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山开路遇水架桥

逢山开路遇水架桥        孙昌龄

 
关于标题

        希拉里访华的一次演讲中,引用了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特此声明,我不是跟她学的,这个标题是早在三十年前就定下来的。确切地说,它是我在清华大学十八年的岁月里,频频逢险山、遇恶水,屡屡开新路、架新桥,日复一日,不得不如是度日的写照——这个标题出自我的切身感悟。

        中国古人常用此句描述坎坷与辛勤,我最初领悟其真谛时,希拉里尚未出生,如今竟也引用此句,足见此种感悟之普世。
 

引子
       
       历尽曲折艰辛,幕幕往事清晰地存留脑海。朋友们说我“记忆力超强,不当作家太可惜了”。我真没想过当作家,只觉得自己的故事值得回味。作为普通人,也只是与挚友诉说而已。扑朔迷离的遭遇让朋友们为之动容,知己琚理曾激动而真挚地说:“你讲的每句话都让我看见了一个镜头,远比那些电影、电视剧感人,写出来吧。” 
此后不久,她去了天堂,她的希望成为我的动力,一定要写出来。 
 
        可是岁月谁都不饶,我虽磨练得足够坚韧,却也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之感,再说,当时没有上网条件,更没有发表的可能。

1996年前的一个隆冬,身处异国寒冷的W城,百年不遇的大雪让我有较多时间,独处陋室自我诉说,写了厚厚的一大摞手稿。频频迁徙中,那些手稿好像与我捉迷藏,经常找不到。反正不为发表,且已尽存脑海,也无心认真翻查。偶然复得后,又觉得心情、境界都与时俱变,所以上网之后,就重打鼓另开张了。

曾预计去年内完稿,但撰稿过程如吾人生经历,挫折多多:除了乱中丢失初稿、还多次推翻原定框架,更因不慎,数十万字改稿变成“挽救的文档”,挽救无果,无可奈何,再次重打鼓另开张,加之人生中之不幸来袭,只得一拖再拖。

曾在《二闲堂》网站,或以博文,发表过学生时期和工作以后前廿年的回忆,尚有反响,阅者都说好看,还有人说我“写的是个人经历,却映射出了整个时代”。香港中文大学民间历史网站转载了我回忆小学中学的文章,“民间历史”的说法打消了“是否值得写”的疑虑,于是行动起来,写我更想写的任教清华大学的林林总总。
 
有人说“新中国没有真正的大学”,有人问“现今国人何以没得过诺贝尔奖”,我没问过,因为亲历的高校都明确回答了这个何以。亲历的大学,包括清华大学,时时面对的,多半不是学术,常年困扰着的,是与学术毫无关系的麻烦。一种责任感撞击着我,必须写下我在清华的奇遇,引为前车之鉴,阻止类似的民间历史重演。

 
 

       遥遥两地分居的岁月长于两个八年抗战,历尽曲折艰辛才重归故里【见新浪网
chlsunmu连载博文《万水千山十七年》】,熬过两年车轮滚滚“本市两地”的辛苦【见连载博文《车轮滚滚又两年》】,终于调进少时仰望过的清华大学。当年高考,我的成绩“指哪儿打哪儿”,足已考取任何名校,但是,因为中学党组织的信任,动员我等按“党的需要”报考国防院校,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不敢不放弃清华北大。为此,我从笔记本上撕下半页纸,填了党所需要的志愿,糊满了浆糊,贴在本已填好的报名表上,把原来填报的清华北大盖得严严实实,以免曾经冒出的“丑陋个人主义”苗头被人察觉。
 
从调进清华到退休近二十载,挥之不去的记忆刻骨铭心。痛苦过,压抑过,最后留在心里的却只有自豪。因为备受“重视”,莫名承载了百般刁难,使我空前相信自己的实力,敢于理直气壮地笑问:还有我克服不了的困难吗?

清华岁月使我彻底领悟了苏格拉底的名言:“逆境是磨练人的最高学府”,我从这所学府毕业了,充满成就感。
 
钱学森留下了著名的世纪之问:我们的大学为何培养不出大师?。恕我冒天下之大不韪,对此不以为然,以为他或因日理万机,不了解高校真相,或者就是明知故问。就我的最高学府生涯而言,大师之问的答案是明摆着的。但若以“我”说事儿,或被疑自我抬举之嫌?其实,我深有自知之明,绝不是说自己有了好环境就能成为大师,自知值得崇拜敬仰的真正大师望尘莫及。我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对于不计其数钦定的、包装出来的“大师”,是绝不认可的。
 
写中,关于“人称”的问题着实为难,反复琢磨了二十年,还是决定写“我”。固然因为这样做比写小说方便、真切,但首要原因是杨绛先生下面一席话的启迪:
 
“我”,当然不是指我个人,“我”是一切人的代名词。如问“我”是谁?答“我”是人——人世间每个具体的人。每个具体的人,统称人。这是一个抽象的代名词。具体个别的人,数说不尽,我们只用一个抽象的“人”字,代表一切具体的人。我经常受到批判:“只有具体的人,没有抽象的人,但用一个“人”字,是抹杀了人的阶级性。”抽象的代名词,当然不是具体的人,但每个自称“我”的人,不同阶级,不同职业,不同区域,不同时代的一个个具体的人,都自称“我”,所以可以说:“我”是人——人世间每一个具体的人。
                                                                 ——杨绛《走到人生边上》
 
于是决定,就写“我”。这个“我”有着广泛的代表性,在我的                           
朋友,亲人,同事中,在众口相传的故事里,不乏这样的“我”。他们中有的或稍比我顺利,有的或更比我坎坷,但都是“我”。“我”是人——世间每一个有资格、有能力回答钱大师之问的具体的人。

杨绛先生洞察人生说::
在这物欲横流的人世间,人生一世实在是够苦。你存心做一个与世无争的老实人吧,人家就利用你欺侮你。你稍有才德品貌,人家就嫉妒你排挤你。你大度退让,人家就侵犯你损害你。你要不与人争,就得与世无求,同时还要维持实力准备斗争。你要和别人和平共处,就先得和他们周旋,还得准备随时吃亏。       ——杨绛

        未曾见面,却如知己!杨绛先生这一席话恰似我经历的概括,我不再犹豫,决心以第一人称诉说真实的故事。

        中学晚届校友章诒和在著述中说:普通百姓的记忆当是社会最真实、人类最重要的记忆。个人的记忆,表面看来微不足道。但所有亲身经历者的记忆,聚合起来才能成为共同记忆

共同记忆!她提醒、督促了我,做为亲身经历者,为共同记忆添砖加瓦,我义不容辞
 
涉及的人物是否都用真名实姓?思考多年,认识提高,不记私仇,感恩一切人,甚至包括给我制造麻烦的人。本着对事不对人的原则扬善抑恶,笔下留情,不拟一一指名道姓,涉及的不堪人等将不具真名,但所写内容皆为事实。
 

初来乍到

历尽曲折艰辛之后,终于收到清华大学的调令前来任教,依旧怀着少时的仰望心情。校领导知人善任,把我安排到结合专业的自动化系。系里尊重个人兴趣和专业,郑重其事地让我填表自报志愿。然而最终还是分配我到了唯一未报的电子学教研组。受党多年教育,虽不在党,也习惯于服从分配,再说,一纸调令写明的调动原因只有“工作需要”,理应服从,甚至没有觉得填报志愿是走形式。

都说人过四十,事业就算到头了,女士改行更是难于登天。可是我,年逾不惑,事业却还没有定数,又毕业于院系调整后的北京航空学院,分科过细,改行绝非易事,注定未来仍是苦命。市内两地“车轮滚滚”时,我不可能管孩子做家务,今后虽不坐班,也难兼顾。困难是必然的,但是任教清华大学,一扫多年“国家是否需要我”的困扰,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参加工作以来,我被频频调换专业,饱经历练,习惯了服从“需要”,这回不过是又一次变动。我渴望工作,决心不负众望。教研组主任是全国知名的童诗白教授,平易近人,党支部书记余孟尝也很面善,我满意这个新环境。
 
大学同窗朱开轩是北航领导,曾力主调我回北航,既结束夫妻两地分居,又结合我的专业,可惜他在文革中被打倒,入了另册。恢复职务后,他一如既往反感人事干部的不正之风。得知我调到清华大学,不胜感慨,鼓励我:“好好干,做出成绩对北航是个教育。”
 
十年动乱刚过,清华大学百废待兴。师资并不匮乏,只是干活的不多,许多人文革下放致病,必须休养保命。据悉,多数人是服从安排而当教师的,少有自愿从教者,我则热爱教育事业。因为喜欢教书,此前曾谢绝过知名科研机构的聘用,甚至不在意及早解决
难得的北京户口。

来到清华大学,我迫不及待地承担工作。一时间,我犹如乒乓球健将,来“球”必接,一学期内,先后设计、制作实验仪器,给
青年教师讲课,为开设新课翻译巨著,准备教材等等,十分忙碌。
 
初来乍到,虽说不是我自愿选择的教研组,但童教授似乎了解我是顾全大局服从需要而来的,主动表示尊重我的专业,党支部书记也说让我“将来开些高档课”。我深受感动,毕竟是名牌大学,重业务、惜人才。不过,我只是螺丝钉,事无巨细从不挑肥拣瘦,认真做好任何工作。

后来也再无人提及“高档课”的事,新来的人无一例外地先安排到实验室打杂,实验室人员基本上是外来的。我安心在实验室干活,包括体力劳动(尽管手中持有避免参加的医生证明)。
 
系主任陶森很看重我的事业心和业务能力,告诉我,系里一些女教师过去也不错,可是经过文革、干校,“现在都不行了”,她认为我有潜力,希望“干出个样儿来”,还想调我到结合专业的岗位。当时我只觉得自己不努力追赶,就会被淘汰,认为清华的教师一定名符其实,所以只把系主任的话当做是对新来者的鼓励。

系主任调动我的意向惹得童教授指责系里挖墙脚,说他的教研组不是人才培养站,坚决不放我。他因而想起了“高档课”的事,我因而被合理使用,在实验室不到两个月,就受命给青年教师开控制理论课。童教授亲自听课,堂堂不落,评价说:“你的教学能力很强,下学期你主讲电机系的大课。”所谓大课,就是教研组的主干课——电子学,我从未教过,如果强调困难不接受,必被人看低,而且我牢记调令上的“工作需要”,所以无条件服从。
        时已期末,只能利用假期备课。

整整一个暑假未出家门,置家务和孩子于不顾,月余未看望父母,以致耄耋高龄腿疾严重的父亲亲自登门,接走了孩子。我继续忙于备课,权当孩子是替我去陪伴二老。开学前接回孩子时,才顺便看望了父母。不知体贴老人,留下今生无可弥补的愧疚,自我谴责至今。我跟父母说过,在清华大学,只有脱颖而出,才能得到承认,别人100分算满分,他们的女儿得干到120分,父母体谅我。
 
不料,无条件承担工作也能引起波澜。后来方知,新来的都先做辅导教师,我破了例,引起众议:“她为什么不辅导?”并且质疑:“一个外来的,就直接讲课啦?”迟迟不上讲台的人似好心相劝:“咱外来的就在实验室里干点具体活吧。”只有童教授鼓励我,他全程听过我给青年教师开课,充分信任我了。我不愿因“违例”让主任为难,建议他优先安排一直没有讲课机会的人,他立即道出真相:“不是不安排,安排多次了,就是不上,你不用怕他们有意见。”
原来有人想拉我陪绑为自己开脱,最好反正“外来的都不行”。
 
引以为荣的是,一纸调令写明“工作需要”,而不是照顾两地关系,纵然波澜四起,我也不改初衷,服从工作需要,若无其事地走上讲台。有二十余载南辕北辙的专业变动垫底,我也能教好这门从未讲过的大课,无非是又改一行,我会很快得到承认的。
 

初登清华大学讲台

        我匆忙上阵,如期开课,兼小班辅导。首开此课,初登清华大学讲台,我格外谨慎,全然忘却一贯的良好口碑和曾经从教的大学亦属知名。童教授或出于关心,或因不放心,堂堂听课把关,我倒是希望这样,或许有助于被人了解和释疑。电机系有关人员带着满脸的不信任坐镇监督,让我亲身领略了清华对外来教师的歧视,这种歧视,就是刚毕业首次讲课时,也未曾见识。

一个月后,童教授说:“我没看错人,电机系没话说了,这不,也不来听课了。”学生是工农兵学员,未经考试,虽进名校基础照差,我努力采取措施使之有所收益。不久后,学生纷纷告诉我,起初他们看不懂书,怕学不好,听课后就有信心了。在清华开课,能受到上下一致的肯定,我略感宽慰,但仍继续一丝不苟,不敢懈怠。

童教授的信任和学生的欢迎刺激了某些人的神经,一时众说纷纭。系领导告诉我,有人质问“这个人是从哪个门进来的?”同龄人不服气,我们“土生土长”,凭什么这个人一来就倍受称赞?尽管我不觉得该受称赞,主观上虚心向周围所有的人学习,严于律己宽于待人,个别人还是不免暗中作梗。

就在我受到各方肯定的时候,主管科研的李YD副主任说:“学生对你讲课意见很大!”语气颇具威胁。我愣住了,所谈与实际情况全然不符,也不属他的职责范围。他虽不及我资深,却是留校骨干,明显不信任外校来的“新”教师。就算我讲课确有瑕疵,欢迎提意见,但应平等待人。我不曾指望一到清华就服众如前,却也想不到自尊心会如此重创。问童教授学生到底有什么意见,他说:“他们说有,那可能是一部分同学提的吧!”他一反前态,不再说信任我的话了。后来方知,童教授从不得罪他们,即使都是他的学生,他也俯首听命,因而历次运动都顺利过关,包括触及人类灵魂的文革。

我确信事出有因,索性直接征求学生意见,加强课外辅导。事实证明,学生只是急于学好,并非对讲课不满。可是教研组气氛仍异常,好像人人讲课呱呱叫,只有我“砸锅”了。貌似关心教训的,幸灾乐祸议论的,霎时间,我处于众目睽睽之下。同龄的外来教师开出了后悔药:“你看是不是?早听我的,在实验室干活,不就没这麻烦啦!”言外之意是说我没有自知之明。

此人正是童教授所说“就是不上”讲台的。我一贯以实力说话,不甘落后。外来户不作为,使年轻人自认为虽只读几天大学,也更高明。加之辅导教师不甘心当助手,始终没有合作愿望。我善意地与之商榷其在教学讨论中对于一种电路的误解,对方不争辩却可能耿耿于怀,并绕过童教授,向不明真相的副主任发牢骚。我不与之计较,一如既往地友好合作,年轻人不过是排外校风的受害者。
 
我讲课经权威人士审查合格,居然还是掀起如此波澜,可见清华排外之风到了何等地步。我的信条是“逢褒谦虚谨慎,逢贬信心百倍”,我长于讲课,初为人师讲授高深课程就博得好评,讲授多门课程无一不受欢迎,不相信会无端成为清华的差典型,所以不改初衷,依旧服从需要,自信地继续坚守讲台。

 突然袭击与终获好评

波澜既起难平,李YD副主任召集我和两个青年教师一起开会,劈头宣布令我试讲。我顿生反感,断然拒绝突然袭击:“只通知我开会,没说试讲,更没说讲什么内容。”李不予理睬,命令道:“就讲反馈!”反馈是教研组公认的难点,说是“谁讲谁砸”。殊不知反馈理论是我的本行,一拿到教科书就发现这一章里有概念错误,心中有数地说:“我很想在全教研组讲这章。”我要求公开讨论,申明问题不澄清,这一章必然“谁讲谁砸”。童教授主编的这本书作为教材,用了近十年之久,无人质疑,当然不容纠错。我坚持原则,拒绝了无理的试讲命令,强忍不悦,虚心请教怎么备课,回答是他们不备课,按自己的理解讲,我无语。副主任支吾一番,小会不欢而散。

这个会是背着童教授开的,我不想惊动他,也不指望他主持公道,抵制不合理试讲命令的后果自负。党领导一切,知名教授不敢实事求是,实乃高校之憾。好在,我抵制后,倒也没人再找麻烦,清华毕竟不过分闲散,副主任显然也不愿再为此浪费宝贵的时间。
 
谬种流传是教书的大忌,若不纠正书中的错误,就会误人子弟。我严谨执教,却激起“公”愤,说我目无权威,客气些的人说我讲课不符传统。我决不照搬存在概念错误的所谓传统教法,清华大学应是学术圣殿,从教者应能自由表达学术观点。

童教授主编的书里特别声明,电子领域的反馈与控制理论的不是一个概念,认为电子领域的负反馈极性会变,而自动控制系统接成负反馈就一成不变,这显然是错误的。如果一成不变,如果负反馈系统一定是稳定的,那么,反馈理论研究稳定性岂不多此一举?
反馈理论正是研究反馈放大器总结出来的,怎么会不适用于解释电子学里的反馈原理?!
 
        课程结束时,全体同学热烈鼓掌,经久不息。下学期的课照例换人主讲,电机系派出的几位辅导老师和学生们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见了我,不约而同地说:“一百二十个同学在想念你”。有比较才能鉴别,他们对比了两学期的教学,做出了公正的评判。学生的欢迎与爱戴,同事的肯定与留恋,才是最高的奖赏,着实令我欣慰。
 
寒假前,在主楼前遇见童教授,他诚恳地赞许说:“你对教研组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他们原来都躺倒不干了,看你这么干,也不好意思了。”(所谓他们,主要指某些党员和干部。)群众的眼睛也是雪亮的,多数同事公平公正,年终,五、六十人的教研组,大家一致评我获得一等奖。系主任陶森亲自对我说:“我们对你的工作很满意,以前是听人推荐,你来之后证明了他们的推荐属实,希望你为女教师做出样子。”不禁悚然,我没那么好,只是尽力了。我并不因此得意,还生怕这话传出去会使我陷于孤立,我只想无愧地告诉推荐过我的朋友们,我履行了不负众望的承诺。
 
同系教师傅克瑾是我的中学校友,以前并无交往,却好心劝我:“别太玩命,你们教研组有人说‘让她干吧,累死活该’。”有人想到了“累死”,不论什么动机,都说明毕竟承认了我问心无愧的付出,我一如既往。正直善良的傅克瑾,让我首次感到清华园里有温暖。
 
外来的人在清华大学不能服众会被踩扁,服了众的会遭嫉妒,处境逼你在鱼和熊掌之间抉择。我自幼崇尚亚里斯多德“以优秀为第二天性”的古训,宁可选择遭嫉妒。
我珍惜来之不易的机遇,什么也拦不住我恪尽职守。我继续玩儿命,挫折难免,我能应对。
 
当时清华的名校做派毕竟还隐约可见,我的工作成绩还是被承认了,能正常从教。对比前二十年经历的两所院系调整出来的学院,终能以任教清华大学作为终生事业的归宿,我很知足。
 
 尘封的夙愿
少时的概念,入队入团入党就像小学中学大学,是必由之路,迟早的事。但特殊材料制成的共产党员至高无上,遥不可及,或许能做到愿“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但“必要时献出生命”则令人忐忑不安,不理解何时为“必要时”,只知没有献出生命的觉悟就不够党员条件。不管别人入党是否想明白了,我得想明白再申请。
1953年斯大林逝世,党说是巨星陨落,共产主义事业的损失要靠大家弥补。莫名“责任感”的大势所驱,没来得及想明白,就交了份入党申请,动机虽不靠谱,但从此也被视为积极分子。
        工作以后,因解决“两地关系”的正当要求,被扣了个人主义大帽子。因不驯服,每每被批“离党越来越远”。之所以“远离”,是因为组织日益不神圣,党员日益不崇高,仰望的感觉淡漠了。我非党员都得服从“国家需要”牺牲天伦,若是成了党的人,还有调动工作、解决夫妻两地生活的个人自由吗?心结难解,只能矢口不提曾经的要求。文革中更成了“革命对象”,再提入党,怕是只会被人嘲笑,只能把长期的政治夙愿尘封心底。
 
        在清华任教一年后,事业算是有了定数,“为党的教育事业奋斗终生”的志向使然,我重又想到“政治生命”该有个归宿,于是再次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党支部书记热情欢迎,并亲自担任联系人,从此每每赞赏有加,说我不仅严格要求自己,而且带动了大家。初来乍到,我不希望因组织的好评而被孤立,主动要求不要因为客气而不提缺点。书记认真地说:“这是支部大会的评价,不是我个人的意见,我不能擅自给你编几条缺点。大家说你连参加大扫除都做得最好,谁还提得出意见呢?”这种评价让一直挨整的我由衷感动。
        参加工作以来,少受公正对待,来到清华,征程或许真的有了转机,命运或许不会再负我多年的挣扎?我期盼着。
 
        此后,我继续追求完美,甘挑重担,不畏艰难,主动依靠组织,组织也不时夸奖,可是党支部并不吸收我入党。教研组里年轻的积极分子不约而同地督促,说我入不了党他们就更没有可能,认为我争取入党不够积极,甚至说我挡在他们前面。他们是真心夸我,认可我,让我感受到了集体的温暖。
 
 
 未见水涨船高

上世纪五十年代,“崇美恐美亲美”被批得体无完肤,“美帝国主义是纸老虎”早已不容置疑,“文革”后,国人却纷纷去往美国,高校里临阵磨枪的英语口语班如雨后春笋。形势使然,系里的教师英语口语班也应运而生,但学员名额有限,“具备一定基础”者方可报名。清华肯定不乏具备“一定基础”的人,我不想争先报名,也不知如何比照所谓的一定基础,心中希望通过考试择优。

此前,我很好地完成了与英语有关的两个任务:其一,开出一门国内前所未有的专业理论课,为准备教材,翻译了原版巨著。那巨著是瑞士人手笔,句长词偏。我昼夜兼程交出译稿,童教授对我的译速惊异不已,审阅后,盛赞我的英语实力。其二,给高年级学生开出英语后续课,颇受好评,在系里以致全校都有了影响。

于是,我被认为“具备一定基础”,入选英语口语班。想象中,“一定基础”应该不俗,我愿意和强于自己的人一起学习,渴望水涨船高之势。尽管口语班的教材简单,我仍抱有希望,学英语,尤其是口语,温故知新、循序渐进更有利于提高。
 
开课后发现,所谓的“一定基础”不尽人意,并未构成“水涨”之势­——我,脱颖而出了。外请的老师总是把最难的问题留给我,没有一次把我难倒。每每走进教室,系主任陶森总是冲我招呼一声“The first!”。个别人明显不悦,较为客观的人感慨:“咱们学校真不争气!”——显然把我排除在“咱们学校”之外。

尽管口语班不及我的英语程度,我仍始终认真上课,虽家住校外,也风雨无阻。一天,系主任陶森说:“系里英语口语班程度低,你去考全校的,到外语学院学吧。”问及考试日期,答曰;“明天”。

次日,我毫无准备地前来应试,不敢抱太大希望。

笔试题目很简单,应试者一定都能考好。口试是朗读短文,阅读理解,指定的短文不难,提问也容易回答,再无其他测试。我想一定是外语学院对清华教师估计过低,这样考试恐怕难分高下。
 
