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凤龟龙 第十五回



那田螺望了一眼奄奄一息、简直象是马上就要晕过去的阿易,慢慢道:“阿易,谢谢你又满足了我这个愿望。嗯,就凭这此看到的风景,就算在田螺中,我也算是福气无双了。”贝儿哭道:“爷爷,你别说这种话。你还说过,要和我一起去看谷外族亲呢。”

田螺叹了口气,道:“那是不可能的了。”又道:“阿易,你满足了我这两个愿望,你想不想我帮你实现一个愿望?”阿易道:“什么?”田螺悠悠道:“我没有孩子,贝儿就是我的传承。我不会让你吃亏的。你要是能把贝儿照顾好,带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找到她江海中的亲族投靠,那么有朝一日,你就能学会水中呼吸之法。你不是想到水中去么?”

阿易心头忽然一阵愤懑,满脑热血,嘶声吼道:“我为什么要到水中去?我不去,我不去!”撒腿狂奔,直奔到东方发白,才慢慢平复。他呆呆望着天际,许久许久,忽然心头一动,急忙朝来路急奔。然而奔到时,晨曦中田螺玉筋低垂,早已仙去,旁边的贝儿更是已不见踪影,只见一道长长的扇贝足迹,直通水面。

阿易大悔:“糟了,田螺当时那么说,明明是生命将尽,想将贝儿托付给我。不管他说的真也好,假也好,我怎么能那样抛下他们而去?那贝儿可怎么办?可千万不要又被白鳝给劫走了啊。”悔极之下,急忙查看,却见痕迹旁虽有些虾虫兽类的踪迹,似并无类似白鳝活动之象,这才心下稍安。再四面寻找,依然无影无踪。他想起自己无处去水底寻找,更是触痛了心头藏的深深的、来自鲤鱼兄弟的责备,万分自责之下,一时间天旋地转,竟险些晕了过去。幸好,被夜归的阿燕发现,生拉硬拽,终于给拉了回来。

大家听说这些,都是不胜唏嘘。水仙安慰阿易道:“这些事你其实没有做错什么,何必这么自责呢?” 阿易依然愁眉不展,只勉强又回答了几句,便又一言不发。忽听一个声音道:“会不会那白蛇姐姐,就是那白鳝精?”此言一出,众人皆心中一动,回头看时,正是阿易的老族长。

小白蛇急道:“怎么可能?他长什么样?”阿易皱了皱眉,努力回忆道:“也不是很清楚,但似乎头有些大。”阿黑喜道:“正是!鳝鱼就是这样的,是不是颜色惨白惨白的,不如小妹明亮剔透?”阿易道:“实在记不清了,跟小妹当然是不能比,但是确实身体长长,有些蛇样。”

小白蛇哼道:“反正我觉得她就是白蛇姐姐,她还说她不生你的气,以后还会来跟我玩的。”阿黑嘟哝道:“要是我有心机,我也会这样说。”小白蛇气得浑身发抖,转过头去不理他。

次日醒来,阿易依然情绪低沉。一连几天,他都每晚拉人出去,苦苦寻找那扇贝的行踪,只是说什么也不愿再去那红鲤鱼的领地,无论别人怎么劝都没有用。

第七天上,阿易才一回来,就发现整个屋子都似有些委顿,但问一问,又都说没有啥呢么。接下来几天,阿黑、爷爷、奶奶、水仙、阿毛都相继病倒,只有自己、阿燕、小妹和水仙姐姐暂时还没事。山居草药虽亦有,但毕竟种类不及药铺繁多,无论如何勉强施用,总是时好时坏。水仙一时无法可想,心急如焚,一个劲地自责,担心自己不小心从外面人世带来了什么奇异之病。阿燕和阿易也都心怀不安,一边安慰众人,一边也暗自担心,自己是不是有一天也会中招,更担心小妹纤纤弱质,若是也病了,不知还能不能挺得过去?

