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文涛的妈妈韩玲玲最终被转到单间,还是他爸爸托了关系,没办法,中国人多,病人也多。转到单间以后,韩文涛就可以单独陪着妈妈,妈妈也能睡好觉了。
病房里有一张陪床,他每天就吃住在病房里,晚上让爸爸回去休息,他值夜班,他跑前跑后,他含着泪给妈妈做按摩,给妈妈洗脸,洗脚,剪指甲,不知疲倦,似乎这样能把失去的时间弥补回来一样。
哥哥也从北京军事学院赶了回来,军事学院平常要求严格,不让泄露研究内容,还要值班,但是这次是母亲病重,还是被允了假。
兄弟相见,一下子就抱在了一起。文涛性格比出国前已经变得孤僻,他哥工作忙,平时他俩也就一年联系上几回,但是亲兄弟见了面还是觉得分外想念。见与不见,联系与不联系,即使隔着千山隔着万水,血缘关系总是在那里紧紧密密地相连着,割也割不断的。
韩玲玲在文涛回去的第十五天安详地离开了,医生本来说她能坚持一个礼拜,看来儿子的归来与母子和解支撑了她。
离开时她是笑着的,她对老公说,谢谢你照顾我。
她对文涛说,你去找小忆吧。她爱着你。是妈糊涂,你千万要去看看她,一定要替我跟她说对不起。
她的两只手,一边被儿子们握着,一边被老伴握着,她微笑着闭上了眼睛,走完了此生。
韩文涛改了机票,延了一个礼拜回美国,因为看见爸爸实在是萎靡不振,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很多,就这样走了他不放心。
葬礼后的当天晚上,哥哥急匆匆地赶回军事学院了。
月亮圆圆地挂在天上,在文涛眼里发着苍白的光。窗外树影婆娑,文涛眼里泪流不止,他不能相信妈妈已经走了,他不相信他爱的人,他的亲人会离开他,这么快离开他,让他没有补偿的机会。
文涛和爸爸躺在爸爸和妈妈曾经睡过的双人床上,父子俩躺得很近,文涛象小时候一样挤在爸爸身旁,所不同的是他紧握着爸的手,他说,爸,我想起了小时候我非要挤到你和妈的床上的情形。
是啊,一开始我们觉得床太小了,想换个大的,让你和你哥都挤过来,后来真正想换大床的时候发现你们都已经长大了,开始喜欢自己的床,喜欢自己的世界,不再喊着和我们挤在一起了,后来也就是象征性地在我们的床上歪一下,好像我们的床上有针一样。
文涛说,是啊,小时候不懂得珍贵,长大了疲于奔波,其实一年真正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光很少,更何况后来出了国我。。。不怎么理你们。文涛说完这些,说不下去了,对过去的所作所为,十分地后悔。但是后悔有什么用呢,妈妈人已经不在了,他还能为她做什么呢?于是心底被针扎着,长叹了口气。
他爸也跟着叹了口气,一切都象昨天发生的事啊!时间过得太快了!
是啊!文涛叹道,妈妈一走,连我也觉得自己老了几岁。爸,
唉!
我对不起你们!没有尽到儿子的责任,我太自私了!说到这里,文涛已经泣不成声。
涛儿,别自责,我们应该感谢命里有你和你哥象两个小天使一样降临到我们身边,给我们无穷的欢乐。你知道吗?我们有条件换房子,你妈就是不愿意搬,她说。。。她说老房子里有太多美好的记忆,有我和她恩爱共度难关的记忆,有你们哥俩儿捣乱搞鬼的记忆,要是搬走了,这些就都找不回来了。唉,爸现在明白了,钱和名真的都是身外之物,能和你一直在一起的是亲人。前些年,爸爸是太混蛋了,把亲情爱情都挥霍出去了。幸亏你和你妈你哥还认我,要不然,我要孤独地老去死去了。
爸,您也别自责自己了,您能在妈妈最困难的时候留在她身边,不离不弃,就是儿孙的榜样。
涛儿,你真这么认为,没有看不起你爸?
没有,爸,你也该把过去放下安度晚年了。我一有机会就把你接走。美国那边空气好,你和我们在一起我们也放心。
涛儿,你过得幸福吗?你妻子对你好不好?
好,不好我找她干啥,气我呀?
文涛觉得,和爸爸这样谈心,躺在爸爸身边还是安安稳稳,平平静静的。
他爸突然叹了口气,说,文涛。。。
唉!
爸爸想跟你说件事儿。。。他爸顿了顿,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小忆没有结过婚,涛涛是你的孩子!
