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晚上的早些时候，国华在小办公室里接到了有些日子没见面的马前途的电话。
“华子，咱那里一切还顺利吧。”
“哥，有我在，你就放心。一切都正常，就等着你回来了。恁么样，阿姨的病快好利落了吧。”
“唉，我倒是着急着去呢，哪儿他妈那么容易啊。我告你吧，现在看个病可不如从前了。这不，我和我爸带我妈先去了总医院，中心妇产，人家大夫说要开刀才行，可我妈死活不愿意开刀，说这人一开膛破肚就等于破了元气，以后就没个好儿了。没法儿，我们拗不过她，结果又去了254医院，想再找个说不用开刀的大夫。可人家一看，也建议开刀治疗，说要是不开刀，这病就好不了。结果，折腾了一圈儿，现在我妈又回了中心妇产了，还是托人才找到空床位的，要是没人，连他妈住院都住不进去。你说这叫嘛事儿。”
“那阿姨的手术什么时候做？我得抽空看看去呀。”
“下个星期吧。你甭来了，你那么忙。你就把咱们那块儿阵地守住就得了。这一阵子你是够累的，等我回来吧，等我回来，一定让你好好儿歇歇。得了，我嘛也不说了，谁让咱俩是哥们儿呢，对嘛。”
“唉，哥，你就嘛都别说了。我受累不是应该的吗。再说了，这里也不就我一个人儿啊，咱不还有好几个人了吗，是不是。你就安心先和叔叔把阿姨的病治好了比嘛都强。还是那句话，这里有我呢，你就放宽心吧。”
“唉，我也没别的辙。你就多受累吧。那我就撂了啊。过几天再给你打。你也保重啊。”
线路那头儿的马前途把电话挂了，剩下国华一个人有些发愣。
国华本以为马前途就快回来了，没想到他却还得再等些日子。其实，国华并不是因为一个人支撑不了这个“家”，相反，他是个干劲十足和专心致志的人，干什么事都会百分之百的投入，而且还要干好才肯罢休。何况，这个买卖几乎有他的一半儿呢，他不上心还有谁会上心呢。马前途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他把舞厅弄得秩序井然，生意还挺红火。他只是觉得有些累，是那种说不出来的疲倦。他知道，这多半儿是因为他的作息时间几乎是昼夜颠倒所造成的。
事实上，国华是个睡觉轻的人，稍有动静他就会被吵醒。所以，每天半夜回家的国华，即便是上床睡着了，到了悦子早晨该起身的时候也会被吵醒，再加上房子外面大街上的各种嘈杂，他怎能睡得安生。像上次，悦子在半夜里等国华回家，满心以为国华会喝一碗她特意为他熬的热呼呼的新鲜的小米粥，并且能和她说上几句话，而国华却没有喝。不仅如此，国华还趁悦子去厨房的功夫装着睡熟了的样子，让悦子没有机会和他说话。国华那样做纯粹是故意的。他怎么会不知道悦子上下床弄出的声响呢，他就是不愿意说话罢了。现在的国华时常想象着，自己有一天也能和正常人一样，好好的，踏踏实实地睡上一大觉，那该有多享受啊。
很快，国华就从愣怔中恢复了清醒，然后就到舞厅里的各处巡查了一番，到大门口和守门儿的两个人说了会儿天气，又到散座儿上和几个着便衣的保安聊了几句闲天儿，还到后台瞅了两眼，见一切正常，就转身离开了。而那时的雅芳还根本就不知道外面下起了雨。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钟了，国华又在舞厅的各处转悠了起来。当他看见大门外的雨还是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时候，似乎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就问身边的守门人：
“这雨一直就这么下着吗？”
“就说呢，今儿晚上有点邪门儿。不过估计也就该停了，已经下了可是不短的时间了。”门卫一边看着门外，一边对国华说到。
“咱舞厅里有人走吗？”
