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樱特攻”行动中,日军是从杭州经临安占领於潜的,这条路径“三点一线”,全程不到180里,是攻击於潜的最短距离。而在此之前,日军总是企图从孝丰进入天目山,翻越告岭,南下於潜。日军之所以要“舍近求远”,是因为“杭州-临安-於潜”这条线上有国军严密防守,很难突破。然而到“樱特攻”开始的1945年8月,形势却发生很大变化,於潜变成了一座“不设防城市”——长期守护它的国军62师已在“反顽战役”中被新四军赶出了天目山。
所谓“反顽”,是“反击国民党顽固派”的简称。新四军从诞生之日起,就和周边的国军摩擦不断。新四军军部设在皖南泾县一带,虽然紧贴天目山西北,但在第三战区国军的严密监控下,始终无法进入崇山峻岭建立根据地。与八路军比起来,新四军是一支命运多舛的部队。叶挺名义上是军长,却因退党多年,无法参与新四军的党委会议。中共治军一向是“党指挥枪”,你连个党员都不是,能指挥什么?所以实权都掌握在副军长项英手里。新四军的前身为红军南方八省游击队,是项英、陈毅一手带出来的,项英当时的地位甚至比陈毅都高。项英在山里打游击的时候,叶挺正在国外做寓公,翻译德文书。叶挺能够出任新四军军长,完全是国共两党谈判妥协的结果。叶、项从一开始就不合,可以说正是这种奇特的政治安排造成的。
新四军当年不过一万来人,被国军和日军夹在中间,处境窘迫:就算一支铁军,若无腾挪余地,也无异于案板上的鱼肉。毛泽东对此看得很清楚,所以建军不久,就指示陈毅和栗裕率兵向东北进入苏南,在茅山一带建立根据地。从此新四军便分成皖南和苏南两支部队,各行其是。陈、栗在苏南甚为活跃,利用日军、国军和地方实力派之间的矛盾,在夹缝中求得生存,并且发展壮大。反观叶、项,则拘泥于第三战区的命令划地为牢,没有什么大作为。
皖南新四军的唯一悍将高敬亭,曾经借打日军突入国军盘踞的大别山区,短时间建立了一个“新四军皖中根据地”,让蒋委员长大光其火,命令叶挺亲自处理此事。但高敬亭并不把叶挺放在眼里,仍然赖在国民党的地头上不走。叶挺大怒,竟而于1939年6月下令处决了高敬亭。国民党曾经悬赏十万大洋而不得的人头,就这样轻易到手了。叶挺是一名职业军人,但缺乏政治头脑,首次行使军长威权就杀错了人。“军人的天职是服从”,不过服从谁可有讲究。做到一军之长,却没搞明白这件头等大事,可谓昏愦至极。
蒋介石对新四军“不听调令”的行为十分忌恨,命第三战区的国军加紧封堵,将皖南和苏南两支新四军分割开来。中共中央命令新四军“向北发展”,以便与八路军取得联系。由于叶、项矛盾,皖南新四军迟迟不动,反叫苏南新四军向其靠拢。最后陈、栗不能再等,挥师渡江进入苏北,并于1940年10月打了著名的“黄桥之战”,消灭韩德勤所率“顽军”1.1万人,奠定了苏北根据地。
“黄桥之战”是抗战以来最大一场内战,新四军与国军撕破了脸皮。蒋介石和顾祝同因此动了杀机,于1941年1月把皖南新四军9000余人包围,毙俘7000余人,造成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打这时起,新四军只有陈、栗,再无叶、项。
被蒋介石取消番号的苏北新四军,从此“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再也不听“第三战区司令长官”的指挥,频频对“顽军”展开“反摩擦”行动。新四军打国军有个特点:虽然每每蓄谋已久,但尽可能避免先挑起冲突,以争取政治上的主动。惯常的打法是等日军打跑国军,再去占地盘。由于江南日军兵力有限,不能长久占领农村和小县镇,所以被新四军捡了不少“瓜漏”。国军碰到日军,往往一触即溃;等事后再跑回来,发现阵地已经变成新四军的了。新四军则却之不恭、受之无愧:地盘是我从日军手里拿过来的,你守不住,还不让我守?