不日,系主任告知:“你考第一。”这出乎我的意料!两个阶梯教室座无虚席,足有三百多人应试,看上去都是资深的,题目又不偏不难,应该都能考好,没想过自己又能脱颖而出。不等反应过来,陶森又说:“得保证学好,学校要求脱产,你们教研组不同意。我特别希望你去学,不去可惜了,你看怎么办?”我毫不犹豫:“我去,不脱产。”系主任似乎要的就是这句话,忙叮嘱:“不脱产的事得瞒着学校,学校知道了就取消资格。”教研组主任童教授十分得意,显然爱听众口相传他手下的人成绩最好,由于他支持,我才上成了口语班。那个学期没安排我任课,我的任务是以教研组名义译书出版。这样,英语班上课的时间才有了保障,不脱产自然辛苦一些。
 
虽说“考了第一”,我并不相信真的位居前茅,仍指望“水涨船高”,所以每天冒着凛冽的寒风去外院上课。学员除我之外都脱产学习,我则主要时间用于工作,课前没时间预习,课后也难保证复习,只是去听课,匆匆完成非交不可的作业。外语学院几个老师分别讲授不同内容,都很快摸清了学员的程度。与系里的口语班一样,我仍被公认最好,最难的问题仍留给我回答,我仍不被难倒。但我不觉兴奋却感扫兴,因为未见我期盼的“水涨船高”。
 
结业时,经过选拔前来学习的各系老师,都希望继续办班,说学校不出经费请老师也没关系,居然想出让我担任教员的主意,郑重其事地征求我同意,我赶忙说:“别开玩笑了,我哪有那个本事!”——赞扬声中,我一贯更有自知之明。
 
系主任陶森调去领导校内另一大部门,找我给他们开英语大课。说是找过全校知名的外语高手凌睿纪未成,就找我了。新来的系主任王森充满质疑:“什么,找老凌不成,就轮到你了,你全校第二啊?”我很反感这种口吻,但平静地说:“大概别人都忙,或者不愿意干吧。”此事最终作罢,却至少反映了我在清华不那么无足轻重。
 
外语决非朝夕之功。全校选拔出来的教师,课堂上也表现狼狈,甚至不会正确发音,均过不惑之年,也很难提高。但这并不耽误出国,除我之外,同期学员后来都公派出国了。
 
        在清华大学仍能凸显外语优势,使我不由想起我的启蒙老师们。

还在学龄前,母亲说:“英语是世界上最好听的语言,莺声燕语,长大了好好学。”母亲是光绪丙申生人,没上过洋学堂,却有这般见地!她的话使我对英语有了强烈的好奇心,这好奇心成为势不可挡的动力,使我有兴趣学习英语,所以,母亲是我最早的启蒙老师。

九岁时,我就迫不及待地跟小哥哥一起,上了教会办的英语班,我年龄最小但学的最认真,常受老师夸奖。老师干练、有学问,标准美音,要求严格又和蔼可亲,是我又一位启蒙老师。

上中学时,师范大学的美国教授海伦女士在我班试点与众不同的直观教学,同时又遇上几位好老师,使我永葆学习英语的兴趣。
(详见二闲堂或香港中文大学民间历史网站:《沧海桑田女附中》)

在清华大学的英语课堂上,仍能被称为“The First”,我由衷感谢这些启蒙老师。不过,做为清华大学的外来户,我实在不愿被贴上这招眼的标签,福兮祸兮尚难预料。   
 
 
  “美差”

我参加校级英语班学习不担任讲课,虽不脱产,某些人还是说我特殊化,认为我干的统统是“美差”,不承认我的工作量繁重。大概除了童教授知道我很忙,不少人觉得他们在替我承担工作。
 
        童教授要求我开出《有源网络理论》课,我拜访了有关院校,得知国内无人开过类似课程,并说:“等你们开出后,我们取经”。唯一的参考资料是瑞士高人厚厚的上下两册原著,翻阅后,知其难度不可低估。前面说过,作者喜欢“拽文”,长句难句比比皆是;内容又涉及多门高等数学。开课时日已近,来不及编写教材,只能编译原著的主要章节,供学生参考。这事并无他人承接,安排给了我,就都称之为“美差”了。

日程极为紧张,只得昼夜兼程。有人非议,说给我的备课时间太长,而他们根本没有专门的备课时间。这让我啼笑皆非,言者难道不懂准备首开前沿新课与重复讲授基础课的巨大差别?我的辛苦只有心到神知了。我马不停蹄,很快交出了译稿。童教授接过厚厚的一摞稿纸,高兴地说:“你的翻译速度太快了,字也写得好(当时还没用电脑)”。他审阅后,决定在校内出版,作为教材。
 
接着,又决定翻译当时最新的英文教科书《Microelectronics》(微电子学),虽与教研组主干课沾边,人人皆应胜任,但并非人人胜任,因为涉及专业前沿知识,还要求中英文水平。童教授相信我能胜任,毫不犹豫地安排给了我,说以教研组名义出版,当时也没有稿费,没有名利之嫌,我放心地接受了。又是废寝忘食,如期交稿,童教授十分满意,当众称赞,致使风波又起。

童教授告诉我,党员干部杨SX说他“胳膊肘朝外拐”,把“美差”交给“外人”。经过文革,写书既不署名又无稿费,何言美差?我来清华已经两年,何言“外人”?我索性要求上课,换她译书。童教授不同意:“你干你的,不是谁都能胜任的!”
 
        我想起刚来时杨SX曾如实相告:“我们数学、外语都不行”,当时出此坦言,大概是她确信外来的我,必定更不行。眼看我承担了她不胜任的工作,心中不悦,就找主任的麻烦。其实她并非真想承担我的任务,也承担不了,只是不想让我干。有人被挑唆得纷纷抱怨:“教研组教学任务那么重,还有人呆在家里轻松地译书”,这话出自知识分子之口,在清华——我仰望过的一流学府。

编辑催稿甚紧,我一心拼命赶稿,无暇东顾无聊的闲言碎语。
 
 
  过程并不一帆风顺

译书的过程并不一帆风顺。起初,童教授让我和一年轻教师分工合作。我名义上脱产学外语,很快完成了自己负责的下册,他有教学任务,只完成了上册的两章。出版社催稿很紧,童教授征得他同意,由我接管上册他未完成的章节,最后,全书绝大部分出自我手。交稿前,他突然建议以童教授的名义出版,我俩算第二、第三作者,或不署名,说这样容易造成社会影响。我惊呆了,他所译极少,轻易就出了这主意,而译书是我当时的主要工作,能较快完稿是加班加点的结果。人们不知我们译书工作量的差异,没有人看到我彻夜不泯的灯光,以为我舒舒服服呆在家里,这是说不清楚的。我不好反对他的意见,只要求在序中写明分工,一来反映工作量,二来自负文责。他说童教授没做具体工作,写明分工他就不好署名了。我很为难,就直接找童教授,相信资深学者能实事求是。童教授说还是以教研组名义出版,也同意我注明分工的要求。后来我特意在序中强调童教授在翻译过程中的领导作用,以为这样就没事了。
 
出版社恢复了稿费,我不要,译书是任务,算工作量就好。我把分得的稿费买了全由自己翻译的一册,教研组人人有份。个别人以为是公家发的,问为什么不发全套。党支部书记严肃指责我这个头带的不好,说以后谁出书都不得不效仿,而他们不情愿这样做。

童教授退居二线以后,新主任一上任就重新处理稿费分配,说童教授一直参与定稿讨论,“你们不给他稿费,不像话!”不容解释。其实稿费不是我分配的,而且新主任也拿了我赠的书,应该知道我没私吞稿费,但他怒容满面,说必须重新处理。我立即同意,可是分得的稿费已经买了书,他没说具体处理办法。事后,童教授踟蹰地告诉我:“你看,我出差的时候,他们把稿费送到我家,老伴儿收了,------”我不想让他尴尬,赶紧接茬儿:“应该的”。他倒也不认为新主任的做法合乎情理,只是不好违背老伴儿。钱是从我工资里扣除的,没商量。我并不心疼被拿走的薪水,反正家里也断不了顿儿,只是心目中的学者形象不知不觉中矮化了,本以为今生有幸跟随一位真正的学者,可是越来越多的事实告诉我,期望值不宜过高。
 
我是在没有稿费的情况下接受任务的,有了稿费也没想要过,然后就给大家买了书,自以为处理得当,可是怎么做都不行。新主任重新处理稿费,是以替童教授鸣不平之名,行对我表示不满之实,好似容不得一个外来户先得稿酬。我知道并不是新主任本人不服气,而是某些不杀我“威风”誓不罢休的人,给了他巨大的压力。
 
 
  “不好合作”?

我不在乎任务繁重,唯“人际关系”伤神。有人不容我独揽译书“美差”,除了那位年轻教师承担极少部分外,又安排两人翻译与该书配套的习题集,其一是文革后首批公派出国的年轻人,另一是资深老先生。我念念不忘水涨船高,所以欢迎高手加入,主动与之配合。不料他们交来的书稿概念有误,字迹撩草,文理欠通。这让我失望又为难,我追求完美,不希望自己经手的书带着能够发现的错误公诸于世,而坚持改正必得罪人。我指出明显的错误,老先生爽快地让我做主,我却因而饱受非议,不得不将他们的原稿和我的修改意见一起交给童教授。幸而他公正裁决,让我大刀阔斧修改。随后又请来顾教授校阅全书,我如释重负,说了想法、顾虑和期望。顾教授说他没时间校阅全书,只能抽样。可是出版社要求专人负责校对,不接受抽样校对的文稿,而且他抽样校对的段落反而把正确的改错了。童教授让我看着办,明摆着是让我得罪人。出书必须对读者负责,我只能不顾人际关系,亲自负责最后定稿。党支部书记不问个中原委,就流露出反感,严厉指出不可自以为是,根本不认为我在尽责。
 
责任编辑是清华校友,起初对我这个外来户也是一百个不放心,曾苛刻挑剔。我一心想出版一本好书,所以欢迎他严格要求。全书出版后,责任编辑说读者反映很好,我露出精疲力竭的微笑。

责编虽毕业于清华,但离校的人到底客观得多。后来别人出书,他都以我这本为标准,差的太远的不予通过。
 
来到清华挫折虽多,倒还能服务社会体现自身价值,工作以来我第一次感受真的为社会所需要,心中释然。但由于不懂人际关系,落了“不好合作”的罪名。我也觉得他们不好合作,目的不同,认识各异,的确不好合作。

此后,“不好合作”就成为我的罪名,党支部以此为由拒不通过我入党,书记不时要求我“搞好人际关系”。我不懂人际关系为什么要“搞”,也不知怎么“搞”。在我想来,人与人应以诚相待,我真心对人,别人也一定真心对我,应该不存在什么关系问题。我们这儿,为什么总是把问题复杂化?
 
入乡随俗吧,我不得不谨小慎微地注意“人际关系”了。因此,越来越多的非学术问题缠身,民国清华大学的风范荡然无存。

 
 
    紧闭的大门

我教过的学生苏硕毕业留校,后调团市委工作,临行前特来告别,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您在这儿很不容易,您要保重身体。”就像教过的许多学生那样,苏硕也是我的好友,彼此无话不谈。他终于说出了一直想告诉我的话:“老师,您在这个教研组争取入党恐怕不现实,您千万不要苦恼,也不要自责,这不是您的问题。”见我不解,他索性把话说透:“有人觉得您是个威胁,坚决抵制您入党”。

这席话让我想起一件事。我虽来校不久,教师代表选举中呼声却高,大家说我严于律己,起了模范作用,不谋私利,敢为群众说话,值得信赖。曾说童教授“胳臂肘朝外拐”的党支部女委员杨SX见势,立即跳上讲台滔滔不绝为一个女党员竞选, 显然代表“组织”的意图。多数人厌烦开长会,懒得发言,“组织”说什么就是什么,一般无人反对,竞选架势又咄咄逼人,谁会与之扳争?重新表决时,女党员以微弱优势当选。自此,杨SX似很在乎我在群众中的影响,当时也有人暗示,她视我为威胁。

不知威胁之说因何而来,何以有人这般戒备?我废寝忘食地工作,是为了不输于一流学府必然的高要求;我十分谦虚谨慎地学人之长,从未想过要威胁别人,且自以为没有威胁别人的实力。苏硕大概是高估了我这个老师,才会如此猜测,不致于那么严重吧。我并未多想,只是深受感动,若非师生情谊深厚,苏硕完全可以不说什么。我自以为入党在望,但苏硕是党员,参加了党支部每一次会议,他了解确实有人视我为“威胁”,党的大门确实对我紧闭,由不得不切实际的主观想象。看来埋头努力还不够,必须主动争取“组织”了解,于是开始了并不情愿的做法——定期汇报思想。
 
一天路遇本校毕业的年轻党员杨X,他业务不错,本应受重用,却被调到了外系。我与他没有教学上的联系,开会才见面,并不熟识,可是他也主动给了我忠告,与苏硕所言如出一辙:“您在这个教研组干,真不容易!”犹豫再三,也干脆直说:“您在这个教研组很难入党”。我说:“努力争取吧。”他语重心长地说:“当然您可以试试,不过真的很难。”

        他要求我别让任何人知道他说了这些,因为他还在校,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把苏、杨两位同事的好意深藏心底,疑团越积越重。
 
     终于有一天,支书要我提供不同阶段的证明人,说要外调,按常规,这就是入党提上了日程。不日,支书又告知外调结果没有问题,只是党员们还不了解我,他得做做工作,让我耐心等待。彼时,我已来校六年有余,人如玻璃,绝对透明,党员想了解应该不难。后来方知,党支部迫于群众和上级压力去外调,是不得已而为之,
因为找不出拖延的理由,或许指望外调找出茬儿来,理直气壮地拒绝我入党。我一如既往,可是做得越好,“组织”越挑剔,与以前的一派赞扬形成鲜明对照,好像前后不是同一个组织。我困惑,难道不该干好吗?我从不想威胁谁,总不能为了入党去迎合某些人的戒心改掉拼命做好工作的习惯吧,优秀自幼就已成为我的第二天性。


提职称的外语考核

年轻教师提升讲师前,例行外语测试,童教授令我和李YD副主任辅导他们。我讲了两次翻译技巧,他们要求逐句讲解指定的文章,进而要求给出标准答案(尽管我一再声明翻译没有标准答案)。李副主任没做什么具体的,只是年轻教师偶尔也问他问题,他是本校毕业的高材生,容易被人信任。终于有人指出我和他讲的不一样,了解之后,知他因语法错误,曲解了原意。我耐心解释,仍有人疑惑,我只得说:“这是很基本的语法问题,原则我讲清楚了,大家可以自己判断。”童教授心中有数却一言不发,他不会在年轻人面前说李副主任有错。但他说过李在出国前测试英语回答问题时的笑话,所以基本概念上出错并非偶然。后来李成为正教授兼院士,翻看我用英语编写的教材时说:“你真行,我做不到。”身居要职,能如是说,算得谦虚,与当初强令我试讲的态度相比,进步可谓惊人。

年轻教师们复印了我的译文,人手一册,背得烂熟,都以优异成绩通过了考核,一位文革“笔杆子”成绩最好,因为背功好。
 
长期以来,历次运动无不强调反美,教育也一边倒学苏联,英语学习一度被冷落。中苏关系破裂后,恢复了英语,但不算主课,一代青年并不重视英语学习。而学术职称评定中,外语考核是必要的,尤其是一流学府,尤其是从事前沿学科的系。但是外语考核应具水准,不应走过场。而清华大学在执行中,强调“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只要求助教升讲师老老实实参加考试,提升教授的,校内油印逐字死译的一段文字,就可充当“译著”,混得免考资格。还有人不愿暴露英语弱势,选考其他语种,文革后听大课学外语的年长教师充当评委,考核同期学员中的年轻应试者,双方心照不宣地通过考核。更可笑的是,提职条例考虑不周,有人要求考核冷门语种,校方无人主考,驳回申请。
 
提职条例严格规定了免考资格,我符合条件。本以为仅外语考核一项,就能刷掉一批竞争者,谁知几乎所有人都免考了,连在英语班里表现极差的也不例外。我恍然大悟,所谓英语考核,不过是形式,连过场都不走。我倒希望取消免考的规定,人人参加考试,一决高下,真才实学者脱颖而出,滥竽充数者大浪淘沙。

我迟迟方悟,规定免考资格,不为奖励外语优势的人,而是给害怕考试的人造势,帮他们掩盖外语差劲的实情。
 
       来到清华大学,本来希望“水涨船高”,我愿以强者高手为目标,自己努力追赶,才不致掉队,才能百尺竿头,更上层楼——现实的状况不免令我有失落感。
 
 鱼和熊掌
就在支书说外调没问题时,长期搁置的职称评定恢复了,校方颁布了具体条例。重回高校又赶上国家恢复了职称制度,我很珍惜,于是申报了高级职称,决心努力争取。即使黄金年华被“史无前例”糟蹋,我也不曾荒废,按照条例严格衡量自己,信心十足。

党支部书记警告我,务必正确对待提职。我保证做到,正确对待无非就是不被批准也安心工作。书记显然不放心,几次三番强调组织的意图,终于干脆毫不掩饰地直说:“僧多粥少,这次你不要申报”,还略带威胁地提醒:“处理不好,影响入党哦!”我不解,党员都可以申报,为什么我一个申请入党的就只能二者择一?

我心目中的教授是学识渊博,人品高尚,令人肃然起敬的。如果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那么,不想当教授的教师应该也不是好教师,我要申报高级职称。碍于当时的愚昧和书记的警告,我担心入党问题节外生枝,不得不违心地让步。可是若悄然服从组织,必被误会为无力竞争。于是我表示可以谦让,但请当众宣布我是发扬风格。支书没理茬儿,并已认为我“不能正确对待”了。
 
傅克瑾一直关照我,这时又提醒我把申报材料交给德高望重的常桐教授,尤其要让老先生看到我用英语写的教材。她自报职称,却热心给我出主意,如此大度,不愧为名门(傅作义将军)之后。傅克瑾的关照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常先生看了我的材料说:“你的材料很过硬,我们一定公正评定,不会听教研组一面之词。”

没过多久,支书煞有介事地说:“我们费了好大力气,总算给你争取到一个名额。”我说不出半句感谢的话,顾及他的面子,才付之一笑。教研组的确费力争取了不止一个名额,是为了给某些人保驾过关,我的名额是傅克瑾关照和常先生主持公道的结果。

照理,外调之后入党应无问题,可是支书不再提及此事,还当着我的面,把申请表交给别人(此人因故,已多年不靠拢组织)。有党员说,想发展谁入党,根本用不着外调。我的入党问题石沉大海,显然是未能“正确对待”提职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条古训在我身上得到应验。
 
提职以后,支部书记越发不像以前那样肯定我,我友善待人,觉得人际关系相当好,书记却不顾事实百般否定;凡有矛盾,绝不追溯我所受一系列离奇非难的根源,只是一味令我正确对待。在非原则问题上,我与世无争,问题是,似乎越是努力,越是做得好,“组织”的评价就越差,并暗示,必须无条件接受莫须有的意见,必须投人所好,低声下气俯首帖耳。我呢,秉性难移,宁折不弯。后来,我的处境,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躺着也中枪了。
 
日复一日,支部委员换了几届,对我遵循一个不变的宗旨,就是找茬儿。因为无可挑剔,他们就一直以“不好合作”为借口,拒我于“门”外。事实证明,要做到他们所谓的合作,与人共事中,就不能坚持原则。久而久之,哪怕只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也会有人看不惯。争取入党的过程扑朔迷离,后文中还将不断提及。
 
党支部总得做好发展工作,此后接连发展数人,只剩下公认最具备入党条件的我。我与女支委杨SX同时提了副高职,她仅有的优势是那张党票,怎能让我也入党?我一如既往地严于律己,无可挑剔,群众认为我远比那些党员、干部做得好。他们哪里知道,因为没听“党”的话,提了副高职,我越是干得好,越被视为眼中钉,在教研组的处境越来越难。
 
从此,有人走着悉心铺平的阳关大道,乘坐专用的直升飞机,我则不得不在山重水复中,无怨无悔地挣扎,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这,就是故事题目的由来。
 
  不测风云
        某学期,我给精仪系上大课,两位辅导教师都是党员,与党员共事,我放心地投入了愉快的合作——那时,我还深信党员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其中董MC是文革被辍学的红卫兵,韩景阳是我教过的学生,77届毕业留校的。月余,有人告诉我,董对许多人说我讲课好,不少人想来听课,其中最积极者是后来当了支部书记的LMY。我真诚地说:“还是去听有经验的老师讲课吧。我第一次开这门课,得向大家学习”。董还亲自告诉我:“以前听过几个人(指名道姓)讲半导体物理的内容,始终没听懂,这次听您讲,才彻底明白了”。

    董给他负责的小班额外加强辅导、多做习题,致使其他小班同学人心惶惶,韩很有压力,怕她的小班成绩落后。我安抚她说,这门课理论并不深奥,实践性较强,只要基本概念清晰,就不怕题目千变万化。题海战术只会造成学生负担过重,而无助于提高能力,大学生要会看书,要改变离开做题就不会学习的现状,更不要追求偏题怪题的雕虫小技。
    教研组只教不研,教同一门课的人各自为政,少有切磋。
 
天有不测风云,董MC前脚夸我讲课好,后脚突然变脸,严肃告知教研组都在非议我的教学,原本想要听我课的LMY转而为他鸣不平,说我作为教学组长,拈轻怕重。按教研组安排,董担任部分讲课,内容我由他挑选,“拈轻怕重”从何说起?我一直以为合作愉快,连学生都说我们是历来“最有活力的教学组”,董MC之所言与实际情况南辕北辙。在清华大学工作真难,一不留神就不知招惹了谁。

        我仍感谢董MC主动相告,使我不致蒙在鼓里以为天下太平。当即征求他的意见,他说他觉得挺好,是别人在议论。我无从知道教学组以外的别人议论我们的动机和内容,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盯着我。我对董MC一直以诚相待,曾主动告知申请入党的事,请他严格要求。他也主动告诉我,当红卫兵时年轻气盛,上台打了被揪斗的女领导,------。七尺男儿下得如此狠手,听得我不寒而栗,但仍好言安慰,肯定他主动忏悔的态度。

学生对我讲课很满意,精仪系教务科也很放心,所以这次没有因为个别人挑事儿而掀起大浪,我也没再多想。

精仪系课程结束后,董MC提出与我合作一项科研,他谈方案中暴露出教研组关于反馈概念的老问题。我开诚布公坦然提出,他不理解,认为自己深思熟虑。可既然真刀真枪要做了,概念必须清楚。于是我跟他找的另一合作者交换意见,这位老师认为董MC一定是考虑清楚了,无意与我讨论学术问题。
 
清华的严谨求实作风和令人向往的学术空气不再,一流学府尚且如此,怎敢指望其他学校!
合作虽不了了之,但董MC主动提出继续合作,应说明信任我,彼此之间应是融洽的。但是后来的故事证明,年龄从不惑走向知天命的我,尚未脱离童真。
 
               溯源匿名信
                        某个学期,又安排我给电机系上大课,如前述,第一次担任电机系课程时掀起过风波,虽说毕竟受到广泛好评,这次我仍加倍重视,外来户在清华是不容易得到认可的。辅导教师还是董MC,我不在乎与他在精仪系时的不测风云,仍期盼并相信合作将会愉快。教学组的分工还是完全按照他的意见,以正我“不好合作”之名。
 
比较抽象的半导体物理是课程的难点,不好讲也不好学,讲罢,学生反映:“刚拿到这本书时,觉得内容繁杂,真怕学不好,听老师讲课后,我们有信心了。”这与董MC在精仪系合作中曾经对我讲这部分内容的好评完全一致。
 
这期任教中我的健康状况发生了明显变化,连讲两节课就难以承受。我默默地坚持着,恢复职称制度后,生了病无人同情,僧多粥少,病一个少一个,领导只需以病者工作量不够为由,就可名正言顺地给保驾才能过关者腾出名额。不能倒下,甚至不能让人知道,我暗自拼命增加营养,锻炼身体,吃力地支撑着。

        我竭力地挣扎于教学一线,党支部书记路遇时给了我一张纸,说是“学生”告到教务处的意见,署名“高压全体同学”,我一眼认出是董MC与众不同的笔迹,但没有挑明,万一有学生字迹相同呢。我对支书说,信中内容抽象,与来自学生的反映截然不同。支书立即沉下脸:“不能正确对待群众意见,怎么能入党!”