“谁走啊，都跳得正兴的时候，没人走。要不恁么叫‘雷打不动’呢。这跳舞就是上瘾啊，估计就是下刀子也有人跳。”门卫说到。
“不可能吧。就没有一个人从这门里出去过？”国华似乎有些不相信门卫的话。
“我敢跟你打赌啊，早些时候还有进来的呢，冒雨来跳舞的，瘾真是够大，可就是没人走。要是有一个人今儿晚上从这个门口走出去过，我就给你五块钱，行吗。”门卫信心十足的说到。
“好好，我信，我信。哥们儿，要是我输了，我就给你五块钱行吗。”国华一边说着，一边扭头往舞厅的后面快步走去。
国华来到后台，正如他所料的那样，雅芳还真的就坐在角落里的那张折叠椅子上，而往常的这个时候她早就走了。
“这么晚了你恁么还没走啊，是不是因为雨下得太大了。”国华走到雅芳的身旁，半弯着腰，脸对脸的向雅芳问道。他这样子做，一来是因为嘈杂的音乐，二来是表示他对雅芳的关心。
“嗯。”雅芳小声的答应着。在终于听到了她早就想听到的国华的声音时，不知怎的，雅芳的鼻子突然有些个发酸，眼圈儿一下子就湿润了起来。她低着头不敢看国华，怕给他瞧见自己要哭的样子。
“末班车几点没有啊？”国华又问道。
“十一点十分是最后一趟往我们家那个方向去的。”雅芳低声回答道。
“都怨我自己。我出来时以为今天就不会下雨了，所以根本就没带雨伞或者雨衣。我原先想走来着，可是看了几次，外面的雨太大了，根本就出不去。”雅芳仍旧低声的诉说着，她心里十分的自责。
“不要埋怨自己，我也是差一点儿就没带雨衣。和你想法一样的人有的是。”国华劝着雅芳。
“你明天几点上班？”
“十点。”
“好了。你听我说，你别着急，咱有办法啊。你反正现在自己是走不了的，对吗。公交车没了，你回家的路也不算近吧，半夜三更的你一个年轻女的不安全。再者说了，你不是明天十点钟才上班吗。所以，现在只有一个选择：你就安心的呆在这里，要是累了就上办公室里，那里有个大长条凳子，你可以躺躺。就是别嫌晚，等舞厅关了门，我骑车送你回你们家。反正你今天晚上就别想多睡觉了，凑乎点儿吧，赶明儿再把觉补回来吧。别跟我犟，这回就听我的，知道吗。”国华的口气就像个大哥哥在安慰小妹妹一样。
“嗯。我听你的郭哥。我不累，我就坐在这里就行了。”雅芳很乖巧的答应着。
“那行。你留在这里踏踏实实的待着也行。要是实在困了就去办公室，别不好意思，知道吗。你去了我就可以出来透透气了。”国华叮嘱着雅芳。
“我没事儿。”雅芳说到。
“那好。我先走了，到点儿我就来叫你好吧。待会儿见啊。”国华叮嘱完了就转身离开了。
将近凌晨三点钟了，舞厅里的近乎疯狂的舞了一晚上的人们终于各自散去了，舞厅的工作人员们也正在准备着各自回家了。外面，几个小时前那些个营造过密集大雨的云团早已不知飘向了哪里。现在，凌晨的夜空中只稀稀落落的飘下如牛毛一般的细小雨滴，空气有些湿冷。
国华和雅芳是最后走的两个人，因为国华要锁大门。
国华从舞厅里拿出了一块抹布，细心的把湿漉漉的自行车后座尽可能的擦干些，然后把抹布绑在了车把上，把自己的厚厚的军用雨衣递给了雅芳：
“快穿上吧，咱们走吧。”
“不行。那你呢？”雅芳拒绝着。
“郭哥，你赶快穿上吧，你是骑车的，在前面，我坐在你后面，没关系的。”
“别磨蹭了。叫你穿上，你就穿上。再啰嗦，咱俩都得淋湿了。”国华有些命令的口气。
“要不这样吧，你穿上，我把雨衣的后襟儿盖在我头上不就行了吗。啊呀，快走吧，太晚了。”雅芳依旧坚持着不穿。
“行了，就按你的试试吧。”国华不再费口舌了，径自把雨衣披在了自己身上，只在脖领子处系上一颗纽扣。他之所以没有穿上，是为了给后面的雅芳留出尽量多的雨衣后摆用于遮挡。
“你先坐上来，然后我再骑起来。”国华对雅芳说道。
“好了，坐稳了啊。唉，你搂住我的腰，那样就不会有摔下去的可能了。别不好意思啊，咱不是只有一件雨衣吗，你要不挨近点儿，恁么能挡住雨呢。是吧。”国华一边开始蹬起了自行车，一边嘱咐着身后的雅芳。
