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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惟慈,他拓展了一代人的想象力
悼文李大卫2014年03月20日
傅惟慈先生是中国最重要的翻译家之一,他的译介拓展了中国一代知识青年的想像力与思想疆域。2014年3月16日,傅先生在北京病逝,享年91岁。
傅先生的翻译生涯自1950年代开始,持续大半个世纪,影响延续至今,已超越文学范畴。译作涵盖英语,德语,法语与俄语,包括托马斯·曼(Thomas Mann)的《布登勃洛克一家》(Buddenbrooks);乔治·奥维尔(George Orwell)的《动物农场》(Animal Farm)与《一九八四》(1984, 与董乐山合译); 萨摩赛特· 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的《月亮和六便士》(The Moon And Six Pence)与《毛姆短篇小说集》(与冯亦代合译编著);格雷厄姆·格林(Henry Graham Greene)的《问题的核心》(The Heart of the Matter)。对毛姆的译介,尤其是 《月亮和六便士》 ,大体划定了中国文艺青年的想象域,乃至由此而来的生活方式。而做为乔治·奥威尔的译者,他为中国的自由主义思想提供了一个非理论化的资源。
傅先生天性爱自由,在中国反复而漫长的政治运动中,他以文学翻译作为“逃避”以保护自由天性。在傅先生的回忆文章《走上翻译之路》中,他谈起1950年代末继巴金后再次译介俄国作家阿·托尔斯泰《丹东之死》时的思考:“读《丹东之死》让我思考有关革命的许多问题。当革命取得胜利,大动乱过去以后,人民需要的是什么?是休养声息、安居乐业,还是接连不断日趋严酷的阶级斗争?知识分子需要什么?是一点点做人的尊严,让自己的才能与个性能够自由发展,还是所谓的思想改造,像一个丹东派人物所说,人人都用‘剪裁成同一式样的袍子’把自己包裹上?”
傅先生保全了自由天性,并以洒脱的人生态度熏染晚辈。在傅先生晚年,我与他结识。在他所有的忘年交当中,可能我是关系维持最久的之一。1980年代初,我还是北京师院的学生,因为在读外语系,又在参与一些当时的文学活动,于是一个做文学评论的远亲,把我引见给傅先生。当时傅先生正与另一位翻译名家冯亦代合作,主持一套英美文学丛书,有意物色延揽未来可能的新译者。当时我正值少年气盛,全部心思放在诗歌上,哪能踏实下来,从事文学翻译?加之语言能力的训练也有诸多欠缺,一番犹豫之后,就自动放弃了参与其事的机会。
即便是在1980年代,那个所谓文学翻译的“黄金时代”,立志沉潜此道的新人也十分有限。首先,这不被视为一项原创性工作,其价值也因而被严重低估,虽说当时的写作者,不管诗人、小说家还是剧作家们,都要通过译文了解西方正在或曾经流行的叙事和修辞策略——像高行健那样,通晓至少一种外语的作家,几乎可算孤例——得鱼忘筌,却是中国文人心智通脱的标志之一。再者,由于很长一段时间里,文字工作的计酬标准并不取决于市场供需关系,而是作协一类机构的硬性规定,翻译者拿到的稿费,甚至低于所谓的“创作”。

