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地传奇·】赤脚大仙

告诉你一个不一样的中国,给你讲一个德国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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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赤脚医生

 

插队几年,好在没生过大病。但我发现,居住在山大沟深的农民,如果生病,就会是件非常可怕的事请,闹不好就会丢掉性命。

插队动身前,家里为我准备一大包常规药物,止痛药退烧药消炎药,林林总总,无所不包。刚到村里,一天,发现房东大娘生病发烧,随便给了她几片阿斯批林,居然立刻退烧了。消息传开,登时登门求医看病的络绎不绝。我出手大方,毫不吝惜,对症下药,居然个个药到病除。不几天,村里就有人人开始叫我高医生了!很快,携带的常规药用完了。生产队长王玉安找我谈话:不能人家看病不收钱,药又不是你自己操的!不要钱咋成?我心说,生产队长怎么张嘴骂人,谁操啦!后来懂了陕北话,才知道操是造,在陕北发操的音儿!药源告罄已迫在眉睫,心生一计,学针灸!那年代通行一本叫【农村赤脚医生手册】的便携本。农村缺医少药,进城看病又承担不起。各村由乡里统一培养出一名土医生,名曰赤脚医生。我们村赤脚医生王存万当时正在乡里开会。我针灸手艺还没学好,王存万回村了。冲着我的仗义施财乐善好施的鼎鼎大名,王赤脚主动来访,我们很快成了好朋友。王存万三十出头,个头不高,一脸黝黑。一双眼睛机溜溜转,脑筋活洛。村子里,他利用职务之便,是个搞女人的高手。少到刚成年的女子,老到高他一辈的婆姨,他都有本事勾到手。多年来,自己却孤身一人,早年娶了个婆姨,是河南讨饭上来的。虽是讨饭女,却是美人。王存万欢喜之余,难免以己之心度人,总觉得天下男人都要勾引他婆姨。白天下地干活,老婆必须与他挨着,晚上吃罢饭,不许婆姨串门。有时婆姨不出工在家,他也要把窑门前空地用扫埽仔细扫一遍,晚上回来检查脚印。他这样把婆姨当贼防,甚至生下娃娃了也毫不放松。婆姨终于忍无可忍,一朝爆发,后果堪忧。婆姨是抱着娃娃跑掉的。黄鹤一去,从此寥无音讯。王存万找遍天涯终于死心,知道这个俊婆姨彻底丢掉啦!他再次娶妻,是在第二年,相亲那天,婆姨家上门,他把我们知青最象样的箱子都搬到自己家。土窑洞登时增添光彩,蓬壁生辉。媳妇高高兴兴进了家门。进门才发现家徒四壁,却也无奈了。

    王存万对女人有浓厚兴趣,由于职业关系,对喜欢医的人,也特别共鸣。从此每次看病都要约上我,村里人一时闹不清我是不是专业医生,也不坚持要我出工干活,每次我都能高高兴兴地随他到各家行医。

    第一次是半夜,村民张生发的爹把我们窑洞的门敲得山响,他儿子犯病了,张家窑洞黑咕隆咚,一盏老麻油灯闪着豆大的光,张新发躺在炕席上,平时象牛一样的大眼闭得紧紧,窑洞墙上黑影幢幢,我正不知所措,王存万来了,他刚上炕,张新发忽然肚子一挺,两眼翻白,牙关紧咬,口呲白沫,发出痛苦而又奇怪的声音,王存万让我掐住他两手虎口,他朝人中一针扎下去,张新发在一阵痉挛中霍地停下来,身体象个泄气的皮球,软摊成泥。王存万冲我紧张一笑,把我从黑暗的恐怖中解救出来。我哆嗦着递他根烟,点着火,还没顾上抽,张新发又一声怪鸣,翻眼吐沫,两手乱抓,浑身痉挛。一阵忙乱过后,总算摊软下来,王存万趁间歇告诉我,这是典型的羊巅疯,终生难愈。看来这一晚要看着他。第四次发作开始了,我和王存万重操故技,正忙乱间,忽听脑后咚的一声响,响亮短促,是什么硬东西倒在土炕的石板上了,紧接着,幽暗的油灯影里有一只枯瘦如柴的手缓缓向上伸出,尔后重重落下,打在炕板上,浓重的黑影中,一个老人象被人掐着似的怪嗓子喃喃地唱起什么来,音调怪异,唱词含混不清,象是念经,又象是念咒,伴随着手砸炕板的咚咚声,半熄半燃的老麻油灯忽闪忽闪地,人影更加摸糊不清,时间在这片毛骨觫然的黑暗中不知不觉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老人的怪唱停下来,他从黑影里坐起,干咳两声,掏出旱烟袋装烟慢慢抽起来,好象刚才什么也没发生。我们这时才缓过神来,互相安慰地看几眼,再扭头看病人,张生发已经安静地睡熟了!

