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我受不了了!我怒火中烧!义愤填膺!怒发冲冠!捶胸跺脚。。。。
乙:哎,大清早的这是怎么啦?
甲:我每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想起最可恨的人。就一刻不能忍,我要上网发帖去。。。
乙:请等一下,谁是你最可恨的人?
甲:还能有谁?土共和毛泽东!
乙:这,我还真不明白,毛死了快四十年了,你出国也二十多年,共产党远在太平洋那边,哪来这么多恨的?
甲:你不懂的,仇恨像陈酿,年久更浓香;仇恨像初恋,遥远更思念。。。
乙:什么乱七八糟的。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你能具体点吗?
甲:世上还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呢!不过这话是毛泽东说的,我决不能同意。我就无缘无故,你咬我?
乙:好么,还有两个凡是。别激动!那你恨他们什么呢?
甲:他们居然打胜仗,他们搞迫害。镇反杀了三千万,大饥荒饿死三千万,文革又迫害死三千万。。。没干过一件好事,就是反人类,和希特勒一样坏。。。
乙:怎么和希特勒又扯上了?哎,现在有人说希特勒也搞过经济福利,对德国人还不错。
甲:有这回事?那你能告诉我一个比希特勒更坏的典型吗?
乙:真不好找。
甲:那他们就还是希特勒,希特勒还干过几件好事,他们一件没干过,比希魔更坏!
乙:好嘛,现学现卖。共产党上台对你们家影响大吗?
甲:我们一家三代都毁在土共手上,尤其是他们迫害我爷爷。
乙:那你爷爷是剥削阶级?
甲:那是,我太爷爷黄一县去世,我爷爷就是黄半县。
乙:怎么打了对折?
甲:还有一半的田分给我二爷爷了,当时有东西两个黄半县。
乙:你爹不是叫黄世仁吧?这半县的土地,怎么也得划个地主成分。
甲:唉,没评上。我爷爷嫌挨家挨户收租子太麻烦,乡下看戏抽烟又不方便。就把田都卖了,进上海买成房地产了。
乙:包租公?
甲:哪能那么没品。我爷爷又号黄半城。一溜溜的房子,前面开店,卖洋油洋布洋面,后面开厂,做洋钉洋火洋碱。真正与国际接轨。
乙:好么,都是洋货,看来民族资本家没指望,一定是个买办。
甲:嗨!气人,买办也没能评上。主要是这些厂和店都被我爷爷抽烟看戏花光了。
乙:至于吗?
甲:一个人抽大烟是花不了多少,可禁不住我爷爷豪爽,一般是八个姨太太加二十四个小舅子一起抽。看戏都是包场。
乙:一点都没给你爹留下?
甲:留了不少,我爹逛窑子泡电影明星十年都没花完。没想到最后投资股票,一次性彻底赔光了。
乙:那你爹后来靠什么生活?
甲:先卖屋里家具,后卖家藏古董。再后来打工,最后主要是要饭。
乙:还要饭?为啥不打工了?
甲:工钱还不够抽大烟的,不值得。
乙:那你家最后到底是什么成分,城市贫民?
甲:可能是无业游民。
乙:有这个成分吗?
甲:我爹说了,咱们有家世有文化的,做什么也不能跟码头上扛包的一个成份。
乙:都到这地步了,才来骨气啊。你家又没财产,成份又不差,照理不该怕什么共产呀。
甲:那他们搞土改迫害死了我爷爷。
乙:等等,你家田不是都卖了吗?你爷爷哪一年死的?
甲:1945年。
乙:那时土共还没有进上海呢?
甲:要不是怕穷棒子闹腾,我爷爷能把田都卖了吗?不卖田进城,能败得那么快嘛,怎么着也能给我留点。。。
乙:这个中国梦做的。。。那也不能把你爷爷的死算到土共头上。
甲:那他们土改的确枪毙了我二爷爷,分了他的田。
乙:半个县?
甲:不止。这个土豪劣绅,他居然趁着兵荒马乱的,把我爷爷卖掉的田又买了不少回来,找死的货。
乙:你怎么也骂你二爷爷?
甲:他该死。枪毙那天我爹还买了一挂鞭炮放了。
乙:这都是什么亲戚!
甲:那一年过大年,家里揭不开锅。我爹赶了几十里路去给二爷拜年。没想到一个钱没给,还被当作败家子臭骂了一顿,被赶出门。
乙:什么时候借钱都是件难事。
甲:本来可能是想借两个钱。可气的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进门我爹刚说了一句:二叔,我快要死了。赶紧给我烧泡烟。等抽后有精神了,再给您磕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乙:是像个败家子。
甲:更可气的是那个赶毛驴的。
乙:又关毛驴什么事?
