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耕
野樱
每当周末，我和先生对桌而坐，桌上是两三个难得炒的中式菜，一瓶红酒，孩子们三心两意地扒拉几
口，迫不及待地想要完成这周末家庭聚餐的老套形式跑出去玩，而我们也会意地宽容他们吃饭的潦
草，因为我们默契地知道，接下来的个把小时我们会一起做一个梦，不，准确地说是规划描绘我
们共同的将来，我们像两个建筑师，园艺师或是室内设计师一样反复斟酌不厌其烦，不断地完善我们
的方案。
他说，那是一块十英亩以上三十英亩以下的农场土地，最好平坦，但如果是浅浅的缓坡也可以接
受，三分之一或一半应该是树林，最好有一部分是松林，树林里的枯枝和松枝会在冬天在我们的壁炉
里燃出温暖的火焰，木材是DIY家具的原料。
还有呢，我急着补充道：别忘了树根可以做成根雕艺术品。当然，如果你还不是太老，腿脚灵便可以
爬树，我们可以自己动手在那棵最大的老树上给孙儿们建一个树屋，或是在我们拌嘴吵架的时候，成
为你的临时避难所。
他说：树林中间是宽阔的草场，种着绿油油的牧草，两匹马，几头羊悠闲地埋头吃草，一阵风过，草
茎一片片地随风翻动，波浪一样绵绵不绝，草场的尽头应该有一座BARN，养着一窝鸡，一群鸭，一
圈兔子。
还有，我着描绘细节：BARN一定要漆成旧旧的暗红色，这样和油绿绿的草场才相配，铁皮屋顶
有点锈斑不要紧，那样才更有年代感。对了，千万别忘了草场上一定要有一棵巨大的老树独自伫
立，姿态沉稳安详，顶天立地宠辱不惊，我要在房前支起画架，远远地描画它的春华秋实，描绘它的
叶子枝干与天光遥相呼应的光澜变幻。还有，草场上不应该永远是一色的油绿，我会抓几把野花种子
撒出去，春天的时候我的画布上会一片斑斓热闹。
“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吗？”
红酒已经在他的脸颊染上了夕阳的颜色，每当这个时候他的眼睛就会亮起来。
“是的，我当然知道。”
我应着，我们的目光在桌子中间微笑地相遇。
“一片池塘。” 我们几乎同时说出来。
他开始一反常态地伶牙俐齿起来: ”最好有两个英亩以上的水面，如果是能流动的活水那就更好了，池
塘里养鱼养虾，塘边种上垂柳，柳树下是几块姿态各异的大青石，可以舒服地坐在上面垂钓。最完美
的计划是还有一个小小的湖心岛，上面种满了竹子，包围小岛的池水可以有效控制了竹子的向外蔓
延，竹岛上四季翠绿，春有笋夏有荫，三四把竹椅一个石桌几盏清茶，好惬意的居有竹啊！竹子的用
途就更不用说了，我们可以做竹篱笆，竹家什.....当然当然，我知道你要学习用竹篾编各种用器和装饰
品，放心吧，竹子会多得用不完。“
这次他滔滔不绝几乎容不得我插嘴。
“不过有一样你没想到。” 我好不容易捡到一个空档：“一座通向小岛的小桥，我想它是木头的，踩起来
咯吱作响。”
“还有最重要的两样不能忘记，菜地和果园。”
他用筷子夹起蔬菜：“我们今后餐桌上的蔬菜是全天然的，不像现在这样看着好看吃着没味。我想把菜
地安排在靠近房子的地方，把果园安排在进入大门的车道两边，这样，清晨的时候我从床上爬起
来，踩着露珠巡视我的菜地，像一个国王巡视他的领地，黄昏的时候我外出归来，车子从果树下穿
过，没一颗果实都像孩子的一张笑脸。
“是的” 我接着说出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景象：“ 清晨我会在廊下画画，把晨曦的第一抹颜色涂上我的画
布，厨房里飘出咖啡的香味，我看着你的身影在菜地徘徊，猜着今天你会给我的厨房摘来什么样的蔬
菜。午后，我会窝在沙发里编织，闻着你书房飘出的墨香，在暖暖的阳光里打盹。繁星初现的时
候，我们裹着自己编织的羊毛毯子听秋虫鸣叫蛙声连绵，你教我辨认星座，告诉我它们的名字和遥远
的距离。”
这样一个我们的地方，该有一个什么样的名字呢？
他看着我，没了主意。
“半耕。” 我说：“我喜欢这个半字，人生没有圆满，我的要求不高，一半即可。”
“是的，我更喜欢后面两个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字，半读。” 他微笑着说：“我们在大门口立一石，上
刻：半耕园，在房舍边竖一木，上书：半读居。”
半耕半读。
我们拿着酒杯走上阳台，夕阳渐没，周遭宁静安详。
“其实，有时候一起做梦比梦本身更美好。“ 我心里这样想着，但我没说出来，因为这样的感觉更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