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姑母

空巢难终老 傍女度晚年 万里赴异邦 故园情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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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姑母

 

我的姑母生于1906年(清光绪三十二年), 1960年十一月去世,享年只有54岁。她的一生,充满着不幸,但是她为人性格爽朗,作风泼辣。小时候曾经缠过脚,后来才放脚的。许配给邻村“三河口”的高家。姑父是东吴大学毕业生,在上海工作,家里是个小地主,其父亲早已去世,只有母亲。结婚不久,这位姑父就去世了。我的这位从未见过面的姑父是位老实人,本来有一种说法是他在上海时被同事拉着去妓院玩,不幸染上了梅毒,却不敢声张,因为讳疾忌医,不久终于病故。但是现在又有一种说法,说是当年他在大学里就参加了地下党,后来是被国民党特务下毒致死。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种说法是真的。姑父去世后,高家为了安慰我姑母,将族中一个男孩子过继给姑母作嗣子。这位嗣子叫高模,抗战初期参军当了飞行员,淞沪战争时,他多次驾机轰炸日军阵地和军舰,一次空战中受了重伤,在返回基地时堕机牺牲,是一位抗日战争的烈士。不过由于政治的原因,对于国民党军队抗日战争中牺牲的烈士,解放后并没有承认,直到近年才改变了态度,去年在南京举办了一次纪念抗日烈士的活动,因为我们兄弟三人也都是过继给姑母的,名义上可算兄弟关系,所以在上海的三弟作为家属代表被邀请参加。

姑父去世后,年轻的姑母进了苏州的一所蚕桑专科学校学习,毕业后就一直在家乡担任蚕桑指导员,指导农民养蚕。她大部分时间住在祖父母处,偶而也住回三河口婆家。我曾经跟她去住过几天。祖父母家里放着许多防治蚕病的药水,记得有一次我打开一瓶,鼻子凑上去闻了一下,一股酸味直冲脑门,胃里难受了不少日子。祖父母困难的日子,恐怕主要是靠姑母的照顾,甚至她也常常偷偷地塞钱给母亲用。姑母中途也曾经考虑过再婚,并且男方也曾经到祖父家来过,不知道什么原因,后来没有成功。解放后,她仍旧在武进县湖塘区政府担任蚕桑指导工作,但是后来因为国家经济的原因(五十年代的所谓马鞍形),以精简人员为由,就把她这位几十年从事蚕桑指导工作的老人员精简掉了。或许,可能和她的嗣子是国民党空军飞行员有一定关系吧。我有一位堂叔,年龄比我姑妈小一些,也是在苏州的那个学校毕业,也是回到家乡武进从事农业的技术指导工作,2001年我母亲的骨灰归葬家乡时,他也特意赶到墓前致哀,得知他不仅评上了高级职称,而且还是离休干部,享受离休待遇。两者相比,差距实在太大了。想不到一个为抗日而英雄牺牲的飞行员的嗣子,非但没有给她带来荣誉和幸福,相反的却是给她带来了歧视和不幸。

她回到家里,在公社里干她的老本行。一次因大量采摘下来的桑叶积压发热,如果不及时翻散,就会腐烂。据说这样发热的桑叶有毒,所以没有人愿意干,只有她毅然一个人赤脚上去,终于抢救出了这批桑叶。但是不久她的腿部出现了肿块,当时的公社负责人表示,她是因公得病,一切医疗费用由公社负担,然而后来到上海确诊为癌症后,就再也没有人出来讲话了。姑母患病时,父亲已经从东北调回到浙江长兴,母亲专门回去侍候了她一段时间,后来因为父亲的身体不好,母亲只能回到父亲身边。姑母去世的那天晚上,父亲正在桌前独酌,母亲斜靠在床边,朦胧中见姑母推门进来,对母亲说:“文妹,我苦死了”。母亲一下子惊醒,对父亲说了所见,只以为是思念所及,谁知第二天清晨就收到了姑母去世的电报。这是巧合?迷信?还是心灵的感应?对苦命的姑母来说,母亲是唯一能理解她的亲人了。姑母就这样走完了她坎坷的一生。更不幸的是她的坟墓在伟大的文化大革命的破四旧中,被用毛泽东思想高度武装起来的革命造反派平掉了。
3722 发表评论于
应该是《我们仨》
3722 发表评论于
"这是巧合?迷信?还是心灵的感应?"---你去看看钱锺书妻子杨绛女士的书《我们叁》,其中有相似情节。
花飞的朋友 发表评论于
愿她的在天之灵得到安息
Kaile 发表评论于
旧社会新社会女人都很悲惨。
灜客 发表评论于
华夏历史上改朝换代频繁,后朝往往否定前朝,这就演绎出许许多多的悲剧以及不可思议的说法与做法。比如,经常有人说,中国才建设了几十年就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好像它的前朝都不搞建设,专门搞破坏似的。
同时回复玄米的评论
非常同情你的家庭的不幸遭遇。另外是否可以不用【解放】这个政治气味浓厚的词句,改用49年以后,这样更符合历史的真实。
玄米 发表评论于
你这都是小意思了。我爸有两个舅舅,抗日的时候,一个跟了国民党一个跟了共党,共党的那个死了,我爸的姥爷就是烈属,可是新中国后没几年,国民党的舅舅被下了大狱,劳改八年,找都找不到人。我爸的二姨夫是个国民党师长,解放十年了,原以为可以返乡了,结果被抓起来枪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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