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海外,似乎更容易激发对故乡一些往事的回忆。
记得小时候跟着父母回乡下老家,祖母看见我时那亲热的笑脸和声音,似乎犹在眼前和耳际。祖母那时还挺健硕,尤能下地侍弄田里的庄稼。她牵着我的手,在土屋的前前后后转了个圈,告诉我这是晚上起来对着尿尿的大木桶,那是后院竹林边上的茅坑。。。。。。
土坯垒起来的前屋,几根不太直但剥了树皮的粗树杆撑起一个大门洞,斑驳的、几乎看不清原来油漆红色的木门,风一吹就哐当响。可是,门楣上有一样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那东西看上去是一些捆在一起的小树枝和大叶子,一根鲜红色的绳子拦腰绑着,绿叶更显娇嫩和抢眼。我就吵着要拿下来玩。当时记得老爸说,别给他。祖母却心疼我,赶紧把它拿了下来,放到我手里。她就又去山后采了些叶子和草,再扎了一个新的挂到门楣上。我就高兴得什么似的。晚上睡觉还把它放在自己枕头边上。。。。。。
长大以后,我才知道了当初祖母给我的那个门楣上的东西是什么。那是乡下端午节挂在门楣上用来避邪的神草——菖蒲,还有扎在一起的艾草。当然,时时让我记起这样东西的原因,跟它究竟是不是神草关系不大,重要的是它连接着我对故去的祖母温暖的记忆。记忆这样东西,它把昨天、今天和明天连成了一个整体,让我感知到一个完整的自己,也意识到这种完整是一个人要去完善自我作为一种可能性的前提。
这是菖蒲叶和花。
(图片来自网络)
昨天,小爱让我从外面买了几个粽子回家。准备吃粽子,过端午节。
走去那家华人大超市途中,经过街边几个推着小车卖粽子的华人老太太身边。她们轻轻地招呼路人:“粽子买伐?新鲜的,2块钱一只。”
说实话,我一听到她们叫卖,第一反应就是要去买她们的粽子;第二反应就是自己对自己说,不知道这些粽子会不会有假?于是我没有停留,还是去了那家超市。
对不住阿,大妈!信任是彼此的事情。听了、经历了不少让信任屡受棒击的事情,我知道我的心已经不纯洁了。
从超市买回来的粽子还有商标,虽然贵,但让人放心一些。
外面卖的粽子,似乎多用这种粽叶(应该称为箬竹叶)。不过我爸老家那里裹粽子,以前都用菖蒲叶。对,就是前面提到过的那种神草菖蒲的叶子。菖蒲叶只需洗洗泡泡就可以了,而箬竹叶则需要煮过才会柔软合用。不过使用箬竹叶的好处是大家一年四季都可以包粽子吃了,不必等到菖蒲叶阔茎肥的季节。
小爱说,她家乡的习惯,吃粽子的时候,还要吃咸鸭蛋、皮蛋。她的习惯,如今全都成了我的习惯,包括吃辣椒,呵呵。
对焦对偏了,不过还能看出来是咸鸭蛋
皮蛋拌新鲜脆黄瓜。想起拍照,已去了一半了
记得上次去日本,正值隆冬腊月时节。我注意到那里无论是住家还是商铺,他们大门口或者门楣上都挂有一种称为门松(主要把松叶和青竹包装在一起做成)的装饰。比如镰仓若宫大道的人行道上,这家卖镰仓丼的饭店门口,就摆了门松装饰驱邪迎新,不过这一种不是挂在门上,而是摆在地上的,但含义相同,都是用来驱邪迎新的。门松还是神道教里所谓的依代,也就是新年之神的临时居所。新年过后,主人会焚烧门松,一方面按抚神灵,一方面将居住其中的神灵予以释放。从关东到关西,见到门松的形式随着地域的变化而变化。
当初中国的岁寒三友艺术在6世纪被泊来日本后,受到大大的欢迎和喜爱。据说当时的皇室贵族在凡是能够画图、印刷或者摆设的地方,都拿松竹梅来装饰。另外,除了不断地延伸三友在中国传统里原有的含义之外,日本人还扩展了它们的用途,除了用作庆新年的门松外,还拿来用作区分档次的常用名称。举个例子,我们去东京伊豆荣吃鳗鱼饭,我就注意到菜单上把不同价格档次的寿司卞当分别称作松、竹或梅。松为贵,竹次之,梅尾随。很多花了点钱装修的饭馆,都会用到这种档位区分名称。除了饭馆,其他行业如艺术品、演艺、服装、食品等,也多少延承了这个习俗。
那么,中国端午节的避邪神草菖蒲传统有没有传去日本呢?答案是百分之一百肯定的。日本也有端午节,到了这个节日,他们也就把菖蒲和艾草扎在一起挂上门楣了。这个传统在日本保存并普及的比中国国内要好。其实很多中国传统的东西,日本人维护得要比中国人自己更好。这是我在日本看到的事实。
好在传统可以暂时被丢失或忘却,但人心深处总需要一些传统的东西来维系生命及其内涵,这个需要不会变。只要这个需要存在,丢失的也会再被找回来的。
节日,我个人认为,就是用一个重复的形式,来加深人的某种记忆。通过加深记忆,让人内心深处得以充实。每当过传统节日,我就会勾起一些关于过去的回忆。我相信,这种记忆的连接方式不仅属于我,还属于这些传统里所有的人,包括过去的和将来的,比如我的女儿,她以后可能还会因了这种记忆而开始过端午节吃粽子。那时候,她又会记起以前和老爸老妈一起过节的温馨片断,并很有可能决定让这种记忆一直传承到她的下一代那里去。她的子女,如果我有幸进入他们的记忆的话,或许会回忆起外祖父提到过的一种叫做菖蒲的神草,然后为了保存这种美好的记忆,也许某一天在澳洲某一户人家的门楣上,也挂上了一束红带子扎起来的绿色菖蒲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