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白发人 (艳词)

再次见到邵王,已是一年以后。这其间又换了年号。因国中不知道哪个地方出现了一个大脚印,经国师僧道们考证那是佛印。天颜大悦,改年号为大足。

大足元年八月,寿春郡王李成器在成婚多年后,喜得嫡子。他的王妃元氏,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

我代修书院和命妇院同僚写好贺词,于婴儿满月那天,被皇帝派往积善坊的五王宅,向郡王夫妇道贺。

刚要出门,韩尚宫手牵一位三岁的漂亮女孩,来到我面前:"宅家命你带她一同前去。"尚宫微笑道:"这是恒安王的小女儿,名叫阿芸,宅家的侄孙女。一直养在后宫里的。宅家说今日五王宅定是热闹非凡,李武两家都来祝贺,会有不少小孩子。素日宫里只些年老宫人,养的这孩子太过孤僻。今日带她去凑凑热闹。"

五王宅里,莺飞燕舞,花红柳绿。一大群人聚在寿春王院里,围着郡王夫妇道喜。汇集众人目光焦点的,是王妃怀中那个粉雕玉琢肉团团的嫡子。众人微笑轮抱着孩子,或真心或假意地说着祝福的话,把最得体最良善最和蔼的一面,完美地演绎出来。

只有一人例外,虽在微笑,可任谁都能看出她脸上的萧索落寞。临淄王妃淡淡看着眼前这一切,心事重重,高兴不起来。

他们成婚已有一年了。王妃身上并无半点消息。如今眼看着亲朋好友纷纷喜添人丁,新婚不久的永泰郡主都有了身孕,安乐郡主更是神奇,刚过门就有喜,几月前诞下男婴,举家欢腾,越发衬的她形影孤单,无德无能。其实她还不到十七。

她呆呆看着夫君满怀欣喜与羡慕之情抱过孩子,那双望着婴儿充满爱意的眼,无助的叹气。

临淄王豪不掩饰他对小侄子的喜爱。抱着肉球般的小娃娃,闻着他身上散发出的奶香,他英气非常的脸闪烁着喜悦,兴冲冲对寿春王笑道:"姿质明莹,肌发光细,非人间人,必神仙谪坠也!大哥,你给孩子取名了么?"

李成器微笑道:"宅家给他取了个名字,嗣恭。尚未取小名。"

李隆基笑道:"姿容妍美,如花似玉。我就叫他花奴好了。"

我拉着阿芸的小手,上前给他们行礼。

"这是谁?好漂亮的小姑娘!是你养女么?"李隆基笑问我道。

我微笑摇头,示意阿芸对他下拜。

阿芸一点要拜的意思都没有。那双黑白分明水汪汪的大眼睛,豪不羞怯地上下打量着李隆基,直到把他看了个够,才突然一声莺啼巧笑:"三郎表哥!"

众人惊住,李隆基颇不自在的笑道:"她认得我?我却记不起来她是谁..."

我牵着阿芸来到临淄王妃前:"来,拜见表嫂。"

二人相互一望,不约而同皱了下眉。

这两个年龄相差十几岁,性情迥异的女子,见面那一刻的颦蹙,已注定了她们今生的不相谊。

随后进来的,便是许久不见的邵王重润,和即将要当父亲的武延基。他们的身后,各自跟着一群仆从,邵王的那群里,我看到依然憨态可鞠的隐月,武延基那群里,有出落的水仙一样美丽的迎儿。她的变化令我吃惊。只一年时光,她已由羞涩内敛的小姑娘变为了美艳女郎。那是一种谁都无法忽视的艳丽,我暗暗惊叹,武延基几世修来这等福气。

一大家子皇亲国戚,妯娌连襟,国舅驸马叔嫂小姑,请安对拜叫个不停。随后的酒席宴乐更是人声鼎沸喧闹无比。席间男人们迅速组好了球队,相约饭后同去皇家马场,定要痛快淋漓一翻。

我与诸王的仆从被宅中总管安排在偏阁用餐。听着隔壁沸反盈天,我一厢情愿地幻想着那人的表情神态。他进门那一瞬间,轻而易举地击败了我一年来刻意的自我欺骗。

没滋没味地吃着饭,身旁的隐月正与别人说笑着。听到武三思府上的侍女问她:"邵王可议婚了?你可知是哪家的娘子?"隐月噗哧笑出了声:"姐姐打听这些做什么?难不成是想随你家县主嫁过来?"那小丫头佯装嗔道:"好没有良心!人家是替姐姐担心嘛!邵王若娶个醋坛子回来,有你哭的时候呢!看你还这么没心没肺!"

隐月呵呵笑着:"不会的啦!如今武家小娘子们年龄都太小。年龄品貌相称的,左不过就是裴杨二位娘子。当初选她两人陪郡主读书,只怕就是这个意思。我看这两位娘子,面上都是很和善的,世代勋贵,哪里会与我们下人争风吃醋。"

那小丫头好奇问道:"依姐姐看,谁更象是邵王妃?"

