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搁我也剁了丫那脏手指

告诉你一个不一样的中国,给你讲一个德国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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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天刚朦朦亮,在外面冻了一宿的高一虎和汪海涛哆哆嗦嗦返回简陋的八达岭火车站。

    八达岭火车站处於群山环绕之中,黑黝黝的大山在黎明时分显得格外高大巍峨,拥挤在一起,似乎要把这个灯光昏暗的站台挤扁。据说,当年留洋学生詹天佑设计八达岭铁路的时候,遇到两个难题。一是山道险竣,火车动力不足,无法爬越如此陡峭的山岭,二是火车车厢链接起来很麻烦,不利於山区运行。聪明绝顶的詹天佑设计出一条人字形的铁路线,避免了险峻的陡坡,加上整个列车采用两头火车头,挂在两头,一个拉,一个推。动力大大增加了,克服了爬坡动力不足的弱点。另外一个发明是火车挂钩,詹天佑采取活钩的方法,使得火车连接非常便利了。三十年后,在欧洲生活的高一虎曾经考察过瑞士的旧铁路,发现这种之字形设计早已被瑞士人采用。至於火车挂钩,全世界的火车都是这种挂钩,似乎并非詹天佑发明。但无论如何,詹天佑设计的八达岭铁路克服重重困难,终於顺利通车。这是中国第一条自己设计自己建造的铁路,为此,车站附近还专门矗立了一座詹天佑铜像。这个殊荣,确实非詹天佑莫属。

    汪海涛嘴里嘀嘀咕咕还在抱怨高一虎昨晚非要占点儿嘴上的便宜,害得俩人溜得远远的挨一宿冻不说,今天进站还象做贼一样。

   去去去,你有完没完,高一虎低声吼,老子白被锅炉烤那一气儿啦?跟他妈的北京烤鸭似的。顶烦你这么胆小怕事的。

   得,你反倒得理了。汪海涛不敢大声吵架,你甭以为这还是68年顽主横行的日子?我可告诉你,听说北京近来特平静,那些没有去插队的顽主们不是被逮住送新疆劳改农场,就是逃出北京不见踪影了。

   还是咱哥们儿聪明,溜到农村插队,算是躲过一劫,对吧?

   这倒没错,象咱们这样躲过一劫的顽主,还真不老少。

    高一虎得意起来,那个时候的干部子弟特别讲究虚荣。即使家里成黑帮了,心里再怎么痛苦,表面也要装出满不在乎。靠山倒了,自己可不能倒架子,否则还有什么指望啊。他点燃一只烟,悠然吸了一口,把烟雾吐向高高的站台顶,甭以为爷们儿到了农村就天下太平,这不,爷们儿又回来了。

    汪海涛嘻嘻笑了,早就听哥们儿来信说,现在北京有一说法。

   什么说法?高一虎注意起来,我还没回家,说法就传出去了?保密工作没做好。

   去你的吧,甭以为什么都跟你有关,你在村子里呆得脑袋都木了,北京早不知道你是谁了。

    高一虎嘿嘿地笑了,别呀,咱不惦记北京,北京也不能忘记咱呀。快说说,人家怎么说咱?

   咱们插队知青虽然散布得全国各地哪里都是,但主要的还都集中在内蒙,山西和陕北。

   对呀,我们大院欧阳北上和庄伟民他们都去了山西,还有几个哥们儿在内蒙。

   最近到了知青回家探亲的日子了,现在北京,新顽主开始在街面儿上混,刀子板儿带,砖头满天飞。北京人根据知青折腾的程度,给分了下类,叫做:山西土,内蒙洋,陕北回来一群狼。

   好啊,一群狼,今天,咱陕北真正的狼要到家了。

   算啦,你迟到啦,人家说的那可不是你。

   缺了我怎么行?哈哈,我的新绰号就是陕北一只狼。

    高一虎的笑声在车站站台回荡,寒冷的空气在周围弥漫,喷出的烟雾夹杂着浓重的煤烟味道。临近候车室,汪海涛再一次提醒高一虎,哥们儿,进售票室,你可规矩点儿,没你事,就少吭声。