        申请入党已经成为强加给我的紧箍咒。教研组似有人喜欢听到对我的非议,且乐于无条件相信,即使浑身是嘴也休想一辩。人家不问青红皂白,只给我一条路——“虚心接受意见”。
 
我必须查清事实。首先坦诚地征求董MC的意见,他听了课,并称赞过。我单刀直入说了匿名信,以示并未怀疑他。他的表现明显极不自然,支吾地说,关于频率响应的内容太深,学生反正弄不懂,不必用时过多讲解过细,五分钟就够了。这大概就是“重点不突出”的依据。我请教他,怎样用“五分钟”讲完那个难点,他画了近似频率响应的折线,三言两语之后:“就这样,好啦!很简单。”我哑然,这样强行灌输,根本不讲实际频率响应及有关基础理论,连五分钟也不用,而且他还暴露出带宽概念的错误。

且不说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教学效果,我不能苟同的理由是,1-授课对象具备必要基础,能够听懂;2-如果清华大学都不敢涉及必要的理论,一般学校又当如何,中国学术界由谁探索稍微高深的学问呢?3-何况内容并不深奥,有大学物理的基础就能接受;4-最重要的是,所谓的传统讲法犯了概念性错误,不能任其谬种流传。本着教师起码的负责精神,我心平气和,语言委婉地与他探讨,他坚持说那是教研组的传统讲法。他觉得这部分难懂,是因为文革停课误了打好基础,而学生是按部就班学过来的,老师不能用自己的知识水平限制学生的水平。我尊重科学,坚持真理,不怕得罪人。

        匿名信里甚至要求换老师,我甚至假设自身确有问题,但决不逆来顺受,必须深入调查原委。学生最有发言权,索性直接与他们交流。走遍每个宿舍,无不受到热情欢迎。我诚恳征求意见,他们只提了一些具体问题,当场解答一点就明。为了证据确凿,我细看了所有同学,特别是高压专业,的笔记,实在找不出那种堪称漂亮的特殊字迹。追根溯源,可以肯定匿名信就是董MC所写,他没想到需要伪装字体,支书没想到我熟悉他的笔迹。

                        事出有因。青年教师正闹待遇,推选董MC为代表与校方交涉。光凭三寸不烂之舌不能说服校方,他想凑事例,说明自己虽荒疏了大学,却是当仁不让的骨干,指望学生把老教师拉下讲台,他登台主讲。我太实在,一直认为合作得很好,意料不到他如此这般。

                         党支部书记不调查,认准我讲课有问题,不失时机地说,这事处理不好,不配做共产党员,所以简直没人会相信写匿名信的是董MC。我忍无可忍想越级上告,就问支书索要匿名信,他支吾推托。几经催问,他只说“找不着了”。

        奇怪!他们如此重视的举报信理应存档,却不翼而飞了!这事成了无头案,“组织”也不再管了,好在校方为解决此事派人抽查我的课,即使鸡蛋里挑骨头,也无从非议,校方来人当场征求董MC的意见,他也不得不说“这堂课挺好”。校方为什么要征求董的意见?这不正说明是董本人向校方提了意见?他就是匿名信之源!
 
        依旧有人不顾事实地造势,说我的课又讲砸了。满身是嘴也说不明,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我不屑于理睬。幸而凭实力考进清华的大学生有头脑,不受人挑唆。

        最后一堂课结束时,我因故耽搁了片刻才走出教室,不料近百学生簇拥在走廊和楼梯两侧,等待着与我告别,深情目光和热烈掌声的海洋拥抱着我,我感受到学生给予的拥戴和情谊,很温暖。
 
我的教学生涯中,幸福感一贯源于学生,如果只有我和学生,从教将是多么单纯!可事实上,总有兴风作浪者夹在我们中间,污染正常的学府空气。我潜心从教,却不得不应对与业务全不相干的困扰,仰望过的清华大学亦不能脱俗,净土难觅。
 
        我对党员董MC失望而不意外,文革中,掌掴挨斗的女领导,心不歹毒,怎能下得那般狠手!相比之下,他对我的陷害也就是小菜一碟,为了一己私利,他觉得必须害我,且毫无愧疚。他忏悔掌掴了女领导,是因为人家重新掌权,又当了他的领导。 
 
 表扬凤波
我在清华若干次讲大课,都在学生满意声中传出非议,始作俑者究竟何许人?一次是有人挑事,精仪系那次,本以为合作很融洽,实在无法追根溯源。另一次则因违背党旨,擅自申报高级职称并获得成功,惹得“党颜”大怒,合作者为了私利乘火打劫,以匿名信突然袭击。幸有童先生秉公,才未影响工作安排,让我开出三门新课,都是没有先例,首次开出的,三者皆受学生好评。 
 
某个期末,系里评选优秀教师,由学生无记名投票,我名列全系第二。全系大会上宣布后,教研组接着开会,部分人躁动,会场像是被捅了的马蜂窝,有人大肆攻击系里的表扬举措。党员干部带头发泄,阴阳怪气地说:“让学生说好还不容易!”另一党的干部接茬儿:“是啊,漏点题,给高分。”这些人不容“外来户”胜出,学生拥戴和系里表扬的又偏偏是他们蓄意贬低的我,他们不服气,羡慕嫉妒恨难以掩饰。

童教授当场安抚,一碗水端平地说:“大家都不错,这个评定目的是鼓励教师热爱教学,也不能算数,------”。我心里笑了,凭什么不算数啊?反正我拿了“教学优秀”奖状,得到多数人的承认,在全系舆论中声誉颇好,少数人再想贬低就不那么容易了。

清华大学的风气!在这个码头上,“外来户”实力强弱皆有其难。
 
        陶森当系主任时,曾想调我到结合专业的教研组,以便更好发挥作用。她告诉我,某教研组W主任“伸长耳朵听你的动静”,甚至盼我跟教研组“闹”翻,让教研组不想要我,他们就好办了,既可将我调出,又无挖墙角之嫌。我深知后果,一旦留下“闹”名,谁都不能容我,再说童教授也坚持不放。我表示无法配合,所以一直未能调离。
 
 不敢病休
我身心疲惫陡然消瘦,据反映,看上去像非洲难民,我没在意。
童教授提醒我量体重,说“不足一百斤,就快去看病”。我笑了,身高摆在这儿,怎么也不会低于一百斤吧。
不过,长者凝重的神情使我警觉,于是接受了忠告。

        站在医院的磅秤上,数九寒天的装束,毛重不足九十斤,我说一定是磅秤坏了,可是一个高大男子站了上去,指针一下子打到200斤。我傻了,体重竟然回到了少年,童教授的提醒太及时了。
 
主讲的课程尚未结束,我却查出甲亢,但仍执迷不悟自作主   张,藏好病假证明,照常上课。我不能病倒,要做的事太多,得继续拼搏。一旦影响工作,不论怎样弥补,也得不到承认,从领导到某些群众,都会清楚地记住病假的起止日期,算计你的工作量。

且不说病假,我连丧假都放弃了,父亲去世次晨的课都没耽误,百余同学投来善解我意的目光,伴我做了深情而肃穆的悼念。

当时,我硬撑着,实在无力承受莫名其妙的人祸,觉得还是应该让领导了解我的病情,恻隐之心应该人皆有之,他们总应少些刁难吧。于是我出示了病假证明,好让他们知道我是带病坚持工作的。在场的教研室秘书拿过我的病假证明,要交到系里备案,时任教研室主任闫石一把夺过,揣在口袋里说:“不用上交了。”如果上交到人事科,就会扣发病假工资,不会考虑我一天也没休息。为此,我觉得闫石挺仗义,很感动,不是因为没扣工资,而是因为他的好心。 
 
        后话先表,退休多年以后,在清华园里遇见闫石在散步,边走边聊,他一直陪我出了南校门,在过街桥下分手时,他说:“我就不过桥了。”在清华,人与人之间一般很冷漠,我这个住在校外的外来户,更难感受温暖,所以,闫石的这次表现也让我难忘。
 
         我不遵医嘱,不相信会发生什么甲状腺危象,坚持利用假期接受一个手术,甘愿后果自负。这种勇气是命运逼出来的,也是继续奔波的需要。住院期间,童教授和教研组新领导前来看望,新领导莫名其妙地说:“别急着出院,多休养一段,以后能干什么就干点,不能干也别勉强。”这话像是对不治之症的病人说的,是在暗表工作并不需要我,他们知道我会做好任何工作,想剥夺我的工作权利。我顿时意识到未来将更加艰辛,好在主动权在自己手里,一定要干,谁都休想阻拦。少先队员的“时刻准备着”,似成了我的行为准则,时刻准备经受刁难,时刻准备迎接挑战。

 这时还不知道他们将会怎样对待我,但已预感到前景叵测,我镇定地等待它的到来,自信地迎接任何逆境。
 
逆境催人奋发
                  文革复课以后,如童教授所说,有些人抱病躺倒不干;而恢复职称后,顷刻间都没病了。然而舒服惯了的人是拣不起实活儿的,他们自知竞争力薄弱,因而滥用职权想方设法给实干的人使绊儿。
 
       童教授下达给我任务说:“教委要求建一个试题库,并且希望在
全国推广,这事由你负责。教研组阻力很大,你就一个人干,干成了自己总结,自己出文章。”感谢童先生让我担此重任。

        阻力来自相当多的任课教师,他们都有自己的一套,不愿适应丝毫的改变。得知要试用我建的试题库,他们强烈反对,质问:“是考学生还是考老师?”但是不得不服从决定,接受统一测试。为了让多数人接受,我拟定了中下等难度为主的试卷讨论稿,主动与所有任课教师共议试卷。测试结果不错,任课教师皆大欢喜,似乎觉得学生成绩好,就一定说明自己教学有方。其实“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学生成绩优劣不全是老师的功过。

         试题库总算被接受了,我松了口气,打算着下一步的工作。
  
    不日,领导召集开会,当场才宣布是要总结试题库工作。没人通知我准备,猜不出要怎么总结。我奇怪,一直是我一人在做,为何要这么多无关的人一起总结?到会的主要是“因岗定职”政策出台后,新上“岗”的主任、副主任,还有童教授、党支部书记和两位青年教师。新主任宣布由其中一位青年教师做总结发言,我愣住了,他没参加这项工作,并极力抵制过,怎么让他做总结?

    他真的宣读了“总结”,强调试题库的重要性,教委如何重视,领导如何支持和具体组织,童教授如何悉心指导,试行效果如何成功,等等。他淋漓尽致地发挥所长,局外人听来似天衣无缝,实则毫无针对性。正不知说什么好,新主任又宣布,他和杨SX分别是两个主要学科的学术带头人。

        学术带头人将顺理成章地提为正教授,这分明是利用职权为自己提升正高职鸣锣开道。他们以势压人,我一时想不出对策,只得忍气吞声。向童教授和系主任王森反映意见,他们并不主持公道,只说:“大家一起干吧!”我无处说理,试题库是教委都重视的项目,起初都知道是苦差事,百般抵制,我拿出初步成果,他们就来摘桃。但这工作无法接手,我得照做,他们只来“领导”。我要是有意见,“党”就将以“不好合作”为由阻止我入党,“入党”这一紧箍咒越套越紧。我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只期待以后有机会澄清事实。在清华,我学会了忍(怪我当时执迷不悟地争取入党)。
 
        此后“领导”始终未布置试题库的工作,我主动问童教授时,他反而怪我:“他们说你不感兴趣了。”这话从何说起?得问清楚,新主任周旋着说:“这事你就不要管了。”我担任着两门课的教学,不是无事可做,而是不愿让试题库工作半途而废。他们的做法太绝,我已没有必要问为什么,可是他们既然想接手干下去,为什么不让我交代阶段成果呢?

        后来也无人再提此事,“学术带头人”从未带头做过有关工作,也没听说教委过问此事。事实证明,他们为了堵我的路,宁可让试题库夭折,工作损失令我痛心。

        恢复职称制度后,他们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扫清自己提职道路的障碍,没有竞争实力,就不择手段搅黄别人的工作,阻止别人表现实力。人类应该良性竞争如果自己没有,就要另想合理的办法拥有,而不是去抢夺别人努力的成果。他们连抢都懒得费劲,干脆销毁我的成果,让我的时间、精力付之东流——这也是我所说的“堵路、拆桥”的又一典型事例。    
 
       “学术带头人”的加冕引起众怒,有人不平地质问:“怎么就带头人了,到底有什么带头的本事?”他们带不了头,不能服众,也无颜再提此事。后来,学术带头人和试题库一样,不了了之,但已悄悄存档备案,为提职加权。
 
        不讲良性竞争的环境里,我的路越走越艰险,逆风前行,我不屈不挠,真切地感受到了“逆境催人奋发”。
 

浴火重生

我对病痛不甚敏感,工作压力巨大的情况下,觉得疲惫是当然的,绝不因此求医。在清华大学任教的第四个年头,一次例行体检发现心电图不正常,我没想病情是否严重,只一心想着不能倒下。好在血象正常,于是擅自决定采用体育疗法。可是脊椎术后十年以来,以为今生只得告别体育,一直没上操场,连运动服和鞋都送人了。以前擅长的项目亦皆不再胜任,如何体育疗法呢?我选择了安全而能自主的长跑。

第一次上操场,跑了十几米就气喘吁吁,速度其慢无比,自知那不能叫跑,跑道上的男女老少一一超越我。我努力坚持跑完一圈。那时对我来说,400的一圈实在漫长,第二天再上阵很是发憷,但还是命令自己去跑。不间断地坚持跑了一阵子,觉得400游刃有余了,就增加到每天跑两圈。不到半年,觉得两圈也不在话下,就又成倍增加,每天跑四圈。参加教工校运会800名次逐年提升,直到得了冠军。冬季千米长跑比赛,我不仅年年冠军,且遥遥领先。童教授不相信我跑第一,说学校电视里没有我。其实工会摄像为宣传群众性,只拍摄后面的大队人马,他诙谐地说:“你脱离群众了。”

不正之风无处不在,就连文体活动都不例外,我虽获得多连冠,工会却把一个远远落后于我的人宣传为“长跑名将”,就因为此人是党的中层干部。有人问我:“她是长跑名将,那该给你加什么头衔呀?”工会主管体育的副主席还神秘地问我:“你们俩到底谁跑得快?”我不屑作答,心想:“你们希望谁快啊?”那位名将的确有一次比赛比我快,她在起跑线上紧紧拉住我的胳膊说:“咱们肯定比他们快,不着急,慢慢跑。”一个业余活动,我本来就无所谓,于是友好地陪她慢慢跑。离终点十来米的时候,她突然加速,不辞而别,我顿时兴味索然,若是追敢,反觉自己不厚道——她就这样得了个第一。次年,在起跑线上,她又凑到我身边,没好意思再让我“慢慢跑”,但发令枪响,她突然抓我的胳膊,阻拦我出发。我想她不是有意的,而是求胜心切的一种条件反射的举动。不管她有意无意,我是不再上当了,用力挣脱了她的手,直向前冲。其时,我已具备更长距离的功底,她是望尘莫及了。

可笑的是,这一次我还是没得第一,快到终点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在离终点仅二三十米处,从夹道助兴的乱营中蹿出一个大个子,她以逸待劳,得了冬季长跑冠军。都老年组了,还如此不堪!我不解其动机,后来更无比遗憾,因为这位投机取巧者是体育界名流之女,其父是我自幼熟悉并敬重的全国知名田径教练。

在校内比赛已经没有对手,我就去参加全市或高校的比赛了。这类比赛最短距离是5公里,我没跑过这么长的赛程,报名后,练了三次就去参加比赛了。马路太宽,怎么使劲跑,前进距离也不明显。天气冷,路面硬,鞋底薄,跑得脚疼腿酸——主要是功底欠佳。到达终点时,裁判员说:“第11名,明年加油!”——10名获奖。

此后,我一直坚持5公里跑,每周至少四次。

四年之后,我一改被所有人超越的尴尬,提高到能超越操场上绝大多数跑者——不论男女老少。速度提高之快,始料不及,800的成绩与自己学生时期匹敌。5公里成绩,说来有趣,与奥运男子万米相当。有人说不容易了,因为我已是老年组里年龄偏高的。

参赛是因为有兴趣,而兴趣来自领悟:长跑与人生相互映射。长跑途中必有一段极不舒适的过程,坚持一下,就会出现第二种气,人就逐渐舒服起来。我的人生征途多有难以忍受的折磨,坚持不懈,也会出现人生跑程的第二种气。我选择的长跑与我遭遇的人生互为映射,相辅相成。长跑中,我想着人生中逢山遇水坚强面对,终能开出新路架起新桥,呼吸困难荡然缓解,所以始终坚持,裨益健康。人生征途上,我想着跑程中坚持不懈终能迎来第二种气,胜利到达终点,于是势不可挡地战胜艰险,总能浴火重生,闯入更高的境界。

那些年,我极其热爱长跑运动。长跑不仅治好了我入冬必犯的气管炎,摘掉了冷天出门必带的大口罩,更重要的是,长跑助我能以健康的体魄,顽强应对在清华大学屡屡经受的磨难。
 
 
   暗藏玄机

1986年一次全系大会上,系主任王森宣布提职政策,说今后任何工作都要量化,工作量不够的人没资格申报。特别强调今后一律“因岗定职”,“没有岗就不要申报,申报了也不批”。接着,自上而下任命了大批业务不精的党员担任各级党政副职,无孔不入刁难我的杨SX被照顾了两个“岗”:教研组副主任和党支部副书记,不干业务就有了2/3的工作量。

我不羡慕这般关照,乐于脚踏实地完成业务工作。而工作量的规定暗藏玄机,讲一门课,即使是开新课,也只算1/3工作量,同一学期开三门课,工作量才满。一般性的大课重复讲不变的内容,备课不需花太多时间,学生人数多又使权重大增,工作量容易算满。专业新课则不然,内容涉及高深的数理基础,备课又需参阅最新外文资料,学生人数少,加权就小,工作量很难达标。可是政策不问备课的投入,所以没人爱教专业课,也不是谁都胜任。
 
具体到本教研组,杨SX靠双料“岗”保驾还怕过不了关,必须打击别人。她懒得或没有能力干实事,所以不希望别人干事儿,尤其要阻止我之类的,“黑名单”上的人,干出成绩。这位视我为“威胁”的“领导”,竟然滥用职权,不安排我的工作了。明里说是照顾我的健康,实则是要制造“工作不需要,没有资格提职”的舆论。我不能再保持沉默,直接找系主任王森谈判。

        我问:“‘因岗定职’的指的是什么?”系主任一时答不出来。我又问:“你们迫不及待给某些人安排副职,是不是党政职务才叫做岗?”他依旧不答。我紧逼:“如果那才叫做岗,我能胜任,请安排我做!”他笑而不语。我说:“你是笑我不是党员吧?我当然不能当党的干部,行政的可以吧?如果行政干部也必须是党员,那么请记住,是你们不安排,不是我不能胜任,我只会干得更好。”系主任这才开口:“你所在的教研组就是你的岗啊。”这就怪了:“那么,哪个在职的没有岗啊?为什么强调因岗定职?”他无话可说。我反映了教研组不给安排工作,申明若不需要,我要求调到需要的岗位。

        我深知,“岗”也同“工作量”一样暗藏玄机,“岗”就是绝不给我之类的人安排的那些“一官半职”。所以我对系主任有言在先:“不安排“岗”,我也得干有益于教育和教学的事情。日后评职称,别说我没有“岗”不准申报,请记住,你,关于岗的定义。

  名正言顺的岗
为了强化高年级学生实际运用英语的能力,副系主任吕林希望我用英语讲授主干课。我不曾用英语讲授科技类课程,心里当然不是很有底,但形势所迫,来不及想困难,只能“来球必接”,就欣然接受了。教研组不由分说地抵制,说英语授课不能保证教学质量。

强龙难压地头蛇,吕林只得让步,改为给全系开前沿新课,让教研组无法干涉。这一改非同小可,任务变得难上加难,不过,为了有工作机会,我还是乐于接受。教研组不安排工作就是要断我的后路,所以依旧极力反对,说任务重,没有闲工夫给系里干活儿。幸亏我早前反映了教研组不安排我工作的事实,在吕林质问之下,教研组领导无言以对,权衡之后,给我安排了饱满的工作,既不给系里干活儿,又挡住我表现出他们不具备的英语授课能力。
 
这样,我才摆脱了在教研组靠边站的处境,有了名正言顺的岗——当然是暂时的。
 
前述“岗”的“内部”定义与工作量的算法都暗藏玄机,这是
把双刃剑,用来保驾干部,甩掉群众。清华大学规定,教研组主任或党支部书记的职务都算1/2工作量,文革后,少有支书做思想工作,这1/2工作量几乎可以不劳而获;教研组一个主任三个副主任的工作量也是好拿的,他们总能“超”工作量;更有领导让年轻人替他讲课,美其名曰培养青年教师。我则经常在同一学期讲2~3门课,而且基本上是开新课或新开课,付出的代价可想而知——玩儿地命干,工作量也往往算不满,。
 
教研组“领导”不遗余力地阻挠我用英语授课,公然宣称不承认这份工作量。这倒让我下定决心非干不可,不算工作量,我也照样接受,宁愿辛苦些,也要显示强项,胜出竞争。

准备开出的课属于前沿学科,没有教科书,我参阅大量资料,用英文编写教材在校内出版,工作量无法统计。第一次尝试用英语讲授生疏的内容,我又是利用假期废寝忘食地备课。而这样开课也只算1/3工作量,整个学期处于极度疲劳之中。首次开课只有十几个学生选修,第二次则盛况空前,全年级2/3以上学生自愿选修,在系里创了选修人数最多的纪录,这应是我教学效果的佐证。

国内拙劣译著泛滥,大多逐字死译,难免曲解或背离原意,给读者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学习新科技最好直接看原文书。学生的外语水平尚可,英语授课完全可行。
 
新上任的年轻主任胡东成,支持英语授课的举措,也愿意让我主讲。他是青年教师中的佼佼者,当时还不是党员,业务上有见地,对教研组的现状多有不满。我希望他上任后,教研组能够改观,逐步改变固步自封的状况,关注国外先进水平。

他客观地估计我开出新课的成果,通知我参加优秀课程评选。评委都是“哑巴外语”者,听、说能力皆不敢恭维,他们反对并极力贬低英语授课,说学生在专业上受损失,这在意料之中。可是学生热烈欢迎,赞口不绝,兴致勃勃地听课,我从来不用点名,或用缺课扣分之类的措施保证出勤率。

消息传遍全系,关注者颇多,有人好奇,在教室外窥视;有人赞扬,说真不简单。排挤我的人自是不承认我的成功,想方设法贬低我的作用。个别反对者倒不是冲我来的,而是认为“我们夺回了洋人占领的讲台,用外语授课无异于复辟”。