这一日阿易回来早些,见阿燕正和小白蛇一起愁坐水仙床前,相对无计。水仙望着他们愁容满面,心下难过,道:“别着急,也许不过是山中疾疫,挺一挺也就过去了。你们这些天为了照顾我们,都累成这样,可别也病了。还是先好好休息休息吧,别累得不病也病了。”

阿燕安慰她道:“我们会好好休息的,你别担心。唉,说来也奇怪,我们三个跟你们天天在一起,居然就没病。”水仙微笑道:“疾病之理,晦涩不明,纵是名医,亦无人敢说完全明了。这世上相生相克甚多,别说不同疾病,便是同一疾病,不同之人亦有轻重。你看,阿黑那么小心谨慎,怎么说也不应该先病的,可他偏偏病得最重。你们也别多想,先多休息休息吧。”

阿燕忽道:“会不会是因为跟那白……白东西对峙,被咬伤传染的?”阿易摇头道:“阿黑那么大的龟甲,哪那么容易被咬?要论被咬伤的话,我还跟那白鳝往死里打了一架呢,至今还有伤痕,要病也该是我先病啊。”水仙望了望他身上,果见还有些微裂口未完全愈合,亦觉难解。良久,她才若有所思道:“说不定,你体质特殊。你知道吗,你还有个名字叫守宫的。”

阿易奇道:“什么守宫?”水仙自言自语道:“据我爹讲,壁虎又名守宫,取其能护心头灵台宫之意。因此,药铺常取守宫为药。想来你本身便有抗毒之质,是以不易中招?”阿易刚想再问,忽然想起自己这几日的遭遇,爱护自己的人一个个病倒,一阵神伤,默然不语。

阿燕望了望他,忽然心头一动,大喝道:“你可别胡思乱想啊!”水仙也陡然醒悟,急道:“此事虽然此说,但根本就是徐如飘渺,当不得真的。你可不能乱想啊!你看,阿燕不是也没病么?说不定根本就不是那样的。”阿易苦笑道:“你们这么急干什么?我虽近来心情激动,也还没到自杀为药的地步。但我不是有尾巴么?”

阿燕等一怔,想起壁虎确有断尾绝技,但阿易尾巴早几日已在救贝儿时刚刚断过,难道现在立刻再断?当下都是坚决反对尝试,逼他赶紧休息。阿易见他们如此担心,心下更是如翻五味瓶,又是难过,又是感动,但拗不过众人苦劝,终于还是回梁上休息。

阿燕心有所忧,睡之不着,遂悄悄起身,亲眼看看阿易,免得他为众人之病,悄悄自残断尾。观之良久,见阿易并无异动,渐渐安下心来,正要回去休息,忽觉一个极细微、但似又极熟悉的声音一闪,再听却又没有。阿燕侧耳听了一气,并无所闻,忽然心头一动,便装作自嘲困倦的样子,飞回窝中睡觉,暗中却运起耳力,全神贯注地细听。

许久许久,依然再无任何声音。阿燕奇怪:“难道真是我幻听了?”正在这时,忽听一个极轻微的声音,一阵一阵的,似从厨房那边传了过来。阿燕屏息以待。又过一会,那声音终于连续了起来,而且似乎正在急速向门边移动。

阿燕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堵在了门口,一只巨大的花蚊子顿时被吓得不轻,扭头便想逃回厨房。但阿燕乃是天生的蚊子克星,既已发觉,如何能放过?眨眼之间,那大花蚊已被逼得全无退路,吓得大叫:“饶命,饶命,别吃我,别吃我!”阿燕冷笑一声,正要下嘴,忽然一念起来,喝道:“你是谁?怎么居然敢跑到我们这里来?不知道我和阿易在这里吗?”

那大花蚊吓得磕头如捣蒜:“饶命,饶命!我也是被逼的呀,是五步蛇威胁我,说我要是不来给你们的水缸下毒,他就要告诉白鳝精,白鳝精就会想办法告诉蜻蜓我的老巢,会把我的老巢一网打尽的。”阿燕心下大奇:“还真的有个白鳝精?”口中却道:“什么白鳝精?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是不是又在扯谎?”

