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的时间,楚林听见转动门锁的声音,那扇铁质的防盗门终于打开了,门里的光线就像一柄闪亮的巨斧劈入楼道的黑暗中。楚林从袖口里取出利刃,缓缓地站起身,
在这个天崩地陷的夜晚,楚林的妈妈非常为顾菲的爸爸担心,年青的时候痛失爱侣,如今相依为命16年的女儿又没了,就是再坚强的人也很难挺过来,楚林的妈妈闻讯赶到医院的时候就一直陪在顾菲的爸爸身边,顾菲爸爸的精神状态十分令人担忧,无论是枫岗校方介绍事发经过,还是潇湘医院介绍抢救过程,顾菲的爸爸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他只是默默地流着泪,神色颓唐得几乎从他的脸上找不一丝生命的讯息。
在这个天崩地陷的夜晚,楚林的妈妈非常为顾菲的爸爸担心,年青的时候痛失爱侣,如今相依为命16年的女儿又没了,就是再坚强的人也很难挺过来,楚林的妈妈闻讯赶到医院的时候就一直陪在顾菲的爸爸身边,顾菲爸爸的精神状态十分令人担忧,无论是枫岗校方介绍事发经过,还是潇湘医院介绍抢救过程,顾菲的爸爸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他只是默默地流着泪,神色颓唐得几乎从他的脸上找不一丝生命的讯息。
后来,楚林的妈妈和胜利电影院的经理、工会的干部一起陪他回到家中,明天还得料理顾菲的后事,大家都劝他节哀顺变,好好休息。楚林的妈妈想着顾菲的爸爸还没有吃晚饭,便赶回家作了一顿丰盛的晚饭,然后和楚林大盒小盒地拎着过去。
他们赶到顾菲爸爸家的时候,电影院领导和同事都已经离开了,房间只有一盏台灯亮着,光线昏暗,气氛压抑,窗户和门都敞开着,风吹得窗帘象灵堂里的招魂幡那样夸张地舞动,墙上的挂画也被吹落到地上,在地上翻来滚去的,屋子内一片凄凉。无论楚林的妈妈怎么劝说,顾菲的爸爸就是滴水不进。
“老顾,想开点吧,当年楚林爸爸走的时候,我也是觉得自己熬不过来了,可是死活还是挺过来了,我身体也不好,楚林,你是看着长大的,他和顾菲比亲姐弟还亲,老顾,你要是不嫌弃,将来咱们两家是一个孩子两头用,你要是有个病有个灾,楚林就不离你左右,日后给你我两个人养老送终。”顾菲的妈妈看了坐在房门口板凳上的楚林叹了一口气说:“老顾,我的心脏不好,我这个病说不好那天人就没了,其实我一直有个心愿,就是孩子们太小,不敢牵扯他们的精力,想等他们上大学再跟你提这件事,我就想把这个儿子托付给顾菲,我这儿子托付给谁我都不放心,只有顾菲,顾菲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她和楚林从小感情就深,她又是一个知冷知热的人,有了顾菲,我走了也放心,可是老天不长眼,老顾,你失去的是女儿,我也是一样,顾菲这孩子,我每次见了都喜欢得不得了,就跟自己亲闺女一样,可是怎么办哪,当时楚林的爸爸走的时候,我就埋怨老天,老天不让我活下去,我也得活啊,人的命再溅也是一条人命,唉,老顾,我也不会劝人,我的意思是说,我一个女人能挺过来,我相信你也一定能挺过来,我这病真的说不好那天就走了,真的有那一天,你和楚林爷俩个就相互照应吧……”说的这,楚林的妈妈自己也泣不成声了。
顾菲的爸爸只是在一旁暗自落着泪,其实楚林的妈妈就是今天不张这个口,他也能猜出她心里的想法,每次楚林的妈妈看着顾菲的眼神,就能明白这个女人心思,楚林的妈妈因为工作关系经常出差,几乎每次出差都给顾菲带回来礼物,楚林的妈妈特别喜欢给顾菲买衣服,说顾菲的身材好,穿上去比模特还好看,后来他们搬离冶金技术研究院家属大院,楚林的妈妈依然给顾菲买衣服,有时让楚林给捎过来,有时到研究院里来办事就自己带过来,楚林的妈妈很有审美眼光,她买的衣服,顾菲也特别喜欢。
