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特务(5)

走在二十一世纪的上海街头,我常常能看到一些比我还老的建筑,它们保持得甚至比我年轻;我也能看到一些比我年轻的建筑,它们却似乎老得比我快。七十多年前,我来到这里时,我不会想到,七十多年后这里会变得面目全非,而我依然是老样子:头发永远贴平发亮,胡茬儿绝不会在脸颊持续一天。比我老的人都去了,比我年轻的人也终要先我而老。

之所以重游上海,是因为袁女士约了我。本来她说来拜访我,我说不必。因为我知道她住在上海,我也很想再回上海看看。她尊重我的意思,于是,她说想在万航渡路的一间叫JESSFIELD的清吧和我见面,问我是否方便。我说没问题。

我知道袁女士最感兴趣的是什么问题,我知道我可以回答她。我也知道她为什么选择了这间清吧,我相信这家清吧的老板也会懂得。其实,了解她的爷爷袁殊,我正是从接手戴笠刚刚交给我的那个棘手任务开始的。

 

在我这相对漫长的一生中,棘手的问题我碰到过的可能会比一般人多些。当年,在我二十几岁碰到棘手的问题时,我曾选择逃跑。经历了那样的教训,以为自己就成熟了,下次将会勇敢面对了。然而,其实没那么简单。理性的头脑并不能真正左右感性的心灵。或者说,所谓理性不过是事后对当初感性的分析和解释。尤其在那关键的一刹那,人的行为真的是由感性决定的,而不是理性决定的。人的头脑终究高不过人的心灵。所以,有饱学的大儒照样苟且,有无知的村夫可以得道;所以,尽管我对即将面对的这次棘手的任务信心满满,但当我真的面对它时,我并不比年轻时表现得从容。

那晚,在戴笠的公馆,我确实是满怀信心地接受了任务的。当然,我也并没有别的选择。

戴老板做这个决定也是痛苦的。王天木曾经是他最得意的干将,位居军统四大杀手之首,曾经是他的兄弟。而王天木之于我,则亦师亦友。

那个年代的复杂就在于此:国民党也好,共产党也好,汪伪政权也好,大量的敌手都曾经彼此熟悉,甚至曾经是至诚之友。人性的挣扎在那个年代可以说表现得淋漓尽致,是今天和平年代的人们所不能想象的。人们改变立场,人们重新站队,有的是因为某些主义和信仰,有的是因为利益,有的,则仅仅是因为某个人。所以,看待历史中的人,别随便说好人坏人,那不公平。

这次王天木在上海落水,对军统在上海网络的打击,虽说不能与当年顾顺章叛变对中共上海地下组织的打击相提并论,但也是相当致命的。戴老板当然知道我与王天木的交情,选择让我去上海,表明他要么希望我把王天木挽回,要么希望由我把这件事情做绝。

可我偏偏不是那种可以把事情做绝的人,可能就是因为这点,也注定了我只能是个平庸的特务。

不管怎么样,上海,这个当时对我来说并不熟悉的魔都,怀着忐忑的心情,我来啦!

 

《潜伏》中,余责成受命去南京制裁叛徒李海峰这一情节是有问题的,而且问题还比较大。

李海峰投靠的是汪伪政府,汪伪政府虽然在南京,但它的特务机构却是设在上海的。办公地点在上海极斯菲尔路(如今的万航渡路)

说到极斯菲尔路,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传说,一个葡萄牙绅士在虹口遇到一个马戏团,看到其中的一个小女孩儿饱受虐待。于是他为她赎了身,并送她到美国去留学。后来,等女孩儿学成归国,便与这个葡萄牙绅士结了婚。小女孩儿的英文名叫做Jessie,绅士便把他的乡间别墅改名为Jessfield。这块地方后来就成了圣约翰大学(今华东政法大学长宁校区)。而连接这座浪漫别墅与城市的路便被起名为极斯菲尔路。

李海丰是个电讯专家,叛变之后,一般说来不大可能转行,估计还是当特务。那就只能在上海上班,因为他的单位在极斯菲尔路76号。所以《潜伏》中把李海峰的家以及工作地点放在南京是欠周详的。

而这个极斯菲尔路76号,我们军统人都简称它为“76,是个让我们军统以及各类抗日分子谈而色变的地方。也正是有了这个“76极斯菲尔路再也不会让人们联想到烂漫了。因为这“76是座魔窟,它的主人叫李士群。

李士群,这个人不用我多说,网上关于他的资料海了去了。总之,一句话,他是那时候汪伪政权中第一号特务头子。

此人背景相当丰富,什么共产党,军统,中统,都是他玩剩下的。所以,就像我前面说的,他和丁默村一样,是纯汉奸。他们没有信仰,没有主张,有的只是权谋和狡诈,有的只是自己的私利。

当初,是李士群拉着丁默村来找日本人主动请缨的,人家可不是奔着汪精卫来的!(关于这点,这二位可是不同于同样是汉奸的周佛海,陈公博等人的,后者是追随汪精卫的,是有信念的。)事实上,他和丁默村是先于汪精卫与日本人签订卖身契的,只是后来日本人将他们整合到汪的政府中,为汪所用罢了。而丁默村何许人也?想当初丁某人是和戴笠特务处,徐恩曾的情报处并列的邮检处处长,算是党国重臣了,竟然会被这个李士群当枪使。日本人看重的本是丁默村的背景,才同意与他们二人合作的。而李士群借着丁默村上位之后,便一脚把丁踹到了一边,(当然,郑苹如事件搞得丁默村灰头土脸也帮了李士群大忙)你不能不承认,这个汉奸有能耐!

(顺便说一下,可能是因为我自己也曾一度落水,我是非常不愿意用汉奸这个词的。当我看到今天网络上的一些年轻人,动辄汉奸来,汉奸去的互相招呼时,我是感觉很可笑的即使是在我们那个年代,汉奸也只能用在极少数人的身上,比如李士群,丁默村这些高层,还比如像吴四宝苏成这些基层中的穷凶极恶之辈,而不能用在大量的,因为生计而为日本人工作的人的身上的。可在今天,仅以人家网上的一些言论和一些观点,就给人家扣帽子,那是相当粗暴而浅薄的。毕竟,汉奸这个词是很重的,要慎用

总之,这个李士群很是厉害。像王天木这样的狠角色,居然就是在上海,被他轻松抓个正着。我曾经看过当年“76的日本顾问晴气庆胤在回忆中对这次抓捕的详细记载,简直可以在今天谍战剧中,作为经典桥段来使用。(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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