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故事:当癌症袭来时,她死不瞑目

随心而飘, 随意而写。 我自流连随风笑,凡人痴梦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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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的故事:当癌症袭来时,她死不瞑目

 
 
生命因着曾经的热烈在终要消失时是这样的无可奈何;
生命因着承载的渴望问苍天可不可以再多点怜悯奢华;
 
站在这俱气若游丝、形瘦消骸面前,伴着阵阵心电监护仪的警钟啸鸣,这一刻,又一个灵魂正在受到上帝的召唤,游向天际。我不得不按下手中code blue button.她是Full Code 的病人,不能让她俩手空空就去了天堂,必须在她生命的最后一程,把盖着人间的所有医护人员对她关怀备至、克尽厥职的印章握在手上,交给上帝。这就是我们医护人员对所有Full Code 病人去见上帝时的承诺。
 
玛丽雅,住院第二十九天,她以“卵巢癌IV期,胸腹转移,控制疼痛”入院。在她做过四次手术的身体里插满了各种管子,隆起光亮的肚子里疯狂着恶性肿瘤和腹水。她的病例在Status Code一栏里刺眼地显示着“Full Code”,时时提醒我们“生命是一个不可放弃的风筝,那怕飘到天际,也要一线相牵。”
 
三月,抖落了山头晶莹的白雪,晴空碧蓝下百花盛开。谁都欣喜季节的明媚、渴望踩踏春天的脚步前行。这个春天却注定走不进玛丽雅的身边。一阵阵袭来的下腹疼痛,在她去医院上班路上,没能跨进自己的科室,却径直去了急诊室。紧急剖腹探查术-切除了她的全子宫、双侧卵巢及所有女性附件。半个月后,第二次手术,切除了部分横结肠和全降结肠做了一个腹部肛门造瘘术。五月,玛丽雅做了第三次手术,切除了她的左肾,在左腰部处接上了一个肾造瘘口袋。与瘤为伍的邻居都清除干净了。玛丽雅以为从此就可以在草长茑飞,绿树成荫的日子里静养身子了。
 
七月的洛杉矶,在爱玲奶奶,“夏天的日子一连串烧下去,雪亮,绝细的一根线,烧得要断了,又给细细的蝉声连了起来。”玛丽雅的身子在被癌症肆虐的奄奄一息时又与手术连在了一起。
 
几天前刚完成第三次化疗的她,恶心呕吐急性腹痛小肠梗阻,再次剖腹解除肠粘连手术切除了扭转坏死的小肠并插进鼻饲引流管。
 
四十八岁玛丽雅是六个孩子的母亲和十六个儿孙的祖母,一个典型墨西哥裔家庭的女主人。墨西哥裔有着亚裔人一样的传统孝道。玛丽雅的床边,她的家人如走马灯似的交替着在陪伴。让我常常搞不清楚孩子们的排列,刚称呼了麦克(Mack)现在已换了米哥(Miguel)了,还没叫熟桑德拉(Sandra)已是奥尔加(Olga)了,不过她有二个孩子我决不会搞错,皮肤黝黑,大鼻子厚唇的保罗(Paul)和头上有无数辫子的内瓦(Nava),他们有着和其他兄弟姐妹很不一样的皮色和眼睛,二十二岁内瓦跟我说,“我们家我最小”,而二十四岁保罗则说,“我倒数第三”。其实,玛丽雅家庭中分别有两个二十二岁,和二十四岁孩子,他们不是孪生兄弟,孩子们同年却不同月生,他们就是玛丽雅夫妇从吸毒家庭领养的二个孩子。她的孩子们都已成家,而每晚在床边陪夜的一定是这最晚来到这个家庭的俩个孩子。
 
玛丽雅是一个行事非常低调的人,在医院放疗科做着一份前台的秘书工作。她为每天来做放疗的病人做着登记,再按排他们下一次的放疗。玛丽雅很清楚,她的科室没有长久的病人。肿瘤病人放疗只是一个辅助治疗,病人要么经过放疗寻求进一步其他抗癌治疗,要么去了天堂。她对所有需要放疗病人用充满热情的手给他们最快,最合理的时间,对肿瘤病人一直充满着同情心。医院要加班,她每叫必到,做事认真踏实,她是医院唯一一个二十二年全勤的工作人员。
 
玛丽雅不会想到自己病得这么重,病得再也不能为放疗病人做登记;病得再也不能上一天班;病得就要和生命说再见;病得就要和家人作永别;她有着对生命强烈的渴求,一直不放弃继续寻求积极治疗,她愿意承受所有癌症之痛;她愿意接受所有生命之苦,如果生命还有一丝希望,她要追求;如果生命已经黯然无望,她也要坚持;她就是这样的一个玛丽雅。
 
玛丽雅的腹腔并没有因为切除了大部分肠胃和拿走全部女性生殖器官而显得空荡,相反被肿瘤和腹水充塞的依然大腹便便,高高隆起的腹部在四根火柴梗撑起的肢体里犹显霸道,被肿瘤噬虐着的身体发出阵阵的奇臭。大量腹水从各种瘘道边缘渗出,浸湿了大片床单。
 
每次处理这种伤口对护士都是一种很大的挑战。护士们所能做的在每一个造瘘口贴上大大的drainage bag (引流袋)加上厚厚的dressing pad(棉纱垫),即使这样也无法阻挡决堤的腹水在伤口里向外排泄,泛滥。
 
玛丽雅又是一个非常忍痛顽强的病人。她安静的不吵不闹,却有着自己的坚持。不管身体多么虚弱,无论护士为她做什么,她都会礼貌地道声“谢谢!”
 
