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凤龟龙 第二十二回

 
 
        那人无奈,只好勉强走过来,要强行掰散他们,抢走小白。小白吓得头缩身内,单薄的身体早已抖如筛糠。那人先随意拽了几下,没有拽开,忽然猛力一晃,想要声东击西。但阿毛爪牙乱舞间,那人之手忽被划中,顿时鲜血淋漓,缩身求饶。
 
        那领头之人皱了皱眉,又命另一喽啰前去,结果又是如此,稀里糊涂便受伤缩身。一连数人都是如此,那领头之人满头大汗,极是尴尬。
 
        那金丝猴冷眼旁观,终于嘿嘿道:“看来,还是得我老人家亲自出手。嘿嘿,甚么万物之灵?我呸!”说罢,也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只细长的鹿皮手套,堪堪套在手臂上,便亲自过来抢小白。阿毛等见他如此志在必得,更是拼尽全力,极力抵挡。然而那金丝猴毕竟还是技高一筹,终于还是无可抵挡。
 
        眼看这千思万想的龙种终于就要被自己抢到,那金丝猴狂喜万分,正要得意啸叫,忽然眼前一黑,又是一张巨网从天而降。这次却是连金丝猴带阿毛等一起,网了个正着。
 
        那金丝猴怒道:“你们干什么?”只听那领头之人失笑道:“干什么?这就是真正万物之灵干的事。你以为你是什么?”那金丝猴怒吼道:“你别以为……”正在这时,一张散发着极重药气的大黑口袋扑来,将网中之物全部吞没。阿毛等只觉脑袋一晕,便都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阿毛才终于醒了过来,头依然晕晕眩眩的,身体也软绵绵的,无论举手投足,都似没有深浅。好不容易定了定神,才终于发现自己像是处于一处极昏暗的所在,四面还弥漫着种种可怕的气息,时不时还似有从未听过的神秘咆哮声,震人心魄。
 
        忽然,又一声咆哮传来,便如近在咫尺。阿毛本能地反向逃避,却立刻就被撞了个七荤八素。原来,自己乃是被困在一个极结实的笼子里,四面栅栏密密麻麻,半点逃窜机会也无。
 
        阿毛倒吸一口冷气:“我终于还是被抓了起来。不知兄弟们怎么样了?小白呢?”想到这里,立刻奋起全身力气大叫:“阿燕!阿易!阿黑!小白!你们在哪里?”可四面回应的皆是咆哮低吼声,兄弟们完全杳无音信。阿毛更是担心,忽然怒吼道:“金丝猴,你在哪里?你出来!”四面吼叫声更甚,但却没有半点来自金丝猴的回应。
 
        阿毛越来越是担心,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忧惧之下,呼喊更是疯狂。周围的吼声也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也越来越不耐烦。忽然,一双绿幽幽的眼睛,神不知鬼不觉地蹿至自己面前,怒视着他,须鬃暴张中,竟是一只带斑点的黄色猛兽,脑袋甚显硕大。
 
        阿毛吃了一惊,急忙缩身回退,紧张地注视着那头猛兽。那猛兽怒视着他,许久许久,才终于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居然这么不懂规矩,吵五爷我睡觉?”阿毛不知就里,一时答不出来,又担心他蹿入笼子,只得继续回视,随时戒备。那黑兽又瞪视他良久,忽然嘿嘿道:“怪不得有这么高的价钱,胆量倒是不小,跟那短尾小子一个样。可惜呀,还是这么个闷闷的小喽啰。”说罢颇有轻蔑之意,摆了摆尾巴,便要离去。
 
        阿毛忽道:“你是谁?”那黄兽似没料到这新来的小子突然发问,微微吃了一惊,身形乍然回转,道:“我是……”忽然怒道:“甚么我是谁?你是甚么东西,居然先问我是谁?”阿毛见他回转之势极速,安全没有想象中因身躯臃肿而拖泥带水之象,心下十分忌惮;虽觉此兽话中极显无礼,但还是勉强答道:“我是阿毛,我是一只……一只……猫。”他本来没想到什么,可是在这巨兽面前,却忽然莫名其妙地觉得,“猫”这一词显得前所未有的小,以至于自己都难以畅快地说出来。
 
        那巨兽十分惊异,瞪着他上上下下地仔细看来看去,忽然失笑道:“阿毛?阿猫?莫非就是人类养的家畜?”阿毛最听不得的就是“家畜”、“畜牲”之类的话,闻言不由得心底火起,怒吼道:“胡说!我是爷爷奶奶的孙子,不是什么家畜!”
 