   别介,我还要亲自去买票呢,看看这帮丫挺的能不能认出我来。

   得得,就你牛,回不了北京看你急不急。

    售票处设在候车室里,这是一间简陋破旧的大屋子,中央竖着一只又粗又高的金属火炉,火炉两侧摆着几排长条椅。门窗关闭不严,飕飕的寒气不停钻进室内。高一虎用手拍拍金属火炉的侧壁,还真烫手,只是火炉的热度分散到撒气漏风的房间里,整个房间依然冷如冰窖,比外面天寒地冻也好不了多少。

    高一虎使劲跺脚,这叫什么候车室啊,能直接生产冰棍。

   哥们儿,凑合吧,半个小时车就来了。

    候车室的长条椅上横七竖八地横躺着几个裹着厚大衣的人,这么严寒的屋子,他们居然能睡着。其中一个被高一虎高声大气的说话声吵醒了,他翻个身,嘀咕一句,大清早的,谁他妈的瞎吵吵呢。

   “ ,你丫骂谁呢?高一虎一听这话就上火,还没到北京呢,就有人敢挤兑他,这还了得?他想过去踢那家伙,被汪海涛拦住。

    裹大衣的人坐起来,也挑衅地瞪高一虎。忽然,他一蹦而起,冲高一虎冲过来,掉在地上的大衣差点儿把他绊一跤。汪海涛警惕地弯腰,从炉子旁边拣起一块砖头,高一虎反而大笑着迎过去,两个人热烈地拥抱在一起。

   一虎!

   北上!

    高一虎回头给汪海涛介绍,海涛,这是我们一个大院的哥们儿,欧阳北上。

    汪海涛把砖头丢了,骂一声,操,再晚招呼一秒钟,哥们儿这一板砖就把老兄脑袋开瓢了。

   我跟一虎一个学校的。汪海涛边说边跟欧阳北上握手,高一虎亲热地抱住欧阳北上的肩膀问,哥们儿,咱们有多久没见了?

   我到山西晋西北这个破地方插队九个月啦,现如今,穷得只剩下一身虱子了,你呢?

   跟你差不多,不过,我这一身可是狼虱子。

    三个人开心大笑,高一虎掏出烟,三个人点上,屋子里登时烟气弥漫。这时,长椅上又一个人揭开大衣坐起来,叫道:

   这天儿一冻嘿,尿就倍儿多,北上,跟谁聊呢?嘴里喊着,却懒得睁眼看,嘀咕一句,我先闷根儿烟儿。

   庄伟民,操,你丫还活着那!高一虎兴奋地大叫,冲过去跟他拥抱,两个人就象狗熊掰棒子。

    一下子见到两个同一大院的哥们儿,高一虎有点儿做梦的感觉。

   你们哥俩怎么碰一块儿了?也都是回家?高一虎问。

   操,不回家,咱在这儿挨他妈的哪门子冻啊。人高马大的庄伟民回答,我跟北上中学是一个学校,现在是一个公社,这不,一块儿搭伙回家。

   都是蹭车?

   不蹭,你给我们出车票钱?

   听说山西插队知青回家,都在八达岭溜下车,然后买短途票回家?

   如果不这样,咱们哪儿有机会他乡遇故知?欧阳北上乱用典故,但说得理直气壮。

   还他乡呢,都到家门口了。

    几个人哈哈大笑。这时,售票室的小窗户砰地一声打开了,睡眼惺忪的售票员喊一声,有买票的没有?

    高一虎忙回答,报告,俺们几个要买北京的车票,能卖给俺们不?他满嘴陕北话学得唯妙唯肖,闭上眼睛,还真无法分辨他到底是哪里人。但售票员见多识广,她嘴角一撇,要几张票?

   咱钱不多,能给便宜些不?

   买不买,不买我关窗户了。

    欧阳北上连忙用手扒住窗户,同志,您别计较他,他婆子刚把他蹬了,正苦恼呢,您卖我票吧。

    高一虎一把抓起北上的帽子,使劲儿扔到候车室另一角,让你丫胡说,你婆子才把你蹬了呢。

    欧阳北上跑过去拣帽子,高一虎已经把自己的票买好了。欧阳北上扑上去想继续跟他打斗,高一虎忙说,哥们儿,快买票,火车快到啦。

    几个人打打闹闹买好票,去冷清的站台上等火车,候车室的木门就随便大敞着。庄伟民站在站台边往铁轨上撒尿,欧阳北上逗他,你快点儿尿,万一火车过来,一家伙把你那玩意儿碾瘪。

    庄伟民说,那可没准,说不定我这泡尿足,能把火车给滋着退回山上去。说得大夥儿哈哈大笑。

    火车快进站了,车站响起清脆的铃声。

    候车室里最远处的长条椅上一个棉衣团蠕动了几下,欧阳北上忽然一拍脑袋,操,瞧我这记性儿,咱们哥们儿见面,这一高兴,把吉他乖给忘了!

