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路上,那些并不如烟的城事(下篇)
古城西宁,也是一座由烈酒滋润着的城市。
湟水浇灌的土壤,物产自然是丰富的,青海高原盛产酿造工艺的青稞酒液,当是酒中上品。于是,人们如是钟爱情人一般迷恋着青稞美酒,无酒不欢,似乎个个皆善饮。
亦如海子的诗句:
青稞酒在草原之夜流淌,
这些热爱生活的年轻人,
他们都不懂得我此刻的悲伤……
省会西宁,便因美酒之故,而盛出酒徒,盛传酒事。以百万人口计的小城,白酒消量却稳居世界第二,仅次于以擅饮闻名的莫斯科城之后。仿如他们嘴头调侃——在这里鸟都能喝二两。
“要吃就吃手抓,要喝就喝醉下”。
在西宁喝酒,看着你站着进来躺着出去,才觉是喝好了,给了主人面子。若是一个场子喝下来,还能够无其事般的站立着,必定会结下深厚的情义,酒酣耳热之时,直可交付生与死。
如有遇女性同场共饮,切莫自恃为男人。城里女类们,同样不乏酒中之豪杰,吾太太当也属之,惭愧我辈。
几巡酒令过,人声鼎沸起,手起杯落,瓶倒人不能倒,浑身豪情顿升,个个都称是好汉英雄,人人喊叫着要上山打老虎。
酒意熏熏下,人们无所顾忌裸露着的,是原始的、古朴的、厚重的、悲情的、豪爽的、宽宏的、真诚的高原性格特质。
深醉过一次,便就是一次新生。这当是于此居城的人,过日子最为朴素的一个念想。不曾真正在这个城市生活过,便也就无从去理解。
青藏高原,可谓是苦寒之地。在这抬头只见寸草不生的山丘,举目四望高楼永远都淹没在疮痍一片的泥坯房中,四季里大风凛冽黄沙漫天舞,如果不想着法子释放出内心的水深火热,你让这里的人怎么活?
茶是散文,酒是悲剧。生在一个寒冷长于温暖,绝望大于希望的西北边陲地,酒带来了多么大的安慰。
但言,一个人孤单便是自我的狂欢,一群人的狂欢反而更加孤单。
在这个城市里,我亦无数次的醉倒过。
依稀还记得,伊沙曾写过这样的诗句:
夕光中有个人酒醉后在桥上弯着腰剧烈地呕吐,
每个人对生活都有自己的感恩方式。
二十年前,当我执意着要离开这个城市,未曾去料想,会浓酿出今日这般回首眺望的心绪,简单却不可道清的繁乱。
行前,我着意安排了一次认真的告别。
在这个城市中心最繁华的大十字路口,在一条小街上名为“草莓餐厅”里,我见着了小玲。
小玲是我的初恋。却因着解脱与我情感破裂的痛,很快就作了婚姻决择,嫁入他门。
那段情,太过纯真,注定今生遗忘不去。小玲已为人妻,能够如约前来,珍视的,也是曾经。
有爱就有痛,有痛必会滋生着伤害。对于小玲而言,却是陷入的太深。只是,情感并无对错之分,内疚已不再言。
永不会忘,一日在车站送别她的好友调离西宁城,她噙着眼框欲出的泪,对我说,你也带我走吧,不管多难我都会跟着你。
而当离开成为可能,我们所面对的,却是命运里的咫尺诀别。
那一日,我们都言说不出更多的话语,惟有相惜珍重。
在路口,我们彼此平静的道了别。就在我目送她背影远去,有了一段距离,她却突然转身扑向了我,紧紧抱住我痛哭起来……
那个拥抱,我生生受用了大半个今生,我深切明了其中的深意。
在南方柔软而潮湿的日子里,我无数次的想过,该如何来表达,西宁这座城市的性格特质。浮在眼前的旧事,总让自己落不下笔头。我,唯恐笔力的不济。
西风早已剥落记忆的色彩,印象里的碎片,零落而模糊。或许,我永远都将无法去扑捉到灵感,写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西宁城。
这是一座令人爱恨纠缠的城市,也是一座充满矛盾的城市。你会因了有过的日子而殊感厚重,也会自然般的念想起,它曾带给自己的伤。
虽然,我试图在遗忘,试图用一种方式去告别,以此淹没内心的苦苦执着,与那些抵死缠绵的犹豫,所产生的相互排斥与相互撕裂。
在这里,我深爱过,也痛失过。
一个给过你爱情的城市,会是怎样的城市?只是,我心中的西宁,太过自我,不写便也更好。
也许,新的西宁城正在逐步走向成形,令关注它的人们有所期待,有所期许。
湟水河、南川河,依是静静的流淌在岁月里,流淌在钟爱它的人的心里。
高原古城西宁,已是非同昨日。城事依旧是多,尘世依旧美。
写不尽。
如果不曾相见,
如果不曾相见,
我们就不会相恋。
如果不曾相知,
就不会忍受这相思的熬煎。
这是青海民歌《在那东山顶上》,填入的是仓央嘉措的情诗。
忧伤的曲音,恰好的流溢出,我对天路上的这个城市,这个城市里人们,我的同窗好友、曾经深爱过的人,那些还未及感恩于前的善心人……;我永远不泯的思念之情。
是夜,望向西天,皆是离愁。
二○一四年六月十七日夜(修订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