那大花蚊已是哭腔:“真的没骗您呀,真的没骗您。他说他的兄弟们暗中跟踪了你们的行踪,知道蜻蜓已搬出去了。他们说,这个时候应该是个空档,大爷您学艺还没回来,壁虎大爷也还没晚上开工,我进来完全安全,可天杀的……不不不不,我是骂他,不是骂您……没想到大爷您今天居然这么早就回来了。我实在不知道,实在是不知道啊。”

阿燕听他说的丝丝入扣,心下信了大半,正要放走他,又觉不妥,道:“你这是什么毒,应该怎么治?从实招来!”那大花蚊哆嗦道:“我运气好,活过了好几个年头,这是我多年熬练的蚊瘴毒,是从怪柳林的毒水坑里炼出来的。”

阿燕一听得“怪柳林”三个字,心头一阵翻涌,但还是极力忍住。那大花蚊并未觉察,续道:“这山中已久无疟疾之患,普通蚊毒,但采草药调和身体,最多七日自愈。但这怪柳林毒坑有多种野毒,需往彩谷中采得克蛇药草,再辅以雷霆巨树的万年树脂为引,才能驱除干净。”

阿燕冷笑道:“彩谷中山如火烧,石如怪兽,不但险要,而且颇多邪异之事。你这么说,是不是想故意骗我们去,好暗算我们?”大花蚊急道:“不是啊,不是啊!小的也知道大爷您和易大爷都是雷霆巨树的常客,哪敢骗您。实是那里七色俱全,土质灵异,矿物奇特,毒虫蛇类不敢靠近,对怪柳林的诸蛇之毒最是有效啊。”

阿燕想了想,道:“我就先信你一次。你别回去了,等我们把大家的病治好再回去吧。”说着一摆翅膀,堵住那大花蚊的话,道:“你别怕蜻蜓,他是我叔叔。只要你没说假话,我请他放你一马,他肯定会的。”那大花蚊见他甚是坚定,只得万般无奈地留下,心下尤其惴惴不安:“你这叔叔、兄弟,无一不能要我的小命。你的面子,可得大点才好。”

阿燕叫醒阿易等,将那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大花蚊押至水仙面前。水仙巧手,立时织以纱笼,将其关好。水仙笑道:“怪不得你们两个不病,原来你们两个天生就克蚊子。阿燕,你真是帮了大忙。”阿燕笑道:“没事。”回头看了一下犹自婴儿般入睡的小白蛇,道:“不过小妹这么显娇弱,居然也没病,真是难得。”阿黑忽然插嘴道:“她是天生的龙种,体质异于别人。别人怕的,她可能不怕。可别人根本不怕的,却反而更要小心。”

阿易点了点头,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阿燕想了想道:“大家身体都还不大好,小妹又小,帮不上忙。不如我先飞去,取些树脂,回来帮大家强健身子,然后再慢慢想办法。大不了押着这只蚊子去采全药物。”水仙道:“那就拜托你了。”阿燕点了点头,道:“你们病得久了,身体虚弱,不宜再多耽搁。我先去了。有这花蚊被抓住,想来不敢耍花招。”

接下来的两日内,阿燕来回奔波,采回树脂,熏煮之下,果然各人病体都好了不少。除了爷爷奶奶年老虚弱,水仙姐姐赶上月事外,大家都已渐能勉强自由活动了,只是还时不时脏腑之处还有些胀痛。但不管怎么说,比起先前还是好得多了。阿毛和阿燕等开始暗自嘀咕,准备等身体再好些,大家一起去,帮阿燕将药物采全。

一日,白天本来风和日丽,可才及傍晚,忽然风雷大作。霹雳之间,道道雷电撕开天际,声声雷鸣震耳欲聋,便如万千神灵齐齐发泄积蓄了千年万年的愤怒一般。阿燕本来还想冒险出去,但才出门檐,大雨便淋得几乎连翅膀都张不开,莫说往回运草药,便是单纯飞行都难。众人劝说之下,阿燕只得缩回家里,起码等雷电消停再说。

突然,一个极厉极冷的声音自夜空中响起:“阿燕,你出来!你出来!”