   忘了也没事儿,我自己能醒。一个男低音在破烂的棉衣下闷闷发出来,虽然痞里痞气一听就是流氓腔,但是蛮宏亮的。接着,人们看到一顶肮脏透顶的旧毡帽摇晃着伸出来,毡帽底下,一个睡眼惺忪面色苍白的脸孔无精打彩地扬起来。高一虎印象,就象是一只蜗牛软软地钻出了盘踞的硬壳。

    这小子头上那顶毡帽在当时的北京胡同顽主主里算是时髦,圆通通一个毡筒子,一头封口一头敞开,直接往头上一套,毡筒子上部靠近眼睛部位开一个月牙儿形的口子,露出一双眼睛,这样,在北方天寒地冻的时候,简单一套,就可以把鼻子嘴巴包裹好。这种毡帽,其实与现代社会抢银行的或者警方特战部队的面罩一模一样,只是北京天气不那么寒冷,平时顽主们都把圆筒卷起来,戴在头顶,说是保暖,其实只是体现一种顽主的范儿。

    小乖子,快起来吧,火车该进站了。欧阳北上又跑回候车室,一把掀起棉大衣,抓着这人的肩膀向高一虎直着嗓子喊,这是小乖子,吉他弹得一级棒,号称吉他乖,跟我一个生产队的。

    高一虎和汪海涛只一眼就看出这不是自己同类的人,他们透过候车室敞开的棉门帘斜眼打量这个装束拉遢样子痞里痞气绝对顽主的家伙,一脸的不屑,不开口,也不打招呼。这小子流氓也就算了,还整个一杨白劳再版,高一虎心里暗忖,欧阳北上平日挺清高的啊,他怎么能跟这种一看就是胡同串子的傻B搭伙?

    高一虎心中干部子弟和平民子弟的区别始终界限分明。1968年插队前,红卫兵从踢翻地富反坏到蔑视出身低下的工农子弟,加上机关宿舍大院与周围胡同里的平民子弟没少碴架。社会等级的差异,出身阶级的高下,是文革的重要产物。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平民儿笨蛋,革命干部的子女是革命事业的接班人,是国家未来的主人。而平民子女则难成大器,永远是平庸低俗的小市民。这个区别,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混淆。

    吉他乖对两个人的白眼习以为常,自顾自打了一个哈欠,喷出大团的雾气。兄弟,我得先闷口烟儿。

    欧阳北上看出高一虎明显的轻蔑眼神儿,大声喊了一句,你别小看他,这爷们儿可是个人物儿呢。

   你什么时候跟胡同串子搅一块儿了?等欧阳北上走到跟儿前,高一虎低声问。

   操,一个锅里搅勺子,吃了九个月大锅饭,这才看出点儿人家的优点来。

    说着话,火车进站了,巨大的蒸汽团把远处险峻的山坡笼罩了。高一虎和欧阳北上捏着车票上车,欧阳北上回头大老远地催促磨磨蹭蹭买票的吉他乖,高一虎狠狠推了北上一把,你啥时候学会照顾人了。

    登上火车车厢,高一虎才发现跟在最后的吉他乖竟然拖着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大吉他。这只吉他显然被当作宝贝儿一样被小心翼翼地保护着。

    欧阳北上看出高一虎满眼的轻蔑,不由微微一笑,嘿,不让你开开眼,你真的没法服气。小乖子,给我哥们儿露一手。

    吉他乖一靠上座位就蜷起身体打算睡觉,懒洋洋地说,不行,我得先眯会儿。

   得得,那我们就耐心等你,不过,别怪我先揭你的恶心啊。

    吉他乖摆摆手,意思是无所谓,然后用棉大衣领子裹住腮帮子,倒头便睡。欧阳北上用脚使劲蹬他一下,吉他乖翻身一滚,坐起来,无奈地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善罢甘休,得,咱说好,就来一段。

