠伸后,凌波微步,款款向我走来。每当此时,特别是夕阳金色的光辉从她背后柔和倾泻下来的时候,我会有一种Déjà Vu,一种海市蜃楼般的错觉,仿佛时空变幻,自己正身处拉斯维加斯,与魔术师齐格弗里德和罗伊同台表演,而我的搭档,白狮子Sweetie正从后台一步一步缓缓走出。那种感动,不可用语言形容。
糖糖就这样走过来,顺便用简洁的语言播送一条本地新闻,比如:“ 我今天乖 ” 或者 “ 我拉过巴巴了 ” ,星目微合,丹唇半启,姿态迷人。 然后她靠近我,优美地转身,一来一往地接受我轻轻的抚摸:时而象匹小马一样前蹄腾空,用脑门去顶我的右手;或者拼命扬起脸儿,示意我给她挠挠脖子----这个动作让她的小脸平得可以稳当地放上一杯红酒而不至泼翻;要不就信任地把小脑袋整个栽在我的手心里,让我给她揉耳朵。到了这个时候,糖糖的呼噜声大得跟普通猫没什么两样,让我完全忘记了波斯语专家的事情。
贵族也好,草根也罢,糖糖始终是我心目中的公主。初雪一般洁白,汤团一般软糯,云朵一般轻盈的糖糖。她的体态是那样娇弱无力,如花解语,似玉生香;她的性格是那样温柔羞怯,惹人怜惜。她是无可比拟的糖糖。
盛宴有时散。为了缓冲与糖糖迫在眉睫的分离给我脆弱的心灵带来的严重打击,我抢在猫妈来接她之前四处寻找替代:居然幸运地在某家礼品商店找到了一只浑身雪白绒毛,表情可爱的泰迪熊。也许今后我会经常抱着他,给他看看糖糖的照片,讲讲我和我的公主曾有过的美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