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大假，我回了一趟母校。毕业后我一直没有回去过，虽然A市离B市很近，虽然我常常在假期里出外游玩，但曾经生活了四年的大学，我却有意无意地回避着。这次，也是因为大学室友静一家想要开车去B市玩，力邀我们一家同行，盛情难却。
静预先约了一些在B市工作的同学聚会，然后大家一同回母校，在曾经熟悉的教室、宿舍、食堂、操场、电影院等地儿溜达了一圈。那些和J共同流连过的地方勾起我对过往的丝丝怀念，于是偷偷向同行的J的好朋友要了J的电话号码。
回A市后，我想过很多次打电话给J，但却一直忐忑着犹豫着不敢真的把那烂熟于心的号码拨出去。昆明一别，转眼八年过去了，他还会像以前那样让人感觉一头雾水吗？接到自己的电话他会是热情还是冷漠呢？如果他很冷淡的话，我是不是会觉得很尴尬，很受伤呢？
六月，一个周六的清晨，空气中还留有一丝初夏之夜后的凉意，我被楼下扫院子的沙沙声吵醒，懒懒地坐了起来，把头探出窗外，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头脑渐渐清晰起来，睡意也没有了。
大概七点了吧，我拿起枕边的手机，看了看时间。手机上的日期刺激着我的眼球，心里猛然涌出一阵悸动，仿佛透过时空，看到了九年前那些温馨的夏日。我一咬牙，迅速在手机上输入那十一个数字，按下话机上的拨出键。
咦，怎么是女声呢？“我是移动秘书，请问找J先生吗？”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迟疑着答应， “是。”那边继续问：“J先生暂时无法接听您的电话，请问要我帮您转达吗？”我同意了，留下了自己的姓和手机号码。
挂掉以后，我心慌意乱。他无法接听电话，他怎么了，难道出什么事了吗？手机不是只有关机或者不在服务区的时候才会自动回复吗，移动秘书又是什么东西？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电话铃声大作。我赶紧按下接听键，“喂”了一声，那边传来低沉的男声：“是我。”我一下子心跳加速起来，是他的声音！虽然八年过去了，他的声音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有磁性，甚至通过话筒传到耳膜，比过去更加的亲近。
J问我怎么知道他电话的，我告诉了他。他又问我现在还在教书吗？我说自己刚辞职几个月，现在在家休息。他遗憾地说，女孩子教书挺好的。我说自己教了那么多年，感觉很累。
我问他去深圳多久了？在做什么？他说在深圳呆了七年，现在一家外企做销售。我一边在心里想，七年，和我的婚龄一样长呢，一边在嘴里调侃他，“你这样寡言少语的人如何做销售？”他笑道，“做销售不见得要话多嘛，只要说到点子上就可以了。”
我又问他有孩子吗？他停顿片刻，说：“我还没结婚呢。”我惊讶地“啊”了一声，主动告诉他自己有一个3岁的女儿，顽皮好动着呢。
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好像都不想放下电话。时间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小时，我身边的女儿动了几下，睁开了眼睛。我对J说，“我女儿醒了，咱们改日再聊吧。”
两人留下了各自的email和家里电话号码，我答应有空的时候给他寄我女儿的照片。
放下电话，我的心欢欣雀跃地唱起了歌，J那么迅速地打电话过来，说明他的心情也很急切呢！
我给J打电话的时候，已经参加完一个网页设计班的培训，正在寻找新的工作机会。巧的是，打电话的第二天，就有一家网络公司让我去做网站编辑。
周一，我到了新公司，办完手续，整理好办公桌后，就在办公室给J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我告诉他，我现在一家门户网站上班，每天都挂在网上，我们可以用QQ聊天。他不知道QQ是什么，于是我教他如何申请QQ号，并且把我的号告诉了他，让他申请好后加我好友。
