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康奈尔的北校园和中心校园之间有一道峡谷。峡谷下是瀑布溪 (Fall Creek)。瀑布溪不大,由几条更小的溪流汇合,从东北方向的什么地方流来。经过Freeville, 再穿过康奈尔的校园,流经伊城的东北角,向西南方向注入喀尤佳湖的最南端。
瀑布溪得名于在快进城的地方那个150尺高,175尺宽的瀑布。由于有丰富的水力资源,在十九世纪早期,人们在这里建立了好几家水磨坊。如今,这些磨坊早已不见了踪影,只能从一些大石块垒成的地基上还能勉强想象当年的样子。
瀑布的上面是一条深涧。两边山崖上是茂密的林地。1828年,人们建起了第一座水坝,让溪水蓄积起来,形成一个十八尺深的池塘,称之为Beebe Pond。1898年这大坝又被加高了十二尺,水面也宽了,就有了Beebe Lake。
除了几座步行桥外,在瀑布溪上还有四座桥可以通车,也把两边的校园连在一起。上游一些两座桥窄些,矮些。而下游的两座桥高高地架在两岸几十米高的悬崖上。前几年连着有几个学生从这两座桥上跳下去。在诉讼的压力下,康奈尔在桥的两边加上了大概两人高的护网,让人走过的时候,仿佛是被困在笼子里一样。现在这些网已经被拆除。走在这些桥上,心情也轻松很多。
搬到伊城后,常常会从这湖边这桥上走过。偶尔来了几位外地的客人,也会带他们来这里。只是不记得有什么时候可以独自在这水边,随心所欲又漫无目的地走走。
虽然已经是深秋,天也还暖和。校园里有不少人在外面走着。这里也一样,人们拿着各样的相机在这里拍着。有些全是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走在一起,笑声不断,应该是入学不久的学生和他们的朋友们。也有的似乎是一家人,应该是带着还在高中的孩子来看学校,或者是来看在这里念书的孩子的。
停车场旁有一座步行桥。桥旁有一道弧形长堤。堤后秋水如镜,泛着些许白光,还有对面树的影子。湖水从堤上漫出来,宛如白色珠帘一般,垂在这一片红黄的秋色里。
多数人会从停车场边上的步行桥上走过,上了几个台阶后,直接去了北校园。也有一些会在桥上停下,对着这水帘匆匆地拍几张照片。然后也便匆匆往北校园去了。
连着桥头有一条沿着湖边的灰色小路。这里人就要少得多。只有一对男女在湖边拍照片。看样子好像是南亚人。应该也是刚来不久的学生或者访问学者。偶尔有几个锻炼的学生跑过。不远处有一个穿着红色睡袍的女生。在这略略有些暗的背景里,那红色显得特别地亮。她旁边有一个似乎年纪稍微长一些的女人。她们不慌不忙地走着。时不时会停一下,指指点点些什么。
小路边上的林子是康奈尔设立的一个小小的生态保护区。在这深秋时节,满眼都是橙黄火红。路上也满是橙黄火红的落叶。只有另一边的湖水,泛着一片淡淡的青色。
林子里有一个中年男人,穿着深蓝色的夹克,浅蓝色的牛仔裤,背着一个小小的蓝包,戴着白色的休闲帽。他虽然也时常停下来,也时常张望着什么,却没有看出他在做什么。至少,不是在拍照,也不像偶然经过的路人。
几颗老树很随意地倒在湖边,一头翘在岸上,另一头没进了水里。粗大的树干上纵横着深深的皴裂。在这些裂隙里,有几丛乳黄色的树菇,像一群受了惊吓的孩子。娇柔的菌伞拥在一起,又紧紧地依偎着这铁青色的树干。
半空里有褐色的枝条伸向湖面,上面挂着金黄的叶,在微风里轻轻地晃着。叶下的湖水,也泛着青色的光。
沿着小路向前,经过一座灰色石拱桥,就可以回到停车场的这一边。桥下是瀑布溪注入Beebe湖的地方。天气好的时候,可以看见勇敢的学生们在一片哄声中从桥上跳进下面的水里。现在天气转寒,这样的场景不会再有。只有这桥还静静地立在那里,看着桥下的秋水,看着水边的秋色,看着对面热闹的人群,看着偶尔从桥上跑过或者走过的人们。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发现自己很喜欢走在水边,尤其是山间的流水边。喜欢水边的那种清新,喜欢水边草木的颜色,喜欢水面上幻化的光影,喜欢水流潺潺的声音。水边的环境纵然各不相同,这些水波光影风声叶声仍然可以带给我一种如幻如真的感觉。
过去读沈从文,对他笔下的沅江向往得很。Beebe湖边上,自然没有吊脚楼,没有窗户边的流泪张望的妇人,听不到放排男人许愿的喊声。这里不是楚地的沅江,也不是南方那个灵山附近的小镇。这里是号称世界一流的学府,林子后面的楼里有各样现代化的教学研究设备。还有不少真正满腹学问,或者渴望变得真正地满腹学问,甚至说至少可以作出一幅满腹学问的样子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平时里各样的辩论里也可以听见各样世界最前沿的思想。多年前在各地的学术会议上,我也曾像他们一样,介绍自己的发现,也讨论各种的设想。那时候,科学的世界是那样的让我着迷。然而,我现在却越来越沉迷于独处,尤其在这秋日水边,这样真实和梦幻交织的时刻。
经过了春的热烈,夏的喧嚷,秋日仿佛就是在万籁寂静的寒冬到来之前一段思索的日子。缓缓流淌的秋水更有一种宁静,一种端庄,一种从容。此时,在这样的秋水旁,不由自主地想起那首流传了千年的秦风。
Beebe湖边幽草丛生,独独没有成片的芦苇。湖的这一头,人影也少见。只有寂静的树林,只有轻柔的风声。水中几只青雁白鸥,也似乎不愿打破这里的静谧。然而,走在这里,却仿佛能看见伊人的影子,在林子的幽深之处徘徊;仿佛能在轻柔的风中,听到伊人的浅笑低语。
有人说,秋天是伊城最美的季节。在这样绚烂的秋色里,漫步在这样平静的浅水旁,世间的搅扰,也显得那样遥远。
前一阵子有人问我,是不是觉得孤独。其实,在这样的地方,漫无目的地行走,心里无所谓喜,无所谓悲,无所谓希望,无所谓失望,又哪里会有孤独的感伤?何况,伊人的影子依旧在眼前,伊人的声音,仍然在耳边。
云边,一行北雁悄然飞过。
秋林如火,秋水微澜。注:配乐用了1937年的电影《古塔奇案》的插曲,词曲作者是贺绿汀。演唱者是当年 被称为银嗓子的龚秋霞。凭心而论,无论从演唱技巧,还是录音技术上看,后人的翻唱都要好许多。但她的演唱却有一种后人无法相比的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