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妖】

飞出掌心 滑过天空 伤痕处涌出一场雪 这味道 只能浅尝即止 相信 终会有一种方式 在未来的某个角落 安放一个顿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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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第一场雨姗姗来迟,夜幕下的城市阴郁灰暗,静谧的街道上,行人与车辆稀少。

她侧倚靠在栏杆上,白色的长裙和黑色的长发一起飘扬在雨幕里,没有一丝湿漉的痕迹。城市万家灯火,在眨眼的一瞬收入空洞的土黄色的瞳孔,又立即碾碎,压成灰尘,细细听来,有着微弱且带有节奏的嘎吱嘎吱的声音。惨白的牙齿间缓缓渗出的缕缕白雾,缭绕在性感倔强的嘴角边。

做妖两年,指甲里刚刚泛起淡红的颜色,她的妖力还很浅,妖气也不足,根本不能看见周边的东西,更不能在白日里行走。妖师曾经告诫:在妖气未足的时候,妖身 毫无抵抗力,烈日的光芒会撕裂外皮,蒸发掉她体内微弱的妖气,乘机将妖心焚烧成灰烬,再无活气。所以她只好在夜间滑行,穿梭在不能察觉的人群里,嗅寻着每 夜的食物。

她所在的妖族是妖界里势微的一族,族众很少,妖力弱小,不敢和魔道争斗,甚至连鬼道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强大的魔界常以人的灵魂为食,而妖界其次,选取人 的鲜血,至于鬼,则一般只能争抢死去的人的肉体。可是她这一族往往没有机会吞噬人的鲜血,每次都会被其它更凶猛的妖鬼抢走。为了存活,几千年前的一位族长 修行成一种妖术,让族妖可以进入人的梦境,恢复目力,扑食梦境中人的鲜血。怕被其它族群掠夺,这种妖术一直秘密传承,没有谁敢张扬出去,这也是族里妖众很 少的缘故。

她死以前一直以为自己会上天堂,而死后才发现根本没有极乐世界,人只能堕在魔妖鬼三界中。带路的小鬼厌恶她死后不哭不泣的样子,便在去阎王殿的路上把她丢在了路旁,妖师路过收留了她,并带入了这小妖族。

出入人不同的梦境,她起初迷惑于一些梦境的美好,不愿打破那种宁静,又作呕于一些梦境的肮脏,根本无法忍受梦境中人散发出来的腥臭气味。可是,妖的饥饿感 要比人的饥饿感强烈万倍,人濒临饥饿的边缘,会从恐慌,暴躁,野蛮,凶残转为乞怜,哀鸣,祈望,幻想直至放弃。而妖的饥饿感却是一种彻底纯粹的感觉,没有 任何一种人类情绪可以来转移借助,尖利的牙齿颤抖以及指甲抓烂舌头也不能抑制的空的感觉。

终要有第一次。妖师背着虚弱的她潜入一个七岁女孩的梦境:河边,孩子在和生前的父亲一起放风筝,微风吹过,薰衣草的紫色在明媚的阳光下美丽绝伦。妖师本想 说些什么,但早已超出负荷的她猛然将那个男人按到,牙齿在脖子咬出大洞,舌头从洞口滑入,直插心脏,一股鲜活的血流入喉咙,从嘴角溅处的血滴染红了薰衣草 的花茎,明亮无比。当一切过去,她站在床头,看着惊恐的孩子在母亲的怀抱里歇斯底里地大叫哭泣,冷冷的舌头舔舐着嘴角未干的液体。

她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不用去吸食活人的血,梦境中的人毕竟是一种虚像,即使那被自己按压在地的人一样会嚎叫,即使那鲜红的血一样会甜甜的流过喉咙,即使那 饥饿的空虚会瞬间充实,快感遍及全身。不知不觉,夜已经成为她的一切,彼时的夜黑暗,此时的夜却是她唯一的光明。果腹充饥的同时,她居然也开始喜悦于自己 给梦境带来的天翻地覆的变化。可以把美好变为残酷,可以把幸福变成哀伤,可以把欢愉变为恐惧,可以把期望变为无助,这真是一种强大的力量。那些黑暗里的泪 水和呻吟,似乎只是庆祝她作为妖活下去的烟火。

妖没有睡眠,也没有梦。每个白日,她只能蜷缩在阴暗的族穴里等待夜的来临,前夜的满足慢慢消退,新的饥饿慢慢临近。她不断在石头上磨砺着尖锐指甲和牙齿,用石壁缝里渗出的水擦拭眼睛和鼻孔,妖气渐渐经完全包裹住心,感觉不像当日死亡后那样的冰冷。

那场死亡对她而言是最后的一个梦,被他从十一楼的阳台推下,这短暂的几秒内,或惊醒,或向梦中沉沦得更深。

梅花初开的日子里,她和他初识,在桌子前沉默对坐许久,直到起身离开,都不曾言语。拉媒的姐妹事后惊讶于平时巧舌如簧的她一反常态,还送了一幅口罩作为讥讽的礼物。其实,直到结婚,她也不清楚自己当日的反常为了什么。这个问题,却在坠楼的时候有了答案,她竟然没有怨恨他。

似乎听见自己头骨碎裂的声音,血迹摊开在自己的身体下,夺路而逃的样子像逃亡的囚徒。她的妖气一散,一聚,自己再回到这靡靡的雨夜来,转过身,从阳台的玻璃窗穿进去,大床上的男女早已酣睡。

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滑行的时候,她嗅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便挂在那行人的发梢跟随而来。直到她再次听见他熟悉的声音在和另一个女人的争吵,咆哮,略一恍惚。今夜,她很饿。

男人的身体开始发热,这是入梦的征兆。她感觉到空气中流动着的一缕缕光,终于没有白白地等待这么许久,妖师说过,梦光越浓烈,对妖气的补益越充足,而梦中人的血对妖力的提升越见成效。这光芒比以往的都要亮,诱惑着她每一个细胞,她感觉自己被饥饿猛推了一把,扑了上去。

桌子前,他和她静静地对面而坐,窗外的梅花纷纷凋落在地上。

一瞬间,她那种饥饿的冲动完全消失,像一阵风,把地上的花瓣卷起又抛落,然后一切了无生息。而再一瞬间,她疯狂了,淡红的指尖深深的刺入她的颈项里,牙齿 咬断喉咙,永无满足地吸吮着自己的血液,身体内往复的感觉到空荡,充盈,空荡,再充盈,黑色的发丝遮盖着全部,只露出那双土黄色的瞳孔死死盯住对面沉默不 语的他。他开始慢慢的碎裂,从额头到面孔再到躯体,背景也逐渐坍塌消亡,一切凝固成为黑色。

窗外黑夜中的雨丝毫无生气,她喘息着捋了一下发丝,从床上溜下来,打开电脑浏览着网站上的帖子,又面无表情地回头瞟了一眼床上深睡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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