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惕知识人:关于福柯与暴力还要说几句

关于傅铿先生对福柯鼓吹暴力和赞赏杀人的吃惊,我以为我已经顺着福柯本人的逻辑做了一点陈述,但没有想到,使傅铿先生感到吃惊的并非这一逻辑本身,而是另一个层面的问题。

他问: 知识人以正义的名义,居然鼓吹暴众杀人(九月大屠杀),文革中的所有暴力,乃至红色高绵的大屠杀,都可以用福柯的正义论合理化 (Justified),这样的历史大反讽,难到你真的不感到那种惊讶吗?

我回答,我仍然不感到惊讶。原因还可以更详细地在这里写给自己看看。

傅铿先生所在意的是,其实是“知识人” (此词似应源自余英时《中国知识人之史的考察》)的道德纯洁性,吃惊的是“知识人”竟然不纯洁。他似乎暗示,“知识人”是不该鼓吹杀人的,身为知识人而鼓吹杀人,不论理论为何,均令人匪夷所思,所以叫作“居然”。那么,哪个社会群体天生就必然和暴力相联而不让人吃惊呢?似乎除了军队以外的都算不上。

“知识人”果真天生纯洁无暇,和暴力无关吗?想出焚书坑儒的人是“知识人”李斯,并非农民; 红色高绵的一众头目,也都是在法国受过教育的“知识人”。海德格尔难道没有支持纳粹吗?萨特难道没有赞颂过斯大林吗?“知识人”不仅不和暴力绝缘,还可以说是一切和暴力有关的理论的终极制造者。在土改中,一个愤怒的农民可以残忍地杀死一个地主,乃至他的全家,而几个“知识人”则可以制造出可以屠杀数以百万,千万计的人的理论,比如阶级斗争,人种优越, 比如永远存在“百分之五”的敌人。这些岂是无知群氓干得出来的事?这一切都不让人吃惊,却会让人反省“知识人”对世界可能造成的巨大戗害。因为,当“知识”脱离了人性和人道主义,当“知识人”试图超越一切程序,恰恰会是“知识人”,而不是没有知识的一般人,变成屠戮世界的元凶。

我对福柯鼓吹暴力杀人并不感到吃惊,也因为我认为这符合福柯的激进思想, 无非是再往前一步而已。但假如有人告诉我,“知识人”马丁·路德·金也“鼓吹暴众杀人,这才会让我大吃一惊。事实是,我们至今看不到也不会看到这方面的证据,因为根本上, 鼓吹暴力和杀人与马丁·路德·金信奉的大爱(agape)是完全违背的,会使他在逻辑上无法自洽。

所谓“知识人”本是个过度宽泛的概念,就象“工人”,“农民”一样,其实内部实在多种多样。也就是说,“知识人”从来不是一个统一的集体。有宣扬爱和宽恕的知识人,也不乏宣扬仇恨和暴力的知识人,更有大量为统治者制造理论工具的“知识人”。也可以反问,历史上“知识人”参与制造的人类灾难, “知识人”本身的邪恶,还少了吗?深入调查和研究文革暴力的王友琴博士,在她的《文革受难者》一书的第175页写道:“...在文革中,最残忍的暴力和最荒唐的思想,不是在教育水准低的地方发生的,而且恰恰相反,是在高等教育学校和一些重点中学里首先发生的。”

此外,以某种理论来把屠杀合法化,这件事让人惊诧吗?同样不会。须知,现代的大规模政治屠杀和一般杀人犯罪不同,它们都是需要某种理论来justify 和自我辩护的。这简直就是常识,而不是反讽。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我们反对象毛泽东时代那样过度美化和神化“工农兵”,以无知为荣,那么也要同样地警惕对“知识人”的自我理想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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