    高一虎懒散地看着吉他乖从包里取出一把擦得诤亮的吉他。这是一把旧吉他,但良好的保养使得琴面象涂了一层油,鲜亮的木纹清晰可见,弧形的音箱部位弹击有声。吉他乖随手拨弄一下琴弦,登时,车厢传遍清脆的共鸣。

    好琴啊。高一虎虽然嫌弃吉他乖,但面对如此精致的吉他,仍然忍不住称赞了一句。吉他乖点头致谢,摆出一副很随意的姿态。他用手拨弦,清澈的琴音奏响起来,音箱的共鸣使得高一虎仿佛进入了一座音乐的殿堂。随着流水般的琴声,吉他乖身子躬得象是一只大虾,他很快进入沉迷的情绪,随着琴声烘托的前奏曲,他唱起一首抒情的歌。

 

    多幸福,和你在一起

    你的吻,象烈火燃烧着我的心

    你,就是幸福

    我要把这欢乐牢牢地记在心里。。。。。。

 

    一阵潮热的泪花涌向高一虎的眼帘,他坐直,强忍住发自内心的震撼。欧阳北上虽然已多次倾听这首歌了,但仍然沉浸在歌曲营造的热烈气氛之中,就连手中的烟卷快烧到指头了,也毫无察觉。甚至连他们座位周围的其他顾客,本来都小心谨慎尽量躲开这群顽主,现在也都停下手头的事情,专心倾听动人的吉他弹奏和感染力极强的演唱气氛中了。

    拉美歌曲,吉他乖对於这种感动早就习以为常,歌声一停,就顺口介绍一句。他的右手依然在琴弦上抚摸,只是不再发出声音,这首歌,你可以在<<外国民歌二百首>>上找到。

    高一虎依然沉浸在刚才那首曲子的氛围之中,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女孩子的可爱形像。清甜可人的瓜子脸,一双秀气的眼睛略微上翘,两只齐肩的小刷子辫,上身是穿旧了的人字纹旧军装,嘴角笑矜矜的。

    咦,怎么一听到爱情歌曲就想起她了?难道,我喜欢上她了?

    高一虎解嘲地笑,试图摆脱火车上邂逅的可爱女孩的形像。当时,他没有听清她的名字,只听到住在空军大院。从住址看,她肯定是个军队干部子弟。操,当时慌什么,完全有时间问一下她的名字啊。高一虎从来没在女孩面前慌过,这次失神落魄,看来真的一见钟情了。就这样想着心事,觉查出自己的微笑里带着一股子甘甜味儿,馨人心脾。

    也许仅仅是音乐太美妙了,万没想到眼前的吉他手,虽然流里流气,虽然破烂呆傻,但歌喉一展,竟是嗓音浑厚清亮,加上抑扬顿挫,把歌曲中的感情演绎到位,表面是随意的扯出歌词,却偏偏产生一种动人心魄的演唱魅力。半年多了,两耳不闻丝竹声,哪里去欣赏如此妙曼动人的旋律啊!何况被吉他乖用令人难以置信的高超技巧演绎出来的音乐,是如此地令人心旌摇动,震撼感动。只一瞬间,高一虎对吉他乖已另眼相看。他的眼睛无意落在吉他乖按弦的左手上,发现左手只剩下四个指头,他的小指齐跟断掉了。

        刚才,吉他乖令人眼花缭乱地在琴弦上飞舞的手指,竟然比凡人少一根手指,而残留的三根手指,竟然仍能弹奏出令人沉迷的曲调,这太令人惊奇了。

    你就用这三个手指按弦?高一虎实在忍不住好奇,声音里充满惊讶地问。

    吉他乖伸出左手,仔细端详,轻描淡写说道,红卫兵抄家的时候,砸了我的琴,问我还弹不弹奏资产阶级流氓歌曲了。我说,只要活着,还弹,他们当场用刀把我的手指跺下来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怎么表态,高一虎和欧阳北上等都是大院子弟,都是当年的红卫兵,吉他乖好像对此毫不在意,那意思即使是哥们儿几个当年下手割了他的手指,他现在也会如此轻松议论一般。

    在这只惊心动魄的残指面前,吉他乖的语气显得轻松,但每个人心都在强烈震撼。

    亏得这些红卫兵外行,他们切断的,是我左手的半截小指,吉他乖端详着自己的残手,面无表情地说,他们不知道,拇指才是吉他手的命根子。当时,如果切断我的拇指,我就算是彻底完蛋了。没有拇指,左手就没法抓住吉他琴杆,没法按弦,还弹什么吉他?要是不能弹奏吉他,我还真就不乐意在这世界上喘气儿了?

