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回忆 - 四大娘的故事

四大娘是70年代我在农村插队时的对门邻居，约60-70岁，头发盘在脑后，穿着当时农村妇女常穿的蓝色大襟衫，永远是干干净净，利利落落，像大部分从旧社会过来的妇女， 四大娘裹着一双小脚，走路一摇三摆，是一个标准的农村老太太。

四大爷是生产队的车把式，在队里赶马车，四大爷的个子高大，腰板挺直，脸上没有太多的皱纹，显得比四大娘年轻，四大爷的头上经常缠个白毛巾，话语不多，脸上常挂着憨厚的笑容，喜欢蹲在自家门口抽烟。他们没有孩子，这在农村很少见。与其他人家相比，四大娘的屋子和院子都收拾的干净，清爽，井井有条。

四大娘知道我们是从城里来的插队知青。头一次在村里见面，她就热情的与我们打招呼，并邀请我们有空去她家串门。农村的夜晚，到处是黑灯瞎火，尤其是冬天，屋里更是清冷。吃过晚饭，人们喜欢去牛棚打发时间，那里有火炭堆，可以取暖。我和我的同伴艳刚来乍到，几乎谁都不认识，而四大娘家就在街对面，我们自然而然的几乎每晚都去她家串门，坐在暖暖的锅台边，吃着四大娘为我们烤的窝头片，听她讲村里的四邻八舍，家长里短。

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转眼就快到麦收了。一天，四大娘对我和艳说，能不能明天不上工，跟队里请个假，带她去串个亲戚，因她是小脚，走不了远路，需要有人用架子车拉她。当然可以啦，我们当即答应，这不正好找个理由，明天不用上工了，还可以出去透透气，正求之不得呢。为什么四大爷不带她去？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在我们的脑海中出现。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兴致勃勃的出发了。四大娘坐在车上，车上还有一个她带给亲戚的大包袱，里面有吃的，用的。我和艳轮流拉着架子车，行进在乡间的小路上，周围是一望无际的麦田，微风吹来，绿浪翻滚，像欢腾的海洋，放飞的感觉真好，自由了！我们一路小跑，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四大娘也很高兴，轻轻的哼起了小调。晌午，我们到了要去的小村庄。在村头，四大娘下了车，她并没有邀请我们一起进村，相反，她从包袱里拿出了一包干粮递给我们，并嘱咐我们在村头大树下等她，说一会儿就回来。我们略感诧异，但也不便多问。大约一个多小时，四大娘回来了，手里是空空的包袱单，表情很平静，既没有显得特别高兴，也没有显得忧伤，只是淡淡的说，好了，事情办完了，现在我们回家。

第二天上工，队里的老乡问我为什么昨天没来上工，我说带四大娘串亲戚了。他们又神秘的问，四大娘告诉你们串的什么亲戚吗？她告诉你们什么特别的故事吗？她让你们进她亲戚家的门了吗？一连串的问题我无法回答，也让我摸不着头脑，难道四大娘身上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老乡接着说，你知道昨天你们带四大娘去看的亲戚是谁吗？是她的女儿！什么？她和四大爷不是没有孩子吗！还没等我缓过神来，老乡们就你一言我一语的把四大娘的故事抖了出来。

这是发生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事。很早以前，由父母做媒，年轻俏丽的四大娘嫁到了附近的一个小村庄，和所有农村媳妇一样，四大娘本本份份地过着小媳妇的日子，伺奉公婆，相夫教子，操持家务，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年，直到那年四大爷的出现。

四大爷是打短工的。在一个繁忙的麦收，四大爷来到了四大娘所在的村。年轻的四大爷浓眉大眼，是个大个子，浑身是劲儿，干活也很卖力。浑身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四大爷一定是吸引了年轻漂亮的四大娘的注意，也许四大娘的家庭并不幸福，四大爷让她看到了新生活的希望。从麦收到夏播，再到秋收，一个漫长的夏天，谁也不知道四大爷和四大娘是什么时候陷入情网的。在秋收结束的时候，四大娘毅然抛夫弃子，跟四大爷私奔了。四大娘跟四大爷私奔的事就像一颗炸弹在本村和邻村传开了，方圆几十里，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四大娘自然成了当时人们眼中的”坏女人”。为了爱情，她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众叛亲离，女儿不认，娘家也因她的“伤风败俗”与她断绝了关系，还要承受周围的白眼和议论，一辈子在人前抬不起头。她唯一的亲人和依靠就是四大爷。幸运的是她和四大爷最终在我插队的这个小村庄落了脚，几十年来一直和和睦睦过着平静的日子，遗憾是他们一直没有孩子。随着年龄的增长，四大娘非常想念她的女儿，女儿早已出嫁，也做了母亲，但她坚决不认四大娘，四大娘每年都去探女儿，据说从来不让进屋.......

知道了四大娘的故事，我们还是像往常一样去她家串门，装的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当再次仔细端详四大娘，眼前的老太太鬓发斑白，平和而慈祥，如果不是别人告诉我们，谁能想像这个普通的农村老太太在年轻时经历了那样一场惊心动魄的爱情。她的举动，在她那个年代，无疑是惊世骇俗的， 也为社会所不齿， 即便在21世纪的今天，也是很前卫的。为了能跟四大爷在一起，她的坚定和勇气超乎常人，并为此付出了一生的代价。

如果现在四大娘还活着的话，应该是100多岁了。也许四大爷和四大娘早已作古，他们没有后代，村里的人们是否还记得他们？四大娘也许做梦都没有想到，几十年过去了，当年在她家串门的那个十几岁的知青小姑娘还记得她，时间的流逝不仅没有冲淡对往事的记忆，岁月的积累和沉淀反而让她的故事愈发清晰和生动。四大娘为了追求自己的爱情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不知她曾后悔过， 但是，她勇敢的做了自己想做到事，一定是死而无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