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一号公路，又称太平洋海岸公路，北端起自旧金山北面的Mendocino County，南端终止于洛杉矶南郊，全长一千余公里，据称是美国全国五十处人一生中必去的地方之一。其中从旧金山南蒙特里市，到洛杉矶北圣巴巴菈城四百公里的海岸部分，则是精华中的精华。出游加州，不去这一段海岸公路走一遭，终会有些遗憾的。
零九年拜访了斯坦福大学后，为了第二天有足够时间通过从蒙特里到圣巴巴菈一段海岸公路，我们那天晚上选择了在旧金山南面的蒙特里市夜宿，这样第二天去圣巴巴菈只四百公里，应该是可以轻轻松松地拿得下来。
次日早餐后关于下一步的行程，一家里有了不同的想法，太座想先去蒙特里海洋水族馆。离开多伦多前她向老板说起要路过蒙特里市，老板很推荐那里的水族馆，所以太座觉得应该去一趟，不然回去不好解释。我呢，计划行程时听说后面海岸公路开辟在海边山麓上，崎岖蜿蜓，加之景点著名，路上车多，速度稍慢一点，后面汽车就会排成长龙。要是遇上一辆大货车紧贴车后面，让人一路提心吊胆的，景色再美也没心思欣赏了，所以想早上路避开车流。分歧的结果，和往常大多数时候一样，还是以顺了太座的心愿而了结。
蒙特里市西北两面临海，蒙特里湾海洋生物馆在市中心以北的海边，之前是沙丁鱼罐头厂，上世纪七十年代沙丁鱼业衰退后，改为水族馆，用旅游重建城市经济。我们夜宿的旅馆在市区东面，定下去水族馆后我们开车向西，花了快半小时通过市区定时长短难测的交通红绿灯，来到了水族馆大门前。太座让我在右侧街边暂等一刻，自己下车去水族馆打听里面的规模和门票价格，如果性价比可以接受，我们就停车进去玩上半天。时间过了好一阵她才回来，说里面比佛罗里达Sea World小很多，算了不看往前开，到圣巴巴菈后在那里再作打算。
启步前我看了看前面仪表盘上的油量表，油箱还是大半满，但考虑到后面一路在海岸边行驶，加油站不好找，我们决定还是在城里加满油才上路。不久，路右边出现了一个加油站，我转进去后在右边头上一空位停住。下车后匆忙中，我快速扫了一眼加油泵的价格，挑了一个标价最低的加油嘴提起来，拉开油箱盖即往里塞，让我想不到的是，加油嘴竟然进不了油箱口，我以为没对端，低头看着油箱口又试了若干次，结果还是进不去。
仔细对比过加油嘴和油箱口的口径后，发觉前者比后者大一圈，这种怪事在以往二十年的开车加油经历中，还从未遇见过。我心想加州就是“任性”，加油嘴都比其它地区大一号。正在那时太座拿着相机，从车右侧下来后从前面绕到车头前，举起相机，要我做一个姿势，留一张上海岸公路前的纪念。慌忙中，我没时间再细想加油嘴过大的事，右手握着加油嘴紧贴着油箱口就开始往里加油，左手还应太座的指示，两个指头比了一个V字。
上水族馆这一圈带加油，前后花了近一小时，加油后我们决定穿过市区，向南抄近路回到一号公路。开过市中心后，道路两边的房屋，由数层高的楼房变成了一两层的住宅，密度也稀少了。我们正往前赶路，突然感到车速自行减慢下来，最初以为是油门没给够，右脚着力下踏油门后效果还是不明显，继续往前开了十来米后，车干脆熄火停路中央了。重新试着发动了引擎，车发动后声音愈来愈低，眼看着引擎又要死火，我急忙右打方向盘，在最后一刻把车挪到了路边上。
这一来我们知道摊上麻烦了。前面还有几百公里险峻难测的海岸公路要开，接下来两周内的美国西部巡游，行程住宿，一环扣着一环，如果那天赶不到圣巴巴菈，后面整个旅程都得有很大的调整。
这是一款当年的新车。下车后我掀开汽车前盖，检查了机油、变速器液、冷却液，都是满的，前盖下的各种部件也嶄新如初。我想起先前加油的费劲，觉得有可能是油加错了。我让太座递过相机，开机后一眼看到刚拍的照片右侧，加油泵上方的油牌号赫然写着，柴油。这一下我们知道麻烦大了，车是不能开了，必须送去清洗发动机，可能还要几遍才行，所用的花费也许会超过租车费的好几倍。