不一会儿，他就申请加我了。我看他选的头像不是我喜欢的那个，就在QQ上建议他选那个大胡子头像。他问能不能把QQ头像搞成真人秀，我说不知道。他尝试了一会儿，真人秀最终没有成功，退而求其次，选我喜欢的那个大胡子头像了事。
我们俩都挺兴奋的，为了这种新方式的重逢。网站编辑的工作很简单，我每天实际干活儿的时间加起来也就一个多小时。而他呢，除了上午跑跑客户，其他时间也都在电脑面前工作。于是我们就有了很多时间聊天，我给自己起了个网名叫“空灵”，他就叫“大胡子”。
不知是不是隔着网络的缘故，我们俩都比以前干脆爽快，少了那种面对面时的欲说还休。
空灵：在我们失去联络的三千个日日夜夜，你有没有想过我啊？
大胡子：有啊，我常常想你老了是什么样子，一定是个慈祥的小老太婆。
空灵：你何时变得这么深谋远虑呀？我可从没想过自己老了的情形。你呢？胖了还是瘦了？
大胡子：黑了，胖了。黑在脸上，胖在腰上。
空灵：我可不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的身材走了样哈。
大胡子：那我从现在开始减肥吧。
……
中午吃过饭，我又回到了电脑面前，看他的QQ仍然亮着。
空灵：吃过午饭了吗？
大胡子：吃了一个苹果。
空灵：啊？一个苹果能顶过一个下午？
大胡子：我现在正式实施减肥计划了。
空灵：我和你开玩笑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饭还是要吃的。
大胡子：放心，我身体好着呢，一两天不吃饭都没问题。
空灵：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呀？
大胡子：我找找看电脑里有没有照片。
一会儿，大胡子的头像在电脑右下角跳动，我点开。
大胡子：好不容易找出两张，你知道我不喜欢照相的。我发你邮箱里了。
我打开邮箱，果然有J的两张照片，都带着太阳眼镜，背景看着有点眼熟。
空灵：哪里拍的呀？
大胡子：丽江。
空灵：噢，我去年暑假刚去过。
大胡子：你又去过云南了？
空灵：是啊，学校组织去的，大理丽江兜了一圈。
我们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漫无边际地闲聊，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大学时光。我忽然有种冲动，想知道他当初的想法。
空灵：你当初为什么让我去昆明？
沉默了一会儿，他的头像跳动。
大胡子：等我有空的时候，写个回忆录给你看。
我沉默良久，他又打出来几个字。
大胡子：我的心也碎了。
空灵：你铁打的汉子铁打的心，谁能让你心碎啊？
大胡子：不兴风化嘛？！
空灵：我看你不该属鸡，应该是属鸭子的。
大胡子：此话怎讲？
空灵：身子煮熟了嘴还是硬的。
大胡子：我还能怎样呢？！
空灵：哎，算了。你身边有数码相机吗？我想看看你不戴墨镜的样子。
大胡子：有，可是没有数据线。等等，我去借借看。
空灵：好。
几分钟后，他的头像跳动。
大胡子：借到了。我马上照一张给你发过去。
一会儿，邮箱腾地弹出有新邮件的图标。我打开收件箱中的新邮件，J的照片一下子占了大半个屏幕。他坐在办公桌前，穿着白衬衣，打着深色领带，俨然一副职业人的架势，微笑的眼神中少了些过去那种迷人的忧郁。
空灵：看着成熟多了。
大胡子：是吗？见笑见笑。
空灵：真的，历练了不少呢。
大胡子：你真是越来越会夸人了。
空灵：还不是当老师当的。当老师久了，好像身份老换不过来。我是不是老了，适应能力差了？
大胡子：不可能，你干什么都会很出色的。
空灵：真的吗？可惜总觉得自己老了。这个办公室坐着的除了我，就是20来岁的小年轻，天天哼的是张学友的“你好毒，你好毒，你好毒毒毒毒毒……”我压根儿就听不明白歌词写的是啥意思。还是你明智，早几年就有了新的开始。
大胡子：我开始也换了好几个工作啊。不着急，慢慢来。你那么聪明，一定行的。
空灵：聪明有什么用啊。我总觉得自己太天真，缺乏世俗的智慧。我也想学，可怎么也学不会，
大胡子：天真没有什么不好啊。要知道，你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我还没来得及谦虚，他的头像又跳动起来。