一开始，雅芳只是象性的把一只手放在了国华腰的部位，另一只手则死死的把住车座的后部，她的确是不好意思和一个年轻男人有如此的接触。谁知，国华骑车的速度还真是快，可能是因为天太晚了，着急回家；也可能是因为想避免小雨的侵袭，尽量减少在路上耽搁的时间；更因为夜里的大街上空无一人，没有交通警察的监管，没有其它汽车，自行车的骚扰，国华闷着头，两条长腿不停地一上一下的倒着，把个二八飞鸽自行车蹬得飞快，使很少坐自行车的雅芳有些害怕和紧张，不由自主的就把一只胳膊紧紧地搂在国华的腰上。
“你还好吗？冷吗？是不是都淋湿了呀，尽量往前靠，知道吗，否则你回家就得成湿鸭子了。”国华头也不回的问道。
“我不冷。也没有淋着，有你在前面挡着了，我不会成落汤鸡的。你肯定得成湿鸭子了。郭哥，你不会感冒着凉吧？要是那样的话，我可就太对不起你了。”雅芳在国华背后大声说到。
“瞧你把我说的，就像快豆腐渣一样。就这么点儿小雨就把我淋病了？我也太禁不住事儿了吧。你放心，没问题。还有，你这么年轻为嘛不学骑车呢，有了自行车多方便呀，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受限制，多好。”国华说话有些气喘吁吁的。
“郭哥，你太累了，你要是不怕回家太晚的话，你就慢点儿骑吧，我不着急，真的，我真的不着急回家。”雅芳听着国华的喘息声，突然有些心疼的感觉。她在不知不觉中就把自己的脸悄悄挨近了国华的后背，她能清楚的感觉到国华后背的每一条肌肉都在运动着，她的手也能感觉到国华身体散发出的一丝温热。
“我不累。你不着急？你妈妈肯定要急坏了。这都下半夜了，也不知你到哪里去了，你妈妈还不得坐立不安，心神不宁啊。”国华依旧没有减速的意思。
“你说的也对也不对吧。我不跟我妈住一起。”雅芳回答道。
“嗯？那你和谁住一起？哦。我好像不该问啊。对不住啊，就当我没问行吧。”国华边骑边说。
“没有什么对不住的。我没有和谁住一起，我就自己住，和我妈住一个楼里，我妈住一楼，我住五楼。你可能早知道了吧，前途哥没跟你聊过？我们那里不是也改造了吗，我们家原先的老房子有个小十五平米吧，还有一个自己盖的小厨房，不管算不算吧，反正拆迁时就给我们换成了两个独单元，只是楼层给的不是太理想，我妈挺喜欢一楼的，还有小后院儿，我的那个单元就比较高层了。前途哥他们家仗着马叔叔的面子，分了一个偏单和一个独单，都在三层楼，门对着门。”雅芳在国华背后说着。
“哦，这不挺好的吗。你和你妈妈住在一起，互相照应着不是挺方便的事儿吗。那你不回家，你妈妈也不问问嘛的？”国华说到。
“问啊。我每天早上上班前去我妈那里打一晃，晚上下了班就直接到咱舞厅去了。唱完歌儿回家时再去一次。”
“这不就结了。你现在每天晚上回去就得有快十二点了吧，你妈妈还等着你是吧。那你今天到点儿没有回家，你妈妈不就得急坏了吗。”国华听到这里，骑的更加的快了。
“你呀你呀，真是不让你老娘省心啊。”国华大声说着。
“啊呀，我也不是故意的吗，要是带了雨衣不就没这事儿了吗。也就不会让你大半夜的还要骑车送我回家了。你们家见你到点不回去，不也得着急吗。”雅芳自责的说到。
“咱俩能一样吗。我一个男的，能有嘛事儿。阿嚏。”国华打了一个喷嚏。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郭哥，你着凉了。”雅芳说着，竟伸出了另一只原先紧紧攥着车后座的手，用双臂环抱住了国华的腰，为的是要给国华多一些的温暖。
“没事儿。我骑这么快能冻着吗，咱们是不是快到了。”国华应声说着。
“嗯，再往前走两条街，你就能看见几栋楼，那就是我们家住的地方了。”
听见雅芳的话，国华似乎有了目标，更加用力的蹬着自行车，向前方灯光明亮的大街飞快的骑过去。
作者：spot3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