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宝玉和袭人初试云雨之后怎么就再也没有第二次了呢?十几岁的男孩子欲望应该是很强烈的。曹雪芹的记性非常好,比这小多了的事他都会拉长线过后再提起,编织进一个接一个的故事里,他不可能忘记;也许他觉得这种事提一次就够了,不必每次做的时候都赘述一遍,毕竟只有第一次才有重大意义。还是说,正如我最近看到的一篇网文论证宝玉原来是同性恋者。
这篇文章洋洋洒洒几千字说得头头是道,认为宝玉只跟女性有过一次性关系就罢手,说明他只是尝试验证,并非真正有欲望,跟男性却一而再再而三,从秦钟到香怜玉爱,从柳湘莲到蒋玉菡,关系都非常暧昧。特别跟秦钟,两个人跟智能儿闹完之后,宝玉说等睡下再议论,如果睡得老远怎么议论?这种私密的事总得挨着睡才好悄声议论吧。
如果只是宝玉跟这些男孩子交往倒也疑不到哪里去,偏偏那个大环境充满了龙阳之兴。贾琏离了凤姐就要拿几个清俊小厮出火;薛蟠在学堂里包养漂亮小男生,追求柳湘莲;那个被薛蟠打死的冯冤本来只爱男色,看上香菱才突然改变性取向的;邢大舅和贾珍一干人聚会时就更露形了,几个娈童服侍,大家说得粗鄙,也不知道都干了些什么;连柳湘莲都说我那里有两个极好的孩子,指男孩子。好像这些人除了三房五妾还不够,都有些龙阳之兴,男的女的都能来。以我们一般人的生活经历,这些信息看不懂就不去理会了,反正少年时只盯着宝黛爱情故事。现在生活在西方,时不时碰个把同性恋者,也没见他们男的女的一通乱来,没男的就上女的,没女的就上男的,他们是坚定的同性恋者,忠于自己的配偶。我看了些资料,都说同性恋是天生的,并非后天环境造成,转换变通的机会应该不多。当然有个程度问题,从最坚定的同性恋过渡到最坚定的异性恋,中间不知道有多少模模糊糊、摇摆不定的人呢,大概龙阳之兴属于这群人。而且大家谈笑中有这么一个说法,并非查资料得的信息,说男同性恋有个特点,就是有很多女朋友,却没有性的关系。这个看来挺像宝玉,贾母不解他这只和女孩子好,又不是因为知道男女之事,就笑他只怕是女孩子错投了胎。放到这个理解里就完全真相大白了,典型的同性恋表现嘛。
好,看了这么多年的宝黛爱情,原来又是一个幻灭,成了一个男同性恋者与一个女生的纠缠。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我觉得曹雪芹写什么都惊人地真实,却又留下很多扑朔迷离的角落让人猜疑遐想,绝对的清楚在他的世界里好像也不可能,连我们家三口人的心思各自都说不清呢,何况那几百号的贵族大家庭。能把人性,或者说兽性,如此真实又复杂地表现,其他地方真没见过。
曹雪芹写别人的淫乱写得很实,可是宝玉这儿就只明白交代过一次跟袭人的性关系,而且写得十分客观,把少年的羞涩、恐慌、好奇寥寥几笔就刻画出来,既不淫也不乱。宝玉跟其他男孩子的关系都没实写,即使闹学堂那一回写了四个男孩子八目相勾、挤眉弄眼,再具体也就只有秦钟出去说了一句你父母管不管你交朋友。这种话想必没有龙阳之兴的男孩子之间也说过。非要追究宝玉的同性取向,只能靠想象,应该发生了什么。
宝玉中马道婆的魔咒时确定为13岁,那么初试云雨就算12岁吧。跟袭人做过一次不一定有多爽,两个人都没有经验,加上偷偷摸摸,年龄太小时这事看不透干不来,试过之后觉得也不过如此,失去兴趣也不足为奇。那个年龄,反正情绪饱满得要命,意淫更好玩都是有可能的。宝玉敢强迫袭人云雨,因为他是主子,在黛玉面前不要说云雨,引用诗句暗示一下都被黛玉的叱骂和痛哭吓得要死。要说他对黛玉没兴趣是没道理的,被传统道德辖制,被黛玉的自爱禁住,他就算欲望再强烈也不敢在婚前要求什么的,这是对他所爱的尊重。可是这种尊重又跟对宝钗的尊重不一样,对宝钗他是没欲望的尊重,只希望那段膀子长在黛玉身上而已,可见绝对的尊重又成了疏远。两性之间有爱还是缺不了游戏式的纠缠,我觉得宝黛之间的打闹恰恰就是性爱在很不成熟时期的替代品。
怎么看待宝玉跟男孩子们的感情呢?贵族,无论古今、东西,什么都玩腻味了,在性生活上乱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曹雪芹并没有假装宝玉多圣洁,但是刻意要使他跟贾府其他年轻公子不一样,他有富贵公子的习性,看到漂亮男生就要交朋友,惯会温柔体贴,可是他有分寸,从来没有因为欲望就浪态毕现。在那个年龄,对同性朋友产生接触其身体的欲望都在情理之中。十几岁的人其实在慢慢展开性爱时更有可能先取同性作为演练,平日耳鬓厮磨的是同性,有安全感,没那么大的挑战,毕竟阴阳相交不只有和谐,还有许多的较量在里面和社会约束在外面阻挠。有了这个缘故,女孩子找同性朋友也都好色,漂亮女孩不会没朋友。我上中学时,最好的朋友不但漂亮而且性感,跟其他扁平的身体相比,我爱她爱得死去活来,真有点睡里梦里都忘不了的劲头,当时眼里根本没有那些顽劣肮脏的男生。我看到她那有弹性的身体,竟然想到邀请她去我住的单位澡堂洗澡,就是想看看她的身体嘛。但是她识破了我的心思,婉拒。她并没有被我吓到,这是她的可爱聪明之处。
现在我回头去看才明明白白,那时候的欲望并不能确定一个人的性取向,同性之间的吸引非常朦胧;到了二十多岁时,我还从性的角度欣赏女人体,那也只能远观而不可近玩,属于性幻想的领域;随着年龄的增长、性爱的大胆明确,异性恋的本质就越来越坚定,根本不能接受同性关系。
不管宝玉和袭人的云雨情到底怎么发展,我相信他不是同性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