新四军能够虎口求生,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有栗裕这个“将来可以指挥四五十万人”(毛泽东语)的统帅。栗裕的本事是既能打小仗,也能打大仗,既能山地作战,也能平原作战,每一仗都经过缜密计算,所以时常打出“神仙仗”来。栗裕对战局的把握已臻化境,观者常常感到惊心动魄,他却“恢恢乎其游刃有余”。共军战将如云,但从指挥能力来说,大概只有林彪能出其右。
到了1944年下半年,日本大势已去,中共开始集中精力,争夺战后主导权。当时离苏联出兵尚远,各方都盯住东南沿海,那里是美军最有可能登陆的区域。毛泽东要求新四军年底南下入浙,“造成配合盟军的条件”。“配合盟军”是一个很好的出兵借口,即便“盟军”从未提出过这种要求,共军也可以藉此先发制人。其实今天看来,美军在东南沿海搞大规模登陆,难度极大。“诺曼底登陆”无非是跨越英吉利海峡,而东南沿海“对岸”的台湾岛尚在日军手中,几十万美军从哪里出发登陆呢?总不能都先驻扎在航空母舰上吧!所以台湾不拿下,沿海登陆只是空谈。对美军而言,滇缅公路已经打通,从西南发兵岂不更加顺理成章,有什么必要马上在东南沿海开辟“第二战场”?所以“配合盟军”云云,大概只能理解为一种战术需要。抢地盘还是第一位的,尤其那么大一个天目山。
早在1941年2月,毛泽东就对苏南新四军指示:“将来应准备出天目山”。这位“中国游击教父”心里很清楚:拿下天目山,中共就可以谋划江南。这块宝地在28军手里,只不过起到战区防御作用,若是到了新四军手里,便可一图霸业。栗裕率军从苏北杀回苏南,醉翁之意正在天目山。1945年2月到6月间,栗裕发动了三次“天目山反顽战役”,彻底打垮了28军:其中击溃62师,全歼52师,重创192师。后两个师不是湖南兵,而是从中央军拨给28军的。战斗力越强的师,损失越大,反倒是62师溜得快,主力尚存,但也不敢再呆在天目山,而是一路逃到安徽休整去了。两仗下来,军长陶广被撤,蒋介石换上了李觉的25集团军,结果又把79师搭了进去。
三场反顽战役打完,新四军终于报了“皖南事变”之仇,入主天目山,占领了临安。假如栗裕继续进兵,於潜肯定那时便“解放”了。但是整个抗战形势发展太快,到了7月,已经能够确定苏联即将出兵东北,而美军肯定不会在东南沿海登陆,共军“配合盟军”的地域便由南方转移到了北方。天目山虽然是块到嘴的肥肉,但是新四军必须立即北上,与八路军会合,使苏北、山东根据地联成一片,为中共进入东北接应苏军做好准备。眼看日军行将覆灭,国民党也开始放手打击共军,如果新四军对天目山恋恋不舍,很可能变成一支孤军困在此地,即使能够自保,也难以对全国战局产生影响。
在这种情况下,栗裕果断放弃天目山,挥师北上。到了7月底,天目山已经不再有新四军的踪影,而国民党的残兵败将仍然惊魂未定,没有能力在短期内填补防守真空。日军的“樱特攻”恰在此时展开,真可谓“见缝插针”,打了国军一个措手不及。79师和忠义救国军原本就不是日军对手,又刚刚遭到新四军的打击,哪里招架得住?若不是日本天皇投降得快,河桥一战下来,国军恐怕将会死伤惨重。“樱特攻”是日军谋划得相当成功的一次行动,然而这支闪电部队很快就要给62师押去修公路了。抗日战争的喜剧性,只是到了临终时才显现出来。
2014-3-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