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一只眼闭一只眼（57）伊豆舞女

当陈思诲就要离开主卧室下楼的时候，他无意中瞥见摆放在chest上的一张秦晓莲年轻时的照片。她的腮旁扎着一条细小的辫子，和披肩发一起垂下。照片里她靠着一棵树，双眸迷离，一幅对未来无限憧憬的样子。她曾经借用诗句对他说过“树和你是我永远的风景*”。可是现在他就要去打碎她的梦想，打碎她对他寄托了一生的梦想；他就要去破坏她的风景，她的永远的风景。陈思诲看着照片里那个清纯的女孩，他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

大学毕业那年他回到上海，他的父母都是华东师大的老师，也帮他联系到华师大当了老师。他的父母托人给他介绍对象。他原本没兴趣，当时他还想着也许会考研回到北京，也许还能和徐莲有戏。他妈唠唠叨叨地对他说。

“你不是爱好文学吗？这个叫晓莲的女孩可是师大中文系的高材生，本科毕业刚刚留校当老师。跟你也算同事。女同志嘛，当老师好啊，时间自由能照顾家和孩子。你好歹见一面，给人家点面子。”

“晓莲？徐莲。”陈思诲似乎听到了他梦里呼唤的名字。“好吧，见一面就见一面！”

他第一眼见到秦晓莲，说不上讨厌，但绝对不激动不心跳。其实男人对于是不是喜欢一个女人是可以在很短时间甚至一面之间就能判断。她矮小的身材，应该不超过一米六。五官还算端正，其实还算有几分秀气。但绝对是放在人堆里找不出来的那一类。陈思诲一句话都不说，陪她在华东师大校园里走了一会儿。秦晓莲为了打破尴尬局面，主动说，“听说你也爱好文学。你知道当代文学和现代文学的区别吗？”

“当代文学和现代文学不是一回事吗？那你说说。”

接下来秦晓莲像是回到了讲台，她滔滔不绝地列举了分别属于当代文学和现代文学的世界著名文学家的名字和代表作，甚至每部作品的精华所在。

陈思诲根本听不进去，尤其是那些外国文学家的名字，他辩不清也记不住。他所谓的文学爱好不过是偶然写几首小诗，抒发对徐莲的暗恋而已。他不敢去和徐莲表白，压抑在心底的感情又不得不释放，只好流露在诗行里。

他不打算继续和秦晓莲约会，连她的电话都随手一扔。一个多星期后的周末，陈思诲呆在家里，百无聊赖。他听到敲门声，来的正是秦晓莲。她手里拿着两张电影票说，

“今天学校礼堂放映日本电影《伊豆的舞女》，原先和我约好去看的女孩临时回家去了，票作废了可惜，要不你和我去看吧？”

那个年代陈思诲还没见过女生请男生看电影。即使是男生请女生，也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他刚刚在犹豫时，他妈妈走上前来说，

“去吧去吧，是山口百惠演的吧！你不是从中学就喜欢山口百惠，你卧室里还贴着她的照片呢！”

陈思诲只好跟着秦晓莲去了电影院。小说《伊豆的舞女》是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早期代表作，先后被六次搬上银幕。每次都能捧红女主角。他们看的版本其实是吉永小百合主演的。影片中的“我”是个高中生，假期去伊豆旅行，遇到一群善良淳朴的流浪艺人，于是结伴同行。影片画面唯美，朦胧的雨景，重叠的山峰，秋日的树叶。“我”和小舞女暗生情愫，却由于地位悬殊没有继续。故事体现出一种朦胧的感伤的美。吉永小百合把小舞女对“我”的温馨情谊通过眼神表达得十分真切。陈思诲到现在还记得小舞女抽了竹竿送给影片中“我”的镜头。

从电影院出来后，他们来到丽娃河畔。秦晓莲似乎还沉静在电影的意境中。她以一种及其羡慕的口吻说，

“电影里那个男主角简直太帅，太有气质了！不仅人长得帅，还有一种善良单纯的内涵，这样的男人太迷人了。”

这话陈思诲极不爱听。他最烦女的在他面前夸另一个男的好，感觉变相在骂他。他按耐住不悦，一句话都没说。

秦晓莲继续说，“那个男主角在女孩面前那种不主动羞答答的样子，真让女孩着迷！”

陈思诲还是没说话，扭头朝丽娃河看去。

秦晓莲用陈思诲能听到的最低音量说，“小陈，我觉得那个男主角和你很像。”

陈思诲这才扭回头看了秦晓莲一眼，她正用手指缠卷着搭在一边脸旁边的小辫子。此时他多么希望她能像电影里女主角那么迷人。差太远了，实在差太远了！陈思诲失望地想着。

想到这里，陈思诲叹了一口气，缘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当初他根本没有在意的女孩，整整追了他三年，终于把他追到了。她把人生最美好的年华给了他，为他付出了全部。她崇拜他，顺从他，依恋他，照顾他。他是她的全部世界和生命。此时此刻，他下不了手，告诉她真相就等于摧毁她的生命和世界。还有Ben！ Ben会怎么想，Ben会怎么看待他这个父亲！他们三个人在这个异国他乡，相依为命，已经快17年了。Ben一直优越地生活着，他是他这个父亲一直以来唯一的宝贝。Ben已经习惯了，想当然觉得这一切都是应该的。他该怎么去适应这个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

陈思诲坐回到床上。他把头埋在两手之间，又一次陷入了痛苦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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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自诗《永远的风景》
叶是生命的风铃. 春天将它系上. 秋天又将它解开. 飘落的弧线是优美的路. 与你的路 交织. 叶在你的脚印里搁浅. 悄悄看你. 牵着头上那朵冷漠的流云. 和那颗孤独的星子 远去. 四季的短暂暗示另一种漫长. 树和你是我永远的风景. 我也可以成为风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