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朝鲜渡过了1956年元旦,返回扬州时已是2月底。一进校门,就听说志愿军总部决定在哈尔滨成立速成中学,要从我校选拔几名教学骨干去培训教员,我马上想到了自己。回到宿舍楼,见谢礼常正在屋内整理行装,便进去向他询问。他说自己已经入选,明日就要北上,而我并不在名单之列。谢礼常说话酸溜溜的,让我很不舒服。这两年我春风得意,对他早不放在眼里,没想到现在却吃他一憋。我不明白,领导怎么会看上他,却把我冷落在一边?一时觉得心灰意懒,先前的种种努力和表现显得如此可笑与无聊。
悻悻回到训练处交差复命。王副处长对我一番表扬,听上去也有点言不由衷。我离开时,他想起来说:“张政委有事找你,他白天外出开会,让你晚上去他家。”政委住在礼堂西侧一幢小楼的二层,独自带着一个女儿。每天上班前他把女儿送托儿所,下班后再接回家。他妻子原是部队的,转业后到上海读大学,尚未毕业。政委于1938年入伍,虽然没上完初中,也够得上一个小知识分子。他个子不高,肤色较黑,相貌精干。由于长期从事组织工作,政委作风严谨,平和公允,在教员里很有威信。
肃反运动中,政委与我有过多次接触,对我似乎有点偏爱。某次闲谈时,他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小烟,在你身上,我能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当时我感到有些费解:政委做事谨小慎微,城府很深;我却张扬外露,毫无心机。很难想象,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性格能有什么关联。
后来听人说,张政委也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时候。他老丈人是历史反革命,解放后被镇压,所以上级不同意他的婚事。可他为情所累,执意与恋人结合,于是被调离组织部门。在部队政工干部里,搞组织工作的最为吃香。他本来可以顺着团政委、师政治部主任这条线往上爬,现在却到速中当政委,难免有些怀才不遇。不过我倒对他心生敬意:如此理智的一个人,居然能够如此重情,着实不易。
当晚我到政委家中,向他汇报了赴朝集训的完成情况,他听后感到很满意。政委准确掌握了我的思想脉搏,主动谈起此次调人的事:“这个学校还要办下去,所以不可能把所有骨干都放走。较之志愿军速中,我们的庙是小了些,但英雄仍有用武之地嘛!组织上对你还是很重视的,你要积极争取入党。家庭出身不是大问题,但必须注意搞好群众关系,谦虚谨慎,戒骄戒躁。”政委说得诚恳,让我深受感动。我当即表示会安下心来好好干,绝不辜负组织的信任。
1956年4月的一个下午,党办文书小钟来办公室找我,说政委召见。我立即按照队列条令的规定,戴上大盖帽,系上三角皮带,随他去晋见首长。推门而入,只见政委也是正规着装,站在办公桌旁迎候我。听完我的报告词后,政委微笑地握住我的手说:“烟雨蒙同志:我向你表示祝贺,由于你上次赴朝完成任务出色,党委决定提前晋升你为中尉军衔。”说罢他请我坐下,告诉我前不久军部来了一封表扬信,要求学校对我们进行嘉奖。为此,党委给我们各记一次“处会议嘉奖”,并对我提升军衔。至此,我在部队的上坡路算是走到了头。
(狼注:“处会议嘉奖”是训练处给的嘉奖,虽然等级不高,但是挺实惠。老烟在部队一共得过两次三等奖,一次四等奖。“处会议嘉奖”不属于这类奖励。)
第二天,我去军务科换肩章。科长对我表示歉意,说暂时没有新的,只能在我的旧肩章上扎个眼,加一颗星。当月工资猛增到90元,而扬州的物价并没有变,一碗饺面仍然是一角五分。那时在全校教员里,中尉军官屈指可数。我这份高收入真有点花不完,于是把寄给大哥一家的生活补贴提高到每季度45元。
升衔后不久,我请假到上海去看望三姐。其时她已从部队转业,刚考上复旦大学新闻系。我陪她一起去校内新华书店购买参考书。有我这个大款弟弟买单,三姐毫不手软地挑选了30多元的书,高高的两摞,大约有好几十本。我那时还没有女朋友,为三姐当了一回骑士,感觉很爽。回想起在杭州上学时的瘪三样,不由得感慨万千。】
2009-08-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