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疫站大院--明光风物志


    一九七二年三月,我们从桐城调到明光卫生防疫站。防疫站是个青砖灰瓦的大院子,大门朝南,面临公路,门前有一片草地;院里有三、四排房子,住了十多户人家,有高大的树木,低矮的冬青,砖铺的人行道,后墙边种了一片草药;院西紧靠汽车站,天刚亮我们尚在梦中就听到广播在喊:旅客同志们:去某某的车就要开了,请抓紧时间上车……

    大门西侧是办公室和药库,经过文化大革命的洗礼,撤销后的防疫站刚刚组建,名曰防保站。防疫工作面向群体,不像医院看病单纯,我们戏称:工作是管天管地管空气,还管拉屎放屁;医生要有一支笔,一张咀,橡皮肚子飞毛腿的本领。我边学边干,经常下乡调查疫情,防病治病,回来就在办公室开会、学习、看报纸。所谓学习,就是读篇报纸上的文章,大家谈谈感想,没有人谈了,几位女同志开始张家长,李家短地啦家常,很快一下午就过去了。有一次,上级发来几箱糖丸放在办公室里,是予防小儿麻痹症用的。糖丸味甜,奶油味,有红有黄,塑料袋包装,很受孩子们的欢迎。由于下班后忘记锁门,不知怎么被院子里的孩子偷吃掉不少。发放时一人只能吃一粒,一下少了许多袋,我们都很紧张,生怕吃出病来,追问几个大一点孩子都不承认,后来未见不良后果,也就不了了之。

    八年来,我跑遍了嘉山的山山水水,三关夹港采疟疾血片,七里湖冯郢防治副霍乱,澇口杨港伤寒流行调查……老嘉山的山村,淮河岸边的农舍,女山湖上的渔船,都留下过我的足迹。那时螃蟹便宜,三、四角钱一斤,有时从湖区回来,顺便买点螃蟹给家人打牙祭。有一次我买了一、二十斤螃蟹,干放在铁水桶里,它们白天吐着白沫,不吃不喝,一动不动;夜晚刺啦啦作响,全家人吃了一个礼拜,真是大快朵颐。

    我家住在院子中间的平房里,妻任药库保管兼打字,宿舍和药库咫尺相望,公私兼顾,带大了两个孩子。家东边的院墙下有棵大柳树,每当农历十五的晚上,我们可以欣赏到月上柳梢的凤景。夏夜人们在院子里乘凉,晚饭后家家把竹床、凉椅搬到门外,于是大人们的说话声,孩子们的嬉闹声,扇子打蚊子的啪啪声,伴着小虫的鸣叫,组成了一曲美妙的小夜曲。轻风徐来,我躺在竹床上讲故事,一个又一个,孩子在故事中睡去。天冷了,有人挑羊肉到院子里卖,我常会买个羊腿烧包心菜吃,肉很鲜美,汤也好喝,就是屋里到处都有膻味。

    两位站长都是军人出身,张站长住在我们后面的一排瓦房里,为人忠厚老实,言语不多,当时他是卫生科副科长,不常在站里上班。爱人患哮喘病,大家喊小黄,但人却显得十分苍老。他们抱养了弟弟的一个小女孩,一双大眼睛,颇活泼可爱。范副站长是位好好先生,妻儿在南京,一人住在县政府的宿舍里,他经常主持我们开会学习,叫别人读报纸,每次安排工作,他总是说:你们看怎么办?自己全无主见。
    
    院子西面是排门朝东的平房,里面住位陈股长也是军人出身,他不喜欢和人打招呼,迎面走过,头也不抬,有时只一声,众人引为笑谈。他有两个男孩,两个女孩,大男孩在一次征兵体检中因身体不合格,竟在厨房里服药自杀了,令人惋惜!一九七三年,他带我和几位厂矿的人去山东新汶参观,回来时顺路游泰山,我们中午从山脚下出发,沿山道石阶攀登,他虽年长我十岁,却走得比我快,薄暮时分我们才爬到山顶。次日回家,我的小腿肚疼了一个礼拜。

    大门东面是杨老师家,他原是蚌埠卫校的老师,爱人在县妇幼保健站工作,文化大革命后调来二中任教。一九六一年我曾和他同住一宿舍,那时他有个三、四岁的女儿小玲娜,瓜子脸,一双明亮的黑眼睛,两条细长的小辫子,咀很甜,常喊我大肚子叔叔,(饭量大)我们都很喜欢她。现在看见她已是一个大姑娘了。

    院子中间后来盖排化验室,墙东头有株杨树,经常有孩子们在树下玩耍,有个小孩背靠墙,脚蹬树,身体一纵一纵地可以窜到离地一人多高,如此表演吸引了一群小观众

    院子里住着两位王医生,一位工作在防疫站,一位工作在县医院,前者有两个儿子,后者有两个女儿。一九七三年他们的爱人又都怀孕了,家人和邻居都盼望:前者最好生个女儿,后者最好生个儿子。但盼望归盼望,几个月后,前者又生个儿子,后者又生个女儿,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那时没有自来水,吃水要到三百多米外的农机公司去挑,每当夕阳西下,院里挑水的人出出进进,水桶咿咿呀呀,也是一道现在少见的风景。我家四口人,吃刷洗用,每天要一挑水,水缸不大,我二至三天就要挑一缸。挑水回来有个上坡,颇为吃力,好在年轻力壮,并不觉辛苦。开始我用的是木桶,一天不用水泡就漏。有一次一桶水挑到家只剩下半桶,我气得一脚将桶踢倒,咕噜噜滚出好远。后来买了铁桶才没有了挑水的尴尬。一九七八年大旱,单位在化验室后面打个井,我们便省去挑水跑路的麻烦。

    那时没有煤气,家里烧煤要到三里外的煤建公司买,请人用板车拉,装煤要排队等;回来路上要经过两、三个陡坡,拉车人拉不上去,我还要帮他推,一车煤运到家,我也是一身汗水,一手煤灰,半天时间也就过去了。

    三十多年过去了,大院早已不存在,门前的公路变成了繁华的柏油大道,大院的地方竖起了疾病控制中心和职工宿舍两幢五、六层大楼。我们再不去外面乘凉了,再不用挑水了,再不去公共厕所了;但是那青砖灰瓦的大院,月上柳梢的风景,孩子们的嬉闹……还深深地留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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