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西根湖浩瀚无垠,像海洋一样自有潮汐涨落。不同的是海水蔚蓝如朗日晴天,湖水则澄澈如碧色琉璃。
去湖边都是松软的沙路,大家把鞋脱在林茵中,光着脚丫走到湖边。骄阳如火,沙子被晒得滚烫,可怜的狗狗不知道哪只脚落地才好,拽着我狂奔,冲到湖水中的瞬间,似乎能听到红烙铁淬水的声响。涨潮时分,湖滩显得颇为狭窄,沙子很细腻,湖底沙面上有一层碎石子。不过,没有画岩湖滨公园的石子色泽缤纷,也没有那么圆润。仔细找了找,不曾看到密西根湖特有的珊瑚化石。
涉水向湖中走去,水至没顶,依然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脚,如果水浪和缓,还能看到阳光在湖底沙石上投下的粼粼光纹。偶尔也会遇见一群手指长短的小鱼,背鳍青色,如细流凝就,腹部银白,倏尔来倏尔去,像一群机警活泼的小精灵,用双手合围怎么也捉不住。时而能看到稍远处的大鱼跳跃,“泼刺”声中溅起朵朵水花,阳光下,层层涟漪随微波四散。
夏天在这样的湖水里游泳最是舒服,因为水温比海水温暖,清凉宜人柔滑如丝,浪头也较小,即便呛着水喝上一口,鼻子和嗓子都不至于太受苦,更不伤头发。出水后身上也不会结上一层黏糊糊的盐壳,转几圈摇摇头抖干水,直接穿衣便是。
我们觉得这儿不是特红火的景点,州立公园的露营地一定很富裕,在家时就没有预先注册。结果下午到了露营地,转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露营帐位,居然是最后一个,位于安静的角落,距水源和厕所不远不近,不由得大呼幸庆。随后又见了至少五六辆车,东张西望地缓缓驶过。虽然我的幸福不见得非得是看着别人倒霉,但快乐确实有时就基于更好的运气和际遇----相对而言。这么拐弯抹角绕着说至少好听多了吧。
这所公园的露营地是自助式,自己找好营位,填写注册,撕下证明,附上现款21元,把信封投入密封的箱子,再把注册证明挂在营地入口的木桩上。
出来露营,大半目的是为了烧篝火。买了两捆硬木柴,还走到林中捡了些枯枝。不仅是我捡柴,老美们也一样。篝火坑其实是个大铁盆,安在地下,约有两尺多深四尺方圆,上面有一个可以转动的镂空烤架。火坑边上有个手腕粗细两人来高的铁柱子,上有挂钩,晚上可以把食物或垃圾挂上去,让野物们干看着眼馋。把带来的红薯土豆用锡纸裹好,埋到火坑最底下。去林中捋一袋枯叶,松针最好,倒入坑中,再扔下许多大小不一的枯枝,然后三横两竖架上木块,点火,享受原始风貌的烟熏火燎。现代人都道文明甚好,可有时文明就是夏日犹不敢脱下的小背心短裤衩,所以偶尔放纵出家烧一把野火,也算叛逆文明束缚的回归天道。美其名曰接触大自然,虽然大自然喜不喜欢俺们这样矫情地接近它,也是问号,但带着孩子家人出游总是赏心乐事。
动物都怕火,我家狗又胆子特别小,怎么也不肯走近火边,尽管她跟着我们远足露营多次。想来当年我们的远祖看着雷电山火,一定也是惊恐敬畏。一切恐惧源于未知,人类的文明源于对火的了解和征服。所以神话中的普罗米修斯永远为人崇仰感戴,也被天堂上的神明所恼怒,因为他预知了现代文明将抹去神话和信仰,也黯淡了无数锦绣文章花样情怀,而满天的星斗会被分析出轨道速度亮度质量成分,变成一束机器里的精密数据流,和照片中灰暗的石头尘埃冰晶或不可接近的火团,空留下引人遐思的星座名称。