甲:本来说好是借到钱就给脚费的。赶驴的一看没借到钱,立刻跑了。我爹只好走路回城。寒冬腊月,大雪纷飞。我爹他走着走着走不动了,只好爬,又冷又饿,晕倒在乡间的小路上。。。
乙:一本血泪账。那共产党枪毙了他,也算给你家出气了,不会太恨吧。
甲:可他们镇反又枪毙了我堂伯。
乙:也是土豪?
甲:不是,我堂伯是国军旅长。说他当年冤杀士兵。
乙:你堂伯是好人?
甲:我二爷把我爹骂出了门,堂伯看不下去,就把我爹带到他军队里。一去就给个排长做,还说好只要半年不出错,就升上尉。
乙:那真算得上是你爹的恩人呢。
甲:也不算,枪毙他我爹说也是应该的。
乙:这倒奇怪了。
甲:一点不奇怪,我爹说堂伯曾经把他绑在柱子上三天没放下来,用马鞭抽,还用手枪顶着脑门,逼他戒烟。
乙:那是为他好,你爹的烟戒了吗?
甲:有这么不讲兄弟情份的?我爹那样有骨气的人怎么可能屈服。放下来的当晚,就带着全排弟兄,端着机枪到一个大户人家,借了二斤福寿膏。。。
乙:旅长知道了肯定又是一顿臭揍?
甲:那倒没有。那是堂伯最和善的一次。他给了我爹一套便装,两块大洋。让他连夜逃回上海。然后找了一个像他的兵,再加三个倒霉蛋,枪毙了交差。
乙:就为两斤烟土,至于杀这么多人吗?
甲:他们事先真不知道那就是师长家。
乙:咳!你堂伯真是做到仁至义尽了,多年后还把命都搭上。
甲:我爹说那也不能只给两块大洋,就不管了。害得他在街头要了五年饭。
乙:现在还要饭?
甲:你才要饭呢!上海解放后,给我爹在街道上安排了个文办的差事。
乙:那你家该感谢共产党才是?
甲:谁欠谁啊。我爹那么有学问,写一手好毛笔字,米苏蔡黄都行。凭什么只做个抄写?我爷爷既然号称黄半城,那我爹不做市长,怎么也得给个区长干干。
乙:听起来很有道理。
甲:还有,文革中红卫兵把我家的古董字画都抄走了,落实政策时不给还回来,说都是假的,把我爹活活气死了。这笔帐,总该记在土共头上了吧。
乙:你爹不是都要饭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古董?
甲:那是我爷爷的。
乙:你爷爷没让卖?
甲:老东西,把身外之物当作命根子,死也不肯卖。可我爹当时要泡电影明星啊。没办法,只好偷偷卖。跟买家讲好,每一件真品若是做一件高仿过来换,价格就打对折。这样一个浩大的综合工程,在甲乙双方的密切配合下,几年之内就换完了。这充分显示了我爹的高超管理才能。
乙:老爷子一直没发现?
甲:等到我爹从军队里逃回来,我爷爷说:别怕,孩子。家里还有古董。拿出来一卖,全是假的,老爷子当晚就咽气了。
乙:真是坑爹的儿子。
甲:对呀,我爹真挖了一个大坑,哭着说,爹呀,你既然真喜欢这些,就让它们在地下陪你。一起都埋了。
乙:不对呀,难道红卫兵去挖坟了?
甲:咳,还没等到红卫兵,五八年平整土地迁坟,又给挖出来,还给我家了。都怪我爹,拿着假货到处炫耀,结果红卫兵第一个就抄我家。这帮无知少年,不知道是赝品,还当作重大成果上交。
乙:本来就是假的,你家怎么让政府还真的?
甲:你这个人怎么也讲共党的土匪逻辑?我问你:我家最初有真品,这是不是一个铁的事实?既然我家最初有真的,我们让他们还真的,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可怜我老父,与土匪政府去讲事实摆道理,心脏病突发,才六十多就仙去。。。呜呜呜。。。
乙:行行行,你的逻辑学超强。不过一堆假古董,已经气死过两代人了,你可得多节哀保重。
甲:你说的有理。其实他们那两代人死了也可以瞑目,因为都已经过过好日子了。最可怜是我,一生下来就在土共阴影下,一天民国范儿的好生活都没赶上。第一个鬼门关就是三年饥荒,饿死亲人无数。。。
乙:你家有人饿死?
