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殊这个名字估计现在没谁知道了,可在我心里,他是一段传奇。对于这段传奇,等见了袁女士之后再聊吧。
我总共在重庆也没呆几个月,可就在那段时间,日本飞机几乎天天来轰炸。
其实,对那时的日本来说,它越疯狂地轰炸重庆,也就越暴露了它的致命弱点。就像后来的欧洲战场上,德国人对伦敦的狂轰滥炸一样,巅峰过后,终要走下坡路。当时,日本之所以拼命空袭重庆,就是为了给蒋先生的国民政府最大的压力,以便让自己能全身而退。此时的日本人已经发现自己深入中国内陆是陷入了大大的泥潭。日本内部本来就分歧严重,陆军仍想北上苏俄,海军仍旧希望南下太平洋。与蒋先生政府谈判其实仍然是日本人的首选,如果不行,再通过猛烈打击重庆,让更多的中国人相信重庆政府垮台是迟早的事,以更好地扶植汪先生的南京政府。日本甚至将它的底线,即恢复到七七事变前的状态,都透露给了汪精卫(这大概也是汪先生内心亲日的最初底气)。
当时的大背景大致如此吧。
而在这样背景下的人们呢?我想,每个人都仿佛置身在惊涛骇浪的茫茫大海之中,你能看到的只有自己身边的船。这船没有方向,你不知道你所在的船会驶向何方。无论是国民政府,还是汪伪政府;也无论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他们就如同那些大海中飘摇的船,都有摇摆不定的时刻,都有船翻人亡的危险。时而左倾,时而右倾;时而激进,时而折回,是常态。对于那些船上的人来说,不如浮萍!
所以,无论是写史还是文艺创作,都不能无视这样的大背景。当时的政府也好,党派也好,个人也好,都不是泾渭分明的。然而,历史的悲哀就在于,那时的意识形态,无论是国民党的,还是共产党的,却都是那么的泾渭分明!大量的人们也因此而迷失!
我以待罪之身,在重庆终日惶惶。戴老板晾着我,不肯见我。其实,我也一肚子委屈,赌气不肯去求见他。巧的是,我们竟然在那天日军空袭时,在防空洞里不期而遇了。我至今仍清楚的记得当时尴尬的场景:
我们站立的位置有一段距离,当中又间隔着三五成伙的人群,声音嘈杂,除非是大声喊叫,否则打招呼也听不清楚。我和戴老板只是四目交投,一瞬而过,彼此都没有作任何表示。我觉得他是有点故意不理我的样子,不过,却也不是恶形相向;主要是我没有思想准备,所以实在没有勇气凑上前去找两句话说。待到警报解除了,戴老板在身边人的簇拥下扬长而去。原本期待着他可能传话给我,或是稍稍伫立等我上前见面,结果我失望了。
那真是很羞辱的时刻,连戴老板身边的那些熟人也都像没看见我一样。这算是一种惩罚吗?不过,羞辱过后,我心里反倒有了一丝安稳。因为我相信责罚过去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局本部就派人给我送来一纸任命:第三处,即行动处代理处长。
重庆时期,军统达到了鼎盛,再不是原来那个见不得人的复兴社特务处了(事实上,复兴社由于在西安事变中失职,使蒋委员长蒙尘,已经被“停止一切活动”了)。此时的军统,处长一般都已经是领少将军衔了。由于我那时还没有少将军衔,所以只能是行动处代理处长。
说到军统行动处,我在大陆的网络百度了一下,还是这样给描述的:军统行动处的工作内容,包括绑票、暗杀、破坏、逮捕等,好像我们是个恐怖组织。这样的定义和描述是不对的。
此时的军统是合法政府下的国家安全机构,具有严格的组织结构和章程。任何行动都不是乱来的。军统最活跃的八年正是抗战的八年,日占领区的敌后谍报工作大都是由我们军统来完成的。我们这些军统特务,当年也都是一些有理想有信念的革命精英。我们把忠于国家,忠于领袖为座右铭;我们毁家纾难;我们不计个人得失;我们为自己的职业而骄傲。我们确实搞过绑票,确实干过暗杀,确实在日占领区搞过破坏,也确实逮捕共产党,这些在我们看来,都是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我只是想说,就军统而言,并没有长期以来,大陆宣传中的那样不堪。海峡两岸都更需要些雅量。同样是内战,美国的南北战争后,两边的阵亡将士都被视为为国捐躯呢。一个甲子都过去了,一切应该淡了。就像我这个一百多岁的老特务,已经恨不起任何人来了。
不禁又想起了《潜伏》中,余则成制裁叛徒李海峰的壮举。这一壮举,在我这个当年的行动处长看来就比较FUNNY了。编剧可能只考虑如何让这个中共特工何其神勇,而忽略了其可操作性。其实,当时的余则成作为一名底层的技术人员,是没有可能参加任何制裁行动的。那是我们行动处(组)的活儿,余则成应该属于四处,电讯处(组)的。理论上,余则成连枪都打不好,更不太可能杀人时,动作还很帅了。
而真实的情况是,当时我们军统制裁那个叛徒李海峰的原型时,是比《潜伏》中的情节还要离奇的:我们的毛森同志(军统三毛:毛人凤,毛万里,毛森)在汪伪政府的监狱中,假他人之手制裁了叛徒李海峰。
接到任命后,第二天我马上去向毛人凤报到。
此时的毛人凤还是戴笠的全权机要秘书。这个位置曾经是毛人凤的弟弟毛万里担任的。由于有一次用公家的电报办私事,毛万里被戴笠哄走了。毛人凤早年是认识戴笠的,不止认识,他们是小学同学(事实上,毛人凤的弟弟毛万里虽然进入军统较早,但却是哥哥毛人凤给戴笠写信推荐来的)。
当年,在戴笠最落魄无助之时,是毛人凤点拨戴笠去广州报考的黄埔军校。(当时的戴笠还不叫戴笠,叫戴徵兰,多女人的名字啊!可能名字太女人吧,所以,这个戴徵兰第一次就没考上黄埔。后来,听朋友劝说,才改戴徵兰为戴笠,字雨农。由于北伐在即,过些天黄埔又补考了一次,果然,改过名字的戴笠,这次成功考入了黄埔第六期。从此,戴笠这个名字横行天下)。而当时的毛人凤却因病不得不休学离开黄埔,回老家了。
命运就是这么的神奇,尤其在那个风云激荡的年代。
再后来,毛人凤在家乡做了名政府公务员,因为干得不顺,当被戴笠召唤时,就立即也到军统报了到。这年,毛人凤已经三十六岁了。在军统,三十六岁的毛人凤那可谓:年纪很大,资历很浅!然而,毛先生就是那种典型的,中国传统文化推崇的,大器晚成的人中龙凤:一贯深沉厚重,温文大度,只有到了属于他的那个时刻,才一飞冲天。(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