大胡子：怎么越来越觉得我们两个像牵狗出来遛达的主人，互相自谦，猛夸对方的狗呢。
我不禁笑了，他还是那么有幽默感，总能让我阴转晴。而这正是K所不具有的。
空灵：呵呵，不过，我说的是真心话。我总觉得自己在人群里落落寡欢。我其实挺合群的，也不能说我不快乐，但总觉得那不是发自内心的幸福感。我常常一个人发呆，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大胡子：咦？你不是无欲无求的吗？！
空灵：啊？我吗？
大胡子：我的感觉是这样的啊。你那么自我，不会因为别人而放下你自己，无欲则刚，你不就是这样吗？
空灵：听起来好像对我很不满？
大胡子：岂敢岂敢。
空灵：你成心气我。
大胡子：算了，不说这些了。活得现实些，少想多做，也许能更快乐。
我惊觉自己还能对J诉说心事。虽然曾经被伤过心，我却依然信任他，愿意对他敞开心扉。
我们就这么天天在网上碰头。早上上班，互相问候一声，然后，他出去见客户，11点左右回来。有一次，他的QQ比平时早亮起，我问道：“这么早就回来了？”他说：“我都在过道抽完两只烟了。”“你一天抽多少啊？”“至少有半包吧，多则一包。”“抽得太厉害了，注意身体。”“抽习惯了，戒不掉。”我想起那首戒烟如你，心中喟然一声叹息。
那时候，手机开始可以发短消息了，只是比较麻烦，要自己在手机上设定一个中心号码。记得那是一个周日，我搞懂该怎样设置和发送后，马上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他一直没有回音，直到晚上，才收到他的回复：晚上好，我也会了。
后来，他在QQ上说，觉得手指在手机上按出汉字太费劲，他想找个可以在网上发送短信的东西。果然，没多久，他就找到一个sms的平台，可以往手机上发短信。后来，他便常通过这个东西给我的手机发短信了。
他喜欢鼓捣自己的电脑，所以常会重装系统。有一次，我正在逛街，他发来条短信，问我他的QQ号，我揶揄他道：“你不知道自己做个备份？当我是你的秘书啊？！”当时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完全没料到被自己说中，他生活中需要的的确是一位秘书。
一般他要去哪里出差，不能上QQ，都会事先告诉我。
有一次我请假随K单位去山里玩，走得急忘记知会他，结果进山里想起来要告诉他一声时，已经没有信号了。出山后就接连收到他几个短信，问我怎么没上班，是不是病了。他的殷切，让我很满足。我觉得我俩的情感就像亲人一样，互相关怀彼此温暖。
八月的一个夜晚，我在家里的书房上网，闻到楼下花园里飘来的桂花香，隐隐约约，缥缈无踪。我马上把这种感觉告诉了同在网上的J，他敲出四个字：“静水深流”，我对上四个字：“暗香浮动”。我心下愉悦，为我们共同喜爱的这秋之况味。
我和他都喜欢尝试新鲜事物。刚开始有语音聊天网站的时候，我们约好时间在家里试了一次，结果发现效果不好，就像对讲机一样，一人说的时候，另一个人就无法说话，只能听，不如打电话方便，也不如敲字来得痛快。
我一直喜欢用文字来表达我的所思所想，但这个时代已经不兴写信了，所以，我转而喜欢发短信，因为短信也是文字，也算是信。J 呢，因为常在外面应酬，我给他发的短信他很多时候不能及时回复，回复也很简短。他特意告诉我，主要是粗手指按小手机键太费劲，让我不要多心。我大多数时候不会多心，因为我知道，我把那些即兴感想发给他，并不是在对牛弹琴。但毕竟还是更喜欢发出的声响能马上得到回音，所以偶尔也会为思想没有得到及时的共鸣而小小地失落一下下。
他是个夜猫子，常常玩到三、四点才睡。有时候半夜我睡不着，也会给他打电话聊天。我们往往会聊一、两个小时，直到大家都困极。他很体贴，知道帮我省话费，每次都让我先挂断电话，然后他再给我打回来。
有一天，我伤怀于K因为放不下工作，从不单独陪我出去旅游，每次都是我单枪匹马独自出行。我在QQ上问J，“如果我想出去游山玩水，你能放下一切陪我去吗？”他答道：“No problem。”当时我鼻子一酸，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不管他是否为了哄我开心，他能这么回答我，我就很感动了。