隐月道:"我猜是裴娘子。两位虽都是嫡女,可那杨娘子却是继室夫人出的。"

此时寿春王妃的侍女来到隐月面前。"邵王似是中酒,我们大王安排邵王于临淄王的院中小憩。请姑娘前去服侍。"

隐月转头对我笑道:"婉侍不想见见大王么?一同去罢。"

我们穿侧苑,跨月门,近入一处清静院落。几座单檐歇山屋阁隐于树荫花影中,碧荫凝翠,风住蝉鸣,颇是静谧清幽。邵王歇息的那间阁门紧闭,门外亦无人守值。我们提足走上石阶,停在门外。隐月偏头道:"婉侍等一等吧,我先进去看看。"

我立在门外,正午暖洋洋的日光透过柳梢洒在我身上。片刻只听阁内一阵挲索的丝帛声,似是衣物摩擦发动的声响。又听邵王压抑低沉的轻笑,呜哝吐出一两句话,是已经醉了。接着是隐月咯咯大笑,笑的很是开心,想必是花枝乱颤的样子。

门砰的一声打开,隐月拿着一个大铜盆,脸上未逝去的红霞衬的她光彩夺目,双眸放光:"大王睡了。我们去那边偏阁准备洗脸水侯着。"

她提起偏阁地上一角的净水瓶,往铜盆里注水。边注水边哼着新罗小调。

"什么高兴事,说来听听,我也乐一乐。"我帮她准备着澡豆巾栉,微笑看她道。


她笑嘻嘻道:"阿郎才刚的样子你是没看见,好笑的很呢。他说他第一次喝葡萄酒,原来这么好喝,不想这酒这么容易醉人。边说边舔嘴唇,还咋咋舌,小孩样的。"

我呵呵笑道:"是么?是雷司令还是黑皮诺?"

西方的法兰克王国现在是加洛林王朝的统治。那位巨伟大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曼,正在他的庄园勃艮第区招集西多会的修道士,辛勤酿造着葡萄酒。这种被基督教誉为圣血的甘醇饮品,今年随传教士来到了东方,连同一起来的玻璃夜光杯,成为达官显贵的新宠。

当然,我随口出来的两名词,她既听不懂,也无暇去听,她正在我身旁,兀自滔滔辞费着:"...我就奇了,葡萄还能制酒?就问他是什么葡萄。他嘻笑道那是紫葡萄,还醉熏熏地凑在我耳边,坏笑道就是浴罢檀郎扪弄处,灵华凉心紫葡萄的那种葡萄,边说边呵我的痒!嘿嘿,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她开心笑着:"他说是宅家写给二张的诗,也不知是哪个张..."

我哑然失笑。皇帝最近大概是服多了张易之的春药,欲望越发难耐起来,不分昼夜不分场合豪不掩饰地同二张淫乐。当着大臣子孙的面,天天做几首艳诗来取悦她的情郎,荒唐不堪,令人咋舌。全神都的人都在讥笑,八十岁的老妇,还能做那事?还做的这么热火朝天,有人不免怜悯起那两个面首,有人干脆说这有什么,少见多怪。不记得女皇母亲当年的风采?八十多岁还和二十岁的外孙淫烝?

我苦笑一声对隐月道:"大王醉了,酒后失言。你听听就是了,这话说出来不雅观。"

她若无其事笑道:"什么要紧事。如今谁不在谈论他们。横竖这里没旁人。"

我笑着打趣道:"谁知道呢?你发现国王长了驴耳朵,你只对着树洞倾诉秘密,第二天全天下的人都在传唱国王长着驴耳朵。"

她漫不经心点头。我呆呆望着她轻盈欢快的身影,怅然若失。她在我面前毫不掩饰她与邵王的亲昵。我应该妒嫉,应该怨恨,应该愤愤不平。可我没有这些感觉。相反却不由自主的被她身上的活泼气质所感染。也许正是她这种纯真不谙世事博得了邵王的好感吧。

她忽然皱起了眉,脸色也有些惨白。我一愣,抱住她轻声道:"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她吞咽了几下口水,好不容易平静了呼吸,扁扁嘴怨道:"也不知是怎么了,这几天好几次了,突然身上就难过一下,老是恶心,早起来还呕酸水。"

我惊呆看着她的脸。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仿佛喜悲乐哀七情六欲飞闪地过了一遍。我紧抱着她断断续续问道:"多久了...请大夫看了么?大王...知道么?"

她低下头,唯喏喏小声道:"我没敢告诉阿郎,我怕他知道我得了什么怪病,该不要我了...那个什么七出,不是有恶疾一说么。"

我飞快一笑,柔声对她道:"不怕的。邵王不会不要你的。他会很欢喜的。"

她眨眨眼,明亮大眼睛盯我笑道:"那太好了。"说完端起铜盆道:"我该去伺候阿郎了。麻烦帮我开个门。"

她双手端着大铜盆走出门外。我一下呆坐在地,脑中杂乱无章地循环着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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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李隆基对花奴的称赞是他的原话。汝阳王李琎,小名花奴,是李隆基取的,史书记载长的很帅。花美男一类的。唐皇室成员美女俊男不少。而且都和李显有关系。李显本人不怎么样,可看看史书记载他身边亲人的相貌:母亲,方额广颐,性媚;二哥李贤,容止端雅;儿子李重润,风神俊朗,秀容仪;女儿安乐公主,竟然是姝秀辩敏,光艳动天下。对比同一史书中的杨贵妃,也只是姿质丰艳,善歌舞音律。一般史书不太记载人的相貌,史官向来是惜墨如金。这种破例的描写很罕见,而且也可以看出不是成王败寇,势力眼在做怪。这几位,要不是败者,要不是闲散宗室,还有的象安乐公主,名声很差。史官没必要讨好。大概这几位确实是帅哥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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