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的日子里,韩文涛知道自己是忘不了蓝小忆了。
蓝小忆人走了,可是她已经住在了他的心里,她动不动就在他的心口挠几下;他知道他不能集中精力上课了,可是他无论如何是赶不走她的,赶不走她蓝色的衫子,白色的喇叭裙,白色的球鞋,更赶不走她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甚至于她那有些粗短的手指头。
韩文涛永远也不会忘记十一月十七号这一天。他在华为巷附近溜哒,准备买件过冬的毛衣。
马路斜对面有个女孩子,正拿了一本书,低着头在读,读得很认真,与周遭的嘈杂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对比。她是站在一个小火炉后面,火炉的顶部放着几个饼子。他不由地走近她,看到旁边有一口小锅,锅里面炖着肉。
女孩看有人走近,喊了起来,夹肉饼!夹肉饼!夹。。。
她认出了是他,半空张着嘴,没再喊出来。
他走到她旁边,问,你怎么在这儿?不念书你干什么?你来体验生活的吗?
她手里拿的是《茶花女》。
她是蓝小忆。
是他日思夜想的蓝小忆。
想她想了那么久,如今看见她就站在面前,就如梦里一般,让他兴奋,让他不知所措。
她的浅蓝色的棉袄上面划了几道黑色,她的漂亮的白色旅游鞋成了灰色,她又黑又长的披肩发被她胡乱地梳成了一个辫子,丢在脑后。
她不说话,咬着嘴唇。
他看出了她眼里的委屈,看着她低下了头,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玩笑太过份,太不合时宜。
怎么啦?他柔声问。刚才是我不好?我不该和你开玩笑。
她的眼里已泪水盈盈。
到底怎么啦?你说出来,你把我急死了!
蓝小忆还是没有说话。
这时他听到了蓝小忆被压抑住的轻轻的啜泣声,蓝小忆说,你知道我暑假早早来,是为了见他,可他把我灌醉了,我当时身上没劲儿,他就。。。十月初我发现怀孕了,去我们学院附近的医院去做人流,我还告诉妇产科的大夫们不要告诉学校,结果不知道学校怎么就知道了。我就被开除了。
那个混蛋陈南呢?韩文涛到死都记得他的名字。
他是学校子弟,他没什么事儿。我被开除了,他也不理我了。蓝小忆的眼泪终于决了堤,被开除的事儿,不能告诉父母,好不容易从农村考出来,供她上大学,他们会伤心死的;原来的女朋友,最多也就安慰安慰她,毕竟她和她们,终将成为两个世界的人,而且,她找了学校的子弟,人家已经很嫉妒她了,这时不幸灾乐祸才算,所以她没有在她们面前哭过。面前的韩文涛,这么关切地看着她,为她着急,好像她的亲人一样,她又想起了火车上和他头对头读书的情景,所以,她禁不住哭了,她似乎不再有能听她倾诉的人,也没有人可怜她。
初冬的天气,风却带了深冬的寒意,让蓝小忆的身体在风中无助地瑟瑟地发着抖,韩文涛赶紧脱下了外套,披在她身上,又禁不住给她擦了泪。其实他恨不得把她拥在怀里给她安慰给她温暖的,可是他不敢,他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有握过。
你别哭,你身体行吗?你应该在家休息,你跑到这露天的风地里。。。
我的身体很好,已经恢复过来了!她抬头看着他,眼里含了满满的泪。
这他妈什么世道?!韩文涛咬着牙说,两个人的事,凭什么让你一个人退学?我去找你们院长去!
小忆说,我找过院长好几回,没用。现在,我的心里已经凉了,就象突然被社会抛弃了一样。现在能有个饼子摊,能挣钱,又不象上大学那样花钱,也挺好的。将来,我说不定能挣大钱呢!
那你干什么不行非得在这风地里卖饼子呢?
我也去饭店端过盘子,也去理发店打过杂,可是,总是有人对我动手动脚,正好我有个老乡在这儿有个摊位要出让,我就接了,反正能自己当自己的老板,没想到碰上你。
我老在这一块儿溜哒,迟早会碰见你的。
小忆低下头不说话,她其实不想让对她有好感的韩文涛看见她这落魄的样子。
小忆,你的人生意义就在于挣大钱吗?我不信你这样出水芙蓉般的女孩子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你说,人生的意义在于什么呢?小忆睁着圆圆的眼睛问。
比如说,理想,你将来想做什么?你想为这个国家和社会做点儿什么?
我想干什么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多少人能为理想活着呢?我想,大部分人是为了生存下去而挣钱吧?
文涛没办法反驳她的“理想”,他自己虽有理想,他的理想是相当一个小仲马一样的作家,但是不知道能不能实现。原先雄心勃勃的他,现在被她的遭遇沉重地打击了一下,显得格外迷茫,他觉得自己象霜打了的茄子,横竖提不起精神来。
你不用担心,她笑了笑说,我也有理想,我有它,她举着那本在火车上他们一起读过的《茶花女》,我们说过的话,我都记得的。
韩文涛看得出来,书已经被她包了皮,书看上去也厚了很多,看来她读了很多遍。这时她已经不再哭了,她笑着说,我要象你一样读很多很多的书,读书只是开始,我可以读书,也可以写书。这时她笑得很开心的样子,他又看到了在火车上快乐的蓝小忆。
可是他知道,这个朝他努力挤出笑容的蓝小忆已经不是两个多月前的蓝小忆了,这个蓝小忆受到了深深的伤害,同时她不能和同龄人一样同时在同样的环境里成长,她心里一定是苦涩的,她只是个卖饼子的,她把饼子卖给上课的大学生的时候,心里一定苦不堪言。
他跟着她笑了,似乎笑得很爽朗,他说,你的志向很远大呀!还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不起了不起。你的愿望会实现的,只要你坚持。随后,他又说,其实写书还真不是件不可以的事。
其实他说这话的时候内心很难过,因为她是那个怀孕事件中唯一被惩罚的,而她是唯一的受害者,经历着身体的痛的同时,又经历着精神上的打击。他的心突然像是被狠狠地踹了一脚,生疼,闷疼,各种疼混在一起,他不能呼吸。
你好好写你的书吧,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好作家。他鼓励道。
好吧,我会继续努力,我要好好读书,你的鼓励是我前进的动力,她一副很感激的样子,不过,她接着说,我还是继续卖饼子吧,弟弟正在上高中,说话就要上大学了,我上不了,他得上,必须上。她咬了咬牙说,他看出了她的勇敢和坚韧,更为她的处境感到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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