其实,楚林妈妈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顾菲的爸爸确实在那段艰难的日子里,多次想过要追随顾菲他们母女去了,他觉得另一个世界虽然渺茫,但一定比这个世界温暖,因为他们一家子可以在那里团聚了。那段时间里楚林的妈妈天天都到顾菲的家中,陪着顾菲的爸爸,顾菲的爸爸觉得这个女人也不容易,楚林才一岁多点的时候,丈夫就没了,后来改嫁给院里一个离过婚的人,但婚后也不幸福,性格有些懦弱的母子俩经常受到飞扬跋扈的继父欺负,婚姻勉强维持了两年就不欢而散。楚林的妈妈一个人含辛茹苦的拉扯着楚林,虽然她的技术很好,自己有冶金部十三项个人专利,但楚林的妈妈就是一个书呆子式的知识分子,也不知道利用自己的技术给自己谋福利,很多私人承包的金属加工厂都利用楚林妈妈的技术发了大财,而作为回报的只不过象一两袋水果或大米之类的报偿,楚林的妈妈一个人拉扯着楚林,平日还得省吃俭用地攒钱,为了省下差旅费贴补家用,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连卧辅都舍不得买,一坐就坐一宿,因为她知道自己身体不好,怕万一自己提前走了,楚林没钱上大学。这个女人也是真够坚强的,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艰难都自己一个人扛在肩上,她一个女人这么艰难的日子都挺过来了,自己也应该咬着牙坚持下去,反正早晚有一天都要和她们母女去团聚的。
那天他们母子离开的时候,顾菲的爸爸特意叫住楚林:“楚林,你先等一下,叔叔有话和你说。”楚林的妈妈已走出房门向电梯间走去,走到门外的楚林闻言退回到屋里。
顾菲的爸爸抓住楚林的手低声地说:“楚林,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啊,顾菲要是活着,她肯定不希望你做傻事,不为别的,为你妈妈,你也不能做傻事,你要是万一出个什么事,你妈妈的天就塌下来了,千万记住了,不能作傻事,答应叔叔,一定不能作傻事。”
顾菲的爸爸之所以和楚林说这一番话,因为他发现楚林进来的时候情绪就有点不太对头,他坐在房门口的一条板凳上,始终一语不发,其间,捡起了风吹到地上一只铅笔在手里不停地摆弄着,突然他一只手攥紧铅笔,有拇指有力地掰断了他,同时他脸上现出一股瘆人的杀气。顾菲的爸爸了解楚林,别看这孩子平日里不爱说话,可是脑子容易钻牛角尖、容易走极端,他和顾菲自幼情深,顾菲的爸爸特别担心楚林会想不开报复学校。
顾菲爸爸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从顾菲家回来后的第三天,楚林放学后就给他妈妈留了张简短的纸条,纸条放在他的枕边,他知道每天睡觉之前,不管他在不在家里,妈妈都会到他的房间里来查看一下他的床铺,楚林留给妈妈的字条很简短。
妈妈
请您原谅我不能在您老的时候,在您的床前服侍孝顺您了,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今天我要去尽忠尽义,但恐怕日后没有机会向您尽孝了,妈妈,原谅我吧。
我和顾菲自幼情同手足,如今顾菲被奸人沈亚萍逼死,我岂可一人在世上独活,我只有手刃沈亚萍才能告慰顾菲在天上的英灵。
妈妈含辛茹苦把儿带大不容易,儿子不孝,来生再报答您的养育之恩。
不孝之儿 楚林
楚林写完这封留给母亲的绝笔信后,便将它仔细叠好,放在自己的枕边,然后返身进入厨房,从刀架上取出一把利刃,别看这把刀只是一把炊事用厨刀,可是它是用特种钢制成的,是楚林妈妈的技术专利,这是无偿使用这个专利的厂家送给楚林妈妈的礼物。这把特殊钢制成的刀具,其硬度、锋利度足可以将一个人一刀毙命。
楚林特意换了一身古代走镖人式的深颜色的服装,因为今天他要在黑暗中潜伏,在上初中的时候,楚林就知道沈亚萍的家在哪里,因为沈亚萍的爱人和肖毅的父母是一个研究院的,他们两家住在同一个家属区,肖毅还和父母一起去过沈亚萍的家。
肖毅家住的这个研究院家属区位于城乡结合部,就像一个独立的小王国,有小型超市、菜市场、服装店、理发店、邮局、书店、煤气站、幼儿园等一系列配套设施,所以住在这里的居民下班回家后没有什么事都不会出行太远,因为小区生活设施一应俱全。