        吉他乖平静的语言,无疑在平静的车厢里扔出了一个炸弹。60年代末,离红卫兵挥舞皮鞭横行在北京街头的日子没过多久,年轻人的脑袋里还充满老子革命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思维模式之中,被红卫兵割断手指的人,绝对没有一个好东西,不是资产阶级的吸血鬼,就是肮脏罪恶的狗崽子。吉他乖竟然不顾身边都是干部子弟的老红卫兵,毫不在意地描述红卫兵的残暴,简直是在找死。但奇怪的是,高一虎和身边的几个人似乎都没有当年那种阶级斗争的冲动,好像吉他乖讲述的并不是能够点燃导火索的敏感话题,而是在讲述一个遥远而迷离与众人无关的故事一样。

    就连高一虎一时之间都觉得无言以对,想当初,在红卫兵队伍里,他可是个狠角色。为了革命的利益和共和国的前途,为了老一辈革命家用鲜血和生命打下的红色江山,他们曾经心狠手辣地摧残一切,毁灭一切,痛下杀手,毫不留情。高一虎迅速设想了一下,在那个奉旨造反的岁月里,如果吉他乖犯到他的手上,他会不会毫不犹豫地用刀跺掉那只资产阶级肮脏的手指?

    会的,他肯定毫不犹豫地这样做。即使,那时他聆听了如此感人肺腑的吉他弹奏,聆听吉他乖动情而深沉的演唱。但是,在疯狂的年代里,人的心智是扭曲的,超常的。对於红卫兵时期的疯狂,高一虎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任何一个身历其境的红卫兵都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

    但高一虎相信,他肯定也会象折磨吉他乖的红卫兵一样,残忍地割断他的小指。因为,他根本不懂拇指对於吉它手的重要性。再说,他也根本不能理解切断一根手指怎么会断送一个青年吉他手的生命?

    你很早就学弹吉他了?现在的高一虎已经在农村磨炼了八个月,这八个月在中国最广大农村生活的历程,似乎真的改变了他。在农村浑浑噩噩的日子里他没有任何感觉,现在,接近北京,接近已经漂远的熟悉的日子之时,他忽然发现自己变得平静了,淡漠了,对过去热衷的一切都不那么所谓了。高一虎点燃一根香烟,也顺手扔给吉他乖一根,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刚才吉他乖的回答,只是错开眼睛,竭力不去看那只断指,信口转换了话题。

    “ 小时候,先是我姨妈教会我手风琴和音乐基础,初中一年级,我的街坊,一个大哥从劳改农场回来了,教会我弹吉他,还教会了我好多配合吉他曲演唱的拉美歌曲。

    吉他乖平静的回答,又触及了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一下子噎得高一虎哑口无言。

    文革运动,扫除一切资产阶级的污泥浊水,他从来觉得只有无产阶级才是最高尚最纯洁最伟大的。但是,就在他的面前,刚才亲耳聆听了象征着资产阶级的美妙音乐,他被音乐中的美好感觉所触动,就象他从留声机里听到的美妙音乐一样。但是,这个天籁般的歌声,却是由一个被红卫兵虐待过的土流氓嘴里演唱出来。看着面前歪坐着土得掉渣的吉他乖,以及这顶肮脏土气的破毡帽和毡帽下桀傲不驯流里流气的脸孔,高一虎无论如何也难以面对这个残酷而矛盾的现实。

    奇怪,想到这里高一虎肚子里嘀咕一句,很奇怪自己原来满肚子的革命原则都遛到哪里去了。“  也许,音乐是音乐,我只是喜欢吉他演奏。要不然,再怎么落难,我也不会理睬这号土流氓吧?

一苇如舟 发表评论于
谢谢
shanghai58II 发表评论于
写得栩栩如生,赞!
一苇如舟 发表评论于
谢谢,请继续观赏
engineeringdude 发表评论于
写的好看,顶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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