    直到四年后我离开,张生发再没有犯过病,不知是我们的针灸效果神奇,还是他爹咒语有效。这种跳大神在陕北农村很普遍,是否有效,我经过的仅此一例,至今不明所以。

    第二次出诊是看村头刘婶的女儿香儿,香儿七岁,正上村小学,是一般的发烧。王存万知道我学艺心切,把打针的任务交给我,我似模似样地消毒,装药,在她臀部画一个十字,找准位置沉着地扎下针,但推药时怎么也抑制不住紧张,拿针的手哆嗦不止,直至药推完,这是我唯一的一次给人打针,就是这么不争气!

没多久,经过刻苦钻研了【农村医生手册】,并在自己身上多次成功试扎之后,我的针灸技术已非同一般。但自从村里人知道我不是什么正牌医生后,对我彻底失去了信心。没人求医看病,是医生最大的痛苦和失败,我虽处逆境但兴致不减,每日试针不止。谁知墙里开花墙外香,从北京回村后,很快到安塞县出民工。那里正兴建一座大型水库,来自周围几个县的民工云集。我在我们公社民工连任文书,连长是公社干部,付连长是个下台村支书。据说,他下台是由于不务正业,搞资本主义。此人煽猪手段一流,成天腰上别着把煽猪小刀,同时还有一手高明的扎针技术。说他扎针,是不能理解为针灸的意思,首先不消毒,太阳底下把针晒晒,或干脆在胳肢窝里蹭蹭,直接就下针。但奇怪的是,如此原始,却从没有人因此感染过!没过多久,我和付连长的医术在工地上名声大盛,如雷贯耳。每天求医问药者络绎不绝,有时甚至工地上躺靠着七八个扎着针的人。如此盛况,直接影响了工程进度。工程指挥部横加干涉,地头行医不得不停下来。

我遇到最奇怪的病人是一位50多岁的老妇人。她只是普通的胃痛,是陕北常见病,但奇怪的是,她对扎针毫无感觉,怎么重刺激都如打了麻醉针一般,那种无动于衷的样子,恨不得任由你活体解剖。我最后放弃努力,直接把她打发到医院去。而付连长医的一位怪病,头痛脚痛,其他部位无恙。头脚痛时,病人疯狂得满炕打滚。面对乱局,付连长从容取针扎穴,连消毒仪式都免了。不到半分钟,病人脑袋上已经扎满了针,象只卡通大刺猬,奇怪的是,病人已然安静了,头脚止痛。从此再未犯过此病!