楚林很快地找到沈亚萍住的宿舍楼和单元,楚林进了单元便上了三层楼,单元里每层有三户住家,沈亚萍住的是靠近楼梯的偏单元,楚林上到三层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楼道里的灯泡拧了下来,楼层的照明是声控的,每户一开门,开门的声音就会启动这个照明,现在天已经黑下来,楚林想好了,只要沈亚萍家一开门,而这个灯不能启动,他在暗处,沈亚萍在明处,自己很容易就势闯进屋里完成今晚的行刺,剩下的只是等待,只要这扇门今晚开一次,顾菲的仇就会马上雪耻。他会有足够的耐心等待这一时刻,即使等到黎明,反正眼前这扇铁质的防盗门早晚都要开启。
不过行刺的这个夜晚,楚林并不顺利,主要是单元里有时会有上上下下的人,如果看到一个陌生男子一直呆在三层定会引起怀疑,所以楚林不得不每次佯装上楼或下楼来打消单元里住户的疑虑。终于单元里上下楼的人渐渐减少了,楚林将身隐到水泥楼梯扶手的后面,黑暗中双眼如夜视仪般地盯紧沈亚萍住的偏单元,楼道里寂静得象人迹罕至的幽谷,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的时间,楚林听见转动门锁的声音,那扇铁质的防盗门终于打开了,门里的光线就像一柄闪亮的巨斧劈入楼道的黑暗中。楚林从袖口里取出利刃,缓缓地站起身,只要门开得再大些,他马上就夺门而入,正当楚林站起身准备启动的时候,从门里走出一个三岁左右的男孩,这个男孩长得有点虎头虎脑的,圆圆的脸,十分可爱,随后,沈亚萍跟了出来,她出来后故意跺了几下脚才发现楼道里的灯坏了,她只得敞开门,借助屋里的光线,她先是蹲下身子,一边给那个男孩戴手套一边说:
“阳阳真懂事,这么小就知道帮助妈妈干活了,来,把手套戴上,别把手弄脏了。”
楚林听着沈亚萍叫着自己儿子的名字,心里不由得一阵酸楚,阳阳,多么阳光的名字啊,可是今天将是你一生最灰暗的一天,因为我要带走你的妈妈。楚林想着攥紧手中的刀,现在沈亚萍正背对着自己,天赐良机,但楚林转念一想,这样做未免太残忍了,当着一个三岁的孩子亲手杀死他的母亲,那会在他的一生中留下永远挥之不去阴影。不,不能这么做,最好等他们进家的那一瞬间,猛地把孩子推进去,然后把防盗门带上,在楼道里结果沈亚萍,绝不能让这个三岁的孩子看到这血腥的一幕。
想到这里,楚林又蹲了下来,隐藏在水泥扶手后面,沈亚萍和儿子走下到二层半楼梯的过道,在过道的转角处堆放几十块码放整齐的蜂窝煤,沈亚萍住的这个小区位于城乡结合部,市政的管道煤气还没有铺到这里,这里居民主要使用的是液化煤气罐,但煤气罐有限,不能满足所有的居民,所以一些居民临时只能靠这种传统烧蜂窝煤的炉子炒菜、做饭。而楼道转角的地方经常被住户用来堆放蜂窝煤。
这个叫阳阳的孩子双手捧起了一个蜂窝煤,这块煤对于他的小手来说确实是一个不小的负担,沈亚萍想帮助他一起拿,但被阳阳固执地用胳膊隔开了,他坚持要自己拿这块和自己的小手不太相称的煤块,沈亚萍没有办法,只能在阳阳上楼梯的时候,一边用双手作出保护动作,一边倒退着往上走,母子俩小心翼翼地搬运着那块蜂窝煤,他们走得十分缓慢、十分谨慎。终于他们上到了三层,沈亚萍这才把蜂窝煤从阳阳的手里接过来,然后帮他摘去手套,阳阳的额头已经沁出细小的汗珠,他仰着脸冲着沈亚萍笑着说:“妈妈,我棒不棒,我是自己把煤搬上来的。”
沈亚萍蹲下身子,把儿子搂在怀里,用鼓励和赞许的语气说:“阳阳真棒,阳阳是个小男子汉,阳阳最能干了,能帮家里搬煤块了,妈妈真高兴。”
母亲这么一表扬,小家伙开心地笑了,他的笑容就像是一个进入甜美梦乡中的小熊,一脸憨态、一脸沉醉,他的脸此刻架在母亲的肩膀上,正对着楚林隐身的地方,楚林突然发现阳阳的模样特别象自己的童年,细长的眼睛,笑起来眯成一条线,挺拔的小鼻梁秀气、阳刚,老人们常说,这种鼻子叫通关鼻,长大后是有官运的,小嘴也长得可爱,象一只小菱角,笑起来,翘翘的,一脸喜像。