感谢吕林老师在众说纷纭中,坚定不移地支持,使我又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岗
 
听说基础课某资深老师用英语授课,我迫切希望听课学习,以改进教学。系主任王森认为不必,说那位老师是“河南英语,不听也罢”。水不见涨,船亦需高,我在摸索中前行,无比珍惜来之不易的英语授课机会,不仅扬我之长,而且广被承认。多年以后,还有人不吝称赞:“您真行,系里找不出第二人能用英语讲课。”
 
   不平等的竞争机制
记得是在1987年,教研组有两人首批提为正教授。其中一位老师的学术水平与能力有目共睹,我很佩服。新上“岗”的一位述职时,直言不讳,只说:“我没做什么。”好像他本人并未主动申报,众皆无语,我替他捏了把汗,以为不会批准。不料,经过“激烈竞争”,他也顺利地当了正教授,大概是他重要的“”而

这样的事绝非个例,岂止教授?院士亦然。据说,我校文革后第一批院士,就有因为“朝”里有人而当选的。群众非议,上面解释说:“如果他的项目成功了,那是很有水平的。”靠这个“如果”,当了院士后,他的项目再无下文,“水平”也就难以衡量了。

作为外来者,我前二十余年的工作无人了解,当副教授的时间又不长,所以我自觉不首批申报教授,待到公认服众,再申报不迟。
 
与我同一批提为副教授的,只有三人留在教研组。那二人都是干部,党员,都有用以“定职”的“岗”。其中杨SX自认为,老同学没干什么就提了正教授,下一个应该轮到她。她自知无为,也难有为,所以用尽心机搅和别人,让大家都无为,人称“红眼病”。她滥用职权,三管齐下排挤我这个“眼中钉”:领导施压、朝里有人、无孔不入地给我使绊儿。某上层领导都说她阴,她不出面,而在背后挑唆各路人马与我作对,不择手段地打击排挤,暗中堵我路、拆我桥,以防我做出成绩,好像踩扁了我,就有利于她晋升。

她坐直升飞机驶向“正教授”,我则披荆斩棘,步履维艰。

别人怎么做,就算抓住把柄,我也无法投诉,何况政策默许!只要是良性竞争,这一切,我都不在意。我只极力提倡并争取平等的竞争机制,遗憾的是,清华大学乃国之缩影,一切为了当权者的利益。某高人以一副对联精辟地概括了清华大学不平等的竞争机制:
上联: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下联: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横批:不服不行

        我十分佩服这位高人,这副对联恰如其分地描述了清华大学的提职政策,此后成为放之神州而皆准的宗旨。
 
  进入博士点
教研组成立了博士点,集中所有硕士生和博士生,开展经常性的学术活动。童教授招兵买马,被两位老师拒绝之后,专程来到我家,说我基础好,适合从事博士点的工作。作为“外来户”,被赋重任我很荣幸,只是担心成为“出头鸟”,招来是非。谈话时已上午9时许,得知童教授将乘下午1:00的火车出差,还匆匆赶来,我充分感到了他的诚意,觉得不该再有顾虑,就接受了安排。
 
童教授出差返回后,好像忘了这件事。我不能只挂名不出力,于是主动请他布置任务。童教授面有难色,支吾地说:“他们担心你身体不好,照顾你,就不一定参加了。”情况骤变,又是“他们”不遗余力地堵路,拆桥。其时,我在北京市和高校的长跑比赛中名列前茅,怎么就身体不好了?童教授碍于情面才说:“你有兴趣,就一起干吧。”好一个兴趣!好一个一起干!应该感谢他成全我吗?

这就是说,我属于自愿参加,教研组并不需要,自然也不承认工作量了。我想,既然可以一起干,就尽力而为,做出成绩由不得谁熟视无睹。在清华,只能如此,若一定要争个名义,反而会失去机会;若自己单干,即便成绩斐然,“他们”也可以说与教研组无关,“一起干”了,有目共睹,居心叵测之人可能会被迫收敛一些。

“他们”阻碍我参加博士点工作,无奈童教授郑重其事地找了我,所以我一直算是博士点成员。
 
国际上,有关学科日新月异,我们却端现成的饭碗吃残羹剩饭,长期使用一本教材、一纸讲稿,一套习题与实验。提职政策使然,谁愿费劲创新?教学如是,科研更是茫然,招研究生似乎就因为“教授”们需要“指导”他们,培养目标模糊不清,名曰强调特色,实则裹足不前。
 
 安插代理人
SX先后担任党支部委员、副书记,这些职务都是“定职”需要的“岗”,算工作量,是保驾过关的砝码。但是因这样的“岗”就“定职”了,似乎说不过去,本人也不踏实。我又具备有利于提职的优势,虽竭力阻碍我进入博士点,但未得逞,因此,党又给了杨SX一个新“岗”——科研副主任。这个安排明显地是为提职铺垫,可以硬说此人虽无科研项目,但领导了科研,贡献更大。

可是此人并无领导科研的能力,宁可全权交给年轻人,年轻人干好了,她是伯乐,干砸了,她不丢脸。于是把最自私最狭隘的杨SY安插进博士点,名义上是秘书。

此人被委以重任并入党后,在“领导”怂恿和指使下,日益目空一切。他既无过硬的知识基础,又没有能力博揽前沿资料,教研组的科研与研究生工作的水平可想而知。

SY也是文革中被辍学的,据说通融之下,读上了本系研究生班。他听了我给教师开的控制理论课,考试成绩不理想,我照顾他的面子,尽量提高了分数,他仍找我争分,说他过去成绩比别人好,我细说扣分原因,他仍不满。我刚来清华,在实验室工作时,有一次力所不及的体力活儿,希望找些年轻男士参加,实验室主任李老师请在场的杨SY帮忙。眼见干活儿的都是女士、弱者,他竟断然拒绝说:“我凭什么干这种活?!”后来知道,李老师也是外校来的,人家不听他调遣;而杨SY在文革中造过反,绝不干粗活累活。因为这两件事,他给我留下了自私狭隘的初次印象。

好心人相告,与杨SY合作难度不小。无奈,党支部已经认定我“不好合作”,合作中的矛盾一概归罪于我。为了佐证我“不好合作”,“他们”甚至不给合作机会,怕我“改正”,所以我十分珍惜与杨的合作机会,他虽年轻得多,我仍多挑重担,处处让着他,绝不与之计较。当时他还没入党,我觉得相处还算不错。

我处理合作有原则有底线,比如,不守时的人对我守时有意见,或是学术上有概念错误的人对我坚持正确的有意见,我也决不迁就。
 
 决不轻易撤回申请
自从我“冒党之大不韪”提了副高职,党支部书记不再热心做我的联系人。而当时正在大量吸收知识分子,我之作为又能服众,所以系、校党委都暗示过党支部发展不力。为了应付上级,压住群众舆论,党支部经常“讨论”我的入党问题,据说每次历时两个多小时,终因个别人极力反对,多数人事不关己,而不了了之。我逐渐相信离开教研组的那些同事的忠告,他们异口同声,说这个支部不会让我入党。
 
支部急于证明发展工作得力,匆忙发展新党员,凡申请者皆被逐一拉入。解决之神速,连被拉入党者自己都奇怪,觉得党还没考验他,怎么一夜之间就够条件了?知情者说,他们应该感谢我,可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是因为有我这个“铺路石”。

群众对杨SY印象不好,党内过去也不看好他,可是博士点的“特殊使命”需要他在党,否则怎能完全信任他?党“需要”,所以无视群众反映,很快也吸收他入党,从此代表党,领导童教授和我。委以重任后,杨SX肆无忌惮地下达整我的命令,杨SY言听计从,秉性使然,还变本加厉,试图激起我的不满和愤怒,找茬加罪于我。
 
讨论杨SY入党的会破天荒安排在晚上,他们寄希望于我会因为家远而不来校参加。可我偏偏冒着凛冽的寒风,踏着漆黑的夜路准时到会。一贯不守时的他们,居然匆忙张罗着开会了。见我进门,杨SX愣住了——显然很失望。正直的党员和积极分子报以雷鸣般的掌声,我第一次感受到这个集体还是有温暖的,苦笑着还以谢意。杨SX无可奈何,显然感到极大的压力,她怎么也料不到我是如此地不怕刁难。讨论时,她带头肉麻地吹嘘杨SY对博士点“贡献”巨大,与不好合作人都能合作。其实,除了盯住我,他什么也没做,合作融洽的表象完全是我忍让的结果。谈到入党动机,他说:“我这个人要求不严格,入了党就能严格要求自己了。”

哈!不入党就不能自律!我绝对自律,还有必要入党吗?
另一申请人澄清了一个误会,支书厉声斥责:“在严肃的入党会上尚且不虚心,平时可想而知!”我不解,确是误会,他为什么不能解释?此人虽然也通过了,但评价与杨SY天渊之别,显然是故意大树特树后者。杨SX毫不掩饰地吹捧,特别强调他善于团结“群众”(仅我一人)。一时间,连我都产生了幻觉:难道杨SY真的摇身一变,就成了“完美”之至的“特殊材料”,受党多年教育的老党员都远不及他?党支部竭力打造他的形象,不久之后,还推举他为优秀共产党员,因为声誉历来不好,群众反映激烈,被系党委否决。   
 
不能服众的人都入了党,我怎么做才够条件?会上,我的心情似纸包火,想起所受的委屈,泪水难抑,稍有风波就会夺眶,但我往心里咽,忍了三小时。感谢支书宣布不让积极分子发言,否则我将难以克制,不过,我能克制,必须克制。次日,我平静地祝贺杨SY,让他严格要求我。我不存嫉妒之心,显然出乎二杨所料。
 
彼时我终于认识到入党已不可能,不久以后的大事件又让我觉醒,我不会再为这般“争取入党”而浪费生命。尊严是我坚守的底线,决不服软,但也决不轻易撤回申请,不能让他们把发展工作不力的责任,归罪于我放弃申请入党。

  故意找茬儿
       一天,杨SY告诉我,杨SX问他:“你们组的XXX(指我)为什么不指导毕业论文?”教研组没安排给我,要安排,为什么不直说?我主动找杨SX直言相告:“我可以指导毕业论文。”她阴阳怪气地说:“你不是要搞试题库吗?”—— 她又在故意找茬儿。面对她低水平的挑衅,我立即反问:“你们不是不让我再管这事了吗?”她无言以对,只得说:“那你就指导毕业论文吧,本周内报题目。”本周只剩一天了,这是突然袭击,她是指望我拿不出题目主动告退,然后以不能胜任论罪。

         我的字典里早已删除了退缩二字,当即应允,她的刁难又落空了,我反而又赢得教研组名正言顺的工作量。

        她分给我一个成绩最差的学生,企图惹我反感。只要我有意见,新的罪名立即加上。教师有责任使差生进步,且任教以来,我对学生一视同仁,历来亲自判断学生的程度和能力,不抱成见。这个学生课程考分虽低,动手能力却不差,能胜任我布置的任务。只因经费有限,购置的劣质器材多少影响了演示效果。有人因此又掀风波,答辩时,杨SY咄咄逼人地提出自以为能难住学生的问题,而我平时特别重视基本概念,学生心中有数回答自如,杨SY很失望。

        他提的问题倒也事出有因:记得有一次,谈及他崇尚的国外推销的测试设备,我说因器件换代,那些设备早已过时,他辩解中向我提过同样的问题,口吻似考小学生,极不礼貌,我甚反感,未予理睬。他是想在答辩中想难住学生,以证明我无所知之,业务不精,指导不力。杨SX本人根本提不出问题,阴谋最终未能得逞。她不会就此罢休,我必须提防她恼羞成怒后无休止的刁难。      
 
我们这一批人提了副高职后,新一届研究生入学了。杨SX负责分配研究生,她没有科研项目,也就没有导师资格。我的项目获准了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不能不分给我研究生,但不能指望她分给我优秀的学生。我不拒绝任何学生,尽心竭力恪守教师职责。

  自然科学基金
受排挤的人不可能得到官方的科研经费,只能寄希望于自然科学基金。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很难获准,我决定申请,是逼上梁山之举;敢于申请,则是因为查阅分析了大量最新的权威资料,充分论证后,对选定的课题心中有数。

童教授选的科研项目是十多年前盛行于发达国家的“路内测试(In-circuit Test)”,国外各大公司为标榜自家测试手段的可信度,纷纷推出这种高精测试仪。而测试对象的工艺几经换代,那些设备仅只昙花一现,已不再适用,只因造价昂贵弃之可惜,才开发软件以期废物利用。国内也有引进,但基本当成摆设,浪费了外汇。电子领域的发展日新月异,亦步亦趋是没有出路的,必须迎头赶上。
 
        清华图书馆有一间库房模样的阅览室,无人问津,我在书堆里发现了最新的原文资料,从中受益匪浅,触摸到了有关领域的前沿,看准了方向。我及时在博士点建议,舍弃原课题,研制“故障诊断专家系统”,非此别无出路。在场的新主任当即说我“好高骛远”,“秘书”杨SY也冷嘲热讽,我独自坚持。曾想与业务好的老师合作,他们也都认为不现实,我只得自己论证,指望自然科学基金评审专家认可。但我自以为是代表教研组申请自然科学基金,还是必须处理好“合作”,尽管人家并未参与,我仍按惯例在参与者一栏中填了同组教授、教师的名字。童教授不准我填写那些人,好像怪我要沾别人的光。个中原因或许是:一来认为我不会成功,二来怕万一成功不得不肯定我对教研组的贡献,提职时就不好压我。他本人只是给我面子,才同意署名,但声明不能参加任何具体工作。我也
是出于尊重,不能不填写他的名字,并不指望他具体做什么。
 
系里申请基金的教授大有人在,被批准的则屈指可数,教研组里更是数而不必屈指,仅我一人获准。系里特别召集各组科研领导开会,一一分析获准基金的原因。与会的杨SX副主任自是如坐针毡,更加记恨我了。经费尚未拨下,她就迫不及待地下令,用我的基金支付教研组当夏的饮料费,想把我的项目扼杀在摇篮里,我若不同意,她必有谗言。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基金委及时下达了基金专款专用的命令,才保住了我微不足道的科研经费。

 我获准自然科学基金,有科研项目,又指导研究生。这一切成了没有竞争实力者的心病,我兼备教学科研,具备提升正高职的条件,就有人暗中施计。如前述,同一批提了副高职的草民,只有我留在教研组,杨SX当然就竭尽全力对付我了。此人以阴闻名,从不露面儿,而是背后捣鬼,完全不择手段,毫无职业道德。杨SY为了向上爬,给她充当了特别好使的枪,毫不懈怠地瞄住我,稍有不同意见,就状告我“不好合作”,说我不能团结群众一道工作,党就有了充分的理由,拒我于“门”外。

现实是,“与谁都能合作”的新党员杨SY,毫无合作愿望,不论我怎么忍让,他都照样向“组织”汇报我“不好合作”,这样,既完成了“领导”布置的打击排挤我的任务,又表白了他与我“合作”是多么不容易,可谓一箭双雕——我该怎样团结他一道工作呢?!

不仅在博士点,类似情况比比皆是。凡与我共事的党员都肩负着证明我“不好合作”的“使命”。没有一个党员主动团结我,却要求我这个群众去团结没有团结愿望的党员,岂不荒唐!
 
        我的处境越来越清晰,或许无所作为就能得到党支部对我人际关系的好评?可转念一想,就我走过的轨迹,即便无所作为,也只能得到贬义的评价,如其不然,岂不枉费了拒我于党门之外和压制我申报职称的心机?他们想在提职中甩掉我,连不安排工作的损招儿都使了,我还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总能浴火重生,为了方便设计陷害,他们只剩下抵制我入党这一招儿了。
 
 挑拨是非暗中破坏
一天,杨SY当着我的面,通知我的研究生个别谈话,表情凝重。我问是否与我有关,他官气十足地说:“跟你没有关系。”我没介意,他是新党员,又是秘书,可能是责任感使然,要做学生的思想工作,我的学生或许有些小毛病?不过,照理这是我的职责,他一贯自私,入了党一夜之间就真的变成“特殊材料”,舍己为人啦?繁忙中,也顾不上多想,这些琐事只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我的研究生被约谈后告诉我,杨SY对她说:“你的导师不是清华毕业的,业务有待提高。”这位秘书背地里与我的学生个别谈话,就为了说这个?他没读几天大学,业务倒不需要提高?杨SX连课题都没有,也不需要提高?我着实气愤,但仍冷静地想到,这批学生报考时,我还没有资格招研究生,他们是冲着知名教授而来的,我应尊重学生当初的选择。于是告诉她,如果想换导师,可以向教研组提出。学生说:“老师误会了,我觉得您是好老师,才把这事告诉您。我挺反感,他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的导师啊!”是啊,我又没有指导不力的记录,也没有学生对我不满,这又是有人唯恐天下不乱,杨SY就秉承旨意挑拨是非,暗中破坏我的工作。我一直忍辱负重,他一直背后捅刀子,究竟谁不好合作?!

我听到过学生抱怨老师,我必自然而然地,设法维护同事的威信,这是职业道德。杨SY有文革整人的狠心,习于落井下石,有“党”为靠山,更加盛气凌人,不可一世。他不懂职业道德,只知对“党”言听计从,他的“党”就是杨SX,如前述,他这个“党”在他入党问题上帮了大忙,他感恩不尽,成了她的枪,不懈怠地瞄准着我,这次效忠如此有创意,真可谓“青出于蓝”。
 
        明显防不胜防的同时,我也确信自己的工作越做越好,好得让他们慌乱,才越来越不遗余力,不择手段。他们处心积虑的“戒备、防范”举动,让我坚信自己的业绩。

 
 
        心急的是,眼看着清华大学越走越偏,我无力纠正,官方无意介入,且纵容。

  “党”夸他“跟谁都能合作”
童教授兴奋地通知我:“一放寒假,博士点所有学生一起到工厂、研究所去调研,通知你的学生先不要回家。”我立即到处找学生。听说要实习,买好车票的学生都心甘情愿地退了票。

以后几天全无消息,就去问童教授,他一改原态,说:“这事你得找杨SY商量。”看来如果我不主动问,事情就拖黄了,该怎么跟退了火车票的学生们交代呢?我只得去问杨SY

杨乜斜着眼睛,代搭不理地反问:“到哪儿实习?我不知道。”  
明目张胆地撒谎。只得再找童教授,他不好食言,亲自去说服。

SY埋怨童教授通知了我,说我去他就不用去了。他就是这样跟我合作的,“党”说他“跟谁都能合作”。他胆敢摆出“领导一切”的架势,冲撞童教授,正是因为肩负着“使命”。

童教授一言既出,如不坚持原则,实在有失身份。如果连这也做不了主,他的面子该往哪儿搁?在童教授坚持下,才一起成行。
 
一路上我主动承担工作,所做所为无懈可击,杨SY也不得不说:“跟你一起出来,我太省心了。”他能这么说,我很知足,尽管明知他向“组织”汇报时,一定不这么说。
 
第一个实习地点在南京,除了原定的厂、所,我又联系了国内首屈一指的南京无线电厂,以使师生收获更大。十年前我驻该厂编写教材,留下了极好的印象,所以虽无介绍信,厂方仍热情欢迎。该厂也与国际接轨,已在研制新一代的表面安装器件SMA(Surface-mounted-assembly),证实了业内形势与我看准的科研方向完全一致。莫名其妙的是,该厂既已研制新一代器件,却也盲目引进了过时的路内测试仪,闲置在特制的玻璃房内,花高价买了废物。我希望杨SY有所触动,但他肩负排挤我的“使命”,凡我之见他必反对,因而必然没有清醒的科学态度。他无视客观事实于我无碍,遗憾的是,科研工作无法正常开展,我无力阻止他们走进死路。
 
漆黑的雨夜,我们到达第二个实习地点——苏州。小城的公车早早收班,我带着学生冒雨步行。杨SY先到一天联系住处,明知我们不认路,却不来接应,我们只得边走边问,小城人对外乡人多有提防,一路周折。直到午夜,才找到驻地,冬雨透淋两小时,一行人筛糠般地发抖,西服革履的杨SY没有丝毫的歉意与担心。

SY自己住进较好的单间,我与学生同住。公正地说,他不是贪图舒适,而是满足虚荣。我混在学生中,他笼统招呼一声“同学们”,向厂方显示他是唯一的“权威”。这种表现我不陌生,曾有外单位到教研组找“杨教授”,正好问到反感他的人,那人说:“什么杨教授?没有。”原来是杨SY出于虚荣,对外谎报了学术职称。
 
最后来到上海,一行人艰难地挤上公车,几乎无立锥之地。我们尽量紧凑地堆放行李,当地人还是骂骂咧咧地抱怨,说公车拥挤都怪“外地佬”。号称当地人的杨SY一声不吭,我不忍学生受气,就和颜悦色地劝阻乘客:“不要再讲了,有机会到外地,一定不喜欢人家叫你们外地佬吧。”立即鸦雀无声。此地人只认上海话和标准普通话,杨SY大概不愿露其外县乡音,不敢出声。
在上海,我又主动联系了额外的参观单位,学生很有收获。杨SY顺便探家,未能同去。
 
SY指导的学生因故没参加实习,回到北京,我特地联系了名为大华的有关工厂以期弥补。杨SY说好同去,出发前却变卦了。我开诚布公问:“为什么我联系的参观,你都不去?”他轻率地说他以为我联系的是大华衬衫厂。这分明是狡辩,谁会联系与专业无关的单位!我事先明确告知,该厂有最值得学习的内容,再说如有疑惑,为什么不问清楚?我为他带的学生联系实习,他却这样对待。这又让我想起“党造”舆论:“他跟谁都能合作”,醉翁之意不在酒!                        
——目的是诬陷我不好合作。
 
         SY完全是为了迎合杨SX对我堵路拆桥的意图,替她扫清提职的障碍,随时随地不忘宣示我并非博士点正式成员,我所做的皆非工作需要,制造不利于我提职称和入党的舆论。
 
欲加之罪
SY入党后,几乎无人申请入党,但我仍被拒于门外,我也不为五斗米折腰。文革红卫兵,习惯于对人无礼,李MY当了书记底气更足,一副管人的架势。原书记调离后,让她当我的联系人,半年一度的汇报,就不得不找她了。她说党员都对我不熟,要解决入党问题,应该主动争取每一个党员的了解。我来教研组已八年,漫长的八年,日本鬼子都投降了,“关心群众”的党员们还不了解我,是我城府太深?党员们应该知道我是怎么做的,为什么还要我自我介绍?明知支部是设法敷衍,可是如不照做,他们肯定故意找茬儿,必须提防节外生枝。我仍执著地“争取入党”,但不再是为了什么主义,而是不服气被某些不堪的人刁难,不想让他们得逞,所以不得不“与人斗争”,但绝无“其乐无穷”之感。

约谈党员中,新主任没提具体意见,总结性地说:“反正你来了以后,我就觉得你这个人锋芒毕露。”在清华大学,外来的人若是不“露”,必被踩扁,“露”了,则必遭忌。我不过是勇于承担工作,尽力干好,坚持学术真理,业余爱好多,喜欢文体活动,表现尚称不俗。而最不被容忍的“露”,大概是我做了别人不胜任的工作,比如出了书、获准自然科学基金,开出前沿课等。至于外语,总不能别人不行,我就装做不行吧。我没有故意“露”什么,就说我“毕露”,如果真的尽露优势,这个“毕露”该怎么升级呢?