给人扎针就算是医生了,我从此常有鸡蛋挂面吃,邻村知青外号小狐狸的,象小尾巴似的跟着我,就为这一口食。我也医道渐深,不说手到病除,但也疗效甚佳,在工地上名声很响。

从工地回村,本想连续作战,成个真正的医生,甚至想拜临村驻扎的北京医疗队医生为师学习动外科手术。很快发生的一件事,使我知难而退了。

    在我们窑洞下脚,住着一户老人,有个畸形的女儿,从小小儿麻痹落下残疾,二十多岁,在农村是个难嫁的老姑娘,总算遇到个家境贫寒的后生愿意接受,做上门女婿。乡下人实诚,后生对残疾女情深意重。几个月后,畸女怀孕,老两口乐得合不拢嘴。一夜,老汉慌慌敲我的窑洞门,他女儿得急病了,赶过去时,王存万正忙着打针开药,我一到就做他的下手。王存万讲,这是典型的脑膜炎,必须立即送县医院。村里找来人手,准备好架子了车。就在把病人往山下搬的时候发生了一点意外,人们是用门板抬病人,门板不易把握,下坡时,有人不小心,门板斜了,病人摔到地上。好在人们反应快,女人没有受伤。本来是一场虚惊,可老汉捂住架子车不让送了。他哭叫着,这是夜路有鬼呀,这可是老天爷示警,不让走夜路啊!书记队长给老人做工作,但再怎么劝,关心女儿的老人就是不妥协。好容易熬到天亮,几个小伙子跑50里山路,把病人送到县医院,女人刚好断气。医生抱怨他们,为什么不早一点送来,哪怕提前两个小时,病人还有希望 

    死人原车拉回村,老人哭的泪人一般。一夜失去女儿和外孙两个亲人的老人哀伤至极。他们很隆重地大办丧事,老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个阴医,开刀把女儿肚子里没成形的婴儿刨出来,鲜血淋漓地另行埋丧。这种原始的规矩,使我几个月心里缓不过味来!

    我再一次出民工是在一年以后,很快又成了名医,备受欢迎,这次,给农民治病无出奇之处,却目睹了一位优秀知青的离奇经历。

我们村有几位女知青,年龄都比我们大些,其中一位叫沈大平的体胖腰圆,象一段木桩。但她为人随和,笑口常开,人缘不错。一次去公社,认识了邻村的知青马朋华。马朋华是高中生,聪明绝顶,文才又好,曾发表过多部长短篇小说。尤其了不得的是,他的理工科基础极佳,非我们这些凡人所能及。我曾拜读过他写的一部关于相对论的书稿。其中内容,我甚至大学毕业以后,还是不能完全理解。

两人一见钟情,共堕爱河。本来天生一对,但没过多久,沈大平听到马朋华家有海外关系,这在当时是了不得的政治污点。特别是,沈自己家也是同样情况,多年来饱受牵连,难以翻身。找这个男朋友,真是乌鸦落在猪身上。本来自己家庭出身就够黑了,现在倒好,凑成一双,岂不彻底黑到底了。

沈阳顿生悔意,两人关系坠入冰点。吗当时正在公社的水库工地上,任工地小报的编辑,和我们这群知青哥们成天形影不离。一天休息时,大家聚在一块儿比赛举石头,轮到马氏了,他刚把石头高举过顶,忽然翻身倒下。淬不及防之间,只见他以头抢地,口吐白沫,双眼翻白,昏厥过去。大伙一团慌乱,忙用架子车把他县医院拉。急诊医生简单看看,凭经验诊断为破伤风。注射血清,却试验为阳性过敏,不能打针。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除了打针,肯定无药可救。病人只好被送入一间病房。马氏清醒过来,经过打问才知道,这是危重病房。他的床位,是一位刚送到太平间的死人腾出来的。仅一天时间,同病房的另一病友又被送进了太平间!

马朋华绝望了,他这意外,纯系心里压力太大,注意力不够集中所致。因为他爱沈大平,他的爱情情意绵绵,至死不渝!万没想到居然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也是马氏命不该绝。当时刚刚到达延安的北京医疗队偶然听到这个病例,由于是北京知青,且诊断结果蹊跷,医疗队就要求重验。县医认为丢自己脸,就是不肯。几经交涉,给足面子才勉强同意死马当作活马医。再验,原来是撞击出血后,凝血在脑部积淤,压迫神经造成病因,病灶并无大碍。

马氏很快痊愈出院。生死一场,感动女神。沈主动与他重归于好,从此结婚生子。马朋华不负众望,又搭上末班车。先是考上大学,后又赴美留学,很快取得博士学位。数年之后成为学界名人,终身教授。现在常常回国讲学,成就非凡。沈XX也夫唱妇随,相夫教子,生活安逸。

沈大平的哥哥沈大伟是北京美术学院附中的高中生,主修漫画,我们村斗争地主时,请他画了一系列宣传漫画。所以,我们与他相熟。此翁人瘦面黑,满腮浓须,常一付昂首天外的沉思状,与眉清目秀的妹妹,纯属两个模子。