        那巨兽全无防备,被他这一吼给震惊了一下,牙尾暴张,便似要扑上来般。阿毛心头怒火勃发,天地不惧,不但没有瑟缩,反而昂首挺胸,张头怒视,甚至还前进了一步,与他对峙。
 
        那巨兽怒极,正要发作,忽听后面一个声音笑道:“五弟,劝你多少回了,怎么还是这么喜欢跟小孩子这般见识?”那巨兽一听,顿时脸现尴尬之色,笑道:“我是在跟他逗着玩呢。”晃眼间,巨兽身后已现出另外一头巨兽,竟然比先前这巨兽还要大一些,而且通体黄黑色,身上有许多深浅不一的圈圈花纹,花纹中间还似有星星斑点。
 
        那后来的巨兽走近开来,见阿毛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失笑道:“小朋友,你是猫没错,金钱豹兄弟说的其实也没错。只是你不太象普通的猫而已。何必这么敏感呢?”
 
        阿毛闻言,也觉自己有些过激,忙缓下身形,道:“对不住。请问你们怎么称呼?”那巨兽道:“我是梅芯豹,来自很远的东方。这是我的五弟,乃是金钱豹。他可是极灵活极勇猛的,以后你可得跟他多学学。你是什么猫?胆子这般大,见了我们兄弟还敢顶撞?”
 
        阿毛垂头道:“我就是一只普通的流浪小猫,是爷爷奶奶收养我的。”那梅芯豹道:“你爷爷奶奶是豹猫?虎斑猫?金猫?还是什么?”阿毛摇头道:“我爷爷奶奶是人,不是猫。”那梅芯豹惊道:“什么?是人?你没有说胡话吧?”阿毛道:“没有,我爷爷奶奶确实是人。”
 
        那梅芯豹瞪着他,忽然怒道:“原来,你真就是一只谄媚人类的家畜。”话音未落,已极轻蔑地转身而去。阿毛初时虽心头火起,但渐渐平静下来后,却也释然:“人类确实没几个好的,估计他们也是吃过人的亏。我这不也是上了人的当,才落到着地步的么?唉,这世上如爷爷奶奶这样的人,确实太少了。嗯,水仙姐姐算一个吧,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胡思乱想了一会,忽然眼前一阵大亮,阳光刺目,令人晕眩。几个膀大腰圆、手拿皮鞭的人走了进来,呼喝连声、鞭影乱飞中,梅芯豹和金钱豹都极不情不愿、但又无可奈何地出去了。过不多时,他们又被赶了回来,身上、腿上似是多了好几道鞭痕,显是受了责罚羞辱。
 
        阿毛还没来得及多想,便见自己这一侧的笼门忽然洞开。呼喝声中,一长杆物突然伸入,莫名其妙便扣住了自己脖子,硬将自己给拉出了笼子,甚是疼痛。紧接着,那些人毫不客气地将自己叉离地面,一路径直出去。才走几步,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个圆圆的围场里,好几十只形态各异的巨兽,正随着人的呼喝而跑动跳跃,壮观之极。
 
        那人转过头来,面向阿毛,恶狠狠道:“好好看着!要是好好学,老老实实听话,便象这些一样,没鞭子打,有美食吃。若是不听话,哼哼,那便要看看后面的那些豹子的下场!”说着也不管阿毛听懂没听懂,一把将叉住阿毛的长杆插在墙壁半空的一个洞中,便下到场中去了。
 