众人全都大吃一惊。阿燕初始一怔,继而应道:“大伯,什么事?”那声音不答,只是继续厉声喝道:“你出来!”

众人对望一眼,齐齐想要拉住阿燕,不要出去。阿燕咬了咬牙,不知怎的已倏尔蹿至门外,众人一个都没拉住。阿毛大急,急忙也蹿出去大叫:“天崩地裂,形势未明,不可轻出!”然夜空中只有暴雨霹雳震慑人心,阿燕早已消失于漆黑的夜空。

阿易跟了出来,一看情势,道:“阿毛,我们出去帮他吧。他大伯不知在卖什么药,可别害了阿燕。”阿毛点了点头,阿易一个翻身,附于阿毛耳边。二人不顾病体半愈,风驰电掣,直取雷霆巨树,水仙姐姐的呼喊早已抛之脑后。

奔了好一气,雷雨不但没有缓下来的意思,反而更加暴烈。又奔许久,终于奔至彩谷内,远远望见雷霆巨木之顶已是火光缭然,却不见阿燕和那只老乌鸦的半点影子。阿易和阿毛顾不得多想,同时蹿上树干,拼命攀爬。然而还没蹿上三尺,忽然同时被震下,眼前金星乱冒,乃是一个炸雷正劈中树上,仿佛就堪堪砸在眼前。二人还没回过神来,远方又是一个爆雷劈下,满天被电光撕成无数碎块,便如一个个吞噬天地的怪物电舌,贪婪地舔过天际,说不出的可怖。

阿毛正欲奋身又上,忽被阿易一拉:“你看,那是什么?”阿毛转头一看,顿时惊呆了:只见远处山壁掩映处,一只只庞然巨兽,便如从雷电撕开的夜空中突然跃入尘世般,正在疯狂地追逐着,奔逃着,厮杀着,搏斗着。他们有的如猪如蛇,有的如鸟如蝠,有的如鱼如鳄,有的如象如螂,一个个身躯庞大无匹,任谁一脚便足以踩出一个泥塘,既似与这世间的一切都神似,可却又偏偏不象这世间的任何一样生灵。电光闪耀下,风声,雨声,雷声,怪兽的嘶吼声,交织成一片极恐怖的景象,仿佛一切恶鬼都从幽冥鬼界来到俗世,正在舍生忘死地搏斗。

阿毛和阿易呆呆地望着,思维仿佛完全被这些可怖的景象所吞噬,完全无法思考,甚至连害怕都已无法害怕。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又一个巨雷震天价击下,那所有一切的一切,忽又全都消失于无形,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般。阿毛和阿易呆立了许久,才被一声厉喝惊醒过来:“阿燕,你究竟还要不要报仇!”

阿毛和阿易急忙回过神来,咬牙连爬,终于爬上了虬龙顶。只见阿燕正奋力抓着一只蓝幽幽燃烧着的树枝,那只老乌鸦正朝他怒吼着,看见自己上来,也完全不理会。

那老乌鸦连声怒喝中,阿燕低头无语,嗫嚅着说:“这么大的树,陪我们练习了这么多日月,真的就要烧掉了?那您以后栖身何处?”那老乌鸦厉声道:“混账!我的去处还用你担心?若不能烧掉雷霆巨树,那便依然是世间凡火,如何能烧掉那怪柳林?那里阴湿胜这里十倍,更有无数怪蛇妖灵瘴气,若非天界火灵,如何能将其全然焚毁?”

阿燕无言以对,飞身蹿下虬龙顶,努力将火枝向近地处的树眼塞去,却忽然爪没拿稳,火枝掉到了地上,虽然未灭,却已大衰。大乌鸦怒道:“再来!”

阿毛和阿易也不禁面面相觑:这么大的雷霆巨树,不知在这里矗立了几千几万年,就这么要被用来验证天火,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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