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在劫难逃的情人》
作 者：野樱
（一）引子
石子路的老街，我在奔跑，以前所未有的神奇速度奔跑。耳边的风呼呼地吹，衣裙
像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子在身后呼啦啦飘舞，赤着的双脚在高低不平的碎石路面上硌
得生疼，我怀疑脚趾头一定被某些尖利的物体刺破了，殷红的鲜血在石子路上印出
了鹿蹄一样的印子。前面十字路口的青砖司令台前红旗飘飘，人头攒动，我不得不
慢下来，像武林高手一样施展灵活的身姿在人缝中柔弱无骨地穿梭，我看到他们惊
奇，羡慕，妒忌甚至仇恨的眼神，听到他们叽哩咕噜的抱怨声谩骂声。弄堂口中药
店里的呛鼻药味飘到街上，杂货店门口停着装满酱菜大缸的板车，拉板车的瘦小男
人赤着膊，吃力地扛起一只大酱缸。往日敞开的弄堂口凭空多出来一道门来，怎
么敲都没人应，我一头撞上去，可是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飘飘忽忽地弹回来，厚
重的木门纹丝不动。我必须得进去，我的未婚夫还在里面等我，还记得离开的时候
他睡得正沉。环顾四周，幸好杂货店后门开着，系着蓝色围裙的老店员正用超长的
大竹筷从酱菜缸里往外挟大头菜，我施展功夫冲向办公桌上那部黑色老旧的电话，
一下又一下地拨着，转盘慢吞吞地嘎嘎回转，下一个号码是什么？模糊不清凌乱不
堪，脑袋突然疼得裂开一样，家里的号码为什么就记不起来了？
“为什么要回去啊？我们说好了的，快跟我来吧！”
朦胧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召唤。我犹豫不决。
突然，有人从背后猛推一下，我一下子跌入了冰冷的水中，眼前翻腾着白色的气
泡，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把我拖向沉沉的水底，水波中一张脸在眼前浮动，像
变形的幻影，我认不出来那是谁，但他的笑容又分明那么熟悉：
“来吧，亲爱的，抓住我的手，我们一起飞。”
他说，嘴里像鱼一样吐出一串水泡。
头顶处远远的有一团光亮，柔柔暖暖的橘黄色，就像姑苏小巷里豆浆店里的那处灯
光，我觉得自己不可抑制地渴望向它靠拢。
“不，你搞错了，我的家在那里。”
我指向头顶的那处光亮，试图用力甩开他，掉头向上浮去。
“回来，亲爱的，你怎么能丢下我！”
他喊道，声音里充满了乞求和绝望。
我回转身伸出手：
“来吧，我们一起游上去。”
“可是亲爱的，我动不了。”
他使劲扭动着身体，竭力地想要拔出陷在淤泥里的双脚。
突然，淤泥翻滚起来，从泥浆里钻出一头巨兽，狰狞地张开黑洞洞的大嘴，一口把
他吞了进去，又直冲着我而来，我没命地划水，向着那处温暖的橘黄色光影拼尽全
身力气游过去..... .
舒怡的脑袋里此刻正翻江倒海，片断的记忆像碎纸机吐出的碎片，胡乱拼凑出一幅
幅残缺不全七零八碎的画面。她全身裹着纱布，插满塑料管子，躺在一堆仪器中
间，仿佛原本就是这些仪器的一部分，生命的所有意义简单到只剩下显示屏上跳动
的数字和那根弹簧一样的绿色线条。
午夜时分，病房里暗淡沉寂，显示屏上的那根绿色一跳一跳，分外鲜活翠绿，仿佛
在倾诉着一切与这个生命有关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