        阿毛奋力转头望去,见其中似有三类大型猛兽。一种身上竖纹殷然,额上似有三横一竖的花纹;另二种身形约莫相近,但头显得特别大,似主因鬃毛散落所致,尾尖似有一团黑毛;第三种就小不少,但也和梅芯豹勉强相当,除了没鬃毛,长得倒很有点象第二种。三种巨兽每一种都比训练他们的人要大得多,但却在人的呼喝指挥下,蹿上蹿下,跑动换位,十分驯良。尤其是那第三种猛兽,能跳得奇高奇远,而且与驯手配合得简直天衣无缝,几乎没吃什么鞭子。驯手们也似特别喜欢那第三种野兽,有几只甚至还能跟随驯手们出入帷幕。此外,还有一些小得多的野兽,似是其中的点缀装饰。一时之间,帷幕内百兽奔腾,错落有致,看过去颇为壮观。
 
        过了好一气,群兽才终于各自散回幕后,阿毛也被叉回自己的笼子中。过不多时,有人来喂食,挨个顺次喂来,出力多、表现好、鞭打少的,便喂得早些,喂得也多些。自己乃是前面的都喂完,最后才轮到喂的。阿毛前面的猛兽大多迫不及待地猛吃,但阿毛自己,却一时心事满怀,吃不下。这时,那喂的人竟然越过他,又随手丢了一团食物。阿毛微一回头,只见紧挨自己的另外一侧,居然还有一个不大的笼子,只是一直隐在黑暗中,自己先前也并没有注意而已。
 
        阿毛定睛望去,见那笼子中竟也似有一头野兽,黑黑的身形竟似还有些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过了许久,喂食之人已去远,那物才终于略略动了一动,将食物拉至面前吃起来。阿毛久久望着他,忽然心头一动:“这不是那只小猞猁的爸爸吗?怎么只有他?那小猞猁呢?”
 
        想到这里,立时便忍不住出声呼喊了出来。那猞猁似也吃了一惊,回头看了看阿毛,但却只是冷冷注视着他,不应一言。许久之后,那猞猁又低下头去,自顾自地继续吃起来,似乎阿毛完全不存在似的。阿毛心头不快,但注视一会,却也发觉那猞猁似是身有很重的伤,鞭痕累累更甚梅芯豹和金钱豹,心想:“莫非他也是不听话那类的?”
 
        想起山中之事,忽然想起耳中似还藏有些花花指点的伤药,当下抖在笼边,呼那猞猁前来治伤。可那猞猁却只耳朵动了几动,依然极轻蔑地不理不睬。阿毛心头气愤,但转念一想,也就释然:“嗯,他受了人这么多责罚,又知我是人养大的,自然对我没好气。这也难怪。唉,这地方简直无一个同伴理我,我何时才能出得去?”
 
        次日一早,众猛兽又相继被押出去训练。轮到阿毛时,阿毛忽然发觉笼子似已被清扫一遍,那些药粉也已不见踪影,心下大觉可惜,但还没来得及细想,驯手已套杆伸将进来。阿毛连忙纵身跳开,行动甚速。那人皱眉道:“不是说这个乖觉伶俐,最通人情么?花这么多钱买回来,怎么野性都快赶上短尾猫了?”
 
        旁边一人道:“我们跟那帮贩子合作了这么多年,这个嘛,想来不会有假。毕竟这猫不是出生在我们这里的,肯定还是有些野性。现在大伙都忙个半死,先耐心等些天吧。”先前那人哼了一声,这次手法稍变,阿毛没能避开,再次中招。
 
        到了围场后,巨兽们似已训练暂停,倒是一些小些的野兽还在场中。那叉过阿毛的人忽然一手捏住阿毛后颈,一手将阿毛的套杆松开,晃了几晃,道:“这猫看着已这么大了,但我怎么觉得,象是还没长大长全的样子?这究竟是不是猫啊?”另一人也道:“我看也奇怪。说不定是哪儿来的杂种,以前大伙都没见过。不管怎么样,让他先跟彪玩玩,也看看上不上路。”
 