刚入院时,身体已经非常虚弱的她一定要自己走着上洗手间;后来她已经行走不了20英尺,改用 Bedside Commode(床边便桶);再后来她已没有力量支撑起来,只能改用bed pan(床上便盆);两天前她已无力用bed pan,所有尿都失禁在床垫上,护士和助理们一边边的给她换床单,给她擦身体;还有跟着时钟转的吗啡和安定,止痛镇静剂不断注入变形的机体。现代医疗手段,如果有什么方法可以减轻玛丽雅的痛苦,应该是绞尽脑汁了。
 
她开长途货车的先生罗伯特,更是沉默寡言,却固执得让人不可理喻。现在玛丽雅生命迷离之际,他全心全意载着全家大小二十四小时战战兢兢地守候在医院病床边。你可以看到:一个癌症家属令人痛彻心腑纠结的一幕。
 
每天,他们大家族占据着整个病房的走廊,就像等候命令的战士,默契而有秩序。和大多数墨西哥裔家庭不同,他们没有高谈阔论,没有在病房吃喝戏闹,没有给护士任何刁难。但是对生命决不放弃的期望却是全家一致的信念。
 
玛丽雅的生命在每天两次的白蛋白,不断输血和血小板支持疗法下,顽固性的、波动性的发烧,伴着机体多处继发感柒和肿瘤分解热一直在抗生素作用下,仍然无济于事,她的病情每况愈下。
 
当医生与病人和家属谈到临终关怀时,他们开始拒绝,变得极不配合。每两至三天举行的家庭会议,家属完全否认玛丽雅的病入膏盲。主治医师在她的电脑病程记录里写下了这样一段话,病人和家属还没有意愿接受临终关怀,上次化疗七月十七日,病人和家属正在等待着第四次化疗,他们坚信下一次化疗可以让她的病情好转。
 
护士照顾玛丽雅的责任也变得压力越来越大。卵巢肿瘤正以恶液者消耗着病人所有的脂肪和肌肉,护士已经很难在她的手臂上找到周围静脉。腹水加上奇臭难闻的伤口已使护士们司空见惯,而给护士们最大的心理压力却是玛丽雅依然是Full Code,谁都不愿意上帝召唤玛丽雅的那一刻落在自己班上,因着她的身体状况已无法再做Chest Compress,气管插管也已挽救不了她全部衰弱的器官。而护士们期盼的家庭会议结果,每次都会让我们失望,不能让她平静去了另一个世界,她还是Full Code.
 
今晨,不幸的这一刻降临到我的班上,还有7分钟已经可以交班了。玛丽雅显然已经到了生命的归期,脸色越加苍白,一双凹陷的眼睛圆睁睁地卡在削尖的双颊里更显恐惧,呼吸浅慢到几乎只有呼出的气,血压和心率迅速往下掉,嘴唇颤动着:“妈妈救我!妈妈救我!”此时,玛丽雅的妈妈已哭昏在走廊里。
 
第一时间我问罗伯特,还坚持Full Code吗?他毫不迟疑地回答“是!”,我赶紧叫床位护士做了心电图,测了血糖,NS wide open(生理盐水开放性输入)。
 
第一个来到床边的Abe医生,敢紧找家属谈话,罗伯特当机立断站了出来,Abe 医生说:“作为医生如果病人有一丝希望我们一定会尽力抢救,而玛丽雅病体已告诉我们没有这种可能;作为家属所能做的最理智的是不要让病人遭受痛苦,你现在每一分钟的坚持都让她遭受折磨。”罗伯特铁青着脸:“这是她的愿望。”调头走开了。显然我们娇小的Abe医生没能说服家属。Dr Kim 有着韩国男人的霸气,他对罗伯特说:“你可以不承认事实,你太太的生命只有十几分钟,医生只可能把她的生命延长几分钟,而她的躯体只会更加破碎。你为什么不让她走的安宁呢?”罗伯特这时松口道:“我要与家人商量,商量。”又转身走了。几分钟后,罗伯特回到床边,他作了一生中也许是最困难的决定:玛丽雅为“DNR"(Do Not Resuscitate),这时我看到他的脸色几乎和玛丽雅一样苍白。
 
二十三分钟后,玛丽雅身体内猖狂肿瘤已全部仃止生长 ,在牧师的祷告声中,她叹出人生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双眼直盯盯地看着天花板,下一次的化疗在碎梦中,支撑着她的一丝希望。她已平静地走完了天国的阶梯,她睁开的眼睛一直看着天堂。她是我这么多年送往病人去天堂的路上,少数几个这么不甘心,睁着眼睛离开世界的病人。
 
玛丽雅的躯体在病房里停留了超过四小时,是受到了特殊照顾。在玛丽雅的大家族不断有人前来告别时,最令我惊讶的是她竟没有Mortuary,显然,玛丽雅的家人完全没有为她后事作准备或者根本不相信她会去天堂。
 
面对死神:有人恐惧,有人迷惘,有人压抑,有人无奈,有人固执,有人挣扎,有人死不瞑目~~~
 


 

多谢大家读文

(本文虚构,若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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