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8个月,我一直公务缠身,忙得四脚朝天,身心俱惫,实在无力续写《老烟记事》。对此,老烟表示理解。人到这把年纪,恐怕也没什么不可理解的。再说他这人总能没事找事,自得其乐,甚少感到空虚寂寞,所以也不需要靠我的文字排遣。
去年3月,老烟乘双层巴士摔坏了腰椎,我以为他从此要在轮椅上度过余生。孰料两个月后,他居然能够下地行走;再过三个月,更是扔掉了钢板护腰,每天别着计步器走一万步。去年国庆期间,老烟到北京来玩,朝气蓬勃,容光焕发,除却矮了一公分外,没有丝毫病象,其命之硬,可见一斑。
老烟大约觉得有神灵保佑,所以愈发胆大,又开始到处乱跑。今年4月10日,他回杭州去看我大伯。大伯流年不利,原先住的旧房拆迁改造,他搬入新居没两天,便把胯骨摔坏,在医院呆了两个多月,换了副金属胯骨出来。老烟跑去看他,一半出于手足之情,一半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大伯有一只旧箱子,里面装的全是家族档案,包括爷爷奶奶的大量信件和照片。老烟一直想写家族史,所以对这只箱子垂涎三尺,但是不论如何央求,大伯都拒绝满足他的好奇心。越是这样,老烟越是觉得箱子里面装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甚至直接与自己有关的秘密。有一次逼急了,大伯干脆对老烟说:“你要看,等我死了再说吧!”所以不难理解,老烟特别关心大伯的身体健康,稍有风吹草动,他就要跑去杭州看望。大伯这几年频频出事,但每次都奇迹般地爬起来了,就像老烟自己一样。
这回见大伯柱着拐棍仍然屹立不倒,老烟便不在杭州久待,只是跑了一趟南山公墓,看望我的爷爷奶奶。旋即赴新昌,在大佛寺给庙祝捐了一百块钱。爷爷死后,灵柩起初就停放在这里,后来才迁往杭州。老烟至今还清楚记得奶奶恸哭的样子,尽管那时他只有7岁。我上回看他时,他在病床上对我讲到此节,突然掩面而泣,搞得众病友面面相觑。
老烟决心把时光倒流的游戏玩到底,又从新昌跑到邻近的嵊县。他雇了一辆三轮车,在城里转悠了两个多小时,居然找到了自己当年出生的医院,并且在这座洋楼的三层找到了那间产房。老烟激动万分地跑到近前,却吃惊地发现:产房门口钉着块牌子——肿瘤科!
老烟曾经对我说过:“上帝惯会玩黑色幽默。”看来这确实是他的人生况味。
之后老烟游兴不减,又乘车前往扬州,在一个老战友林君家住下。第二天他就感到胸闷气短,一测体温,38度。扬州那段时间正赶上40年未遇的倒春寒,所以感冒盛行。林君赶紧把大女婿找来,开车送老烟到医院打了两天吊瓶。老烟从未这样想家,烧刚一减退,便坐火车返回西安。
回家后,老烟又发起高烧,马上住进社区医院。老烟是离休干部,医院对他很重视,立即给他做全身检查。可是无论怎样查,就是查不出病因来。他的烧很奇怪:上午好好的,下午温度就上去,最高达40度,烧得老烟五迷三倒,每晚都要打退烧针。主治大夫给他换了几种抗生素都不顶事,最后用上了美奥培南。这是医院能找到的最好的抗生素,用它来治感冒,简直就是杀鸡用上宰牛刀。
饶是如此,老烟仍然夜夜烧得头顶冒烟。大夫濒临绝望,劝母亲考虑转院,别耽误病情。可就在这时,奇迹发生了:老烟的烧开始减退,到第三天,体温终于恢复正常。大夫欣喜若狂,又给老烟打了三天药,以巩固疗效。5月9日,老烟终于出院了,这时他已经在社区医院住了16天。大夫心有余悸地叮嘱老烟:“我虽然给你退了烧,可是没能查出病因。你得特别小心,不要再犯。”
老烟在自由世界逍遥了三天,便又开始发烧。起初只是低烧,老烟心存幻想,找了几片感冒药对付。又过了三天,实在对付不下去,只好再次住院。社区医院对老烟缺乏信心,把他转入西京医院。但是老烟的病情并未稳定住,5月20日我接到母亲电话:“你爸这几天发烧都超过39度,有点要昏迷的样子。”我的心一下凉了半截,赶紧向单位领导请假,次日晚就坐上了去往西安的火车。
2010-05-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