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国当数学老师(98)

德伦毕业有一年了,我很想知道他毕业后的去向,有没有找到工作。但是,学生毕业走了,也就走了,没有人知道他们生活得怎么样,除非他们回学校来看我。

有一天,德伦果真突然来到我的课室,他说是专门回学校来看我的,德伦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他看上去成熟多了,可能没那么调皮了吧。

他告诉我,他现在在一家装修公司工作,是家大公司,有工会支持的那种规模,当然薪水应该很不错,福利待遇也相当好。

我问他:“可以告诉我你的薪水是多少吗?如果你不想说,就别说,我只是问问。”

他说:“二十八美元每小时。”

“挺不错的,你成高薪阶层了。”

“还没呢,这是起点的薪水,那些干了好几年有经验的技工,薪水高多了。”

“是吗,但你比我挣得还多。”

 “真的吗?我竟然比你当老师薪水还高?” 他不相信。

“我没骗你,你的薪水真的比我的高。”

“那你的薪水是多少?可以告诉我吗?”

“我不可以告诉你,我不能泄露老师的工资秘密。如果我说出来,蔡校长会炒掉我的,这是学校的规定。但你可以到网上去查,我们这类学校老师的起点薪水是多少都是公开的,我在这里当了四年老师,你再估计一下每年加薪百分之几,你就可以知道我现在的薪水是多少了。”

“你还要考我的数学吗?”

“这是可做可不做的作业,随你自己。”

说完,我们都开怀地笑了。

我问他:“你还有没有玩滑板,到处去‘巡回演出’?”

他腼腆地笑笑,不好意思地说:“你还记得我玩滑板?我现在少玩很多了,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个小孩,而且工作也忙。”

他还特意说:“其实,工作的时候是不能玩的,只是休息日我才偶然玩一玩。”

看到往日差点被蔡校长踢出学校的调皮孩子,现在已经成熟起来,有了好工作,我确实很开心。

一天下班的路上,我遇到了弗里曼。他毕业离开学校后,我再也没见过他,有好几年了。我挺想念他的。

他问我:“国老师,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弗里曼。我的姓很容易记住,是吗?”

我一阵惊喜,但我看不到他往日天真烂漫的笑容,眼前的他是一脸的沧桑感。他理了个平头,眼神很忧郁,看上去很疲倦。

“记得,当然记得。”

“我结婚了,女儿已经六个月了。”

“好啊,恭喜你!”

“这半年来,照顾这女儿,我好累啊,孩子每天半夜就哭闹,我没睡过一天好觉。”

他告诉我,妻子是个中国姑娘,也是从我们这所职业学校毕业的。现在他们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他已经完成了在市立大学的两年预科课程,他学的是犯罪心理学。但正当他准备转到四年制大学去的时候,有了孩子。妻子要照顾孩子,不能出去工作,生活挺拮据的,他只好暂时中断学业。他现在必须打两份工,才能应付日常的开支,够辛苦的。他打算等女儿长大些,就重新回到学校去,完成大学学业。

他第一份工刚下班,正赶去上第二班,我们没说上几句,他就匆匆地走了。看着他远处的身影,我感到很欣慰,但欣慰中却带着淡淡的辛酸。欣慰的是他有了自己的家庭,成为一名真正的男子汉,能够撑得起一个家。辛酸的是他才二十四岁的年龄,就要挑起家庭的重担。

又有一天,下班的路上,我下了公车,正去转乘地铁,地铁站距离公车站大概二百米的地方。我看到前面一个拉丁裔的女青年,拖着一个行李箱,行李箱看上去挺重的。

当我走近她的时候,她抬头看到我,我们的眼睛无意间对视了一会儿。她突然露出惊喜的神情,对我说:“国老师,你还记得我吗?”

我感到一头雾水的,我并不认识她,我说:“记不得了,你是谁?”

“我以前是蛇王岛职业中学的学生,你三年前教过我数学,不记得了吗?”她说。

我想了一会儿,尴尬地笑笑,说:“我真的没有印象,可能我教的学生太多了,想不起来。”

她说:“那当然,学生记住老师很容易,老师记得学生就很难。”

我说:“不好意思,我忘记你是谁了。”

她说:“没关系。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我想考大学,数学总过不了,我就专门到社区大学上数学课,还是跟不上。后来西雅图叫我去找你,帮我补习数学。西雅图说,只有国老师才能帮我过这一关。那个时候,我隔天就找你问数学问题,其实我并不是你班上的学生。”

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是有过这么一个学生,经常来问我大学的数学问题。这么勤快的学生,我竟然也能给忘了。看来,只有调皮捣蛋的学生,才能给我留下永久的记忆,而努力学习的学生,我却把他们都给忽视了。

我说:“我想起来了,你是从纽约转学来的学生,后来上社区大学,对不对?”

