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姐姐忆慈父,我也想起我的爸爸,但是我好像不能把我的爸爸和常言的“慈父”联想到一起。我的爸爸似乎更象我的一个很好玩的朋友。
比如说别人忆起慈父会讲到小时候怎么被父亲背着抱着,但是我小时候对爸爸记忆最深的是这样的一个场景:大热天,我抱着半个大西瓜,用勺子挖着吃,刚挖两下子,座在旁边观战的爸爸突然悠悠地说“也不知道会不会给爸爸留几口”,我赶紧举着勺子说“爸爸你吃吧”,爸爸刚要接过勺子,我妈一声大喝“有你这样当爸爸的吗?!” 他只好很惋惜地继续看我吃,但是我也吃不下去了。
人说棍棒底下出孝子,我爸采取的不是棍棒策略,他用的是情景带入法,如果他给我端一碗饭过来,他会说“啊,将来爸爸老了以后,躺在床上不能动,叫‘女儿啊给我端一碗水来’,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端”,我-此时大约五六岁而已-马上表示“我会的,我会的”。这样的教育实行了20年吧,是人都会被洗脑的。
看了上面你一定明白我的爸爸是很喜欢吃的,而且好吃的东西-比如肉-当年永远吃不够。所以我小时候有一个志向“将来要让我爸吃好吃的吃个够”,在肉票紧缺的年代这个志向可以说是非常远大的了。
有一次我们俩为了吃的打了一架,说起来惭愧的是,罪恶的起源居然是几块红腐乳。列位看官,当年北方的腐乳不知你们吃过没有,颗粒比较粗,而且非常咸,而南方的腐乳如南方的美女一样比较细嫩,口感也比北方的鲜美。大概是我十岁那年,我爸出差从南方带来一些美味的红腐乳。吃饭的时候我跟他抢,他老人家一气之下把那几块腐乳从二楼丢到窗外,便宜了正在觅食的鸡们。我因此哭了一场,我妈和我爸吵了一架,我姥姥也搀和进来助战,真是一地鸡毛啊。
当然,我们可以说那一切都是万恶的四人帮造成的,自从改革开放以后,人们饭桌上的食品一天比一天丰富。我的远大志向由邓小平同志给间接的实现了。
我出国的时候我爸爸也给我写了一些鼓励的话,在一个小本本上,可惜现在不知道哪里去了。我爸爸的话有些象方鸿渐爸爸写的那些,念起来很冠冕堂皇,都是四个字的排句,记得最后一行是“学成归来,报效祖国”,我心里暗笑,但是嘴上当然没有说出来。我说上层建筑搞好了,下面还是讲讲基础,请爸爸教我如何做菜,他说“简单”,窍门只有两个“多放油,多放味精”。
退休到我这边以后他真的把这两个诀窍大大地发挥了,以致我们家的厨房下水道每几个月必须拿电蛇通一下,否则油脂赌得下不了水。我爸爸还特别爱做肉菜,他请客的时候常常是一道红烧肉,一道白烧肘子,又一道红烧鱼,还有一堆烤鸡腿,而且量非常大,梁山好汉似的大碗盛着。传说南方的男人小气,用小碟子装菜肴,那肯定是不准确;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据说家乡人称我祖父“山东佬”,是不是我们祖先来自山东呢?
一直到我爸病入膏肓,他的胃口终于不好了,什么也吃不下,最后每天吃几个猕猴桃而已。一个非常爱吃的人突然不吃了,那一准儿是有大问题了。
我非常想念他老人家,此生不可能再有机会座在一起吃喝,相与笑乐了。我一直都想写下来我对他的思念,可是每次写几个字就放弃了,从去年拖到今年。追忆至亲的亲人其实很难表达的,因为不知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