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篮豆板糕

一篮豆板糕
费淑芬 

蚕豆老了,可以剥豆板了,每年到蚕豆剥豆板的时候,也正是新小麦登场的季节。用新收的小麦磨成面粉,和入蚕豆板蒸成糕,叫做豆板糕,有一股诱人的清香,也是农村中初夏的时令食品。

童年时,吃过许多次家住农村的姨母送来的豆板糕,平安日子容易过,吃过也就忘了,没有留下什么印象。

使我对豆板糕有深刻印象的倒不是它本身的滋味,而是由于一般不同寻常的际遇。1958年我下放到绍兴农村劳动,当时女儿尚在腹中,已七个月了。人事部门倒是同意我可以过了产假再下去,可是我自己却再不愿意看到那些曾经熟悉而变得陌生了的面孔,坚决去了。

我母亲出生农村,照理我对农村并不陌生,然而我的家乡湖州,属下三府;而绍兴地处上八府,隔了一条钱塘江,生活习惯有许多不同。而且初来乍到,人地两疏,因此更加显得孤苦,真有度日如年的况味。

预产期快到了,我心中怀着一种莫名的恐惧,也许是因为情绪抑郁,也许是小时候听多了难产致死的故事,竟时时有一种将要客死他乡的感觉袭来,因此当我妹妹来信要我回家乡去做产时,我决心回去,那里至少有母亲和妹妹可以照顾。

从绍兴到湖州,约三百多里路程,不算太远,但那时没有直达车,要先坐火车到杭州,再由杭州乘汽车到湖州,而且从我下放所在农村到绍兴火车站还有一段长长的水路。

因要赶早班火车,等航班来不及,隔夜约好了一只脚划船清早送我到车站。记得也正是黄梅天气,头天晚上还是月明星稀好好的一个晴天,到半夜里却是风雨大作,凌晨时更是大雨倾盆。

当我点着煤油灯,拖着沉重的身子整理最后的行装时,却听到有人敲门。是船上的人吗?时间还太早哩!丈夫走去开门,进来的却是年近五旬的村妇女主任,她打了一把雨伞,但披在身上的一件衣服半件都湿了,另一只手提了一只盖了毛巾的小竹篮,揭开毛巾,底下的豆板糕还冒着热气。她一边捋着头发上的雨水一边说:“这是刚蒸好的,吃一点吧,空肚子上路不好!”

这时我再也隐忍不住,泪水开闸般倾出,伏在她身上哭了起来。她抚摸着我的头发,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心放宽些,会好起来的,就像这个天公,雨下过总会晴。古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身体要紧!”接着就转过身去对我丈夫说:“你送上车,我就不送你们了。”说完仍披着那件湿衣服走了,我知道她是怕天亮了会有人看见。

这时我虽然并不想吃东西,在上船时还是将这篮豆板糕带上了,一直带到湖州。以后几次搬家,这只篮子都没有舍得丢掉。

现在我女儿已是三十七岁,这位妇女主任如果还健在,已是八十多岁的人了。我这些年来去过两次绍兴,但都是集体行动,没有机会去看望她,打听她的下落,但这始终是我的一个未完的心愿。

                           19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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