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羊年的春节没过好。
太太在小年那天晚上忽然腹部剧痛,疼得死去活来。随后就是看医生,验血并复查,所有的症状似乎指向胆结石。但是家庭医生也不敢肯定,只是提出了几种可能。我更判断不了,这不是我的专科。焦急等待了几天,今天终于能做B超了。结果当天就出来了,证实了我们当初的猜测。
这些天的饭食已经开始注意,所有脂类尽量排除。知道了诊断结果后,太太开始叫屈。
前几年咱们没条件,看见好的不敢吃;现在有条件了吧,看见好的又不能吃了。我冤哪,我比窦娥还冤。
我当时正切菜呢,听了这话大笑不已,差点切着手指头。
你臭美什么,给你省钱了是吧。
我赶紧安慰她。咱们把鸭子煮了,煮半个钟头换一次水,这样重复N次,直到没一点油星了,行不?
不行!那还是鸭子么?呜呜,什么也不能吃了,冤死啦。......
当年在北京,全聚德是太太的最爱,当然那时候她还是大学生,还没嫁给我这个冤家。后来到了美国,先后去过好几个州很多地方,每到一处太太必吃的一道菜就是鸭子。烤鸭,烧鸭,水煮鸭,还有一些我记不住或者叫不上名字的鸭子,她全吃过。现在全完了,鸭子们也从此有福了。任凭口水直流,菜端上来却不敢动,能不冤么。
这冤有头债有主,这个冤家债主显然非我莫属了。说来话长,大致要从10年前说起。
十年前我开始去纽约MSKCC做住院医,太太不得已辞掉了在房利美(Fannie Mae)的工作,随我住进了曼哈顿东区81街的小公寓,那还是当地的富人区呢,到处是天女散花般的蟑螂和成群结队的老鼠。过了这么些年了我依旧不解:怎么还会有人喜欢纽约那地方?太太一面抱怨纽约跟华盛顿没法比,一面在华尔街的一家对冲基金找到了工作。
做住院医的第二年我拿了一项大奖,同时在行业当年年会上获得了在全体会议上的发言(Plenary Talk),可谓双喜临门。其中任意一项,都是会员毕生追求的目标,而我在住院医的时候就做到了,殊为不易。太太琢磨了许久,忽然说:我要怀孕!我当时受宠若惊,因为她一直不愿意要孩子。太太说,你现在智力达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高峰,这时候生的孩子聪明!结果我们很快造人成功。
由于妊娠反应剧烈,太太不得已辞掉了华尔街的工作,大半时间都在卧床。那时候全靠我一年4万多的薪水过活,后来薪水涨到5万5,我们仍然是月光族,好几次动用了以前的积蓄。孩子出生之后太太没有再出去工作,一点也不惋惜。在纽约的那些日子,常年入不敷出,太太三年没吃鸭子。
后来我在迈阿密大学任教,一次偶然的机会遇上了太太以前读MBA的同学。第一次两家聚会的时候,她的同学就给介绍了一份7万的工作,太太当时一口否了,弄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迈阿密又不是华尔街,就别挑了么。太太后来说:她觉得以后家里不会缺钱了,她要专心培养儿子了。其实早在华尔街的时候,太太已经开始对职场生涯厌倦了。
回顾家庭历史,太太还真是有点冤。冤归冤,这些日子她养病,倒是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有一天太太对我说:我现在很多事情都想通了,也看开了,生病其实就是因为看不开。你可得注意了,因为你就是看不开。
我一向认为,她其实是最看不开的,而我是最看得开的。她这么说,这倒真奇怪了。我说你倒是说说看,我什么地方看不开了?
比如你看见孩子淘你的血压就上来了,那是因为你期望过高。孩子没有不淘的,是你期望他不淘,而你这个期望太高了,所以你生气。
这我倒真的没想到!
还有,你总期望我多干一点。可我已经做了那么些年的职业女性,不可能完全把角色转换过来。反过来我也一样。所以咱们平时吵架几乎全因为这个。
太太这话我还真反思了。这真是她的缘觉,因病而生的缘觉。顺便说一句,我以前觉得她非常非常没有慧根!太太从来没学过佛,这话却符合佛法;相反,我自诩为学佛20年,却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学来学去还是俗汉一个。
以前不明白,缘觉为什么比声闻的果位高。比如苦谛,人间的苦皆由欲望而生。我20年前就听说了,当时觉得挺明白,但是一旦应用到自身就一塌糊涂了。看见孩子不听话就血压高,做家务累了就跟太太吵架。这哪象学过佛的?而且这么些年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生气上火。
缘觉的证悟远比声闻深刻呀。比较而言,其实最没慧根的还是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