韩文涛从床上一下坐了起来,怎么,涛涛是我的孩子?这怎么可能?小忆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怀孕的事儿?爸,您怎么知道?!
这个,说来话长,小忆来告诉你比较好。他爸慢慢地说。
爸,我也一直没有结婚。
他爸腾地一下坐了起来,你混蛋!你骗我们!那忆忆是怎么回事儿?
我是烦你们老催我,所以很快就说我结婚了,忆忆是我领养的。
你真是个混蛋!你还寄了假照片来骗我们!要不,你和小忆早就团聚了!你真混呀!
半天,韩文涛说,我以为她已经结婚了,她给了我寄了她大肚子的照片,我没想到她肚子里竟是我的孩子!韩文涛说到这里,想着小忆生孩子养孩子的时候那么辛苦,自己竟然不在身边,他真得想哭,可是心中有一股气憋着,憋得难受,竟哭不出来,只是紧攥着拳头,全身僵在那里,动也不能动一下。
涛儿,现在还不算晚,一个待嫁,一个未娶,你还有机会!你这次一定要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过了一会儿,文涛终于哭了出来,他哭了又笑了,笑了又哭了,人生啊人生,好像狠狠地捉弄了他一回。
这个夜晚,文涛的心里根本无法不平静,小忆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一个女人,又在美国混,肯定是很不容易的。他的心里疼,疼得厉害,快不能呼吸了。
他爸又安慰了他一顿,清晨的时候两人实在熬不下去了,才眯了一会儿。
煎熬中,文涛终于启程回美国了,走的时候他爸有些精神奕奕起来,跟儿子说了那么多知心话,小忆的事情也和盘托出,还算是放下了一身重包袱。
文涛也觉得,能和爸爸这样肩并肩地一起度过失去亲人的困难时光,延期机票还是值得的。
坐上了飞机,周围人们的嘈杂就不在了,好象整个机舱里只有他一个人,记忆就象滔滔的河水,敲打着他的门槛。
那个雪花飘飘的晚上,他把小忆拥在怀里,亲吻她,抱紧了她,在那一刻,他是发誓用整个生命来爱她的。那时他就决定放弃出国的机会,和小忆在一起,因为他不能把握几年以后的情形,小忆或许嫁了人,或许是他这边发生了变故。
他和小忆挤在那张小小的单人床上,正如《茶花女》里描写的玛格丽特和阿尔芒那样:
到了晚上,我们经常坐在可以俯视我们房子的小树林里,倾听着夜晚和谐悦耳的天籁,同时两人都在想着不久又可相互拥抱直到明天。有时我们整天睡在床上,甚至连阳光都不让透进房来。窗帘紧闭着,外界对于我们来说,暂时停止了活动。只有纳尼娜才有权打开我们的房门,但也只是为了送东西给我们吃;我们就在床上吃,还不停地痴笑和嬉闹。接着又再打一会儿瞌睡。我们就象沉浸在爱河之中的两个顽强的潜水员,只是在换气的时候才浮出水面。
到了晚上,我们经常坐在可以俯视我们房子的小树林里,倾听着夜晚和谐悦耳的天籁,同时两人都在想着不久又可相互拥抱直到明天。有时我们整天睡在床上,甚至连阳光都不让透进房来。窗帘紧闭着,外界对于我们来说,暂时停止了活动。只有纳尼娜才有权打开我们的房门,但也只是为了送东西给我们吃;我们就在床上吃,还不停地痴笑和嬉闹。接着又再打一会儿瞌睡。我们就象沉浸在爱河之中的两个顽强的潜水员,只是在换气的时候才浮出水面。
但是,有时候小忆会显得很忧愁,有几次甚至还流着眼泪,这使他感到奇怪,问她为什么忽然这么悲伤,她回答他说,因为幸福,老是怕幸福短暂。
小忆,你胡说什么呢?我会做个好医生,文涛说到这里笑道,或者你要老缠着我离不开我的话,我们大不了一起去卖饼子,你是专家;大不了我们一块儿卖面皮,因为你没做过,大概我会成为专家。
小忆笑着说,摆个小摊子还称专家了。不过,从明天起你不要来了,你要好好专注于你的学习了,我会把你的前途耽误了的。你想出国,我要你出国。
小忆,出国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你最重要。
我怕你将来后悔。
小忆,你别胡思乱想了。
文涛在飞机上的时候,小忆躺在床上,从床头柜上拿出了一张照片,是郑一鹏的照片,她拿起照片,端详着。
(谢谢阅读,版权属若妖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