在清华,“挨踩”或“遭忌”是外来户必须回答的选择题,两者择一。我毫不犹豫地选了后者。追求完美是我的习惯,习惯日久定性格;优秀,是我的第二天性,父母生就,师长培育,坎坷促成。

约谈党员只剩下杨SX。多年来她一直背后捅刀子,给我穿小鞋,彼此已经很久不过话了。我在清华,严于律已宽于待人,努力克制倔强脾气,特别注意师人长技,还诚心称赞过杨SX的长处,不过话的局面完全因为她的做法让我忍无可忍。

前不久,童教授带的研究生因课题定不下来,想参加我的自然科学基金项目,那时我还没有助手,当然欢迎自愿参加者。我按规矩办事,叮嘱学生,要向教研组正式申请,并经导师同意,才能落实。学生申请后,杨SX百般阻挠,气急败坏地警告学生说我的项目“是另一码事,与教研组无关”,学生依然坚持,她又通过杨SY威胁学生,说选了我的课题“答辩的时候就知道后果了”。他们为了拆我的台,完全可能不顾学生的成绩,甚至前程,我必须劝学生服从他们。好在我的项目吸引了外教研组的学生,该生的导师也乐于与我联合培养,我才有了助手。

        我始终没有认为自然科学基金项目属于自己,但主管科研的杨SX执意把我排除在教研组以外,日后提职好说我对教研组无贡献。她不择手段地整我,我也没有足够的涵养与之友好相处,实在不愿与她约谈。可是若唯独不找她,必将留下口实,党支部将加罪于我。心里翻腾了好几天,家人与朋友劝我高姿态,我才迈出了主动的一步。她怕上级指责不关心积极分子,倒也不敢怠慢。

谈话中,她重弹支部用来搪塞我的老调:“不能正确对待批评与自我批评。”我请她举出具体例子,她说我在业余社团活动中固执己见,但说不出“己见”的错处。又说我以己之长比人之短:“外语么,当然啦,你脱产学习过。”这话不值得回答,但我有必要回答,我说:“我不认为自己外语有多好,也没有脱产学过。”她身为“领导”,明知我学外语期间是只为瞒过校方而假称脱产的。公认的“红眼病”,见不得别人好。如前述,她曾如实告诉我,他们的外语、数学都不好,显然认为我这个外来户一定更不好。后来发现我在这两方面都有优势,她耿耿于怀,所以不顾事实,硬说我外语好是因为脱产学习过,懂行的人起码应该知道,外语水平不是朝夕之功。

与她谈话最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毫无诚意,并流露出要将整我进行到底。我是个痛快人,更是干实事的人,不想浪费宝贵的时间,于是直言:“我不在乎逆境,逆境催人奋发。”告诉她,我永远不会被压垮。她怕的就是我不夸,我的话对她极具威慑力。她涨红了脸,无言以对。 
因为忍无可忍,我才破釜沉舟。
 
遵照“组织”的旨意,我一一约谈党员,大多数是友好善意的,他们说了我许多优点,表示不理解支部对我的意图,我理解他们的无奈。只有个别人毫无诚意,甚至使我蒙受屈辱,我一忍再忍,总算完成了找每个党员谈话的要求,犹如卸掉了千斤重担。

“他们”本来估计我放不下架子,不会主动找党员谈话,就有理由不吸收我入党。可我偏偏一一找了,支书没有理由再敷衍。难以置信的是,情急之下,书记干脆蛮不讲理地冒出了一句:“知道你找大家谈话了,你耽误了党员们很多时间。”

至此真相大白,支书让我主动争取党员的了解,只是个拖延之计,以为我不肯放下架子,没曾想我会去找每个党员征求意见。他们估计错了,我追问支部对我约谈党员的反应时,支书措手不及,诹了个如此低级理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诚心诚意和忍辱求全,支书非但不与肯定,反而加罪于我。其实,艰难迈出的一步付之东流应在意料之中,之所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纯属严于律已,该做的,我一定都做,让“他们”
无法找茬儿,面对欲加之罪,我问心无愧,泰然处之。
 
他们的虚弱暴露无遗,日子并不因为整了我,就好过。

逆境,是磨练人的最高学府。”
SY算是我的合作者,所谓合作,就是都属于博士点;他是党派来的,我是童教授点将的。童教授退居二线已无实权,又从不得罪“党”,除了让我指导学生查找、消化外文资料之外,不让我介入其他工作。我只能主动配合,不论谁的学生,我都得管,那些导师并不领情,也许全然不知我承担着他们的职责,不计入工作量。

博士点的工作,我越来越插不上手,讨论大事从不通知我参加,每每无意中进入办公室,杨SY与童先生的谈话必戛然而止。童先生每每极不自然地寒暄,表示他们是在闲谈。每逢此景,我总顿生怜悯,他是那么怕他的各代学生,就因为他们是党员?这种感觉不免冲撞我对他的敬重与信任,但我谅解,每见他尴尬,我就礼貌地告退,不让他为难,心中希望他像常先生那样重视学术、主持公道。
 
我向系主任反映情况,表明不会处理这样的“合作”,他说:“你就自己干吧。”可是党支部拿“合作”问题说事儿,凡与人共事,不论共事者多么无理,都怪我不好合作,或不能带动“群众”一道工作,所以不够党员条件。
 
合作应建立在坦诚的基础上,所以我总是往好里想,觉得杨SY不至于那么狠,他也经历过争取入党,应能理解积极分子的心境。再说,他是党员了,理应他带动我这个群众,他却一味排挤我,党还说我不能团结他。支书要求我找党员谈话,当然少不了他。我心怀良好愿望,已多次主动与他交流,他总是言不由衷。刚谈话没两天,他又约我“谈心”,我想他这是要发挥党员作用,给他机会吧。
 
谈话是为了增进了解,应该开诚布公,我索性说了与他合作的难处,以及工作上插不上手的感觉。说到我一进门他们就终止谈话时,他立即变了脸,声嘶力竭地命令:“你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我反感了:“你说约我‘谈心’,我怎么想就怎么说,你这是什么态度?!”他干瘪的脸抽动着,似义愤填膺:“你的话性质很严重,我要记下来,向组织汇报!”见过愚蠢浅薄的,没见过这么愚蠢浅薄的。这个本以自私奸猾著称的年轻人,刚入了党就教训人了。对这种乘不正之风青云直上的人,不能一味迁就,我斩钉截铁地说:“我的话可以自己对组织说,就不麻烦你了。”

上级党委知道群众对他的非议和对我的好评,校党委组织部也了解支部在我入党问题上的不正之风,他不过是个预备党员,有待转正,因而心虚,怕我和他一样“向组织汇报”,就在我起身离开时,他求饶了:“我刚才态度不够冷静,咱们还是心平气和地继续谈吧。”我说:“我应邀与你‘谈心’,始终心平气和,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不冷静。”他勉强克制着,不敢肆无忌惮,因为党支部为了避开不重视我入党问题之嫌,曾布置与我约谈时,“每个党员必须持欢迎态度”。
 
我向新书记兼我的联系人李MY谈了这情况,明知谈不出结果,还是得谈。不出所料,她还是一副蛮不讲理的态度,文革造反派大都有这本事,况且,杨SY恶人先告状,支部也已听信佞人谗言,定论我“猜疑合作同事,态度不端正”之罪。
 
类似的事情太多了,无处诉说,以致憋闷得积郁成疾。但我挺过来了,苏格拉底名言:“逆境,是磨练人的最高学府。”我不断迎接折磨,一次次通过这所最高学府的考试。
有一种舆论,认为我被清华大学接受并站住了脚,就该知足,不应再有奢求,入党与正高职称皆非分之想。系主任不是早就说过,就是他这个领导,也得顶着副教授帽子退休吗?但我不被说服,他只做行政而不事业务,当然不应有学术职称,而我全时从事教学科研,理应得到公正的学术评价,我不受影响,一如既往地钻研业务。

后来,系主任退休,顶的是正教授的帽子,他是否还记得当初对我说的话?他显然是想让我绝望而主动放弃,少一个竞争者,评审工作就少些麻烦。

我不禁庆幸当初没中他的“调虎离山”之计。
 
她乘直升飞机
“组织”重点照顾杨SX,人不知鬼不觉地给她颁发了不止一个“校级大奖”,并因“获奖”而“择优”提级,为提职铺垫。奖项虽来历不明,但都毫不含糊地存档备案,为提职造势。若稍有本事,早就提升了,可是她实在乏善可陈,没有课题,不能带研究生,美其名曰把机会让给别人。而一个能力极强的助教一直独立做课题,即将鉴定时,她利用职权挂上了导师之名,坐享其成,不费吹灰之力就“培养”了一个优秀硕士。学生舆论嘲笑,问那助教:“你们俩谁指导谁呀?”提职操作中,领导力保党员、干部,并不追究原委,杨SX只要实惠,摇身变成了“优秀论文导师”。该生能力很强但学分不够,按规定不应授予学位;她两肋插刀不遗余力地奔走,上级知她难出业绩,既要保驾过关,也就破例授予了学位。那助教感其恩,后来立足临国,还给“导师”创造了出国机会,以资报答。

她不能独立前往,令一年轻业务尖子护驾,回来后,替她“传达”出访经过,吹捧一番。连路程在内出国一周,病了三天,一天逛街,仅一天“忙于公务”。群众对其出国如视而不见,校方亦不看好,随即把有关对外联络事宜交给另一系的资深老师,杨SX气愤不已,却不敢有悖扶她上了直升飞机的领导。
 
被全方位“关注”
红眼病是眼科顽疾,不好治,嫉妒如同样红眼病,禀性难移。 
 
人们说杨SX就像个“红眼病”患者。因为嫉妒,她与好友反目成仇,人家不跟她一般见识,调离了;因为嫉妒,她暗中给老同学使绊儿,排挤出教研组;此后就全力对付我了。任何事都可能诱发她的“红眼病”。且不说与提职有关的,就连别人的形象、爱好都会使她犯病。曾莫名其妙地跟我说:“我们都很朴素。”我说:“我喜欢朴素。”她颇具威慑地说:“在我们这儿,你穿的算好的。”我穿什么了?明显的醋意“关注”!那年月,穿着千篇一律,我决不比别人讲究。我自幼多爱好,对文体活动都还在行,在业余社团里,能出主意和发现问题,所以颇受欢迎,相处融洽,大大舒缓了压抑的心情。谁知,她在业余社团里也看不得我好。我前脚参加,她后脚跟进,我加入了就能参加演出,她则很久也上不了台。于是嫉妒,最好我也没有能力参加演出,她心里才平衡。我选择体育疗法医病,坚持锻炼后,健康状况改善,并在校内外比赛中名列前茅。杨SX赶紧练起同一项目,但吃不了那份苦而作罢。
 
我参加业余活动只为身心健康,她却嫉恨,觉得我出了风头。全方位的“关注”盯着我,我充分感受到了不自由。
 
 科研方向
1980年代下半叶伊始,国外几家公司在京举办设备展览,杨SY拿回一些“资料”,看上去讲究,其实不过是商业广告。正如我埋头资料堆里已经了解到的那样,先进国家的器件工艺几经更新换代,十年前的测试手段已不适用,拿来中国展览,无非是为了推销已逐步成为废铁的昂贵测试设备,只有井底之蛙才会如获至宝。

明知已经过时,还要亦步亦趋,让我带一个学生做有关课题,杨SY自己知难而退。我一再重申看准的方向,始终不被接受,不得不声明此课题无价值,且短短一个学期只能做原理验证。博士点不改初衷,党支部依旧指责我不好合作,我不得不违心地接受这毫无意义的任务,指导学生做费力不讨好的“研究”。我有言在先,估计了所有可能发生的问题,“他们”才无法明目张胆地攻击我。

我一再提倡的科研方向非但无人问津,还故意压制,童教授也不相信,都想从外界寻找救命稻草。一次,他组织大家听一个学术报告。我希望国内有同行共识,使博士点受到启发。拿到书面材料时,我已扫兴,“学术报告”内容不是报告人从事的科研,而是十年前外文杂志上发表的一篇文章。我仍认真听取,想听听他的体会,可惜其理解并不透彻。大部分听者认为是研究成果,童教授也倍加赞赏,我说出其出处,他流露出不悦:“人家看了文章就能做学术报告啊。”我无语。学术界盛行这类活动,看一篇文章就做报告,作了报告就是学术带头人,其实毫无新意——学术界不识真伪,可叹!

我密切注意国外动向,有足够的根据坚持自己的判断。除了光顾校内图书馆,还每月一次国家图书馆检索当月最新资料。我注意到,1970年代末,权威刊物大量刊登以传统思路研究模拟电路故障诊断的文章,到了1980年代中叶,这类文章已全然不见踪影。代之而起的是以专家系统为手段的故障诊断研究,我的判断准确无误,也正因此,才获准了国家自然科学基金。我做了综述报告,就连受命排挤我的杨SY本人,也承认很受启发。

主管科研的杨SX没有能力考虑教研组的科研方向,也从不参加博士点的学术活动。她只顾扫清提职路上的障碍,决不让我“得逞”,童教授也不愿违背“领导”意图。
 
半年以后,研究模拟电路故障诊断的祖师爷,享有国际盛誉的美籍学者R W Liu到访,讲了他以8个管子的电路为对象的原理性研究,这与实际对象的复杂程度不可等量齐观。他坦言这条老路已到尽头,必须另辟蹊径——这正是我查阅资料已经确知,并再三强调的观点。教研组由于不采纳我的意见,走了两年弯路。但“他们”并不因此肯定我,而是悄悄地不再尾随老路,这同当初我指出教材里的概念错误,没有人支持,再版时悄悄删改,如出一辙——他们从不坦荡地承认错误。(“组织”放心地把科研大权交给了杨SY,二
十年后,仍方向不明,颗粒无收。)   
 
我看准科研方向非但无功,反而有过,“红眼病”杨SX因而更视我为威胁。我是个完美主义者,怎么可能为了迎合什么,而放弃追求真理呢?我只会尽责,不会趋炎附势。如前述,我越是做得好,“党”越是以种种欲加之罪为借口,拒绝我入党,阻碍我提职。

掌权的人一味追名逐利,排除异己,不思进取,嫉妒、不希望团队成员做好工作,这是我在清华大学感受到的痛苦之最。
 
成功的导演
祖师爷敲警钟才终止了我们研究的老路,但专业方向悬而未决,学位课讲什么?童教授已选定了某军事院校的讲义,却原来是我熟知的1979年权威外文杂志的论文摘译,都是国际上已证明此路不通的陈旧内容,翻译水准也实难恭维。教研组好像并未理解祖师爷的警钟,还是选择模拟电路纸上谈兵的所谓故障诊断“理论”,做为研究生学位课,下学期由童教授担任主讲。我暗中着急,权且不说内容过时而无用,但应该明了,讲论文与课堂教学截然不同,再说,若不具备涉及的诸多数学与理论基础,那些论文无异于天书。我更替研究生遗憾,他们将面对学科发展的死路,而且要作为学位课学好,需付出不值得的代价,浪费宝贵的读研时光,其实学生对那些过时的资料有所了解足矣。

那学期只剩一周,一开学就上课,我担心童教授事务繁多,没有时间备课,又涉及太多学科,短时间内难以拿下讲课任务。  

这事虽与我无关,但我是童教授点将而来的,理当尽职,却不能直说,就有意地给了他一份几页纸的勘误表,婉转地告知书里有些错误,请他明查我更正得是否合适。童教授不掩饰明显的惊讶与宽慰:“嗯!你不能就给我个勘误表,得帮我讲课。”我心想:您可真沉得住气,要是我不主动配合,或不掌握教材内容,您找谁救火啊?课表上的讲课教师是他和杨SY,没有我的名字,再说他也没主动找我,我完全有理由不管。不过,我欣然接受了,不全出于无私,也为了宣示竞争正教授的资格,交出勘误表就表明我有能力讲学位课。童教授接过勘误表时,我就断定学位课的讲授,我势在必得。

最后,事情如我所料,我简直觉得自己是个成功的导演

        给童教授解了围,理应得到承认,课表上理应正式加上我的名字。可是没人这么做,也不知童教授是怎么想的。不过,谁也否认不了我是本专业研究生学位课首位主讲教师,所任课程内容虽无实用价值,但仍是全国首开的高深课程,事实胜于雄辩。

        整个假期,我昼夜兼程地备课。
 
这事儿加重了杨SX的受威胁感,她不愿让我“一枝独秀”,生怕我凸显出来。无奈自己不行,先后乞求许、赵两位老师再开其他学位课,皆被拒绝,都说已经开一门课了。她央求许老师的情景被我撞见,尴尬地指着我说了一句实话、:“人家已经开了两门,这又要开第三门了。”许老师明智,坚决不淌教研组科研的浑水。

我开课后,学生反映照例良好,官方依旧不愿承认,杨SX的戒心更甚一层,我则义无反顾。在清华大学,必须不失时机地证明自己的实力。

根据学科发展趋势,我提出再开一门学位课,杨SX不予考虑,当即说:“系里规定每个教研组只许开一门学位课。”她全然忘却乞求别人开课的事,黔驴技穷,措手不及,才会如此前后矛盾。系里有关负责人说:“谁说只许开一门学位课,你们教研组开不出课,别的教研组都不只开一门,怎么会限制呢!”这又一次证明,杨SX等自己不学无术,又想不费吹灰之力就当上正教授,虽能保驾过关,但怕群众非议,所以自己干不了,也不愿让别人干,以免众目睽睽之下,显得自己无为无能,大家都不干,他们挂着干部的名,那叫做“岗”,“因岗定职”就顺理成章了。

一般知识分子的处境就是如此,你有实力,“党”不给你机会,什么调动积极因素,什么发挥知识分子作用,如此等等,都得看“领导”的意思。对其不利的事,不管工作多么需要,也不会让你干。感到你有威胁,就更设法打入十八层地狱。在这个教研组,我干得再好,也得不到承认,反而成为提职的障碍。尽管我的工作有目共睹,无可挑剔,支书还是说:“对共产党员的要求是,不仅自己做好,还要带动大家。”多么大言不惭!亏她说的出口,如今对党的干部都不提这样的要求。再说,我带动,必将另有罪名加害于我。久而久之,我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态度,自己评价自己,能做好,说明自己有本事,不承认者不过是自欺欺人。

追求完美是我的习惯,我为父母追求完美,为不负今生追求完美。我走自己的路。
 
众云:小人得志
党支部讨论杨SY转正,会前不听群众反映,会上不让群众发言,自始至终按既定方针吹捧他“跟任何不好合作的人都能合作”,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合作者只有童教授和我。真相是,杨SY奉旨不遗余力地排挤、暗算我,我顾全大局忍辱负重,他仍变本加厉,我怎么退让,他怎么紧逼,置我于死地而后快,要我怎么合作?!我极其愤懑。

SY被党炒作成“年轻有为,勇挑重担,把教研组的科研搞上去了。”我顿感凉了半截,如此科研状况,就评出“功臣”,教研组无望了!杨SY科研眼界如井底之蛙,工作上无实际作为,却被炫耀工作勤奋,每天早出晚归;而教师无需坐班,勤奋与否全凭良心,他是刻意做给人看,还经常自表“因公忘私”的故事。他虽顺利转正,但名声很差,系里非议不断,都知道他是个极端自私的小人。入党后,许多知情人问:“怎么不征求我们的意见?”更有人不屑地说:“这种人也能入党!”党外人士则庆幸:“群众队伍净化了。”

SY不过是少数当权者谋取私利的马前卒,为了向上爬,他为之效劳不以为耻。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他不断暴露其自私虚荣,恶俗张扬,目空一切,众云:“小人得志”

党支部后来还选他为模范党员,多年的老党员们倒也甘愿自认不如群众意见多多的杨SY,真是自我讽刺和贬损。“他们”明抬杨SY,暗中贬我,重用他就是为了排挤我。多数党员或不了解这一内情,或事不关己。上级组织倒是多次过问我的入党问题,党支部应付上级倒也多次走讨论的过场。一位正直的党员告诉我,讨论时,他曾问过:“人家到底怎么了,老这么拖着!”

        前述,我争取入党早已不是为了什么理想奋斗终生,也并非还想圆满年轻时的夙愿,党的形象也日益不令人向往,甚至都不想跟整我的人较劲了。那么,为什么还不撤回申请呢?唯一的原因就是不让整我的人得到解脱,一旦提出不再要求入党,“他们”就会毫无愧疚地一身轻了。【20年后的今天,我觉悟了,后悔为这些事浪费过时间和精力,真不值得。——2014

        我奋力抗争的目标只剩下体现自身价值,为此,我百折不挠,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然而,置我于死地而后快的处境中,开路架桥也是犯禁的,竟有人专事堵路拆桥,我不得不披荆斩棘,身心疲惫。我就不明白,堂堂清华大学,怎么就不容我做好工作呢? 
       
        中国的“职称”制度和具体操作,已成为高等教育发展的毒瘤,有权或有后台者靠歪门邪道当教授,得志的小人乘歪风邪气青云直上。如此高校,杨振宁却大言不惭地吹捧,其私心昭然若揭。钱学森的大师之问迟到了,答案早已明摆着,人所共知。
 
“党“的考验
提为副教授前后,“他们”就指望我无所建树而自动放弃竞争。可是我讲授了多门专业课,有自然科学基金项目,这一切优势都被视为威胁。杨SX为扫清提职路上的障碍,干脆滥用职权不安排我工作,或不承认系里安排给我的工作是教研组工作的一部分,领导任其所为。他们是想堵死我的路,逼我自动退出正高职的竞争。

我不得不揭穿阴谋,挑明了要争得平等的竞争机制,要求上级干预、制止不正当的做法。我近乎挑战地提出,此处不需要我,就调到需要之处。频繁被迫改行使我有能力适应任何新领域,自己苦一点,没有我不能胜任的工作。教研组经常抱怨工作量重,要求增加人,我又能适应各种工作,他们不敢说不需要我,何况我争取来的任务不是谁都胜任。其实领导班子里存心整我的只有杨SX一人,年轻的新一届主任精明强干,不至于给她当枪使,加之系里还有人支持我工作,她不敢明目张胆,但从不放弃在背地挑拨是非。

剥夺工作权力未果,杨SX又生一计,以副书记兼副主任的名义下达任务,要我担任研究生的班主任。她以为我也一定像一般人那样抵触,与她争执,她就可诬我不服从需要,造成负面影响,堵住公正人们的嘴。明知是变方整我,并且我根本不赞成大学里的班主任辅导员制度,却爽快地接受了当班主任的安排。她愣住了,预谋落空,束手无策。她立刻找台阶下,换了个脸谱假惺惺地说:“我们考虑这工作适合你,你一定愿意干,所以不找别人,优先安排给你。”我当然不容她得便宜卖乖,当即声明如果有人特别想干,就优先安排别人。她忙说:“你不是争取入党嘛,这是党对你的考验!”