她说:“对了,国老师记忆力真是好。”

“把你这么努力的学生都忘了,记忆力还好?”我接着问她:“你拖着这么重的行李箱,是去哪里啊?怎么不自己开车?”

“我刚从社区大学毕业,转到B大学继续高年级的课程,这是我的行李,我没有自己的车,我坐地铁去。过几天就要开学了。”

“B大学是一流大学,祝贺你!”

“谢谢!我以全A的成绩被B大学录取。我要多得你帮我补习数学,你知道,数学是我最难学的科目。”

“我也没帮你多少,主要是你自己的努力。”

我们就匆匆几句,她说要赶地铁,只好跟我声再见了,我就祝她学业进步,早日毕业。我看着她拖着行李箱,一会儿消失在下班的人群中。

我突然觉得,我真的离不开蛇王岛的这些孩子,虽然,这些孩子一个个地离开蛇王岛,走进社会,再也不回来。但是,能够帮助这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孩子找到光明的未来,却是我人生中最有意义的一段经历。

(完)

2015年7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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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umu_yuyu 发表评论于
怎么看不到正文?只见标题!
lidongmei 发表评论于
《蛇王岛坏孩子》https://book.douban.com/subject/26668459/
简单不累 发表评论于
跟读了您所有的系列,非常喜欢并期待您新的系列!我隔一段时间就会过来看看,半年都没有您的消息了,希望您一切安好!
小胖厨子 发表评论于
郭老师,悠着点,别着急,好好构思,慢慢写!
溪边愚人 发表评论于
郭老师还说:“顺德的鱼塘桑基是很科学的生态模式。塘泥种桑,桑叶养蚕,蚕丝换钱,蚕馀养鱼,形成一种良性生态循环,造就了美丽的田园风光,闻名于世的鱼米之乡。”

郭老师写吧!让我们一起听郭老师讲那过去的故事。
溪边愚人 发表评论于
回复 '6651' 的评论 :

郭老师说 “这段时间我没有什么思路,我不想写些为了写作而写作的文章,就停下来了,很抱歉。过些时候,看有些什么新的故事再说吧。” 可是郭老师在 “决定离开 - 我在美国当数学老师(完)” 的最后有下面这一段文字:

说到跳槽,使我突然怀念起童年时在广东顺德农村生活那短暂而快乐的时光。

那里是我祖父辈们生活的地方,那时我最喜欢听他们给我讲他们年轻时传奇的故事。将来兴致来了,我会把他们的传奇故事写出来的。



我一直在等呢。郭老师,就写这个吧!不必每天赶一篇。Take your time. But please continue! Thanks a million!!!
ruya 发表评论于
顶,郭老师。
老泥 发表评论于
回复 '6651' 的评论 : 没见您这么久,有点想歪了。理解您的状况,不要有压力。还会一如既往地每天来看看,希望第一时间看到您的新作。
tea_fan 发表评论于
回复 '6651' 的评论 : 支持您的想法,很高兴您一切平安!
6651 发表评论于
回复 '老泥' 的评论 :
谢谢读者的关心!这段时间我没有什么思路,我不想写些为了写作而写作的文章,就停下来了,很抱歉。过些时候,看有些什么新的故事再说吧。再次谢谢读者的支持!
老泥 发表评论于
雷打不动地每天几次来看看。郭老师还好吗?这么久没有您的消息,不像你的作风。希望您好好的。周末愉快!
tea_fan 发表评论于
对呀,郭老师,您还好吗?我每天都过来看看,还是没有您的确消息呢.
caihong66 发表评论于
郭老师, 你在哪里。出来和大家报个平安吧。
shir 发表评论于
I wish everything is going well with Mr. Guo.
reflower 发表评论于
也是每天都来看看,郭老师还会再写吗?还是在找工作?
老泥 发表评论于
每天几次上来看看,郭老师还好吗。
caihong66 发表评论于
郭老师太累了,需要休息。 大家耐心等待。
明入 发表评论于
郭老师不会不告而封笔吧?
leeyan 发表评论于
没更时似乎看看评论也很乐呵
6651 发表评论于
回复 'cycycycy' 的评论 :
这些孩子没有特别的作案目的,突然一时的邪念,就会做出犯法的事来,这与家庭和朋友的影响有很大关系。
6651 发表评论于
回复 '螺丝螺帽' 的评论 :
作为老师,也不可能知道这些孩子到街上会干些什么,这些孩子的行为,与家庭的环境有很大关系。
横流沧海 发表评论于
黑人,浪费时间,全部送回非洲动物园,爱干嘛干嘛去。
cycycycy 发表评论于
好像也有受到朋友的影响
螺丝螺帽 发表评论于
郭老师真好,问心无愧了。
小胖厨子 发表评论于
真可惜,玛拉功亏一篑。郭老师尽了力,问心无愧了。
shir 发表评论于
恨铁不成钢....
shir 发表评论于
First, sof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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