细想之下也没别的办法，我们只好打电话向租车公司Hertz报急求救。听明我们的情形后，对方倒是很愿帮助人，嘱咐我们原地等待，他们立时从圣荷西派人来拖死了火的车。一个半小时后拖车出现了，核对来人姓名和公司信息后，我们让他拖走了死车，自己则打的去了蒙特里机场Hertz租车处，租车处人什么都没问就给了我们车，还说不能因此误了我们的假期，当时我们很有些感动，觉得加州人太好了。出机场后，在路边找到一家麦当劳吃了点东西压惊，情绪稍定后才重上了加州一号公路，继续着我们的行程。
公路在城郊由中间分隔的快速路合并成南北一条道的区间公路，隔不多远，一两栋房屋零星地出现在道路两侧，再向后，一沟树木葱绿的浅沟出现在道路前方，沟北缘，路边房屋这种人类活动的痕迹一下全消失了，浅沟上横跨的混凝土大桥，将公路引向沟对面平地里隆起的一列山梁，山梁右侧壁立的悬崖下，深蓝色海面上白浪翻卷着，正一潮接着一潮扑向海岸。
看着远处悬崖顶上公路细如白丝带消失于山脊背后，心急跳了几下，这时后排上太座问我感觉怎样，不行的话就转回去走内陆的高速。
我回答说行，没问题。
怎么可能再转回去呢，开这条海岸公路的想法已好些年了，再难，也得走下去，不然会后悔许久的。不过，话是那样说，上午汽车熄火那件事，弄得后来开车时两腿还不时地发软。
我们的车沿着上坡的公路，从山脚以每小时三四十公里的速度爬上了山梁。转过山嘴后，紧接着是一个坡度六七度的斜坡，公路右侧立着指示牌，提醒驾驶者注意行车速度。我放慢下速度，双手握着方向盘，让汽车顺着公路的弧度，左右自然地转换着，快到坡底接近跨越山沟的公路桥时，油门一松，汽车借着惯性驶过大桥。过桥后紧接着又是上坡，这时需要紧握方向盘，右脚猛踏油门，汽车轰鸣着奋力上行，即便如此，半途中可能还要换几次油门才能冲上这个山嘴。
接下来又如此这般几上几下之后，开始领会了海岸公路上开车的要领，可以放松自如地驾车，也有时间打量周围的景观了。
这一段自蒙特里南面不远起向南一百五十公里，名为大苏尔(Big Sur)，是从蒙特里到圣巴巴菈四百公里加州海岸行程中，共认最美的一段。这一段公路所走的这一系列山，属于加州太平洋沿岸山脉的支脉圣露西亚山脉(Santa Lucia Mountains)。
亿万年前北美大陆西移，与太平洋板块碰撞，导致北美大陆边缘挤压隆起，沿着太平洋岸边自北向南，形成了一道花岗岩质地的圣露西亚山脉。往后的岁月里，来自太平洋深处的海浪夜以继日，每刻每时地冲击着海岸边山脚的岩石。老话说，滴水穿石。海岸边山脚的花岗岩，质地虽然异常坚硬，但终久难以抗衡海浪无休无止地击打，一小块一大片地坍塌了，千年万月过去后，海岸边出现了一片接一片高低不一的的断崖。
加州海岸公路魅力无限的另一因素也与水有关。加州因为濒临大海，一年中除了夏天干旱季节外，时常有大雨磅礴。豪雨降到海岸边的山岭上，顺着山上斜坡形成急流冲刷着地表，无数年过去后，这些看似柔软无形的液体，竟然在海岸山脉中掏掘出无数的深沟来。
因着深沟的存在，海岸公路才不得不前一段上坡后一段下沟，给汽车行驶增加了不少难度，但这种每时每刻要变换速度和方向，也为驾车爱好者带来了不少的乐趣。行驶在海岸公路上，山上群峦迭翠，山脚惊涛拍岸，更远处则是白帆点点，碧波万顷，真可以说是风光无限了。可能是因为加错油事件的耽误，我们上路晚了，反而无意之中错开了上午的高峰时刻。一路上车流稀疏，更没有经历到传说的那种的，后面大型货车紧贴着汽车后杠的危险场面，即使有两三次后面车速较快追上来，几辆车排成了队，等来到一个路肩稍宽的地点，我们便让到路边，侍后面的车过去后再重新上路，所以就自己的经历而言，那段海岸公路并不是传说的那样危险与难开。
