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星期五晚上睡觉前,我照例去厨房看一眼蝌蚪。眼前的一幕让我大吃一惊:两只小蝌蚪照例不见踪影,大蝌蚪却肚皮朝上,一动不动地浮在水面上。
我慌慌张张跑去找先生。
“也许蝌蚪在睡觉吧?”
“睡觉?蝌蚪是这样睡觉的吗?”
“我前几天也见过它这种样子。”
“也是在晚上吗?”
“好像是。”
我心烦意乱地躺下来。很难想象蝌蚪会用这么吓人的姿势睡觉,但事已至此,有一点希望总比没有好。我决定明天早上一起来,马上检查这只蝌蚪。如果它的姿势位置与今晚有所不同,就表明它的确是在睡觉;否则的话……我不敢多想了。
第二天早上,我正坐在桌边喝咖啡,突然想起了蝌蚪。我快步走到鱼缸边。蝌蚪仍然一付死气沉沉的样子,但昨天晚上肚皮朝上,今天却朝着侧面。我用手指在鱼缸壁上弹了一下,蝌蚪马上游动起来。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注意到它游泳的样子很奇怪。平时它只要尾巴轻轻一抖,就向前窜出好几厘米,轻松自在又优雅,今天它的动作却显得笨拙慌乱。而且它不是朝前游,却是在兜圈子,就像传说中的尾巴上涂了辣椒、没完没了地追自己的尾巴、却永远也追不上的那只猫一样。
这只蝌蚪的窘境引起了家里每一个人的关注。女儿晚上要跟学校去华盛顿和波士顿。为这趟期待已久的旅行整理行装本是一件快乐的事情,这种快乐也因这只倒霉的蝌蚪打了折扣。当然我的苦恼比其他每一个人的都要更强烈一些。蝌蚪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让我想起了精神和肉体都备受折磨的恐怖电影里的角色;我脑子里一直有个酷似庞贝街头巫婆的声音在一遍又一遍地说,The end is near。如果不是下不了手,我真想图个眼前清净,把这只蝌蚪连同鱼缸里所有东西统统倒掉。
女儿是星期六傍晚走的。因为行期只有一周,又有好友同行,虽然是她第一次独自出远门,我们倒并不担心。但尽管如此,想到不久的将来的某一天,我们也会这样送她出门,而且那一次她不会一周就回来,我还是感到了几分惆怅。晚上躺在床上,想到女儿此刻坐在飞机上,睡眼朦胧却不能舒舒服服地睡觉,我也一晚都没睡踏实。
星期天蝌蚪的情况没有好转,但也没有继续恶化。我们虽然还是担心,对它那种奇怪的样子多少习惯了一点,精神上的痛苦也就减轻了几分。到了星期一,奇迹发生了,蝌蚪基本上恢复了正常。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忍耐得到了回报。
女儿每天都打电话回家,告诉我们她的经历和见闻。她在白宫外遇见一群人气势汹汹地示威,在国会山上见到了一个叫利伯曼的议员;晚上她和佩吉睡一张床,结果半夜从床上掉下来了;在波士顿的昆西市场吃午饭时,正好有人在为奥运会开幕式拍纪录片,把她也拍到了镜头里;拍片的人采访她喜欢的花样滑冰选手艾米莉休斯,她还抢拍到了一张休斯的照片。有一天我回家比较晚,婆婆告诉我女儿又打电话来了,还在电话上问“我的蝌蚪怎么样”。
“你看,”婆婆笑着说,“她既不问爸爸怎么样,也不问妈妈怎么样,只对蝌蚪最关心。”
我们也都笑起来。不过我知道,我们能若无其事地告诉她“蝌蚪很好”,真应该庆幸。如果我们要告诉她什么坏消息,还笑得出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