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聚繁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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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聚繁话
庞静 二零一五年五月十六日
 
一、
 
智是我大学时的同学,同系不同班。他在加拿大一个政府衙门供职,要到安那堡开一个星期有关核材料的会,今天一早从渥太华飞来底特律。我们通过微信约好今天中午在安那堡一起吃饭叙旧。饭桌上我任性地喝茶,现在惨了,睡不着觉,只能趴在桌上写这篇《小聚繁话》,为了误乐自己,更为了引起那些遥远相望的老同学们的嫉妬。
 
一早起来,用日制模铸铁壶烧开水,泡了普洱熟茶。一边写周记,修改待发表的小说,一边品茗。约摸九点一刻,我整装出门。由于我的车风扇罢工,考虑已经入夏,小儿子在外云游,我决定今天开他的车。
 
季节转换惹天老爷不高兴, 一上路,老天就阴着脸,时不时还掉几滴猫尿。我们毕业二十周年是2002年。校友们在我们底特律这地儿组织了一次聚会。那次我见过智和他老婆。我不知道这过去的十几年中他能有多大变化,想象着万一碰面认不出来的尴尬。路上车挺多的,14号上正在修路,我以专心开车为主。下了高速进安那堡之后,我在路边停车,给智发了个短信,告他我随时到达。他回复说刚刚入住酒店。他的飞机应该八点就落地了,现在已经十点半,他怎么从机场到安那堡用了这么长时间?疑问之间我在Google Map的指引下开到了酒店。
 
密西根大学已经放暑假,酒店停车场还有空位,我停好车走进大厅,一眼认出客座沙发上的智。我们完全没经历彼此不认识的尴尬,但是却留下了一点小遗憾。我出门前喝了那么多茶水,开了那么长时间的车,首要之急是去洗手间。因此礼数欠周。老同学能彼此一眼认出已属幸运,其它礼数无所谓。
 
疑问在我心中不似漩涡下沉,而如气泡上升。见面我先问智从机场到酒店为什么用了那么久?“等Air-Ride用了点时间,很方便。” 趁着他回话的功夫我己经把他的面容横竖扫过:油亮的浅棕肤色,眼睛和嘴有着那种不笑也乐的先天构形,很自然地透露了天生的好脾气。中等身材,没有多数中年男人发福的迹象,若不是基因优势,就一定是很自律的结果。如此细致描写不仅是为了满足远方同学们的好奇心,还想为自己的印象定个位。分别多年的老同学,以前的印象于我对面前人物所产生的感觉完全没有什么作用。不是吹牛,第一眼印象使我很快对智有了粗略判断。
 
二、
 
我们又上车往亚洲城餐厅开。路上我们从智参加的会议开谈。他说他见过我的关于高温高压下材料应力腐蚀方面的文章。我说一定是二十多年前的。他说开会遇见过我的导师迪格比。我说当年就是迪格比把我引入歧途。他愿闻其详。我接着说当年我发现教科书中的公式错误,是液体由于离子浓度产生的电压计算公式。我证明了这个错误出于简单微积分公式的推导。迪格比当时和我联名就此发表了文章。教科书的两名作者都是国家实验室的资深专家。从此以后,他们召开的会议不邀请我。想来求证此事的人们都到我们实验室与我直接面谈。智疑问我们发表文章有何不妥?细究起来,我们那时候应该先私下与作者沟通,然后可以联名发表文章纠正错误。我向智抱怨迪格比害我在这行混不下去。其实这样说仅仅是为了继续聊天信口胡说。以前,我在这一行中取得的成绩没有哪项缺了迪格比的帮助。后来转行纯粹为了家庭。女人天性使然。
 