我告诉他，我一直想去西藏。他说，“那我们就找个时间去西藏，我也想去那里拍些好照片。”于是我在网上找了好几篇西藏的游记和羊湖、天湖的图片，发给J看。我们一同欣赏，讨论，选择将来我们要去的景点。
因为在网站工作，常会在网上搜索热贴。有一次，看到一首点击率很高的诗：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生与死，
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而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
却又不能在一起。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却又不能在一起，
而是明明无法抵挡这种思念，
却还得故意装做丝毫没有把你放在心里。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明明无法抵挡这种思念却还得故意装做丝毫没有把你放在心里，
而是面对爱你的人，
用冷漠的心，
掘起一条永远无法跨越的沟渠。
据说此版本是从泰戈尔的诗改编来的。我把它发给J，J读后也觉得是首入木三分的好诗。这首表达暗恋的诗，再次勾起了我的探究之心，于是我在QQ上发问。
空灵：你爱过我吗？
大胡子：不要刨根问底。
空灵：我就要知道。
大胡子：你知道的。
空灵：我不知道。
大胡子：你知道我一向嘴笨，词不达意。
空灵：那就更不用绕弯子，直接说好了。
大胡子：人家不是腼腆嘛。
我心里忽觉怒向胆边生。
空灵：好吧，既然你觉得这么难以启齿，我也不勉强你。我走了。
大胡子：好了，别生气，我说。我想，我应该是爱过你吧！
空灵：那你还那样伤我。
大胡子：唉！
我没有再逼问其它，时过境迁，纠缠往事有何意义？只要知道自己的确在他心里住过，也不枉曾经那一段黯然神伤。
2001年春节，J回了昆明过年。一天给我发短信，让我把《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用短信传给他，我问他怎么了，他说，就是突然想再读一读。
放假前几日，我已请父亲把女儿带回老家去，便于K和我重温一下久违的二人世界。K放假后，我提议我们出去旅行几天后再回老家过春节，他勉强答应。我们到了旅游集散中心，他左挑右选，硬是不能心甘情愿地确定一个目的地买票上车。最终，我们两个生着闷气回到了家，他又窝回宽大如床的布艺沙发里享受无聊的电视节目去了。
我正在郁闷，家里电话响了，我取下沙发边墙上挂着的话机，有气无力地“喂”了一声，听筒里竟然传来J轻快的声音。
他说：“我在昆明的酒吧考察呢。”
我说：“哦？和深圳的有什么不一样吗？”
“人少了很多啊。”
“哦。”
他接着道：“你不是说想去西藏吗，我们这几天就去吧。”
我心头一惊，这个邀请好突然，但又好合我的心意。可是，我能去吗？我能在春节就这么抛夫别女地去吗？我告诫自己，我已非当年的那个孑然一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我，多美的诱惑我都必须咬牙拒绝。
我只能在心中慨然长叹一声，然后言不由衷地回他：“现在这个季节，恐怕不适宜去西藏吧，太冷了。”
J嘿嘿笑道：“还是老了啊，放在几年前，你是一定不会在意天气的。”
恋恋不舍得放下电话，我忽觉悲从心中生，开始抽泣起来。
K闻声转头看我在哭，以为我还在生他的气，赶紧起身到我身边，；搂着我解释说，不是他不想陪我去玩，只是因为近日太累了，不想旅途劳顿，想趁着春节假期好好休息休息，如果我实在想去，他便舍命陪君子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做什么？只有摇头道，“算了，我已经没有这个兴致了。我们还是回老家和父母孩子一起过年吧。”
我一刻也不想耽误，立刻收拾行李出发。我需要尽快融入一大家人的欢声笑语，此时，只有浓浓亲情才能压制我的心猿意马，把我从不该有的痴心妄想中抽离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