好一个“党”的考验!她自封为党!想让我陷进繁琐的事务工作,无暇东顾业务。为了排挤竞争者,她费尽心机。我真希望她把精神用到正经地方,脚踏实地,参与公平竞争。

我原本反对大学的班主任制度,学生历来厌烦那副教训人的脸谱,我亦如是。年轻人有无限的聪明才智,上大学前,已是学弟学妹的榜样,进了大学,却又被看小了。设班主任、辅导员其实是控制学生的一种手段,不利于培养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班主任一般由党员担任,若非另有目的,是不会信任我的。我虽反对这个制度,但有机会接触较多的学生,这是我欣然接受的另一原因。

普遍认为,研究生比本科生更难“对付”,我或将面临许多费力不讨好的难题?得有思想准备,经受“党”的考验。
 
路被堵了,再开,桥被拆了,再架,我不听摆布,着实让视我为威胁,存心摧垮我的人头疼。
 
清华园里有亲人
开学那天,主管研究生工作的系党委委员郭SL只向学生介绍了我,就全权放手了。面对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我一下子就喜欢他们了。自我介绍说:“我不是党员,”顿时掌声雷动,我才知道当代学生不歧视非党老师。“也没当过班主任,甚至不赞成这个制度。”又是雷鸣般的掌声,“但我欣然接受了这个安排,来做你们的朋友。我是五十年代的青年,你们是八十年代新一辈,都说咱们之间有难以逾越的代沟,我看没那么严重。我们都向往光明、追求真理、维护正义,那就一定有共同语言。”台下一片欢呼声。

这么令我欣慰的开始,杨SX要是知道了,大概会撤换我的。

        有位同学没有及时报道,他年幼丧母,不久前,父亲又意外去世。他没有家了,我告知全班,要让他一到校就感受到家的温暖。

         从此我常常不知不觉就来到学生宿舍,与学生促膝谈心。一两周后,我几乎能叫出所有人的名字,学生说他们彼此还做不到呢。还说:“读书以来经历的班主任太多了,有的一个学期下来,也没见过面,有的老找我们的茬儿,见了面我们也躲着,老师你不一样,你是自己人。”——我很快就融入了这个集体。

所有班主任的工作量是一样的,付出的多少则因人而异。我心里装着每一个学生,急之所急,想其所想,好像有一条无形而结实的线,把五十六个同学连在一起,同学们都心向这个集体。我视学生为朋友,平等相处,无话不谈,有学生告诉我个人隐私,说跟父母都不说。这种信任让我心暖,更感到责任重大。我把他们的隐私封存心底与之分担,绝不向上汇报或公诸于众——那样,是踩着学生肩膀往上爬。
      
       班里第一次过中秋,学生邀我参加,又怕影响我家庭团圆。
       外地来的学生都不能与父母共度佳节,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有我在,就不仅是班级活动,而是有亲人长辈的天伦之乐,我们一起游园、谈心,十分愉快。家里人支持我,等我回家一起赏月过节。
 
那时食堂开饭时间太短,学生上机往往错过饭点儿,许多人用电炉或电热杯接短。校方下令不准使用电炉,班主任大都负起责任,突然抽查,缴获“战利品”。我则通知学生要检查了,藏好电炉,以免不必要的损失,并向校方反映意见,改进食堂工作,给同学方便。
       
        在班主任里,我的做法堪称另类,犯上,但是我愿意。
       
        这班研究生,以及我教过的学生,让我实实在在地感觉到清华园里有亲人。
 
没有代沟
我不确知档案究竟是什么样子,只听说其中除了有关的个人资料,还包罗对个人不利的一切,能毁掉人的一生。当然也会记载有利的,可这只有“听话”的人才有。档案不是随便看的,我这个普通群众没有资格。好在我不想根据档案了解学生,喜欢不带成见,相信直觉。当班主任接触了学生,深感八十年代青年绝不像有人担忧的那样,他们有思想、有抱负,普遍比五十年代的青年有头脑。“担忧”什么呢,是怕他们不驯服吧。有人深情留恋五十年代,我也曾误以为那时最佳,后来才逐步认清,那时全民只用一个脑袋思考,伟光正说一不二。文革中“天机”泄露,方知还有远不如一般的“特殊材料”。唯党独尊一去难返,致使受益者念念不忘那个年代。我不“听话”,感受过不自由,因而比较容易反思五十年代的弊病。
 
学生使我受益匪浅,我与他们之间没有代沟
世界潮流滚滚向前,不会停滞或倒退。人口众多,十几亿头脑很难顺从一言,没有不透风的墙,进步之风吹来,最富敏感性的青年最先乘风翱翔。我的学生并不像传说的“不关心国家大事”,而是真心实意爱国,实事求是处事。五十年代,人们只表现爱国,并未真尽匹夫之责,八十年代青年则在想,国家怎样才算得真正强大。
 
先进集体的那些事儿
系党委主管研究生的委员郭SL一直非常放手,我和学生共同营造了自由宽松的环境,第一次觉得清华大学属于我,有我最亲近的人。一年不到,换了严JC接管研究生工作,他也是文革被辍学的,曾是学生本科时期的辅导员,可是同学们对此熟人的到来无动于衷。他到任一个月,只抓了一次社会实践,期末评先进时,就独断地说,这个班只有社会实践可以申报先进,没有条件竞争先进集体,贬低他未经手的一切成绩,而社会实践只佔我班一学年里短短的一个月。

我不愿苟同,正巧遇见我班担任校团委书记的杨振斌同学,就征求他的意见。他了解全校情况,说:“咱们班在全校比较突出,我看应该申报先进集体。”我俩立即找班干部协商,大家一致认为社会实践仅是一时一事,总体表现更值得总结,参加评比,评不上也可找出差距继续努力。

他们通宵达旦认真写了总结,我交给严JC并传达了学生参评的热情。他没看材料就铁定地说:“我只管社会实践,到时候你自己向学校评审组汇报。”我珍惜学生的积极性,答应了。

但我始终没有等到向校评委汇报的通知。没多久,偶然碰见严JC,他说:“哎呀!我费了好大力气争取,才说服了评委,一致投了咱们班的票。”我班学生得到承认我就高兴,并不介意谁去汇报。
 
校刊编辑部送发我一期《新清华》,登着记者采访我班同学的文章,大赞我班是“朝气蓬勃的集体”。一位编辑说,张孝文校长看了其中学生对班主任的评价,用红笔标出,并批注:“这样的好老师,为什么就不能入党!”我真想告诉校长,教研组党支部有攻不破的“守门员”。同学们了解我在入党问题上所受的刁难,每次党支部会都邀请我,我不是作为班主任,而是作为积极分子参加。学生中党龄最长的党员鸣不平说:“共产党为什么不要好人?”我忙解释,说这只是一个支部的问题。我与许多非党同学谈话,鼓励他们争取入党,他们说:“老师这么好,党都不吸收你,可是不怎么样的人却能入党,党是怎么了?”学生们说:“我们觉得是党员的老师,准不是党员,觉得不是的,倒是。”我劝他们切勿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别因为我这个别现象,失去对党的信任,放弃入党的决心。

这个班三年内发展了十名党员,不敢说是我“发展”的,但我确实认真督促过他们【注:我当时的认识水平决定了这样的做法。】
 
接着,我班又被评为市先进集体。年终,教工先进个人的大红榜张贴出来,醒目得由不得你不看,我驻足看见严JC的大名,他正巧路过,尴尬地说:“孙老师,我不会忘记你的。”我淡然一笑,他显然把“先进”看得很重。不过,我还是珍惜他的态度,他大概还知道自己对这个先进集体没做什么。

整个过程中,严JC的做法显得很功利,说了我班条件不够,他不管去汇报,看了学生有说服力的总结,就当仁不让了,还说是他说服了评委才评上的。后来的事让我知道,他也是为自己的前程铺垫。他是党的干部,同龄人基本上是非党员,再把我班校、市先进集体的事迹算在他头上,怎么会评不上先进?
 
教研组秘书一贯负责任地把每期校刊放在办公室桌面上,提醒大家看,以便了解校内大事。这次一反常态,刊登我班事迹的这期校刊却始终未见踪影,难怪没人知道这些事情,自然不会为我鸣不平。是悉心安排的,还是秘书与领导保持一致自觉而为?我无从知晓。倒是校、系内其他单位许多人为我高兴,叫我“优秀班主任”。
 
我班成绩斐然,全校闻名,说明工作做得不错,可是系党委又画蛇添足地派来党员李FY协助严JC加强领导。明眼人一看便知,此乃一箭双雕,一来贬低我这个非党班主任的作用,二来为了给李FY安排“因岗定职”的“岗”。严JC宣布今后思想工作由他俩共同负责,我问,班主任干什么,他说:“事务性工作。”我说:“我的概念里,做班主任充满了思想工作,如果只是事务性的,学生完全可以自治。”严JC干脆说:“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反正你不算思想工作组的成员。”他交代的明白,今后我当班主任的一切成绩都归功于他俩所代表的党的领导,都将成为他们晋升的“资本”——JC率先摘了桃子,又让李FY接着摘。
 
其实,我并不在乎什么“先进”,也没认为研究生班的先进集体是我的业绩。只是半路杀出的党员领导们并未“带动群众一道工作”,并不“吃苦在前享乐在后”,有党给他们做主,他们见困难就让,而绝不上,他们见荣誉就上,而决不让。
 
我班评为先进,教研组当然不可能永远装不知道。我想起杨SX说过,当班主任是“‘党’考验”我,就故意跟党支部书记谈经受考验的体会。她不愿谈及此事,敷衍地说:“知道了,知道了,这班学生素质好。”——她显然清楚知道一切,而且想好了对策:我不主动提此事,他们就装作不知;我提起,他们就冷漠视之,竭力抹煞我的作用,非但不肯定我的工作,还要一笔勾销我付出的心血。

此后,党支部大肆吹捧一个党员班主任,让她在全系介绍经验。她干巴巴地报了些数据,比如,与学生谈话的人次,每人谈了多少分钟等等;指名道姓地数落学生的缺点错误,在她的教育下才翻然悔悟,引起众人反感。系里许多与我并无私交的同事批评系领导不公平,说我干得那么出色,也没表扬过,她才干了一个月就介绍经验,言之无物,不能服众,贬低学生抬高自己,令人蔑视。 
 
我给学生一颗炽热的心,她则一味监管学生。学生主动热情邀我参加他们的活动,据说她要求参加,学生就改期。学生回报我永恒的友谊、信任和温暖,据说她家里陈列着学生在授意下送的镜框。

教研组还表扬了一个抱怨班主任工作是负担的年轻教师,以示对班主任工作的重视,有意对我的成绩熟视无睹。
 
“他们”不愿看到的事情发生了。本教研组无视于我,校方却要我在全校研究生班主任大会上介绍经验。我说没有经验,严JC既已归功于己,当然不希望突出我,顺势说:“那就不要讲了。”可是校方坚持,我就讲了体会和感慨。研究生院领导林恭实走上讲台热情地与我握手,说:“全校老师都像你这样,清华大学就办好了。”

之后,校党委通知,让我和某副书记一起参加1988年北京市德育年会,要我复印50份在全校班主任会上的发言稿。我用自己的经费复印上交后,又通知我这次不去了,说以后还有机会。说真的,我是从事学术的知识分子,根本不想参加什么德育年会,但是不禁要问,偌大清华大学,高层领导出席德育年会,竟然只携带我的发言稿,别无其他,全校那么多双肩挑甚至全职的政工干部,就都拿不出德育的成果吗?
 
我处在有功无禄的境遇中,生命有限,时光飞逝,废寝忘食也架不住干什么教研组都不承认。我不在乎得奖,可是职称看重奖,有人靠后台制造奖项,我则该得的也得不到。我想应该有言在先,就去找系主任,照理,情况他都知道,也有权主持公道,但却敷衍说:“大家都知道你做得好,也都知道学生喜欢你,怎么说不承认呢?”他分明是在装糊涂,我揭穿说:“大家都知道有什么用?我连口头表扬都没受过,可是人家又上“岗”,又制造奖状,都存入档案。”他找些托词,推得一干二净,完全不愿主持公道。不得已,我明确告诉他:“我反映情况,不是要求照顾,我会做好一切,只希望你们别一边炒作某些人,一边视而不见我的成绩。我能达到正教授的一切标准,别故意压我。”系主任又一次亮出底牌:“只有极少数人能提正教授,多数人,包括我在内,都只能顶着副教授帽子退休。”

谈话没有结果。我不为他的“宣判”所左右,一如既往地奋发图强。我追求合格正教授的水准,某些人则绞尽脑汁,用华丽的包装,裹住假冒伪劣。

没过多久,系主任就戴上了正教授帽子。就是一顶帽子,他只担任领导,没有业务工作,他因“岗”定了职,而我不是官儿,没有潜规则的“岗”。好在我有一定之规,如果听信他的话,甘愿“顶着副教授帽子”而不再进取,就没有理由维权了。清华有相当一批因“岗”定职者,占了大量的教授名额。我不怪系主任,他算是受益较晚的了,能得益,谁会不要呢。
党的一切政策旨在巩固统治,提职政策也不例外,得保自己人。
 
我本应评上的先进,就这样被草率地剥夺了。但我的贡献有目共睹,加之学生的舆论,党支部感到很大压力,连严JC都说:“这回你们党支部想让你入党也得让你入,不想让你入党也得让你入。”当时我不确知有人怕我入党,自己也以为,未评先进是因为有人摘桃,入党又不牵扯别人,总该势在必行吧。
 
党支部在巨大压力下阻挡着我,不免担心正直人们的非议,而且当时上级党组织也还重视我的入党问题,支部必得处心积虑地找借口,继续阻碍我入党。我有这个思想准备,但后来的事发生得比意料之中的离奇百倍。              【是否加8964的事?】**********

莫须有
一次,系党委委员郭SL以异样的目光打量着我,流露遗憾地问:“是不是在教研组里有什么事没处理好?”我莫名其妙。见我不解,他说明了情况:“党支部说你抢别人的研究生。”真是丈二和尚!我问:“抢谁的研究生了?”“是不是朱YQ的?”我恍然悟到,这又是有人强加给我莫须有的罪名。我表示了愤怒,说系党委如果相信党支部编造的拙劣理由,未免太愚蠢了。

实情是这样的,朱老师将需较长时间离职,她的研究生担心无人指导,要求换到我名下,我当即告知:“必须经导师同意,还要提出书面申请。”我教过她多门课程,她找我,是很自然的。后来,朱老师安排了新导师,学生还是想做我的课题。我明确说:“既然安排好了,就安心服从吧。”这事过去快一学期了,没有人过问,再也想不到支部上告系党委不讨论我入党是因为这个,我必须澄清实事。

教研组主任显然对此事记忆犹新,没等我说完就抢话:“反正你把朱YQ弄得很恼火。”我没做什么,更没想让别人恼火,他不容我解释。跟他说不清,我直接找了朱老师,坦诚交谈,她明说对我没有意见,只是责怪学生不跟她商量就向教研组申请。我如实相告事情经过,说明我没做过违反规定的事,学生也没想背着她换课题。朱老师很正直,对于“他们”的做法,她和我一样莫名其妙,并且告诉我,她在党支部会上问过我的入党问题为什么老拖着。我顿时明白了“莫须有”的起因,朱老师为我主持过公道,有人就设法离间我们,还借茬儿向系党委告我的状,真可谓无孔不入。

        我想起,调走的几位年轻同事异口同声的关照:“教研组有人觉得您是威胁,不会让您入党,您就别费劲了。”
 
我班第一次评为先进集体之前,只由我一人负责,学生都清楚,系党委也应了解,可是严JC成了先进工作者,学生都为我鸣不平。系的S副书记流露关照之意,想给我换个基层单位,解决入党问题。我不要这样的补偿,不要施舍,要的是付出被承认。系党委煞不住党支部的不正之风,校党委也同样“强龙压不住地头蛇”。

因为我在校内的影响,党支部十分尴尬,费尽心机接连制造欲加之罪。他们制造的事端,每每使我有误入白虎堂之感,防不胜防。即使我真有不当之处,也应弄清情况再下结论,他们却不问青红皂白,以种种莫须有的罪名为借口,不接受我入党,久而久之,系党委似也默认支部的诬陷,竭力压住各方面支持我的强烈呼声。他们的最终目的还不在于拒绝我入党,而在于将我挤出正高职的竞争——我有实力,如果也在党,无疑大大增加他们挤我的难度。
 
次年,我班又评为校、市先进,这次不要说支部,就是系党委,
也认为这与我无关,一切归功于正副组长,他们是党的领导!这是“因岗定职”的目的,同时也如全国举措,在党的威信大不如前的形势下,抓住一切机会肯定党员的作用,证明组织依旧伟光正,党员依旧特优秀。就这样,我一直被拒于党的大门之外。
 
系主任总结工作,向全系大赞我班好,却只字不提班主任,绝不像对某些班主任那样大肆表彰,这就助长了教研组敢于无视我的成绩。我没得到任何正式的肯定,但仅是我在全校发言、学生的赞美,校刊约稿,就足以让红眼病之类坐卧不宁了。
 
我与学生之间友谊日深,生活充实。班上的党支部书记肄业出国,临行前跟我说:“我很留恋咱们班,如果老师都像你这样,我就不想出国了。”毕业前,学生依依不舍,毕业后仍保持联系,建了通讯网,我与同学一样被列于其中,颇感欣慰。毕业后,他们定期编辑通讯,互通消息,连我体育比赛获奖的事都不漏掉。至今,他们已毕业近三十年,我们仍在网上通信、聊天。
 
SX等以己度人,以为我会被压垮,但学位课,英语授课,获准自然科学基金,班主任等等,都是不争的事实,我每每从刻意设置的陷阱里挣扎出来。我的课题吸引了外专业的学生,主动要求我做导师,粉碎了“堵路拆桥”的阴谋。我的论文或被全国性学术会议重点表彰,或被国际会议选作大会发言。------。虽然每走一步,都须披荆斩棘,但我的成绩有目共睹,所以,付出的艰辛有所值。
 
我所做到的一切,与杨SX的无为,形成鲜明对照,她如坐针毡,于是调兵遣将,令年轻教师长期帮衬,给最强的研究生当挂名导师,有专用的实验员。自己不学无术,却放不下架子,从不平等待人。她积极拉刚分来的小青年入党,以便听她个人使唤。小青年不明真相跟了她一段,俨然一个骨干分子的架势。这事儿让人们想起了我,纷纷质疑党支部,为什么不吸收“久经考验,表现出色”的,而硬拉一个还没来得及有所表现的小孩子?这孩子毕竟单纯正直,了解真相后,不愿接受不光彩的“重视”,不久就辞职了。
 
两度提升正高职,杨SX与我都名落孙山。人们清楚,重点保护对象太多,我之类的百姓必被挤掉,而她是扶不起的阿斗,“保”中未被“择优”。她几乎全职排挤别人,我替她惋惜浪费的大量时间。她胆子不大,很少出面,而是背地里煽风点火,撺掇别人,但明眼人皆知,正是她,视我为威胁,千方百计挤兑我。
       
        如果仅此一人,倒不致坏了清华大学,问题是,不仅不止此一人,而且官方政策庇护这样的人,这就导致了清华大学的溃败。
 
节外生枝
如前述,我一度被孤立起来,“党”不安排我与人合作的工作,却继续宣传我不好合作。我问:“没有合作者,怎么才算处理好合作?”支书毕竟年轻,脱口而出:“应该关心别人的工作啊!”她自知失言,眼下哪个党员关心过别人?倒来要求非党员!再说,我若是主动过问别人的工作,别人怎么想?清华的人,你死我活的职称竞争形势下,谁愿意别人干预?支书画蛇添足,举出我“合作”出问题的例子:“你破坏了工会活动。”好大的罪名!从何说起呢? 支书亮底说:“董MC说你帮了倒忙。”

给电机系上课时,匿名状告我的董MC当了系工会主席,我不计前嫌,一直支持他的工作,比赛获奖,他还向我道谢呢,我彻底糊涂了。支书又说:“你说找人指挥,可自己不参加活动,幸亏他有两手准备,你差点儿拆了他的台。”简直是无中生有!当时董说希望找个合唱指挥,因为歌曲是我选的,我是说过可以找到,也确实找了,但不合适。其实,我本人就胜任合唱指挥,但不愿出头露面(不是已经说我锋芒毕露了吗!)我及时告诉了董MC,说帮他再想办法,他亲口说:“不用了,系主任要亲自上阵,领导出马还加分呢。”我很高兴,当即把自己写的指挥谱交给了系主任。至于“自己不参加活动”,纯属无稽之谈,只有一次因开全校性的会缺席了,事先还请了假。我是最认真不过的,真没想到董某如此两面派,支书如此听信谗言,为了整我,他们居然鸡蛋里挑骨头!

令我鄙视的是,事情已圆满解决,时间也过去良久,董MC居然造出如此谣言,迎合某些人的意思整我。更可鄙的是,党支部竟偏听偏信,不问青红皂白加罪于我。这是原则性问题,于是严厉地声明:“我不屑于辟谣,甚至权当你们没有造谣,只问,党章上那一条规定了入党与参加业余活动有关?你们以什么态度对待严肃的入党问题?你根本没参加,不是照样当支部书记?我积极参加了怎么倒破坏了?”支书干脆耍赖:“我不擅长。”组委显得“老练”些,煞有介事地说出缓兵之计:“不要争了,这件事需要调查。”理屈词穷,想起了调查。我蔑视地顶撞:“没调查就下结论!再说你也参加了,还找谁调查?”另一支委是我的学生,他看不过去:“老师各方面都是我们的榜样,------”组委见话头不对,忙截住他,转向我:“你要求入党,我们希望你做得更好。”我已厌恶这种陈词滥调,你们是党的干部,哪一点比我做得更好?我不想浪费时间,退一步说:“要调查就尽快,最好找来董MC当面对质。”组委不识时务地罗嗦:“不怕有缺点,认识了就好。”又近乎乞求地对我说:“哪怕承认一点点,我们当支委的也好做工作呀!”话语里听得出他们却有难处,一定是有意卡我的势力不断向他们施压,我想成全他们不受指责。可是谁没有缺点?我从不认为自己完美无缺,但绝不容忍诬陷。组委倒是有心下台阶,只要我不那么强硬,也许会努力发展我的,发展了我这个老大难,还可算是她的业绩,但我没给她台阶,不愿再谈下去,我不为五斗米折腰,更不能纵容不正之风。
士可杀,不可辱!
 
这件事充分证明,党支部,应该说是个别人吧,真的是存心不让我入党。我曾真心热爱共产党,执著地争取加入,虽然越来越多的党员与我心目中的形象大相径庭,但我渴望自己做到合格。在清华大学奋斗十余年,努力工作,严于律己,群众公认我比那些党员强得多,却被不堪之人拒之门外。渐渐地,我的入党动机变了,不再是青少年时那种纯正的夙愿,而更多是不服气被那些人卡着。再后来,不放弃入党要求干脆是为了给卡我的人添堵,若是撤回申请或是不积极了,他们就有会把责任推到我身上。让他们永远欠下这笔债,我想看他们还能怎样煞费苦心编造拖延的理由。
 
反思过去,我在入党这事儿上浪费了太多时间,不值得。此后,我只是每学期末问支书一次他们的“调查结果”。第一次询问,她就装糊涂:“调查什么?”“你们以支委会的名义说要调查的事,不应该忘了吧。”她尴尬地说:“好好,我去问董MC。”我寸步不让:“你找他来当面对质!”她说没这个权力。“你就有权力诬陷我!不行!这事非弄清楚不可。”她想暂时摆脱,就随口答应了。事后敷衍我说董某敢于作证,我说:“你把他找来呀!”她耍起无赖,说没处去找。我让步,让她跟董某约好再通知我,我随叫随到。她冒出了一句很弱智的话:“怪我当初不该说出他的名字。”我忿忿地说:“有你这样的书记,我替共产党难为情。不说出名字就可以造谣吗?”
 
