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地,话题慢慢转到伤感的事情上来。江林对我说:“你知道吗?咱班现在已经有三个人不在了。”我想了想回答:“温克小学就让车给压死了,张东林四五年前得尿毒症去世,但第三个会是谁呢?”江林呷了一口酒说:“宋琳琳。前年死的,乳腺癌。”这消息让我颇感意外。
宋琳琳是个普通女孩,长相普通、成绩也普通。我之所以还能记住她,只不过因为初二与她同桌。宋琳琳上自习课老爱说话,我没工夫搭理她,她就整天和后排同学聊天。那时我六根清静,只顾读书,并不关心她一天到晚在干什么。她平常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看上去没心没肺,啥也不在乎,可有一天我发现她趴在课桌上哭,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后来才知道:她给张立斌写情书,让人给拒了。张立斌长得帅,但心眼挺坏,把她的情书传给了其他女生。这下宋琳琳在班上可丢人现眼了。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砖。”宋琳琳的女性魅力,居然连层砖也透不过,岂不叫她黯然神伤?女生们老拿这事取笑她,搞得她在班上抬不起头来,原来活泼泼的一个人,整天变得没精打采。
我到底是她同桌,见她受欺负,总有点抱不平,偶尔也帮她还两句嘴。宋琳琳心生感激,常从家里带些糖果给我,以表感谢。开始我不以为意,因为女生都把我当小弟弟,不会有谁打我的主意。没想到宋琳琳后来越来越粘乎,没事老捅我、掐我,撒娇发嗲,眉目传情,搞得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最后忍无可忍,只好向老烟报告。老烟当即动用班主任特权,宣布全班男女生大换座,把我和她调开了。本来我还担心宋琳琳会继续纠缠不休,不料她移情别恋的本领高强,很快便和新同桌刘玉刚好上了。为此我非常感激刘玉刚,衷心希望他俩白头偕老、永不分离。谁想有情人难成眷属,高中毕业后,刘玉刚考上外省大学,宋琳琳则进厂当工人,这一段情便了无痕迹。
宋琳琳后来跟她的师傅结了婚,两人岁数相差较大,琴瑟难合,没几年便离了婚。之后她离开厂子,到城里开了家小店,发了点小财,又结过一次婚。她的第二任丈夫比她小不少,是个典型的花花公子,经常在外面拈花惹草。她得病后做了乳房切除术,还要不断放疗,头发掉得精光,更加留不住小丈夫。那人卷了她的钱,带着相好跑到外县销魂去了。宋琳琳万念俱灰,索性放弃治疗,一个人呆在家中,不久便撒手归西。
江林讲完宋琳琳的故事,大家唏嘘不已。这样一个普通女子,无非想追求点爱情和幸福,上帝为何对她如此悭吝?天下不会没有真心喜欢她的男子,但她寻寻觅觅一生,硬是无缘相遇。我不知她走时,会带着怎样的绝望与凄凉?她活着的时候,我从没有想起过她;现在她死了,却在我脑中留下一分印象。如此说来,宋琳琳来到人世,对我多少还是有某种价值。这想法挺冷酷,但作为一个“作家”,我没法在《老烟记事》中给她派更重的角色了。
与宋琳琳相比,另一个女生张立军则更富传奇色彩。此女从小被当做男孩养,不光名字男性化,长得也是人高马大。她对男生似乎有种天然的仇视,成天吊着一副脸,没半点柔情。初一时张立军曾将同桌暴打一顿,大嘴巴扇得对方满地找牙。男生自然都很讨厌她,背地里给她起了一个外号叫做“大瓷脸”。在陕西话中,“瓷”即“蠢”,所以“大瓷脸”并不是赞美她的大脸有多么光洁。尽管平心而论,她长得并不难看。
张立军同样不招女生待见。她从不跳皮筋、丢沙包、踢毽子,课间休息时一个人雄纠纠地矗立操场边,双臂抱怀,作睥睨一切状。女生们聊天时,经常用“怪物”来指代张立军,有人甚至怀疑她体内长的不是卵巢,而是睾丸。不过张立军并未出现男子第二性征,大瓷脸当真如瓷盘一样白净光滑,找不到一根胡须。因此上述说法纯属诽谤,只能归于妒忌。顺便提一句,那时班上已经开设“生理卫生”课,由于我确定学文科,平常不重视这门课,学得很烂。期末考试有一题“尿是怎样形成的”,我急得自己都快尿了也答不出来,最后还是抄宋琳琳的卷子才侥幸过关。这是我在中学仅有的一次抄袭,堪称耻辱。
2011-0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