傅惟慈。
Courtesy of Ye Fangge
然而,我和傅先生的私人交往,却一直维持下来。他在北京西城护国寺附近四柏根胡同有一座私宅,藏于深巷,正好可以在喧嚣的市井闹中取静;几十年来,这一带胡拆乱建的步伐,从动物园到西单,似乎有意无意地在此悄然止步,起码是绕行。我们认识的时候,傅先生在北京语言学院,已经处于半退休状态,但职称还是副教授。虽说不难想见其中的不公,但他无意为此争执。此时他的主要作品都已面世,只有他对希腊作家尼可斯·卡山札基(Nikos Kazantzakis)《基督最后的诱惑》(The Last Temptation of Christ)的翻译过程,我自始而终目睹过,与社科院美国所的董乐山先生合译。该书的约稿者,是我的老友杨葵。
傅先生给我讲过他的人生点滴。他1923年出生于哈尔滨的一个满族家庭,学生时代颠沛流离,因为日军入侵,就像很多当时受过教育的青年一样,他相信民族救亡的意义高过一切。随家人迁居北京后,他做为辅仁大学的学生,也曾随逃亡的人群辗转到南方。他参加过共产党的地下组织,曾因为通晓英语,接受过美军的特战训练,其中最主要的科目,是使用炸药。1945年,他所在部队即将被空投到越南,开辟新战场之前,日本宣布投降。1949年,红色政权取得全国性胜利后,傅先生主动放弃中共党籍。这个做过文学梦的年轻人很快发现,由于新的政治气候,他最好的出路是通过文学翻译,从事一点美感走私。
“不争”的个性,也影响到他一生从事翻译工作,特别是选题。在同代翻译家中,他对现代实验文学,属于热情偏低的一类。同样,他也不愿染指技术上没有把握的作品。做为托马斯·曼的早期汉语译者,但在80年代相对开放的时期,他却没有接受《魔山》(The Magic Mountain)的挑战。他更心仪的作家,是那种叙事方式相对传统,情节完整,人物形象清晰的一路,比如英国的格雷厄姆·格林、萨摩赛特·毛姆等人。游历英国时,他和前者还有过一些交游。
也正因为如此,他对当时被文学界打入另册的类型小说,一直给予圈内人少有的重视。他甚至编译过一套西方惊险小说丛,并译介雷蒙·钱德勒(Raymond Thornton Chandler)这样的推理小说家,如没有他的介绍,不知道这些作家何时能进入中国读者视野的时间,还要不知再晚多少年。中国当代小说技术上的不成熟,很难说和作者们对于类型化叙事的陌生,没有关系。但在80年代,他们的兴奋点集中在怎样快捷地拿分得点。翻译家们也是一样。受到业内更多关注的,是开启了寻根写作风气的魔术写实主义,和美国南方小说,当然还有法国新小说等。
傅先生家是当年北京的主要的几个“文艺沙龙”之一,很多年轻人喜欢那里聚会,比如诗人多多、贝岭,还有小说家马建。当时的北京远不像今天这样开放,假如你的衣着发型入时,而且和西方人交往,一些社会基层组织便有足够理由对你实施监控,尤其是在1983年清楚所谓“精神污染”的尖峰时刻。虽然没有全然的自由,由于翻译工作的保护,加上有子女婚姻涉外,傅先生家有了接触外部世界的更多理由。那个时候,除了对于外交外贸界的官员,多次游历欧洲是极罕见的事。
傅先生的游踪,几乎遍及欧亚大陆。记得他直到七十多岁,还骑着自行车,在埃及沙漠中观景。做为具有相当水平的业余摄影家,他留下了大量照片。后来随着年事日增,他的旅行渐渐退入想象领域。所幸他还是一个硬币藏家,在摩挲藏品的同时,可以不时重温那些附着在精致铸纹中的知识。
虽说翻译家是需要耐受寂寞的职业,但傅先生属于天性喜欢热闹的人。我们会在某个事前约定的午后,就着一杯茶,几支烟,闲聊几个小时,话题也从没有什么禁忌,包括家长里短的八卦。做为晚辈,我一向执弟子礼甚勤,但他却从没摆出过师道尊严的派头,只是神情当中,永远飘渺着一丝倦怠。身为旗人的后代,在他身上不难看出那种若干世纪的历史烟云,熏染出的散淡气质。我从未见过他曾参与同行之间的竞争。不争的结果是:他的专业成就不输于业内任何人,同时享受到儿孙绕膝的安详晚景,直到91岁的高寿。
我相信,死是一个他曾想得很多的问题。记得他不止一次说过,他不怕死,不怕那种无知觉的死;让他恐惧的,是进入有意识的拘禁状态。傅先生去世后,遵照遗嘱,遗体捐献给北京协和医科大学。在他的回忆文章《戏牌人生》中,他将自己一生比作一场牌戏,翻译是一张牌,生活也是一张牌,而自在潇洒始终是他玩牌的手法。傅先生写道:“我手里的牌都将打尽,也许最后的一张——寿命,也随时可能被发牌者收去。但目前它还在我手里,我正摸索着这张牌的玩法,我要玩得自在一些,潇洒一些,我也希望我玩的游戏能与人同乐,使那些赞赏我的游戏的同道与我共享乐趣。”
李大卫是旅美作家,也是《财新·新世纪周刊》专栏作家。出版有长篇小说《爱情、革命和猫》、文化随便集《天堂的滋味,只要一文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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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美君子 发表评论于
傅先生的人生潇洒超然,其人品令人敬仰。
心儿周末,复活节愉快!
tern2 发表评论于
姐姐复活节快乐,周末快乐。
我自己很喜欢这篇。很欣赏傅老先生的潇洒的人生态度。
~叶子~ 发表评论于
亲爱的心心,祝你复活节快乐!
hola! 发表评论于
换个年代不是这么看的, 傅惟慈老先生一定被批判成逃避人生,革命的逃兵

乔治·奥维尔(George Orwell)的《动物农场》(Animal Farm)与《一九八四》,是不是有一种几乎跨世纪的先见之明呢, 84, 89 ?

bymyheart 发表评论于
这样洒脱的人生态度的学者文人在近代大陆中国真是凤毛麟角,我们在读他的译著后得到启蒙,开拓视野,现在刚知道老先生人是这样超然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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