我们行驶在海岸公路上，随着道路的弯度，左转右转划着弧线。冲上山口时，如果前面山崖下有值得观看的景致观，公路右侧都辟有一块平地供人停车了望。了望点的平地因为每天人来脚踏，裸露出了紫红色的泥土，再远一点山崖边缘，加州旱季里因缺少雨水而显得枯黄的茅草，随着海风的阵阵吹拂而前后摇曳着。再往前，能感知的实体突地消失了，只有对面更远处的断崖给人一点提示，脚前不远处就是壁立的悬崖，那时可能会觉得左边或右边的小腿肚，或轻或急地，一阵阵在转筋。
有些地方，随着悬崖坡面开辟有之字形的小路，人们可以沿小路下到崖底，看见一湾新月形的小海湾。站在崖顶上，看着山崖下别致的空无一人的小海湾，觉得有些惋惜。如果没有公路出现在崖上，没有不断的车往人来，如果有一笔钱把海湾买下来，再弄成一个私家小海湾，那该是一处很接近桃花源的所在了。
海岸公路大苏尔地段，一大半都在Los Padres国家森林公园边缘穿过。有些地方，可以看见左侧山坡上有土路通向山上，旁边立着一块木牌，写着Camping site的字样，表明山上可以露营。那应该是体验这一带山海美景的最佳方式，可惜我们行前不知道，只有望而兴叹的份了。如果是既想欣赏海上美景，又不想受风雨的打扰，海岸公路大苏尔地段最南端一座悬崖之上，开设了一间星级旅馆，名为峻岭度假酒店（Rugged Point Resort) ，客房一晚200美元起，如是海景房，价格可能翻倍。不过酒店的位置绝佳，那里是夕看海上日落，朝听山林低啸，可惜我们那天时间紧要赶到圣巴巴莅，不可能住下来，所以只有侍下一次再说了吧。
我们的车沿着海崖上公路的走势，不停地做着蜿蜒运动。天色十分晴朗，丽曰高耀在中天，左边山峦翠绿，右侧天海一色，上有天蓝的纯净，下是海蓝的深邃，我们一路欣赏着不断变换着的山海景色，紧提着的心，慢慢逐渐地放松下来。又上了一个山口后，前面出现了一个三四公里的长海湾，海面看起来不很清晰了，整个海面上空齐悬崖的高度，从深海到岸边，漂浮着一层灰黑色薄纱般的物质，像云又像雾，十分缓慢地从深海流向岸边的悬崖。在几十年生活中，黑色的云白色的雾，浓厚的稀薄的啥没遇见过，但这类半云半雾，看起来几乎是静止的天气现象，还从没见过，才放下不久的心又悬了起来，担心万一这层云雾化成漫天乌云或者白雾，后面的驾驶就很困难了。
担忧中开过了长海湾，上坡转过山口，我们眼前出现了一幅极震撼的画面：一道弧线几近完美的超大海湾，自眼下的坡脚划向右边的深海。海湾边缘，银色的沙滩映着丽日，白得纯粹，银色耀眼。海湾前宽阔的海面，半空中依旧漂浮着一层半云半雾的薄层，缓缓地自深海流来。天际边海湾尽头，隐隐约约中一道弧形巨物，凸出于海岸浅滩，仿佛一艘黑乎乎的潜艇在航往深海。巨物头部犁划着蓝色海面，激起阵阵白浪翻卷着分流两边，一如潜艇航行破浪的卷卷航迹。定神观察之后，始发现是一座鱼脊形的孤山凸出于海岸边，那来自深海的云雾遇上孤山头部时，或分往两侧或扑向山头，予人印像一艘威武的潜艇正乘风破浪，奔扑大洋深处。当晚上网查询得知，那座孤山名为点苏尔(Point Sur)，山脚下那一片大海湾，是一个海洋生物保护区，确有一种荒野之美。
公路过一半路程，在Morrow Bay转向內陆，尽管后面有几小段回到海岸边，但地形平缓，沙滩变长变宽，海沙也白细多了。沙滩上可以看见许多海鸟在觅食，海中浅水里不少人冲浪戏水，这是另一种风景，但我还是更喜欢大苏尔海岸的险峻，若有机会，以后还要再去走一遭。
2015.04.0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