可是他的笑容将要在今晚永远凝固,因为他马上就要失去自己的母亲,楚林真实地理解这种失去亲人的痛苦,父亲是在自己一岁半左右去世的,开始,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个不幸,直到在托儿所和学校里,看到人家的孩子都父母双全,尤其是受到别的孩子欺负时,由父亲带着找家长和由母亲带着找家长在气势上就完全不一样,楚林经常看父亲的照片,照片上的父亲高大而英武,如果父亲活着,经常陪在自己的身边,自己肯定不会受到那么多同学的欺负,楚林因此特别想念自己的父亲,他觉得自己记事比别的孩子早,应该记得起父亲的模样,可是无论他如何使劲地想,还是找不回半点有关父亲的回忆,幼小的楚林终于明白了这个缺陷是一生都无法弥补的。望着眼前这个和自己童年相貌相似的脸庞,望着这个此刻正伏在母亲肩上幸福陶醉的孩子,楚林痛苦地闭上双眼,两行泪水扑簌簌地滚落下来,楚林知道自己今晚下不去这个手了。
黑暗中矗立的楚林手不由自主地一松,钢刀便掉落在地上,空荡荡的楼道里,金属落地的声音十分清脆,但它的声音被一声比它更清脆的声音给淹没了,那是沈亚萍家的防盗门合上的声音。
楚林弯腰拾起钢刀,快步走下楼梯,在楼梯的转角处,楚林似乎碰落了一块东西,他手疾眼快地迅速接住,他拿到眼前仔细一看,才知道那是一块蜂窝煤,楚林立在那里怔了一会儿,突然猛地将蜂窝煤掼在地上,蜂窝煤在黑暗中的破碎声就像是除夕之夜第一声清脆爆竹,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回荡,接着楚林用钢刀疯狂地剁向那堆码放整齐的蜂窝煤,但似乎这还不够解气,楚林索性手脚并用,顷刻间那几十块蜂窝煤便化为齑粉,整个楼道就像是矿井里正在施工作业的掘进层,充满呛人的煤粉气味,楚林在黑暗中蹲坐在地上,不住地抽泣,楚林一边哭一边泣不成声地道:“顾菲,对不起,你的仇我今天没能报,她身边有一个三岁的孩子,我实在下不去手啊,顾菲,你自幼对我楚林情深意重,可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我楚林却起了菩萨心肠,放过你的仇人,我还经常以关云长的拥趸者自居,可是我居然对你仇人心慈手软,我楚林真没用啊,可是顾菲,她的孩子只有三岁,我真的下不去手杀他妈妈,我真的下不去手啊,对不起,顾菲,我楚林对不起你啊,顾菲,呜、呜、呜”
那天晚上,在沈亚萍居住的这个研究院家属区里,当地的居民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他就像是一个从矿难的井中逃出的矿工,浑身上下披着一层厚重的煤粉,只有眼窝和嘴唇周边尚能显出肉色,他旁若无人走着,似乎对路人惊诧的目光和指指点点视若无物。楚林那天晚上这个冒失的举动破坏了顾菲精心计划的一个重要环节,也使三十年后的自己命悬一线。
沈亚萍清早出门上班的时候,看见楼道的转角处一片狼藉,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楼道里的灯,发现灯泡已经不在了,从这两件事上,这个聪明的女人立马判断出楚林昨天晚上来过这里,沈亚萍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身体里顿时充满一阵砭人脊骨的寒意,楚林昨夜身藏利刃,在黑暗中与自己近在咫尺,沈亚萍知道自己昨天晚上逃过一劫,庆幸之余,沈亚萍马上反省自已那天在医院里对楚林的一阵抢白有些不理智,其实深谙青少年心理的沈亚萍平日非常注意象楚林这类学生,别看这类学生平日里不擅言语,沉默寡言,可是越是这种压抑、沉闷的个性,遇事特别容易走极端,所以不能刺激他们。但那天楚林在医院的楼道里对自己疯狂地咆哮,如果不拿出一副师长的威严,一则难以维护自己往日里在师生面前建立起的威信,二则使在场的师生反而对化学实验室里和顾菲的那段谈话生疑。沈亚萍在反省自己工作失误的同时,不由自主地嘴角中露出一丝轻蔑,望着那堆蜂窝煤的碎末,沈亚萍明白楚林昨天晚上心里必定作了一番斗争,作为一个少年,杀人毕竟是一时的冲动,临阵时未必有勇气下得去手,自己逃过一劫也是在情理之中。沈亚萍,这个一生攻于心计的女人,这次却把楚林刺杀她的动机和刀下留人的因由全都计算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