亚洲城餐厅很宽敞,周末也不用发愁座位紧张,坐在那里聊天不会受到其他食客和餐厅侍者的压力。周末中午有早茶和自助餐两个选择,智选了自助餐。很快,我们各自盘中都装满食物。“你太太也是四川人,很会烧饭吧?” 我发问。“我自己很喜欢烧饭。” 他坦言回答。“Ooh。” 我应了一声。我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喜欢烧饭,对大厨竞赛的电视节目百看不厌。他们批评我在厨房里创新常是心血来潮实验为主成败难料。我觉得男人喜欢烧饭通常口味刁标准高。如果再加上工科男的背景,那水儿可就深不可测了。我跟人家谈这个题目很可能自挖陷阱,班门弄斧。
 
“我正在看《狼图腾》。” 没等我想好怎么转话题,智已经起了一个头,而且是我们微信群中曾经讨论过的,我喜欢这个话题。“我曾经看过一个西方中国问题专家关于“中国梦”的专著,认为《狼图腾》的作者所提倡的中国梦就是要有一定的野性。” 他并没有说他喜不喜欢这本书,却道出了自己对此书的兴趣所在。电影刚出来时,我又把《狼图腾》重读一遍,依然被书中的野心勃勃,以及相关对野心勃勃的尊重所感动。微信群有各种报告作者人品差的段子,可信度很高。作者的人品好坏并不影响我喜欢这本书。这一点智与我英雄所见略同。有两部知青小说《落荒》和《羊油灯》,它们出自与《狼图腾》作者同点插队的知青之手。小说中的故事讲得很好,但没有《狼图腾》作者的思想深度和广度。老吴也读了这两本书,在微信群中发言说《落荒》和《羊油灯》比《狼图腾》好看。我说老吴只读故事。好故事对于作者就如同好食材对于厨师,最后上桌的菜肴以及食客的品评可以千变万化。
 
聊到年轻男子的野心,我说其实年轻女子一样有野心。当年我上大学的时候就想着将来要当部长。智笑了。我说真不是逗你的。要不是后来追求自由,受不了纪律的约束,闹不好现在已经在国内当部长呢。智说性格已经把前途定了。说得太对了。我远离故土自由自在经历过的人生很精彩。我说我应该写一本小说,写一模一样的一个人同时走了两条背道而驰的人生路。他又笑了,说:“我期待着。”
 
“唉—,我们年轻时读的书太少了!” 我感叹。“如果从头开始,我一定不学工程!” 我为不能发生的事情信誓旦旦。“那时候我们知道别的选择吗?” 智属于典型的工科男,不会做梦。我正想飘的时候,他一语中的,把我拽回了现实。“你最近那篇读书随感挺好的,古代和现代的对比有意思。” 这句夸奖适时地弥补了我的失望。我的兴致又开始涨潮,马上接住了他的话头。“你知道吗,写大跨度的时间和空间非常难,难的关键还是读书太少。”
 
“你想过梁氏三代人吗?” 智顺着时间跨度提起了梁启超、梁思成、和梁从诫。他说这三代人中,久远的,思想限于政治,关心的是国家;最近的,关心的是环境,涉及人类及地球的生存状态。梁思成承上启下,介于二者之间, 关心的是文化是人类的文明, 着力于建筑。他这些话真有意思。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智又问:他们三代人谁对人类的贡献更大呢?我看着他,什么也说不上来,这是能让我仔细想一阵子的题目。
 
智说他很赞同多读书。他说他上网课也很受益。他举例,杜克大学开的《21世纪美国的外交政策》,讲美国外交政策如何制定, 出发点是什么,重点在哪里。他说教授很棒,由浅入深,分析各国关系,各个利益集团的关系,等等,系统完整。上网课比通过自已读书要便利许多。而且不受时间限制,非常方便。他的话很有道理,我赶忙把网址记入手机:www.edx.org, www.coursera.org。
 
我们又接着谈到了老同学们,六四也在话题之中。智说他对习总还是有一定信心。我说我对他也还没有失望。他说对习总上台后的作为,现在还很难分清:哪些是他本来就想做的,哪些是他不得不做的,哪些是别人做的。我觉得智这几句话挺工科男的。他说习总是清华出来的。清华的正影响,对清华的理解和对清华人的了解,应该属于对习总的信心的一部分。这让我心里着实惊讶。第一次接触到这么信清华的老同学。
 