一天正巧碰见董某,他满脸堆笑伪装“友好”,“热情”地招呼我。我诚恳地谈了那件事,他顿时变脸:“你就是拆了我们的台,大家等你一个人,没法排练。”难得他如此准确地诠释了“撒谎不打草稿”,我质问道:“我又不是主角,就一次缺席,还跟你请了假,你也没让我负责,怎么我不来就不能排练?我根本不参加也无可非议。”他继续无理取闹,摇晃着脑袋:“你就是起了破坏作用。”接着就一步三晃地溜了。对着那令人作呕的背影,我厉声说:“流氓!”只有这个词适合他了,他曾经一直感谢我,事后从未说过有意见,为了溜须拍马,就无中生有陷害无辜,不折不扣的流氓。
 
从此我拒绝参加系工会的活动,以示抗议。我无处说理,也没那闲工夫,自古以来,官官相护,今日治下尤甚。每学期结束前追问支书一次,作为备忘,提醒他们这事没完。
 
又一个学期末,支书组委一起找我谈话,声明他们对我的问题特别重视:“跟别的积极分子谈话一个人就够了,跟你谈话至少两个人,而且认真准备。”我不愿兜圈子,一针见血地指出:“说谎当然得准备,来一个人怕编不圆谎话吧?谈谈话,用得着准备吗?我就不准备,怎么想就么说,尊重事实多省心啊。”他俩涨红了脸,显然触及了痛处,但仍摆出干部架势,让我谈争取入党的体会和自己的优缺点。我轻蔑他们以党自居,单刀直入地问:“我怎么破坏了工会工作?”书记支支吾吾说:“这事儿不是早就过去了吗?”我紧逼:“过去了?什么结论?没通知我呀。”他俩哑口无言。“‘调查’可是你们说的,怎么忘了?”组委故意扯开话题:“你特别想入党,------”我已完全失去耐心:“现在不说入不入党,先把诬陷我的事说清楚!”

这时有人找她,算是捞到救命稻草,她立即抽身走了,否则不好收场。剩下胡搅蛮缠的傀儡书记,我不屑于奉陪。
 
申请入党一直像个紧箍咒,我事事谨慎,时时反省,仍躲不开频频的节外生枝。好在我已提高了真正的觉悟,早已不那么在乎入党与否了,我是有骨气的。
 
甩掉“紧箍咒”
一言以蔽之,恢复职称后,有人不想费力只想讨好,所以滥用职权压制有竞争能力的老实人。我自强不息,不遗余力,有人感到压不住,所以不可能再让我入党,因为这些人要守住自己仅有的“优势”——在党。我绝对严于律己,所以问心无愧。

毫不夸张地说,经过了内心的海啸,我才认清这个现实。感谢诸多友好,帮我挣脱了羁绊。

老同学世芬最了解我的离奇遭遇,她是党员,邻居,还是我孩子的老师。每逢奇事,她必是我第一个倾诉对象。我不光是为宣泄,更明确要求她客观评判,我若有错切勿姑息,以防我主观冲动。她饱受文革摧残,健康状况极差,但总是耐心倾听。每每听我尽量客观的叙述,她都比我更动情,控制不住生气,泪水盈眶。我担心她伤身,努力掩饰内心的苦楚,不敢再说下去。她的义愤来自为我不平,也来自对她自己那个组织的失望,恨那个组织不讲道理。

早在1970年代,老同学,党员稚歧,就劝我不要申请入党。她响应党的号召,放弃上大学,当了中学老师,文革中被红卫兵打断肋骨,后患癌症。我去看望她时,她的女儿似乎早已熟悉我,说我“就是那个老想入党的阿姨”,可见她有多么关心我的坎坷经历,她女儿则认为我与其说是执着,不如说是犯傻。

1980年代,偶遇老同学,地下党,担任要职的启恒。她是我的入团介绍人,党支部外调我时找过她,说她百忙中接待了他们,热情赞扬了我,所以她以为我早就入党了。见到她时我还真的很愧疚,想她一定怪我进步太慢。可是我道出实情后,她说:“别再争取。党和宗教一样,初衷都是好的,但是都会被人弄坏。”我理解她的肺腑之言,但仍不想放弃,解释说:“主要因为自己付出了艰辛,希望有个公正评价。”她果断而深情地说:“自己评价自己。”这句话很重要,促我恍悟,我一个自由人,为什么一定要让自称“党”的那几个人来评价呢,但是当时我执迷不悟,入党初衷痴心不改。

真心相待的人都劝我别为那张党票赌气,妈妈不断开导我“别生闲气”,直至离我而去。孩子从小就认为,党要是好,就不会把自己爸妈这样的好人拒之门外。我也逐渐有了真正的觉悟,甩掉紧箍咒,自己评价自己。就这样,我获得了新生,我行我素,心情豁然开朗,身体也好了许多。特别是1980年代末,大环境震撼了我之后,我开始无所顾忌地,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不正之风,致使教研组会议明显减少,实在有事时,也是宣布完了匆匆散会。他们取消了民主生活会,不给大家说话的机会。

我抓住一切场合畅所欲言,以攻为守,导致群情激奋,踊跃发言。头头十分狼狈,又无法指责,因为我不是发个人牢骚,而是为大家、为办好清华仗义执言。
 
看不见的战线
朋友们本以为逾不惑之年的我调到清华大学,是继“万水千山”和“车轮滚滚”之后的“锦上添花”(电影名),其实却是开始了更为艰辛的历程,恢复职称后,我的处境被挚友们比作“看不见的战线”,想来有趣,我的人生阶段居然都可用影视名称作为标题。

诚然,我面临的人为障碍太多,“文人相轻”愈演愈烈。恢复职称本是好事,如果人人为之切实努力,参与良性竞争,必能促进学术发展,可是一统天下,什么都走样,“行与不行”的对联恰如其分地概括了这个现实。行,还是不行,全按“党”的标准,后来党的权限甚至扩展到取代医生,决定某种药谁才能吃,谁能休病假。

在“行与不行”政策指引下,各级、各界领导虽不事学术,也都成了“正教授”。因“岗”定职,他们有“岗”,参评的述职就是党八股式的行政工作总结,于是,坊间称他们为“街道教授”、“食堂教授”等等。他们打着名校教授的旗号,满世界招摇撞骗,所以,奉劝各界谨防假冒,切勿轻易肃然起敬。在这样的现实中,真正做学问的人难有出头之日,看你“勇略过主”,人家就不给你“岗”,而党员都有。“岗”不够用,就设新“岗”,建立新系、新组、甚至虚设不干实事的机构。“岗”就是官位,有了官位就不愁当不了教授。批判了“学而优则仕”,推行“学而仕则优”,最后发展成了“不学,仕也优”。不学,当然谈不上学术水准,而水准是相对的,虽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但官位越高,就越没有与之相比的货。众目睽睽之下,权势不高,又没有竞争力的七品芝麻官,就自己不“革命”,也不让人家“革命”,竭尽阻碍、压制之能事,让别人也不能表现出实力。正是因为七品芝麻官不断骚扰,我每走一步都得披荆斩棘,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开了路必被人堵,只得奋力再开;架了桥必被人拆,只得玩命再架,以致筋疲力竭。他们给人穿玻璃小鞋,让你步履维艰。这种不易察觉的剑拔弩张,就是友人们所谓的“看不见的战线”。     
  
        我最珍惜的学长刘秀莹对清华大学了如指掌,她有文章提到和我“煲电话粥”,清华见闻是少不了的粥料。我们形容身处清华的感受,话语竟然一模一样:“清华想整你,满身是嘴也别想说清”。我不忍心干扰病重的她,始终未了见面的心愿,2013年秋,她去了天堂,我留下永远的遗憾,失去了知己,我的心时时隐隐作痛。

        既然满身是嘴都别想说清,就索性不说,但我始终直面艰难,锲而不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大学毕业后,赶上反修防修,废除了职称,我与同代大学教师一样,当了十多年助教。恢复职称提为讲师后,已逾不惑。申报副高职就开始受阻,幸有常先生公正裁决,才获批准,时年已近天命。此后崎岖坎坷,上未能孝敬父母,下未能相夫教子,不遗余力地工作,做出的贡献有目共睹,就是系领导成员中也有为我鸣不平的,唯独本教研组某些人,故意视而不见。非干、非党,性别女,无后台,又只讲真话,这些都是在清华大学提职的致命伤,我都占了,可谓“五毒”俱全。正因为此,我被拖入一条看不见的战线,除非退出竞争。我继续前行,永不退缩。

“教授”是这样炼成的
       我给本专业研究生开学位课,做了本应正教授承担的许多工作,杨SX怕舆论,就通过后台找了个给非电专业研究生讲课的差事,内容虽浅于本专业的本科课程,也算给研究生开了课,说出去好听(自欺欺人)。一次,我因公来到她任课的M系研究生科,女科长顺口跟我说:“你们系这个人讲课,学生根本听不懂,意见可大了”。就在授课对象如此负面的反映下,她这门课,竟人不知鬼不觉地,评上了“研究生一类课”,大家都知道清华大学有本科生的一类课评比,没人知道研究生课有此举措,更不知何时何地怎么操作的。可这,就是她为教授职称积累的,仅有的重要“业绩”。

组内同一批提的副教授中,有人退休,有人先后调离,只剩下她和我。她有“岗”,我实干,她尽用招数对付我,我顽强地一一接招儿。第一次轮到申报正高,她本不敢报,可是见我申报,她就匆忙紧跟。靠后台造奖状,参评时,我述职,她述“奖”。那次要照顾的官儿过剩,轮不上我,也没轮上她(尽管她有“岗”)。这种情形持续着,被照顾的对象太多,众多干实事的教师不过是充当“分母”,以衬托出“竞争激烈”。  

后来我应聘赴境外讲学,以为不允许申请提职而暂停申报。

我离开后,教研组已无资历相当者与杨SX竞争,她显然薄弱,
未能从被照顾对象的“激烈竞争”中“脱颖而出”。我离开之际,其他教研组仍是多人竞争,评委不想得罪任何一组,“党”抓住这最后一次机会照顾了她,把名额派给了力保她一人的我们教研组。

众口相传,杨SX当了教授,日子并不好过,群众指名道地问“凭什么当教授?!”她的老同学说:“班里最笨的人当教授了。”由于其为人暴露无遗,为她服务的手下人众叛亲离,只剩下忠厚实干的唐老师,当人们蔑视地非议杨SX时,唐老师笑而不语。
 
唐老师虽与我交往不多,但彼此绝对友好。或许因为他十分了解杨SX,并从不趋炎附势,所以让我明显感到他的正直与善良,他是我在清华遇到的最好的人。这种感觉越来越被证实,直到近日,全系聚餐中,他绕过许多餐桌,特地前来与我打招呼,淳朴的笑容与话语令我深受感动。我退休二十年又住校外,唐老师不忘记我,主动送来温暖,难道不是为了抚平我多年的创伤,表达理解我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的辛苦?没有别人专程与我打招呼,唐老师也没有跟谁都专程打招呼,我无比珍惜,感动之泪充满心田。
 
提职中照顾完当官儿的还得拉扯官儿太太们,有网上聊天为证,问:“X项目不是鉴定过了吗,怎么又拿出来鉴定?”答:“因为某书记夫人要申报教授啊!”一个项目多人分享,谁提职称,就说谁是主要贡献者,甚至说当下的申请者才是做这个项目的,反正未曾真做的已经是教授了,奈何?众学生到处嚷嚷:“XXX提教授了,开始学外语了。”——这算是要强的,还知道学。

文革后,清华大学“教授”就是这样炼成的,杨SX只是冒牌儿货里的一个例子。

应聘

 1992年夏的一天,我在系办公室门口,同时遇上两个人:主管人事的副系主任和某教研室主任。系副主任问那位教研室主任考虑的怎么样了,后者从包里掏出两页纸,摇着头递给了副系主任。副系主任叫住我说,澳门大学全球范围招聘教授,按他们的要求讲学,让我考虑是否应聘,至于成功与否当然由该校方决定。

 那两张纸是招聘表格,经手者颇多,已揉搓的折角。澳门大学的工作语言是英语,经手者虽羡慕写明的高薪,但不具备英语授课能力而无法应聘。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此时,我已有过四届英语授课的经历,应聘是有底气的。但是如果离校,势必影响提升正高职。我只在乎业绩得到认可,对于高薪并无兴趣。跟家里人商量,我先生也在乎我被承认而不热衷高薪;姐姐,尤其是姐夫,则说我犯傻。当时的教研室主任非常支持我应聘。最后想通,如能在全球竞聘中胜出,不是更有说服力的承认吗?于是决定竞聘。

 外事组对我这个外来户当然陌生,当即给了个下马威。负责人说人家要有外国博士学位的,至少也得出过国。他明显的小觑,倒坚定了我竞聘的决心,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我心平气和地说:“麻烦你报上去,不是由招聘方挑选吗?人家会把关的。”那人说还得自费到珠海面试,大概是好心提醒我,弄不好会劳民伤财。见我毫不犹豫,他才勉强同意。
 
童教授大概担心我应聘失利,面授机宜说:“你想应聘成功,就去找范MY,------”说我系范MY的老公周LG将接替葡国人担任澳大科技学院院长。我回答说:“人家会公平择优,不合格不能勉强,我谁也不找。”前面说过,靠实力参与良性竞争是我一贯的原则,我参加全球招聘,当然恪守这个信条。

 范MY却主动打来电话:“他们想应聘的都找我,你为什么不找?”我礼貌地回答了她单刀直入的问题:“你身体不好,就不给你添麻烦了。”我竞聘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求人无异于考试作弊,为人师表岂可不堪?而且,成与败就都说不清了。
 
    不日,澳门大学来电话,广东腔:“院长电话面试,用英语。”
 于是,葡萄牙院长与我对话,谈了良久,让我详述自己的履历,谈应聘的想法等。他一口葡式英语,听着费劲,着实让我感觉紧张了一会儿,好在及时摸清了他的发音规律。
 他对我讲授过多门课程表示满意,希望很快跟我见面。他甚至告诉我:“清华大学把你排在最后,我就挑选了排在最后的你。”但我没有认为这是聘用我的承诺,我觉得自己在突然的电话面试中没有展现出最佳状态,期待着直接面试时有机会弥补。

 几天以后,收到周LG的来信,说“院长认为你口语还可以,范MY也证明了电话是你本人接的,你不用到珠海面试了。”我很诧异,与院长通话是在我家,范MY又不在场,她怎么可以证明?以什么身份证明?校方又凭什么就能相信她?我并不需要这样的证明。

 接着,澳大寄来正式的合约,是李天庆校长直接与我签订的。周LG其实不必来信,对于此人,我是到了澳大以后才认识并逐渐有所了解的。后来方知,他从中插手,乃其作风使然——他想把清华来的人都控制在他和他太太的手中。
 
 消息不胫而走,许多同事表示赞扬,我绝对感受到了他们的真诚。个别人显得多心,比如外系一中学校友莫名向我解释,她“后来没弄英语,而学了日语”;有人说自己老公英语很棒,不应聘是怕那边会很累;老公外语不行的就说某某人外语很行,只因专业不对口,所以不能应聘;总之,清华总有那么些人从心眼里觉得外来户不应更强。许老师特别支持,接替我完成指导研究生的任务。杨SX这次非但不拆台,还暗自松了口气——我离开,对她提职称大为有利。唯独杨SY“忠于职守”,照例不失时机,他当着童教授武断地对我说:“免你面试是因为澳大放假了,根本没人管了。”下茬儿好像是说我是趁澳大青黄不接钻了空子。我付之一笑,不屑于回应。事实上,应聘者中,免去直接面视的仅我一人,且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澳大对我的评价,由不得杨SY之辈贬损,一所大学放了暑假也照常运作,全球招聘教授,会中途就没人管了?他真是荒唐。不解的是,他根本不了解情况,何出此言?原委后文评说。
 
 如果不是要求英语授课,那是绝对轮不上我的。如果我不成其为某人提职道路上的障碍,教研组也不会毫无阻力。

 据胡东成说,此前有一次半年出访加拿大的机会,想往者众,考虑人选时,还是童教授说,派出的人必须能用英语交流,这才决定了我;可是系里竟然忘了上报,校方以为我系派不出人,把名额给了其他系。胡东成是想告诉我,领导是重视我的,可是,又为什么会忘?若是选派另外的人,也会忘吗?名额也会说让就让了,系里也不去索回吗?

 所以,在澳门尚未回归时,清华大学同意我竞聘,也算是给了我一次出国讲学的机会,我还是很珍惜,也很感激的。
 
拿到合约时,大学已开学,我是9月16日报到的。明知道15日以前报到拿全薪,16日以后就拿半薪了。但是我必须准好必要的科技参考书,不想为薪水而匆忙上任。
 
 
不是清华 胜似清华

       1992年9月16日,我来到澳门大学。校址坐落在澳门氹仔岛,居高临下,俯瞰南海。大学幅员狭小,处处毗连,雨天无须撑伞。

澳大的前身是东亚大学,那时没有科技学院。成立科技学院把澳大和清华联系了起来,虽是全球招聘教授,但科技学院的人主要来自中国大陆,尤以来自清华的居多。
 
与我通话并表示希望很快见面的外籍院长回国了,清华的周LG接任科技学院院长,从此,澳大不是清华,胜似清华,清华大学的是是非非如影随形,很难感觉到是出境讲学。

周LG第一次训话首先强调,要承认殖民地的现实。我不知怎样领会其意,是要我们对殖民者低三下四吗?即使在日寇铁提下,我们的父辈也都铮铮铁骨,再说,我是来讲学的,应该与政治无关。他还强调清华人要团结一致,我同样不解其意,合约是李天庆校长与个人签订的,我是在为澳门大学讲学,在澳大,“清华人团结一致”,难道要搞宗派?我想,好在个人干个人的,不存在人际瓜葛。

不久后,周LG张罗着成立清华校友会澳门分会。我上大学时,院系调整已将航空系分出清华,我不是清华校友,所以认为这校友会与我无关。周动员说,在清华工作的都符合校友定义,我没有表示认同,说可以查查字典,他说手边没有中文词典。我顺手拿下旁边书架上的牛津英汉,翻出了alumni(校友),的确是指在校读过书,毕业于该校的人。周首先流露惊讶,好像此前他不知道这个英文词,而他认为自己的英语在澳大华人里无人能比,似不愿接受自己不认识的字别人却掌握的事实。然后他说,要是我不参加,他太太也不好参加了。其实,因人而异嘛,我是不愿让人说我冒充清华校友,沾清华的光,也真的不认为清华校友就是光荣称号。

众人好心劝我别太较真,我才违心地屈从了,但并不热心,去不去两可的活动就都免了,不想看到某些人会自然流露的优越感。我很明确,我是来此讲学的,这里的工作与清华无关,这里的人员都是同事,不论是否清华的。
 
周LG果然念念不忘清华优越感,在向外国同事介绍我们时,特别声明我不是清华毕业的。他偏偏又不会说我的大学校名,说我是什么“space”的,老外双目圆睁转向我,我只好自报家门。老外一听简直震惊了,一来,一个女士竟然是学Aeronautics & Astronautics(航空航天)的,二来,听我说话他以为我一定在美国呆过。这是周始料不及的,他以为外国人只认同清华,并始终认为中国人里,没有人外语能与他匹敌。其实他的亲信张LG也不是清华毕业的,他为什么不同样介绍呢?也许是有意贬损我吧。

我在外事组看到过张LZ填的申请表,英文字写的挺漂亮,他还跟人宣扬,说应聘澳大,“要求一口流利的英语”,本以为他的英语一定了得。碰巧我和他上课的教室是隔壁,方见识了他那一口流利的英语——发音蹩脚不说,整堂课竟没有完整的sentence(句子),还贯穿着尚称流利的中文口头语“这个这个”、“啊,啊”等,后来干脆用中文讲,让一个大陆来的学生当翻译。如此狼狈,他还敢大言不惭,难怪提到此人,童教授都说:“张LZ啊,吹呀!”——此人的确擅吹,口出的狂言让人以为他英语口语不是一般的好,事实上则不是一般的差。周LG不在乎麾下人员的好与差,只须服从他的游戏规则。

是无巧不成书,还是世界本不大,张LZ夫妇竟是杨SY夫妇的月下老。由于这层特殊关系,杨对张自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无条件相信张的扯谎吹牛。澳大免我赴珠海面试一事,让清华许多人为我高兴,不吝赞美,张LG则不甘心,尤其要让其崇拜者杨SY相信他在澳大是通天的人物,所以编出了澳大免我面试是因为“放假了,没人管了”的无稽之谈,杨SY时刻不忘杨SX赋予他的使命,不失时机地贬低我。这无损于我,况且,在场的童先生当即给张LZ的吹牛秉性拍了板,杨SY也只能骗骗自己,取悦其主罢了。
 
澳大校方规定英语为工作语言,久而久之方知不止一个大陆来的违约用粤语授课,与学生定了君子协定,不让校方知道。学生不得不配合,因为实在听不懂那些教授的英语。
周LG并不指责他们,因为他们都“团结”在他的周围了。他只盯着我,因为我不是清华毕业的,他不信任。据说,他曾想贬我,让我做他的辅导教师,如果他真的这样决定,我是决不接受的,因为这与校长跟我签订的合约不符——最终他倒也没敢这么做。

我在澳大的三年时间里,主讲了《Power Electronics》、《Robotics》和《Electrical Engineering》,这三门课程是我从未讲过,甚至从未系统钻研过的,可谓白手起家;除此之外还讲授了在清华开出过的两门课程:《Active Networks》和《Artificial Intelligence & Expert Systems》,尚称轻车熟路,因为全部用英语讲授,备课仍需要大量时间,日子过得相当忙碌。

我牢记外事组不愿推荐我时所说的话,以为这里的同事都是在外国得了博士学位,或至少留洋镀过金的,所以备课格外认真。

一次周太突然问我:“你的外语为什么那么好?”这说明周LG显然知道我讲学广受好评,只是清华的排外风使然,不愿承认罢了。其实外语水准和能力与是否出过国没有必然的联系,也并非光靠外语好就能收到好的讲学效果,具备实力是关键,功夫不负有心人。
 
首届学生升到毕业班了,周LG命令每个导师介绍自己准备指导的课题,以便学生自愿报名选择论文导师。当时大陆来的人里,只有周LG是正教授,只有我没有外国学位或出国经历,他深信自己在学术上最有威信,也绝对不信任我这个“不是清华毕业的”。他可能想象着大批学生奔他而去,我则一定被冷落。我倒是拥护他的做法,清华治下,这样做,对我来说,说不定是最公正的。我等待着学生的选择,如果学生不选择我,只怪我的课题没有吸引力。

学生报名以后,Coordinator(负责联系学生的教授)请我帮忙整理报名结果,公布出来。这结果让周LG大失所望,绝大多数学生第一志愿报在我的名下,只有五人选择了他,张LG更是门庭冷落。最后,周下令自愿与分配相结合,给每个导师相对均衡的人数。
 
论文答辩那天,李天庆校长亲临,浏览之后,驻足在我组学生的展位,对我指导的课题有着极大的兴趣,也很满意完成的情况,到场的中外教授们也都不吝赞许。就这样,周LG还是对我说:“看着好,不等于有水平。”我笑了,能说什么呢?心想,那么,看着不好的,就等于有水平吗?我的学生都因受到好评而欣慰,这就够了。这情形已经远好于在清华,毕竟没那么多是非。
 
周太本是家属,却俨然像是澳大的中层领导,周LG从不直接给我布置工作,总是通过周太来“领导”我,令我反感。作为院长,周LG应平等对待校长聘来的教授,我不能容忍这样的不尊重。

周LG第一次直接找我是在一次senate meeting(教授议事会)中,他传给我一张字条,说他太太住院了,说“这件事还是应该让你知道。”让我感觉她病的不轻,而唯独给我字条,大概是因为我与他太太是一个系的同事吧。会后,他要我跟他一起去医院,方知被调动的不止我一人,大陆来的人里已有好几位到场,且都带来食品、用品。周太的状态让我释然,远不及曾让我感到的那么严重。

此后,很多人主动往医院送饭送礼,我生活条件简陋,连像样的炊具也没备,自己瞎对付,不敢给病人做饭。周显然觉得我不懂事,干脆给我安排了送饭的任务。我就忙中抽空每天往医院送饭,周太又让我“顺便”给周LG买东西带回,说他忙,腿又不好。总之,这两口子互相关心,互相爱护,在他们看来,我既不忙碌,又没有任何困难。其实医院的病号餐饮十分讲究,而且周太正是因为吃得过多才造成心区不适的。后来,同事周LZ要去探视,问我带什么东西合适,我实事求是地说不必了,病房里没有冰箱,天气炎热,会造成浪费。我把这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周太,让她知道周LZ不送礼是因为我的劝阻。不料,周太说:“不一定带吃的吗,”她指着桌上的大把花束,“这是人家L(外籍女职员)送的花,150块!”这我才知道,她很希望大家给她送礼,在医院里显得很有面子。弹丸之地,大学院长确也瞩目,院长夫人当然也随之风光。
 
李天庆校长退休后,周LG升为校长,从此澳大更似清华——当然不是民国清华。
 
国家教委很关心澳大科技学院,派张姓干部前来视察。当他知道我是教委主任朱开轩的老同学时,由衷地赞美了朱是真正廉洁的领导,让我顿时感到了他的一身正气。于是,我像见到故知一样,向他诉说在澳大的感受和对于办好科技学院的担忧。

我们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朋友般地聊天,完全公开,可是周LG却敏感地注意,并因此记了仇,打定主意排除异己。

大陆官方来人,原本周必安排盛大宴会接待,这次,教委的张先生拒绝了,所以周夫妇以茶话会代之。我注意到张先生丝毫没动丰盛的食品、饮料,连香烟都抽自带的。他开门见山、旗帜鲜明地要求来此的夫人当好家属,反对夫人参政,说中国的很多事,坏就坏在夫人参政上。

全场鸦雀无声,周太表情犯傻,周则不自然地扫视了我。我想,教委干部不会因我所谈而发此言,初次谈话,他会那么信任我的一面之词吗?可是他发言的针对性太明显,又似与我之所谈不无关系。反正周肯定认准了是我反应了情况,并因此记仇了。我则觉得,要是心中无愧,只会把教委干部的话当作警示,何必对号入座呢!

