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狂

已经连续两次了。广场西南角酒馆的老板听到我要Delirium tremens，就友情提醒我：“这啤酒8度呢。您确定要？”

每次我都矜持地微笑着，深藏功与名。由老鼐代答：“没问题。她习惯了。”

“她习惯了。”这句话其实很有损我的斯文形象，显得我像是个酗酒成性的酒鬼似的。其实一杯25cl、酒精浓度为8度的啤酒算什么呢？我很奇怪这老板卖啤酒还搞得像卖二锅头一样拽。

我喜欢Delirium tremens，准确地说是Delirium red，首先因为它是少有的几种高度数果味鲜啤之一。欧洲啤酒我一向嫌太苦，所以向来只愿意喝白啤。不过发现了酒精浓度高达9度的Chimay bleu以后，惊为天酿，就情有独钟这种黑啤酒了。可惜Chimay bleu市场上只有瓶装啤酒，所以我要喝鲜啤，就只有另找出路，喝果味啤酒，以便掩盖我不喜欢的苦味。可是果味啤酒又常常度数太低，入口如喝劣质汽水一般不过瘾。而酒精度数高达8.5度，色泽深红的樱桃味Delirium red 恰到好处地填补了各项不足，够体贴却又不张扬，味道浓烈又低调，我很喜欢。

这种啤酒的第二个特点是它的名字太拉风了。Delirium tremens本来是“震颤性谵妄”的意思，网上说，它是“主要见于酒瘾者，在戒酒期出现的急性精神病状态，特征是意识错乱、定向障碍、偏执观念、妄想、 错觉、幻觉、出汗，心率过速及高血压。”我喜欢这啤酒名字这种破罐子破摔、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厚脸皮精神，与Christian Dior的“毒药”香水有异曲同工之处。看了这么耸人听闻的啤酒名字，我们是选择喝呢还是喝呢还是喝呢？当然只有喝。

每次被酒馆老板警告过，再看他端上来一杯“震颤性谵妄”，我都有一种恍惚错觉，感觉只要把面前这一杯喝下去就震颤了就谵妄了。然而这啤酒终究只有8.5度，我只能像古龙的人物一样，“越喝眼睛就越亮”。

那天看着琴，突然灵光一闪，觉得“震颤性谵妄”岂不就是“酒狂”？不过一转念，酒狂是酒后发狂，谵妄是戒酒时谵妄。后者的野心似乎更大些、也更阴险些：我对你的影响，是要让你在离开我之后才意识到的。你要是敢甩我，我就让你好看。

这星期降温了。露天喝啤酒的季节似乎已经过去，老鼐今天去买菜，提回两瓶红酒来，说：“天冷了，只好改喝红酒。”

红酒明明比啤酒度数高，却总显得那样温文尔雅、那样不紧不慢、那样润物细无声，让你一杯一杯又一杯，醉倒还不自知。这么一想，我觉得面前中规中矩用低调的 小字母写着“波尔多”的细长瓶子，比“震颤性谵妄”那个胖乎乎傻乎乎、把“神风敢死队”几个大字绑在额头上的25cl酒杯，又要阴险多了。

秋夜正凉。我们开了这瓶阴险的波尔多，装模作样地举案齐眉，不震颤、不谵妄。有寒驱寒，无寒添热。就算有万古愁，那也是万古的事，此刻先满饮此杯，与尔同消脘鼓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