三、
 
我们在餐厅坐了二个多小时,茶足饭饱。外面的雨停了,太阳公公也摆出了笑脸。问明智下午没有特别安排之后,我决定带他去看牡丹花,应该正是盛开时节。
 
儿子们在这里读书时,我经常来安那堡。学校植物园是我们都喜欢的地方。我尤其喜欢那里的牡丹园。顺便解释一下,我们用英文说的牡丹包括我们中文意义上的牡丹和勺药,前者是木本,后者是草本。许多朋友评论密西根就是地大,有五大湖,生产汽车,除此之外没什么可夸的。我总觉得这些人只看见了表面。正是由于地大湖大,中西部的人心胸宽广,为人厚道。而且由于水多,中西部的人和物都不乏细腻。有朋自远方来,我尽地主之谊,自然想秀密西根的美。当然了,是我认同的美。
 
植物园是由自然高高低低的坡地形成的,藏在学生宿舍楼后面。一进去就是牡丹园。远远望去,我己经大失所望!由于今年气温低,牡丹们都是含苞待放,上百株的牡丹丛中只有种植在向阳坡上的一株白牡丹正在盛开。我们赶紧站在白牡丹两边自拍。放假了,园中行人稀少。我见一女孩过来,请她为我们拍合照。
 
我们俩人沿着山径走进了植物园。智说这里真安静空气真好。他这么一说,我因为没有看见牡丹园的盛况而愧对朋友的阴霾心情一下子晴了。我们边走边聊上学时的往事。他们班三十五人,只有五个女生。我告诉智我当年受托于一个外系男生为华做过媒。没成,华说她已经有男朋友了。智描述他当年走进一间教室,撞见他信赖的大姐和一位他崇拜的男学霸手拉手的亲热场面,他被吓着了。我们都笑。当年真傻。到了我们现在的年纪,我们真的很羡慕年轻人可以那么傻。
 
我们聊各自的孩子。智的儿子已经做家庭医生了,还没有结婚,和父母的关系很融洽。现在年轻人多数都是先立业再成家,完全不遵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顺序。路上,我给他讲了一个儿子在母亲节给母亲送礼的故事。因为母亲成天催促他交女朋友结婚,他就用辞工去台湾结婚一事当礼物送母亲,母亲着急上火心脏不适进了医院。儿子见玩笑开大发了,才向母亲解释编故事的始末。
 
上坡下坡,走走停停,一路春风。四周是参天大树,山坡丛木,我己经不识东南西北,彻底转向。我知道这里面非常大,可以连到北校区。我们是从中校区进来的,我已认不出返回原路。我告诉智我不认路,现在该往回返了。智四面环顾了一下,指着一条路说就沿这个方向走。从这以后,我们一路讨论的就是怎么返回原路,直到我们出了植物园。路有原路,可以再走。人生却无法回头再历,只能忆往昔。
 
我们在植物园里面走了一个多小时。智从早晨赶航班至现在一直没有休息,应该很累了。我驱车送他回酒店。虽然意犹未尽,但接近耳顺的年纪,离合已经就轻驾熟,我们就此分手。
 
我到家后首先把我们的合照贴上微信群。立即博得多位老同学的夸奖。我说:“你们都在夸这照片,没细看吧?清华工科男,这把年纪还这么吝啬,不肯把手搭咱肩膀上,咱清华工科女也有责任,教导无方。” 一伙人不啃声了。我猜他们心情一定有些许复杂:一方面怨智没有为他们工科男改变形象,另一方面又叹自己和智同为工科男的秉性。遇到我这么灵牙利齿笔头又快的,他们集体选择沉默。
 
趁着微信群中的热闹,清华北美舞蹈队的姑姑发言:“校庆时见到老同学,俺好像没超过三句话:你好哇,还是老样子嘛,你叫什么来着?还没说完呢,四个小时?那是情人聊天的节奏。”
 
老同学相聚,只说三句话的愧称老同学,有了情人聊天节奏的才不枉同学一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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