甲:我家倒没有,但这是特殊情况。多亏了我爹当年要过五年饭,练就了一身抗饿真功夫。他又把这优良基因传给了我,这才保住了性命。可怜我妈才五岁就饿死了。。。
乙:你原来是后妈生的?
甲:你才后娘养的,我那说的是别人的妈。。。
乙:好好好,你可得负责把这抗饿的优良基因代代传下去。
甲:挨过了饥荒,文革才是真浩劫。我一个无业游民家庭成分,哪边都不肯收我。更可气的是文革剥夺了我上大学的权利!我的诺贝尔梦啊。。。
乙:那是。文革前大学生可金贵了。你当初是准备上清华还是北大?
甲:那个时候录取率极不合理。凭我的成绩可能大专也考不上。但这不是关键。上不上是我的选择,你不能剥夺我考试的权力,对不对?
乙:太对了,文革后你考了吗?
甲:都怪文革让我底子薄,还是没考上。但共党太可气了。先不让考,后来明知我考不上,又让考了。这是什么意思么?白猫黑猫都冲着我一个人来,还有一点人性吗!我们知青的青春都被你们荒废了,不应该每个人都上大学吗?起码该抽签。
乙:知青生活挺苦的吧。
甲:一言难尽。你想想我从大上海到那个穷乡僻壤。。。不过我还好,后来基本脱产,进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到处演出,还有夜宵吃。到今天阳春面还是我的最爱。。。
乙:没看出来,你还多才多艺。你在队里是什么角色?
甲:我主要打快板。下乡前的那个晚上,我爹把他当年的数来宝和莲花落技艺都密授给了我。
乙:真是家学渊源啊。
甲:我爹还指点了几天书法,我的美术字就算是全公社最好的。经常在墙上刷伟光正万岁。写一面墙就算一个工,快活似神仙。
乙:真是个幸运儿。
甲:你不知道,英才遭人妒,招工上大学村里都没人推荐我。那帮老乡说什么成年没见到下田干活,还要给我记工分粮。这不明摆着红眼么。。。
乙:你也不能什么便宜都沾。。。
甲:更可恨的是:考大学为什么不考美术字,为什么不考数来宝。。。
乙:对对,中国落后。你现在来到美国,美术字和数来宝终于可以大放异彩了。我有个问题,别人来美国时留学或公派,你怎么来美国的?
甲:我和土共是世仇,能不用脚投票吗?逃港是个选择,但到美国来更体面,直接算政治难民。我喜欢在时代广场摆摊,特高大上。
乙:你被政治迫害了?
甲:那当然,他们不还我家真古董,逼死我爹。我也快气死了。。。不过我心里觉得我其实是技术移民。
乙:哎呀,是何种技术移民?
甲:刷墙皮和打快板呀。但像我这样的政治觉悟,怎么可能去写“土共万岁”,怎么可能去宣传毛xx思想?所以这经历得改改:我在墙上画的是道家的符箓,舞台上是在跳大神。现在共党反对迷信,搞宗教迫害。所以我有生命危险。美国人就是爱信,简单吧。
乙:一点都不简单,技术含量忒高。你现在还干技术活吗?
甲:能每天晒晒民主的阳光,我心满意足,不想其它了。技术偶尔练练,现在主要在网上作历史研究。
乙:恭喜你,终于可以安度晚年了。
甲:是啊,年纪越大,越觉得美国什么都好,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点遗憾,没有广场舞。其实在广场上跳跳,真的有益健康,还可以兼顾看摊。我也不至于天天盯着屏幕搞得老眼红肿的。但是网上阵地决不能丢。我的战友们需要我。居然今天还有人重复我当年在墙上刷的口号,说什么“大救星”,太恶心了。与自干五和毛#粉的斗争是长期的。
乙:我也觉得说谁是什么“大救星”的不好,有点奴性。
甲:什么?你也是这样看的?不可能,你被洗脑了,我白给你启蒙半天了。
乙:为什么呀?
甲:我需要你牢牢记住这两个名字。我这么多年持之以恒地骂下来,心得多多。现在只要一天不骂三回,我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年纪一天天大了,其他名字都忘得差不多了,只能重复骂这两个。我有些担心,哪天一时想不起来土工和毛贼这两个名字,会急死人,一口气都能上不来。真有这一天,能不能麻烦你老弟提醒一下,我现在是想要骂谁的。那就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乙:敢情你就指望这两个名字续气呢?毛主席共产党还算真是你们的大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