每年八月都是观看英仙座流星雨Perseids的时机,但都市的夜间到处都是光污染,即便在美国郊下也无处可逃。这次来到大湖边,可以圆梦。在篝火边哈欠连天,熬到半夜十一点,四周静谧无声,我们开车的灯光显得很刺眼。到了湖边停车场,以为不会有多少人来看星星,却发现停车场几乎停满了。
生活不是圆满的,因为水滨有一群年轻人在喝酒喧哗,我们没有走到湖边;但命运永远柳暗花明,我们发现一座沙丘上有个长靠椅,空无一人,面向大湖,君临八方。沙丘很陡,沙子溜滑,咱好不容易四手四脚爬上去,又发现椅子腿近五尺高。想来沙丘原来更高,后来被大风揭走了几层沙皮,公园钉这个高桩椅子也真不容易。他们都能一跃而上,本舵主武艺盖世,唯独没练轻功。还是大女儿孝顺,半跪下让咱踩着她, 领导在上面揪着,爬上宝座。一家人排排北面而坐,俨然观星阁主。不冷不热,无云无月,也没有风,远处有人声笑语,近处有夏虫鸣叫,却没有蚊子。不见半点人类灯火,苍穹浩茫如同青墨染就,满天星斗通明灿然若仙界河沙,遥见水面微澜恍如星沉湖底。此时此景,虽南面王不易也。
上次与夜空对视,还是在内华达的戈壁沙漠中露营,那时我们还年轻,四野寂然亿万星斗的记忆,依然清晰如昨夜。此时再也不复当年的单纯狂放,却多了一份被岁月沉淀下来的通达温厚,更多了两枚解语花开心果,侍奉左右。
宇宙洪荒,视野中唯有缀满了星辰的天幕四垂。星芒璀璨明灭,到达我们眼中的光线已不知经历了多少光年。仰望东南方向的银河星云,最先找到的是炽烈的天琴织女,仍手执她的机梭,与挑着儿女的牛郎,隔着迢递星河遥望。女儿叹道,这真是个令人沮丧的童话。不过希腊神话里的星座故事也尽是爱恨情仇,孩儿们不看为佳。任何时候,大熊星也就是北斗最易识别,而找到了大熊也就找到了小熊,多看北斗能增寿哦。我的小熊女儿,头枕在我膝上,双眸炯炯,对世界充满好奇,比宇宙中任何星辰更加灿烂。
说是流星雨,其实并没有那么密集。把眼睛都瞪花了,才看到银河中一道白光划过,顶多只有一寸长短,全家异口同声,“啊~哦~咦~"的赞叹惊艳。倒是北方星阵疏朗,更容易发现流星,宛若白天看到的小鱼儿,在夜海中倏尔一现即灭,告诉世人,尘缘邂逅如此而已,需当及时行乐多吃多喝少思少虑。我的流星愿就是全家健康平安无事。以我的本领,一张夜空照片也拍不下来,不过倒也不遗憾,人生在世,得留点缺憾才好。坐了近一个小时,一共看到了五颗流星,心满意足,打道回营归帐。
据说半夜有野物在帐篷外哼哼唧唧,游走觅食,还带着几只娃子。不过我一概不知,睡得极香,连身下硌着几粒橡树籽都没有感觉。犹记得梦中仍是星海浩瀚,人如仓粟。
(途中遇见的奇车)
(我家孩子过去的诗作)
(数年前捡到的化石)
(这张图是网上借得,感谢原作者)
谨以此文辞夏迎秋。
PS iPad上有个很好的app,star chart,能对应介绍天空任何星座,连神话故事一块儿讲。
刚看了段神话特好玩:狮子座流星雨名叫Tempel-Tuttle,是著名的流星雨之王。“话说Santa Claus和Tempel-Tuttle两人同为赐福使者,Santa Claus 性格和蔼,老成持重,被封为圣诞老人,专于每年12月到人间,将无数礼物送与万众苍生;而Tempel-Tuttle却性格急躁,不慎得罪了天帝,被罚不停地绕着圈跑,每隔33年方得回地球一次,却又总是碰上黄道十二座中的大狮子,因此只得倾其囊中所有珍宝,慌乱抛向人间,又带着一溜星尘匆匆而去。”不过到了十一二月,冰天雪地,谁还出门哆嗦着看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