        说话间阿毛已被放入场中,迎面一只很大很大、阿毛从未见过的“猫”走了过来,后面还带着一只比他稍小的少年狮子。阿毛见那家伙体型奇大,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那大猫见他戒备后退,似是习以为常,笑道:“喂,新来的小子,我叫阿彪,是这里少年动物的总指挥。这是我表哥阿吉。你以后要听我的,不然的话,嘿嘿,你看那边。”说着朝巨兽聚集的一边一指,道:“我爸爸是狮王,我妈妈是虎王的亲妹妹,虎王就是我亲舅舅。他们最宠我了,谁也不能欺负我。你要是惹了我,都不用我动手,他们要捏死你,简直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你看看那短尾猫的惨样,就知道会是什么下场了。我舅舅和爸爸很凶的,谁也打不过他们。当年阿吉的爸爸初来,受别的猛兽欺负,就是我爸爸和舅舅帮了他,打赢了所有的敌人,又把姑姑嫁给他,才在这里立了足。听说,我将来能长得比他们还要大呢。嘻嘻,那时候,就算我爸爸和我舅舅加起来,都打不过我。”
 
        阿毛看了看那边,又看了看这只奇怪的狮虎兽,暗暗心惊:“果然厉害。他看起来似乎也还是个小孩子的样子,却已经比我和阿吉大这么多了,将来若再长大,那还得了?”
 
        又想:“猞猁莫非得罪他了?嗯,可能猞猁亦不甚大,被派来听他指挥,结果桀骜不驯,估计就倒霉了。也幸亏猞猁身子强健,现在才有命在。我要是被这狮虎兽的亲人一巴掌拍来,只怕早就粉身碎骨了,也就无从逃跑了。嗯,那虎王看起来就是个不要命的角色,头上耳朵都被扯成那样,不知跟别人打了多少架?”想到这里,猞猁身上的伤更显触目惊心,自己也不由得更担心起来。但大树爷爷和阿黑说的对,自己天生就有些傻傻的傲气和冲动,纵是小心再小心,万一还是冲撞了这位公子爷,那可如何是好?看来,还是要先咬牙忍一忍。如能拿到那第三种猛兽的待遇,便有机会逃脱。
 
        这一日在群狮虎的注视下,阿毛果然甚是听话,不但小心翼翼听从指挥,而且还时不时给狮虎兽阿彪讲一些山外的事情,逗他欢心。那阿彪出身不凡,弥足珍贵,处处都被兽群和驯手宠着,但毕竟从小出生围场之内,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现在他的小孩子心性忽被另外一个小孩子激起,自是欢天喜地。因此,在阿毛面前,他虽还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但已十分亲热。驯手们也觉察出了这些变化,大都暗暗点头:“看来有希望,此钱花的不冤。”
 
        不多时,这狮虎兽已和阿毛十分亲密,居然拉着他前去巨兽那边,见过大伙和父母舅父。那些狮虎之类见阿毛体型甚小,且象极了一只大家猫,虽有不屑之意,但到底是狮虎兽所引见,大都还勉强答应几声。但狮王、虎王对阿毛均十分冷淡,打招呼时理也不理。虎后稍稍有点回应,但也仅止于懒懒回哼一声而已。
 
        阿毛心下甚是气愤,但现下实在无可抵抗,也只得勉强赔笑,起码要能先保住小命,才能谈得上逃走。幸好众小狮小虎对自己大都还好,尤其是阿吉,训练中对自己颇为理解和照顾,十分耐心地为自己讲解,自己也因此少挨了不少打骂。
 
        过了好一气,训练结束,群兽皆要归去。阿毛既已打定要装驯逃脱的心,便也干脆忍住窝火和恶心,不再闪避那要伸过来的套杆。不料这次那驯手并没有用套杆来捕捉自己,反而只是朝场中呼哨了一声。眨眼间,那边便蹿过来一头猛兽,正是那跟狮子有些象的大兽,径直奔至驯手面前蹲下,便如一条巨犬一般,温顺无限。那驯手摸了摸它头,朝阿毛一指,便返身而去。那兽似是心领神会,慢慢踱至阿毛面前,打量了几下,傲然道:“小朋友,你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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