沈大伟插队几年,由于能画,几乎没干过活。很快分配到县歌剧团做美工。但他思想前卫,行事怪异,我行我素,不拘一格。在那个封建保守的时期,尤其是在少见多怪的延安地区,不可能被人们理解和接受。比如,为了神圣的艺术,也是条件限制找不到作画的模特,他不惜偷看女生宿舍,或趴公共女浴室。被人抓个正着,当流氓押送公安局。沈翁名声受损,索性破罐子破摔,干起与常人差异巨大的怪僻勾当。一日,有急事到枣园公社,等不来公共汽车,恰见一人进入商店而忘记锁自行车。于是,他小心推上车离去。一路风驰电掣,好不自在。当晚返回,到原来那家商店门口,把车小心翼翼按地上留下的车轮印放回原处,这才高高兴兴返回宿舍。刚进家门, 警察已经等侯多时了。

原来,丢车人家亲戚众多,延安城又小,分头把住几条主要路口。傍晚时果见沈大哥旁若无人似地踏车而归。

沈大伟被擒还满嘴是理,书生窃书不为偷,窃车亦然。沈大伟最独出心裁的妙论莫过于对中国战争史的论述,纵观中国历史数百次决定国运的战争。除明朝朱元障外,有一个最共同的规律,便是所有胜利的战争都是从北方向南方推进的。北伐战争中,孙中山领导的北伐军违反上述规律,半途而费,反被蒋介石篡夺政权。毛泽东主席明辨这条规律后,不惜率军长途跋涉达两万多里,到达北方,从而完成了中国革命由北向南的伟大战略部署,终于在全中国取得胜利。妙论一出,立刻被一位宣传部的干事报告上级,大伟险些因此跌进大牢。这位宣传干事年过五旬,长期郁郁不得志。但他擅长一个绝活,给篮球场划线。每逢县里举行篮球大赛,观众席坐满后,此人提一只装满划线粉的铁桶,一手拿盛白粉的铁勺,弯腰一溜小跑,一个溜圆的禁区线画好了,赢得全场暴雷般的掌声。问他具体做什么工作,必讲四句口头禅:

吹拉弹唱,打球照相,步置会场,带头鼓掌。

最后一句最重要,领导讲话,每到关键地方,都要事先布置宣传部的人及时鼓掌,以带动群众。这口头禅传到领导耳中,其中第四句犯了忌讳,从此不被重用。据说,告发沈大哥后,有立功表现,得到器重,这是后话。前不久在报上看到沈君大名,他在日本,已经是名震遐迩的陶瓷大师了。

    我再次行医已经是两年后进入工厂的事了。有一位民工的父亲身体偏瘫痪,半身不遂。我连针带灸,效果奇佳。两三个疗程下来,老人能扶着墙行走了。可惜好景不长,1976年毛泽东去世,这位热爱领袖的老人听到广播,一时激动,竟撒手西去,带走了对毛的思念及我辉煌的医疗成果!从此,我的医术藏诸名山,再也没给任何人扎过针。

 

一苇如舟 发表评论于
回复 'Beyondsea' 的评论 : 回复 'Beyondsea' 的评论 :
谢谢您的细致,在此简单答复一下。
1.【大院黑帮】是长篇小说,书中人名是虚构的,
2.【黄土地传奇】是纪实,高一虎和高医生是两个人,恰巧都姓高,仅仅是巧合。
3. 文革红卫兵是当年干部子弟与工农子弟矛盾的产物,并非小说中主人公看不起胡同孩子,是当时两个社会阶级的矛盾。我在另一部作品里专门探讨过这个问题。
4.吉他乖在干部子弟的策动下,恋爱成功,虽然真情动人,但荒诞岁月只能存在畸形怪异。最后,导致悲剧。不但吉他乖,而且,大院子弟,胡同孩子,甚至日本后裔都难以逃脱。因为,时代是荒谬的。请阅读【大院黑帮】下部
Beyondsea 发表评论于
高医生是高一虎的名声在外的称呼吧,难怪他心性眼界高不乐意跟胡同串子交往,经历救死扶伤先进事迹,对于个人来说都积德行善,不要讲给救治过的老乡留下的好念想。那吉他乖后来婆子拍成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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