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回到学校,这天是二〇一二年一月二十三日,是中国的新年,大年初一。
每星期一早上八点钟,是全校学生的例行大会。例行大会是固定程序的,欢迎上个星期新招生进校的学生,奖励上一个星期考试及格和操行表现优秀的学生,祝贺这个星期将毕业离校和找到工作的学生,以及介绍这个星期学校将有哪些特别活动。
今天的例行大会,首先为小毅默哀一分钟,然后校长给大家朗诵了一首悼念小毅的诗,之后才进行正式的例会。
校长说:“今天是中国的新年,本来我们要庆祝中国的新年,但因为小毅的去世,我们尊重中国人的习惯,决定取消庆祝活动,希望同学们理解。”
我悲伤的心情依然没法平静下来,一点都不觉得这一天就是中国新年。我总感觉到小毅会随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已经习惯了小毅天天都来我的课室,跟我说上几句话。
课间休息,意大利男孩进来我的课室,跟我说:“从今天开始,我能不能天天来这个课室?”
我说:“当然可以,你是有学习上的问题需要我帮助吗?”
他说:“不是,我知道小毅特别怀念这个课室,我想天天替他来看一看这个课室。”
我很感动,我明白意大利男孩对小毅有着深深的感情。
我说:“那你就天天来吧,你以后不需要跟我打声招呼,你进来就是了。”
这样,意大利男孩天天都来到我的课室,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里看书,有时十分钟,有时二十分钟,有时甚至半个小时。我没有去打扰他,就让他去做他喜欢的事情。
后来,意大利男孩申请到我的班里来,排课老师就安排他在我的班每天一节课,虽然他的数学早就通过了考试。我不知道他如何申请的,也不知道他用什么理由申请的,反正西雅图同意了,我没有去问什么原因,我心里明白他为什么要来我的班上课。西雅图只是简单地对我交代一句:“你不需要给他上任何的课,你让他在网上找工作就行了。”这样,意大利男孩就名正言顺地天天在我的课室上网一节课,在网上找工作,查资料。
有一天,专门负责中国学生的课外辅导员王老师,带着小毅的妈妈和姨妈来到我的课室。
小毅的妈妈跟我说:“我们以前常听到小毅说起这个课室。这次顺路,就来看看这个课室的真实模样,也替小毅再来看看这个课室。”
按总部的规定,凡是毕业的学生,学校都发给数百美元的奖金,毕业后半年内找到全职工作的,再发给数百美元的奖金。前几天,学校通知小毅的父母来领取小毅得到的一千一百美元奖金。在小毅的追悼会上,校长亲自把毕业证书放到小毅的遗体旁,也就是说小毅已经取得了高中毕业证书,加上小毅生前已经收到了海军的录取通知书,也就是说小毅在毕业前已经找到了全职的工作,所以,小毅也没有例外地得到这笔奖金。
小毅的姨妈也跟我说:“我们很想经常来这里替小毅看看这个课室,这是小毅的愿望。”
我说:“如果你们想来,你们随时都可以来,我会很欢迎的。”
小毅的妈妈说:“我不会再来了,我打算回广州去。我丢下手里的生意,五十岁才移民来美国,目的就是为了小毅的前途,现在我可以安心回到广州去了。”
小毅的妈妈和姨妈在我的课堂停留了一会儿,就跟我说声谢谢,说要走了。
我跟她们说:“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随时打电话给我。”
说完,我把我课室的电话号码给了她们。
小毅的妈妈说:“希望我们以后能有机会在广州见面。”
我说:“是的,我们是广州老乡,我希望我能在广州见到你们。”
说完,她们跟我说声再见,再环视一遍这个课室,才慢慢地离开。
在这半年前,二〇一一年十月,经过一年四个月的学习,我终于完成了师范教育的所有课程,以全A的成绩毕业,结束了没有周末假期的日子。但是,我不能马上取得联邦教师资格证书,我还要实习半年。对于在职教师来说,这是名义上的实习,实际上我并不需要特意到某一所公立学校去实习,我工作的学校就是我实习的学校,我的教学工作也就是实习。这样,我只要例行公事地等待半年,就可以申请联邦的教师资格证书。
这半年的师范实习现在结束了,我把西雅图给我写的实习评语寄回N大学。随后,N大学把我各科的考试成绩,连同我的实习成绩,寄到联邦教师资格评审委员会,帮我申请公立学校的教师资格证书。
很快,我就收到了联邦的教师资格证书。意想不到的是,证书上竟然写明我的教师资格包括数学和英语作为第二语言两个科目。我估计,是西雅图故意在给我的实习评语上写明我是学校的双语老师,所以,教师资格评审委员会给予我教授这两个科目的资格。
从此以后,我就有资格在全美国任何一所公立中学教数学和英语作为第二语言。有人建议我现在可以考虑跳槽了,不要再委屈自己在这种低水平又费精神的学校,去找更好待遇的公立学校。但这半年的时间里所发生的事情,使我决意要留下来,至少目前我没有考虑要跳槽,起码几年内都不会。
两个月后的一天,意大利男孩跟我说:“我毕业了,今天是我在学校的最后一天,我能不能在这个课室多坐一堂课?”
我说:“你要坐多久都行。”
我知道他一直惦记着小毅,他放不下对小毅的思念。年轻人之间的真挚感情,我能明白,我也曾经年轻过。
他在课室的一个角落里,一直坐到中午时分。他只是静静地坐着,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我明白他在想什么,我没有去打搅他。
课室里只剩下他一个学生。他终于要走了,他跟我握手,对我说声谢谢和再见,我祝他事事顺利,开始新的生活。
我看到,在离开课室之前,他双手放在胸前,对着课室的天花板说:“小毅,我要离开学校了,永远地离开我们在一起学习的学校,我再也不能替你来看这个课室了,你原谅我吧。”说完,意大利男孩依依不舍地慢慢走出了课室。
我看着意大利男孩的慢慢离去,唰的一下,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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