此后,周对我另眼相看的态度溢于言表。刚来时,他曾让我组织过合唱,还夸我有才,后来我和几位爱好者一起唱歌,四声部各一人,只为享受和声,周指责我不组织大家一起唱。我们应学生之邀在晚会上表演,李校长有兴趣,要求参加,周显然不悦,无端挑刺儿。我们只是一起玩玩,无关工作,我又没有义务也没有时间开展群众文娱活动,他却事无巨细都要挑剔。
 
清华倒是真放下了架子,政工干部频频到澳大“考察学习”,周夫妇必热情接待,奉为上宾。学习什么呢?其实就是给政工干部创造出境机会,来一趟公款港澳游,对周而言就是拉关系,找靠山,稳固自己在澳大的地位。许多人认为周对洋人奴颜媚骨,对国人任人唯亲,种种表现有损大陆形象,希望我向清华反映,可是我一回到清华,就看到宣传周LG在澳大“突出贡献”的官方材料。周妥善铺垫,早已打通清华重要关节,与那些干部互相利用,各得其所。
 
周还虚心向人称“欧洲乡下”的葡国取经,不时有该国专家亲临“指导”。一次,让十分年轻的葡国专家介绍科研经验,说他们研制了电力方面的专家系统。我因听不出那是专家系统,就提了几个基本而关键的问题,那年轻人瞠目结舌。周LG当即表示反感,怪我难为了洋人(而他强调过,必须承认殖民地的地位)。一段时间后,那些洋人旧地重游,再次“学术交流”时,周LG根本不让我参加了,有人告知,那葡国年轻人还打听我为什么没来,说他很想见我。
 
我们六个人一间办公室,三个大陆女士,一个美国女士,一个澳大利亚人,还有一个澳门人。周LG本有一间专用办公室,当了院长后,又有一间宽敞的院长办公室。他从未考虑过疏散一下我们,而一个葡国年轻人来了以后,他立即让出了专用办公室。我想这位葡人可能有特殊贡献吧,谁知,让他交讲学大纲,他说不会写;给他任务,他说他有三个孩子,没空儿。我们六个人都比他资深,我明白了,优待他的唯一理由,只能是周LG承认他是殖民者。
 
两年聘期满后,教授们,包括不受学生欢迎的,都接到了下一个两年的合约,没有我的,正直的同事和我的学生们都出乎意外。良久之后,我才收到了仅仅一年的续约。周LG终于盼到报复我的时机,如果不是工作需要和舆论压力,就这一年,他也不会留我的。

一年合约期满后,科技学院的新任外籍院长约我谈话,大赞我是同仁中最出色的,对于我将离去深感遗憾。我不解,既然如此,何不续聘?他解释说,这是前周院长的决定,他不能干预中国人的事务。所以我说,不是清华,胜似清华。周LG成了这位年轻外籍院长的顶头上司——新任校长,他的所作所为,顺利成章地成了外国人眼里的中国事务。
 
离开澳大之前,共过事的,甚至没有工作关系的中外同事们都流露出惜别之情,几乎每天有人请我小聚,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表示钦佩我的为人。我教过的全体学生为我举行了堪称盛大的谢师宴,席间真情的流露令我难以忘怀。

同事与学生的情谊也许不仅对我一人,有些事,则与众不同:
其一,已退休离校的李天庆校长亲自写信告别,信中不吝美誉,充分肯定了我对澳大的贡献。
其二,澳门新华分社的一位部长(澳门人)和教委前来视察的干部,各自代表他们的机关,专门宴请了我一个人。
校长秘书特别告诉我:“这两樁举动是没有先例的,可见您在澳大的影响非同一般。”
 
回国那天,周太打来电话,表示不能相送,我礼貌道谢,说大可不必——送行的同事已挤满了大学门前的街道。
别了,澳大,别了,亲爱的学生和正直的同事们。我打破稍显沉重的气氛,诙谐地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虽是玩笑,却含深意。

归来述职
在澳大讲学期间,当届教研组主任信告,可以参加职称评定,并且希望很大。我也不怀疑,如舆论所言:“阿猫阿狗都提了,早该轮到你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因而路远迢迢回校述职。

国人不守时的恶习难改,我独自在大大的会议室等候良久,评委们才姗姗来迟。我愣住了,年轻的系主任曾许诺不找敌视我的人当评委,但是,连亡我之心不死的杨SX也来了。顿时心火上升,无奈不是讲理的时候,也不是讲理的地方,只有耐心等待述职。

        外教研组与我合作过的阎老师投来友好的目光,而被优先提职的女性们则流露明显的不友好,她们一直耿耿于怀,决不愿承认外
来户的优势。她们毫不掩饰这种心态,其中金YH表演得最充分。  
        事先,系主任希望我介绍一个科研项目,我说明是业余参加的,不算是在清华的业绩,他说“还是讲讲,对系里有启发”。我简单讲了之后,有人问我在里面的作用,我如实回答,并强调这不是我申
报职称要汇报的工作,我没有半点以此为提职加码的动机。

        YH仰靠着椅背发言,摆出一棍子打死的架势,却暴露出她根本不了解我所讲的问题,遗憾无人察觉。我参与的这一科研解决了三级倒立摆的控制,此前是20世纪控制领域悬而未决的世界难题。我们的成果在自控界权威,时任中国自动化协会理事长的杨嘉墀前辈主持下通过国家鉴定,在海外也有一定影响。金YH却武断地说国内早有人解决了。不错,有人研究过,但不是国人,而是德国人;
但是德国人降低了问题的难度,把复杂对象分解成简单对象,用了两套系统,这就使命题发生了质变,不成其为世界难题了。

       所谓世界难题,限定只用一套系统,依靠正确的规律直接控制复杂对象,因为长期悬而未决,才被公认是世界难题。我们在决定研究这个问题之前,做了充分的调研,再说,如果国内有人解决了,杨嘉墀先生主持的鉴定,以及海外同行舆论,还会承认我们首次解
决了这一世界难题吗?一个被认为很权威的评委说:“用两套系统也不容易呀!“——评委中竟无一人说那就不是世界难题了。
      
       德高望重、真才实学的常桐先生离去了,取而代之的评委多是“党造教授”,少数人有一定学术水平,但局限于自己的学科,未能以开阔的视野,评判不同范畴的研究。加之评委们自然偏向清华“土著”,藉口不了解,就可不投我一票;恨了我十多年的红眼病更置我于死地而后快。年轻系主任虽然说过一定公平地支持我,但也没有控制大局的能力,且遵循“行与不行”的宗旨,名单早已内定。
       其实一切皆在意料之中,侥幸心里使然,我才回校述职,指望
他们不致太离谱。然而,会场的气氛使我后悔不该远道归来,应
抵制这种不公正的职称政策,应不屑于掺和淤泥之中。
 
发出最后的吼声
        述职之后,我毫无兴趣关心评审结果,立即出境继续讲学。

讲学结束归来数日,始终没见提职结果的通知。有同事来电话我才得知,初评结果早已公布,第二天是反映意见的截止日。这时,我先生才说系主任早已通知。他不主动告诉我,每天谈笑风生,自以为是地瞒着我,他,也无视我的人生价值?我深受重创。

顺手抓起电话找系主任问究竟。他说已经定了不能更改,还说照例发了“继续努力”的通知,他认为已无意义,所以没给我。我坚持说:“明天才是反映意见的截止日,你必须向上反映我的意见。”
 
事业的征途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我,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我向教委反映了清华大学的不正之风,强调中国知识界不应鼓励不学无术,不应亵渎高等学府。当时的教委主任朱开轩表示支持,
令我感动。

        接着擅自闯入学校的心脏——工字厅,直面常务副校长杨家庆。开门见山说:“我是最底层的教师,敢于直接面见校长,支持我的是我身后的每一个脚印。”杨副校长大概感到来者不善,忙让座端茶。我扼要介绍了情况,言之凿凿,句句以事实为根据,与其说为自己
的职称鸣不平,不如说为清华而忧虑,给校长留下了良好印象。

        谈了三个小时,杨校长出我意料地耐心倾听,答应调查后予以答复。我对耽误了校长的时间表示歉意,杨校长却感谢我对学校工作提出了宝贵意见,说我之所谈对办好清华大学很有帮助,竟然主动约我再谈一次。我的感动之情油然而生,即使他知道我得到了教委的支持,这样诚恳的态度也难能可贵,毕竟耐心倾听了我的意见。这样的领导经久不遇,我立即想到,积重难返的高校时弊不能都算在他的账上,他却表现了担当。有人说我愚善,说校长这样的人比干脆不讲理的官僚更麻烦。对此说法我绝不苟同,他尊重我的来访,这在我经历的领导里实属罕见,我仍真心认为他是个好校长。
 
我没把杨副校长主动约我再谈的事放在心上,他很忙,或许是说说而已,我已反映了意见,也没想再找他。可杨校长真的又主动约我,而且又谈了三个小时。我是最容易受感动的,校长让我一吐为快,畅谈多年无人听取的意见,希望清华找回曾经令人向往的境界,我好像忘记了自己是为提职的不公平而来。
 
从此,我如释重负,正如此前看穿不入党未必不是好事一样,我又何苦在乎早已黯淡无光的教授称号?我之为人处事,无须用那些渐成贬义的称号包装。
 
既已发出了最后的吼声,我就彻底不做奴隶,把无聊的职称弃之脑后,参加国际学术会议去了。
 
被申报
学术会议结束后,系主任电话告知,让我赶快跟杨副校长联系。对我来说,最后的吼声已经发出,似不必联系,不联系呢,又有些失礼。正犹豫着,杨校长又主动打来电话,说他打过二十多次,一直没人接,终于找到我,才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叫我务必马上再申报一次正教授,我说再也不当分母,拒绝申报。校长急切地说:“你一定要报,你放心,这次不会落空,一定有你。”我理解校长的好心,但也自然想到,评委还没讨论,怎么知道一定有我?欲问又止,他如此关切,且认为我合格,才会这么上心,我不能不识时务,驳校长的面子。

我应了下来,但不免另有想法:什么校内外专家评审,什么评委会讨论,评职中,一切的一切都是走形式,党说提谁,就提谁。以往我以坚实步伐踏平了路,却不被承认,这次,我吼出了心底的不平,当时的教委主任朱开轩还守着一方净土,过问了我校评职的事,加之杨校长认真处理,校方才把我列入名单。如果我因不屑于申报而放弃,这个名额就必然便宜“不行也行”之辈了。

这次申报,是为了报答杨校长,于己,无所期盼,也无所顾忌。
 
人事部门指定我请童教授担任评委,不料他表示为难:“哎呀,你搞的东西我都不懂啊。”话外有音!我在他手下工作时间最长,为他抢险救火,他应该最了解。至于说不懂,这似乎不应出自老学者之口,既然不懂,当初为什么说我推动了教研组的工作,说我最适合承担博士点的工作,还放手让我替他给研究生讲学位课?再说,如果只搞前人懂得的东西,还怎么发展呢。因为不懂,就可以不承认?我平静地笑了:“是人事部门点名的,您有困难可以要求他们换人。”我不乞求,他反而缓和下来:“那你希望怎么评,我就怎么写吧。”这对我虽然无异于侮辱,但我更不希望他的学者形象受损,暗中祈祷:“给我留下个令人尊敬的老教授的印象吧!”我坦然地说:“我只希望所有评委都客观公正,您是评委,相信您知道怎么写。”可以理解他的难处,我替他承担工作,不褒奖说不过去,褒奖呢,岂不说明自己没干本该他干的事?再说,实事求是地评价我,会让一贯整我的人不悦,他不愿得罪那些人。

评委们习以为常面对低三下四的申报职称者,童教授没料到竟有如此不卑不亢之人——这样才不愧为人,不是吗?
 
行也不行者的安慰赛
评审述职那天,我准时到会,配合校方走过场。等候中,与素不相识的参评者闲聊,共同语言颇多。这次是全校评审,评者与被评者来自各系,气氛远比本系的评审会融洽。参评者非党非官居多,大都干实事,不拉关系,“政策”使然,被列入“行也不行”之列。

我没有为评委准备人手一册的申报材料,不是不尊重评委,实在是因为已不把走过场当回事了,述职中我为此特地向评委道了歉。我无心汇报自己的具体工作,而是利用宝贵的15分钟限时,揭露清华大学的时弊,强调名牌大学与我过去向往的全然不同,高雅学府不再,浑浊官场十足。全校的评委表现尚称客观,其中我系年长的党外人士,许道荣、王家槙二位老师,更能理解我的处境。

        我没多考虑后果,能为找回合格的清华大学尽一份绵薄之力,心满意足矣。以后的事,我再没过问。

有人告知,评审结果张榜了,祝贺我名列榜首。这不值得庆幸,多少“不行也行”的被保到了我的前面?我自幼喜欢良性竞争,靠较量真本事决出高下,并不庆幸这次的榜首。落榜者中,有年长的留苏副博士,他们至少不比那些“不行也行”的逊色。更有循规蹈矩服从需要的个别基层党政干部,因为自己长期脱离业务,主动放弃申报教授职称,谢绝了保驾过关,我敬重这样的人。

“行与不行”的宗旨引领了清华大学职称评定的新潮流,带动着全国,重创了高等学府,和知识界所有的领域。

行文至此,我又想起了钱大师的明知故问。

退休前后

         童年仿佛昨日,退休却在今朝。
     
         教研组历次欢送退休人员的会,无不事先通知被欢送的退休人员准备发言。我是个例外,只知次日开会,没说别的。我知道这不是疏忽,而是怕我说话不顺耳,让现任头头得罪不起的某些人难堪。

         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必须将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的艰辛历程,和那条“看不见的战线”公诸于众。不是为了个人报复,目的有二,一是临别之前让广大同事了解我忍辱负重的真相,二是针砭教研组与传统清华大学格格不入的时弊。于是匆匆准备发言,好在桩桩件件历历在目。

         果然不出所料,欢送会一开始,主持者突然让我讲话。

         我首先声明:“会前没有通知我发言,”(主持者忙插话说因为必然得讲,认为不用特地通知——其实她心里很清楚。)我不伤其面子,接着说:“好在即使不让我发言,我都要主动举手。我还特地写了发言稿,发言中多有敏感话题和“性质严重”的词语,想向组织汇报的人,不麻烦你记录,我提供讲稿。”

         为了说明这样做的原因,我讲了杨SY入党后约我谈话中,说我的话“性质严重”,他要记下来,向组织汇报的那件事。话音刚落,一个刚参加工作,初次见面的小伙子不平地问,是谁这么缺德,我顾全大局地说:“就不说名字了,给他留点面子。”

         我扼要地讲了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的重点。讲到教研组头头不希望我做出成绩时,杨SX突然离席,一去不返,主持者还理解地同意早退。她之此举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对事不对人,并未指名道姓,心里没鬼,你怕什么?!望着她离去地背影,心生恻隐,渺小的她失败了,败得很惨!我自然地说了一句:“我的话逆耳,有人不敢听,但我说的是忠言,为了清华大学。”

         我讲完后,群情激奋,大家踊跃发言,不吝美言赞扬我,毫无顾虑地批评教研组。许多人说:“孙老师这么干法,教研组都不容,我们没法呆下去了。”只有王HB抹稀泥说教研组还算好,别的单位更差,我回了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亲历的事绝不能说还算好。”王HB救了早就如坐针毡的党支部组委,她明显表现出些许释怀。我注意到她的细微变化,暗想,组委一定选中了下一个发展对象。

         会后,有人告诉我,党支部及时召开紧急会议,消除我造成的不良影响——这就是后来的“维稳”吧。但这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教研组还是乱了,敢说话的人多了;几个年轻人干脆递了辞职报告,走人了。不出我所料,王HB很快就被吸收入党,并委以重任。
       
         退休若干年后,偶尔与后来的人闲聊,得知教研组风气依旧,教学如故,科研无为。当年的造反派执掌大权,名利双收,年轻人依旧被迫面对与学术无关的烂事儿,聪明才智尽被无知者埋没,------。教研组如此现状,又使我想起钱大师之问。问谁去呢?现在的清华大学不回答这个问题,他们正在为满清政府而沾沾自喜,何况杨诺奖为保私利的阿谀奉承谎言,更助清华大学夜郎自大呢!

 
结语  
      
本以为毕竟终于在清华大学任教,定能摆脱尘世的纷扰而潜心事业。亲身经历了,才不得不承认净土难寻的现实。

清华十八载,我只付出,不索取,问心无愧。无奈现实总是超乎主观上最坏的想象,奋力挣扎的实干者不得承认,坐享其成的权势者扶摇直上。干得越好,越受排挤——这是我对清华大学最感遗憾的,也是最令我为向往过的清华大学痛惜和忧虑的。
 
感受刻骨铭心,无须专门记忆,想忘都难。我为不公正的对待压抑过、争取过,事后觉得真不值得。

好,是自己的,受排挤,正说明我值得重视;被视为威胁,那一定是因为我强大;这一切,不都说明我是成功的吗?何必勉为其难,让溃败的职称制度和排挤、嫉妒我的人承认?

我本就深知感恩,日复一日,感恩之心不由自主地升华,我甚至由衷感谢排挤打击我的那些人,以及包庇纵容他们的清华大学了。

因为那些人百般刁难,置我于死地而后快,清华大学又纵容邪恶,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坚强,才惊讶自己的潜力原来如此之大。

因为那些人不遗余力地苦心设置险山恶水,才有我在清华大学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的历练,让我的生命脱离平庸,有了精彩而引以为傲的十八个年头。

由衷感恩费心刁难我的人,和磨练我的最高学府——清华大学。
 
不好合作的罪名跟随我十八年,曾努力改变,而怎样努力也不得认可,我索性不予理睬;可敬的清华前辈陈寅恪大师就以不合作为最高原则,我何必违心屈从那些伪合作的指摘?

顾准老人在绝对的一言堂时代,就致死不渝地提倡市场经济,坚持对的,敢于反叛,我岂可逆来顺受,屈服于不正之风的压力?

对于清华大学的丑陋世俗,我显然思想准备不够,那是因为,如同善良正直的储安平先生一样,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了。

我无愧无悔,只怪自己觉悟得晚,未能尽早学会像钱钟书先生那样,看透了,而“闭门不管天下事”。
 
如今我已淡泊如水,大约二十年前提笔时那种愤懑不平的心境,早已荡然无存。我未曾谋面,但视为心灵知己的杨绛先生说得好:
    “一個人經過不同程度的鍛煉,就獲得不同程度的修養、不同程度的效益。好比香料,搗得愈碎,磨得愈細,香得愈濃烈。我們曾如此渴望命運的波瀾,到最後才發現:人生最曼妙的風景,竟是內心的淡定與從容……我們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認可,到最後才知道:
   世界是自己的,與他人毫無關係。”

我在清华大学经过了非同一般的磨炼,从而就获得大大提高的自身修养、相当高的效益。香料捣得很碎,磨得很细,因而香得浓烈。我亦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终于身处人生最曼妙的风景——内心淡定而从容。我也如此期盼过外界的认可,终于领悟了:   
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
    时刻挂念的,倒是清华大学的未来。

民国清华大学的校训是“自强不息 厚德载物 独立精神 自由思想”, 1949年以后,被拦腰斩断,斩掉了独立精神,自由思想。取缔了这后八个字,就抽掉了校训的灵魂。民国清华大学正是靠这个灵魂,在战乱迁徙中,培养出了大师,造就了诺贝尔奖获得者。1949年以后,经过院系调整、肃反、反右和文革的上管改,灵魂丢失殆尽。禁忌独立与自由,谈何自强与厚德?

蒋南翔的“又红又专”,尽管被强调为“红透专深”,依然不伦不类,毫无生命力,今已无人问津。灵魂缺失的大学,或许出几个匠人,岂敢奢望大师和诺奖?

基于近七十年的状况,我说过,钱学森大师之问是明知故问,或是不识高校沧桑。

百年校庆,清华除了琳琅满目的百官图,倒是也评出了个把名师,但人所共知,此名师,非彼大师,恐怕获得殊荣的本人,也底气不足吧。   

    未来的清华还能回归本初吗?身处其中时,日觉渐行渐远;置身于外时,非议甚嚣尘上,声誉每况愈下。如此这般,就是伟大的梅贻琦校长转世,也难力挽狂澜。

清华大学是中国社会的缩影。孙立平教授说,撬动新一轮改革的关键是,由反腐败转向系统地清理时弊,我以为,这也适用于清华大学,舍此,别无出路。

                                                                                                     2014-6-4 完稿于京郊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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