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真真假假的浪漫故事
护理院有个名叫凯瑟琳的“小妹妹”，才七十五岁，可能是最年轻的院民了。她坐轮椅，会用两只脚飞快地“走路”，前后左右灵活得很。她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脖子上总是戴着一条不同颜色的丝巾。据护理员说，她的壁橱里有近四十块丝巾，都按颜色和花样归类，挂得整整齐齐的。
凯瑟琳头脑很清楚，性格很外向，爱说话，爱交朋友，每次看见我，她就会远远地向我挥手招呼：
“我的天使，你来了，快过来陪我说话！”
陪凯瑟琳说话是一件乐事。有时我会从家里带来剪刀和指甲油，边为她做指甲边聊天。她的记忆力还非常好，喜欢讲年轻时的故事给我听，而且基本上从不重复。
有一次，院里来了一个印度族裔的大学生志愿者，名叫查理。这个印度男孩瘦高黝黑，一双乌亮的眼睛罩着两排长长密密的睫毛。他一进来，凯瑟琳就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钟，突然说：“哎，你很象我以前的一个男朋友。”
我忙推她到一个安静的角落坐好，招呼查理也过来，取出剪刀和指甲油–
要听故事了。
要听故事了。
“告诉你我曾有个印度男朋友，你肯定不会相信吧，”凯瑟琳对查理说，“他长得可帅呢… 当然没你帅，查理，但并不比你差多少…… 你想听听我怎么认识他的吗?”
这时护士来给她服药，那天是个男护士值班，凯瑟琳还向他抛了个媚眼。
凯瑟琳告诉我们，她在爱尔兰长大，二十岁的时候在家附近的便利店做店员。咖啡店楼上的公寓里，新近搬来了一家印度人，夫妻俩和一个儿子。她在上班的时候经常能闻到浓烈的印度菜味道，但她很长时间没有和印度人家的儿子打过照面。
有一天，店里来了一个瘦瘦高高的黑皮肤男孩，说着带外国口音的英语，很礼貌地问她店里有没有番茄酱卖？凯瑟琳就领他去货架上找番茄酱。
“他的眼睛和你的眼睛很像，很大，黑白分明，”凯瑟琳说，“我们镇上虽然有不少印度人，可我还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一个印度人的眼睛！这么说吧，我被他的眼睛迷住了。付钱的时候，他告诉我他名叫曼泰尔，就住在楼上，目前在一所社区大学里学会计。”
过了几天，曼泰尔给凯瑟琳送来一包新鲜出炉的印度馕。“他告诉我，印度人不用任何餐具，是用手直接抓着食物吃的，这个馕，掰一小块，可以当作勺子，舀起带着汤汁的鸡块或蔬菜放在嘴里吃。我问他印度人的鸡是怎么烧的。”
第二天，曼泰尔带给她一小盅马萨拉鸡块，示意她用馕饼舀着吃。“嚯，辣死我了！我们爱尔兰人都吃不惯辣的。”凯瑟琳说。又过了几个星期，她爱上了印度菜，也爱上了这个长着大黑眼睛的曼泰尔。
他们偷偷地约会了几次，但长着一头金红头发、脸上有雀斑的爱尔兰人凯瑟琳，心里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和印度人结合。宗教、肤色和生活习惯，是阻拦在他们之间的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午饭时间到了，凯瑟琳没能讲完她的故事，但我们知道她没有成为印度人的妻子，因为我见过她的两个儿子，都是淡色头发淡色眼睛，看不出一点点印度人的基因。
这时查理插嘴说，他自己的女朋友是个白人，倒和凯瑟琳长得有点像呢。
“哇，”凯瑟琳高兴地说，“看，时代不同了嘛，谁都可以和谁谈恋爱！”
过了几个星期，凯瑟琳的两个儿子来看望母亲。这时凯瑟琳正在睡午觉，我就对他们说了凯瑟琳“印度男朋友”的事。两个儿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会心一笑。大儿子对我说：
“你知道吗，我母亲还曾有个意大利情人呢。”
“没人能证明这个印度男朋友或意大利情人是真是假，”小儿子说，“但我们的父母亲都只结过一次婚，彼此恩爱几十年，给了我们一个温暖、充满爱心的家，这是绝对的事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